庄洁扭着秧歌回来,嘴里唱着,“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
去一边吧去一边吧。”寥涛膈应死了,“整天不学点好。”
庄洁仰头大笑,说这秧歌是陈麦冬教她的,扭着唱着就上了楼。她先把烟都找出来,然后给寥涛拿下去,“妈,烟都给你了,以后少抽点。”
“我烟瘾就不大。”寥涛看她,“你要戒啊?”
“戒。”
“戒吧,好事儿。”寥涛做账。
“你口红色怪好看。”庄洁随口夸了句。
“袅袅母亲节搁我枕头的,夜里睡觉被硌了一下,拆开一看是支口红。”“
杂牌吧?”
“你咋坏心眼,看不见人好?”寥涛说她。
……
“商场里的大牌。那谁、那直播里李啥琦推荐的。”
“她在直播间买的?”庄洁问。
“应该是,网上发回来的。”
“妈。”庄洁撇嘴,“你怎么能纵容何袅袅去直播间买东西?”
“去一边吧你。”寥涛烦她。
“问题是她花我的钱,用我的账号给你买口红。”庄洁翻出购买记录给她看,“你看、我的钱。”
……
“你这口红得承我的情,是我给你买的。”
“你有点大样儿,”寥涛催她,“你上去看看庄研。”
“他咋了?”
“没事儿,”寥涛犹豫,“他这几天有点闷,你上去和他聊聊。”
庄洁上去敲门,半天不见动静,拧开门看了眼,屋里没人。她晃着下楼问:“屋里没人,他出去写生了?”
“估计是去写生了。”寥涛说:“我也是才从厂里回来。”
“晚会回来再说吧。”庄洁又折回楼上。
寥涛喊她,说天热了,让她把何袅袅跟庄研屋里的床品换了。说完拿着车钥匙又准备去厂里,脚步一顿,又朝她交待,“你关心关心你弟弟,他愿意听你的,你常跟他聊聊。”“行。我当回事
儿。”庄洁应下。
“别整天恋爱脑。”
“啥?我恋爱脑?”庄洁追出去。
寥涛骑上电瓶车,“就是你。黏黏糊糊的不嫌腻?”
“我黏糊?”庄洁难以置信。
寥涛懒得搭理她,骑上电瓶车就走了。
庄洁莫名其名,一两天见一面怎么算黏糊?还不是太闲了。
她踩着陈麦冬教她的舞步,回楼上换何袅袅的被褥,一张粉色的纸片掉了床缝里,她找工具夹出来,掸掸上面的灰,是一个粉色信封,上面写着:寄往天堂的信。
庄洁犹豫了会拆开,里面是五张信纸,排头工工整整地写着:爸爸您好。
【我是您的女儿袅袅。姐姐说您去了天堂,我也相信您是去了天堂。我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地方,但我觉得一定是个好地方。我在电视上看到一个旅游宣传片,那是一个非常美的地方,上面写着——人间天堂。我觉得您去的地方,一定比这个地方美上一万倍。
昨天老师布置作文,让给最爱的人写一封信。妈妈姐姐哥哥都在家,我想就写给您吧。其实我都爱你们,但我不好意思说,也不好意思写。
我先说妈妈吧。我一直以为您离开后妈妈不伤心,其实不是的。自从您离开后,妈妈就再没涂过口红,没穿过高跟鞋、也没穿过漂亮裙子。她不忙的时候经常发呆,一发呆眼圈就开始变红,我就赶紧假装没看见,因为如果我看见了她会很尴尬。
其实我很难过,但我不能表现出来,我会想方设法地搞怪,让她开心起来。我发现妈妈很喜欢看我们姊妹打闹,我就会故意跟我姐打闹,故意使坏、故意撒泼、故意惹他们俩生气,然后他们俩就会打我(其实根本不疼),妈妈表面上骂我们,其实眼里全是纵容和温柔,还有一点点宠溺。每回这一幕都让我很开心和幸福。
我最让她们头疼的就是学习,其实我自己也很头疼,我一直很努力地学,但老师在上面讲课,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全是各种零食,各种怎么玩、和幻想自己就是一个等待王子营救的落难公主。(悄悄告诉您,我有一个喜欢的男生,他学习很好,各方面都很好,是我们的年级标兵。每次老师讲什么趣事同学们笑,我都会不自觉地望向他)但
您放心,我不会早恋,我最近都在努力学习和提高自己,姐姐说只有自己优秀了,才能吸引更优秀的人。我现在早上五点就悄悄开灯复习,我想考上一所好中学。而且我有了一个理想,我想当一名医生,一名像钟南山爷爷一样的医生。一方面我想上中央新闻,被所有人尊敬和崇拜(主要让姐姐看,把她鼻子气歪)一方面我真心想当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为那些得了绝症没钱看病的人治病,为了不让更多的人分离)我之所以悄悄学习,是我想制造一种“天才”的假象,全家人都骂我吃才和笨蛋,我要一鸣惊人给他们看!
姐姐还是像从前一样霸道,没耐心,暴脾气,没理就打人骂人!(有理我们也不听,就不听、就不听)我们一不听她的,她就用暴力制服我们。可我丝毫不怕她,她虽然厉害但只是一个纸老虎。尽管她脾气不好,也爱骂脏话,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像三鹅子一样,很爱黏着她,很爱惹她、也很喜欢她打我骂我。我就想永远做一只跟屁虫,因为我知道姐姐会永远保护我。(将来我发财了,就给她买世界上最好的假肢。她要是嫁不出去或离婚了,我就会给她养老)
我很操心哥哥,他的心好像分了两半,一半在我们的世界,一半在他自己的世界。只要他在认真画画或想事,我就不敢去打扰,因为他会真正的生气(姐姐从来不会真正的生气)他是我见过最温柔和最矛盾的男生,我形容不出来那种矛盾,他会悄悄地哭,我夜里听见了好几回,我也不敢过去安慰。他开心起来就像晴天,难过起来就像雨天,但这几天他情绪不好,我看见他拿着美工刀,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我快吓死了,赶紧制造了一个大动静。(也许是真的,也许是我的幻觉)
哥哥是我最心疼的一个人,也是温柔起来对我最贴心的人,我很想拥抱他,安慰他、说我爱他(但我总是难为情,没有姐姐那么大方)妈妈老愁他画画养不活自己,等将来我赚钱了,我就分他一半,让他做自己喜欢的事,画他喜欢的画。(其实我还发现了一个关于哥哥的惊天大秘密,但我不敢说,下回梦里我告诉你)
好了爸爸,不知不觉天亮了,我该起床洗漱上学了,今天第一天开学。回头我把这封信烧给您,您不要担心家里,咱们全家都很好,我也很好,而且会一直好下去。永远爱您的女儿,何袅袅敬上。】
庄洁合了信把它放回原处,把床褥恢复原状,顺势坐下摸兜里的烟,半天想起戒烟了,起身又去书桌前坐下。
她抽了一本黄冈小状元的数学达标卷,翻看了几页,把她最新写的两页一一批改,用草稿纸依次列完解析,最下面画了一个爱心,又写了句:笨蛋,暑假带你去长沙吃臭豆腐,去武汉吃热干面,去重庆吃火锅。(如果你能考上市里的话)接着又翻了她的英语和语文,极有耐心地给她一一批注。
听见她的自行车撞大门声,出来喊道:“何袅袅,你再跟鬼子进村似的,我把头给你打烂。”
何袅袅嘴里噙着棒棒糖,把书包往地上一撂,拿出一张语文93分的试卷,摇头晃脑的得瑟。
庄洁勾着她脖子夸道:“棒!等下带你去吃自助餐。”
“自助餐因为疫情倒闭了。”何袅袅说。
“你说、吃啥?”
“川西豆皮涮牛肚!”
“行,等庄研跟咱妈回来一块去。”庄洁弹她脑门。
何袅袅冲回楼上先写作业,庄洁给庄研换着床铺喊:“妹儿,你床品该换了。”
“好。”何袅袅应声,接着一道反锁门声。
庄洁换好床铺,把庄研的书桌也顺手收拾了,又拿着拖把拖了地,然后去整理何袅袅房间。她换好了床铺,拖着地和她闲扯,“你咋这么精呢?用我的账号给咱妈买口红……”“
你上个月借了我300现金,口红260,那40块钱我不要了。”何袅袅很大气。
“行,阔姐儿。”庄洁笑她。
“姐,庄研去哪了?”何袅袅写著作业问。
“写生去了。”庄洁看了眼时间,天快黑了,也该回了。
厂里忙完寥涛回家,她先解下工作服掸身上的灰,见庄洁站屋檐下打电话,问她,“煮饭了吧?”庄
洁面色严肃,挂了电话说:“妈,庄研不见了。”
“不见了啥意思?”
“他的背包和画板不在家,常穿的衣服也不在。”庄洁说:“电话一直无法接通。”
“还反了天了,他能去哪?”寥涛上楼,看了庄研的房间,出来说:“先分头找。”说着下楼急,没留意脚下,人直接踏空滑了下去。
“妈——”
庄洁赶紧把她扶起来,寥涛摆手说:“没事儿,你先去找庄研。”
庄洁给陈麦冬打电话,让他先去高铁站找人。寥涛没大碍,就是脚崴了一下,她在家给妇女主任打电话,想托她女婿的关系查一下庄研有没有坐高铁出去,顺手就给她发了身份证号。
妇女主任半个钟后回话,说他买了去北京的票,但人并没有出去。一直到晚上十点找不见人,庄洁都打算报警,就接到了镇中心医院的电话,对方让她去接庄研。
说出来啼笑皆非,庄研上午就去了高铁站,他打算离家出走,但测体温的环节被查出发热,人直接就被送去了中心医院。
做了检查,测了核酸,就是普通的发烧,医院通知家属来接。
陈麦冬过去摸摸他头,问他,“难受吗?”
庄研恹恹地摇摇头,偷看了眼庄洁,撒了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说自己去高铁站接朋友,测出发烧就被送来了。
“行。”庄洁没追究。
“咱妈知道吗?”庄研问。
“厂里忙,咱妈应该还没回来。”
庄研哦了声,又问:“我今晚能去冬子哥家睡吗?”
“行,没问题。”陈麦冬说。
寥涛脚踝肿了,何袅袅蹲着帮她冷敷,见庄洁回来就问:“姐,哥回来了吗?”“
他在你冬子哥那儿。”庄洁接过毛巾说:“上去睡吧,别担心。”
“姐,哥是怎么了?”何袅袅带着哭腔问。
“没事儿,他就是心烦了。”庄洁抱抱她,“他回来你就装作不知道这回事儿,好吗?”“
嗯。”何袅袅点头,随后上去睡觉。
庄洁在寥涛身边坐下,揽揽她肩说:“没事儿,我开导开导就行了。”“
我知道。”寥涛沉默了会,说:“那天夜里我在院里抽烟,看见他下来,我们俩就对视了几秒,他就猜出我知道了。他太敏感了,他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怎么面对这个家。”“
没事儿,他总是要过这一关的。”庄洁安慰她。
寥涛点了根烟,直到沉默地抽完才说:“俩任丈夫去世我都扛了,这点事还能把我掀翻!”烟头一摁,“睡觉去,明儿还一堆事儿。”
寥涛并没有完全接受这件事,她一直都在努力地说服自己,说服自己怀着平常心去面对和看待这件事。可太难了,这件事远远超出她的认知和承受能力。但她对自己有信心,一天接受不了用一年,一年接受不了用十年。她是一位母亲,她本能地选择控制自己所有情绪,试着去理解和包容孩子。
庄洁回卧室,何袅袅抱着枕头过来,说她睡不着。庄洁让她先上床,她洗漱完就过来。
何袅袅忧心忡忡地想事儿,揉揉眼翻了个身,朝着梳妆台前的庄洁说:“姐,我有个秘密想跟你说。”庄洁看她,坐过去道:“我听着。”
“如果我说了,你不要告诉妈,你也不要觉得哥和别的男生不一样。”何袅袅哽咽。
“好,我保证。”
何袅袅贴着她耳朵悄咪咪地说,说完瞪着湿漉漉的眼看她反应。庄洁听完只是故作惊讶,随后捏捏她小脸,嘘声说:“我们要替他守护秘密,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OK。”
“OK。”何袅袅安心地躺下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