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洁在药厂门口被保安拦下,她后悔不该骑电瓶车,给里面熟人打了个电话,理了下妆容等对方来接。
填完登记卡随熟人进去,熟人帮她引荐负责人,剩下全靠她自己。庄洁让他根烟表示感谢,熟人接过烟说:“举手之劳,我也帮不上啥忙,但你心里要有个底。”
庄洁听他说。
熟人说:“今年药厂效益差,管理层也乱。五一那时候做了大改革,请了外面的专业团队管理。”
“外请的管理团?”庄洁问。
“以前的管理层乱,这个的小舅子那个的小姨子,啥事都能插一手。企业想正规化肯定要大改革。”熟人点到为止地说。
“这管理层不讲情面的,你心里有个数。负责人是我们一个镇的,他好说话,就看管理层批不批了。”
“成,明白。”庄洁点头。
熟人带她引荐了负责人,俩人说了几句客套话,庄洁点了来意。负责人听后很为难,说福利在半个月前就订好了。而且是镇里种植的有机蔬菜。
庄洁诧异。
负责人笑说:“镇里也给了我们任务的。”
庄洁了然,同他扫了微信,告辞离开。
药厂没拿下,她就想别的出路。回家偷偷登陆何袅袅注册的账号,她偶尔会直播吃烧鸡和吐槽寥涛,粉丝有小五千。
她一一看了回放,鼻子差点气歪,何袅袅除了吐槽寥涛,吐槽庄研,吐槽老师,还吐槽她。
她直播里不喊她姐,也不喊庄洁,喊她红心皇后。而她自己昵称是“貌美白皇后”
……
她正查红皇后和白皇后是什么,收到陈麦冬微信:奶奶晚上要煮面,山西刀削面,河南烩面,拉州拉面,新疆拌面,你吃什么?
庄洁回:晚上我要在家煮饭。
陈麦冬回:不影响你煮饭。
庄洁想了会:行吧,你们先吃。我煮完再去。
陈麦冬又问:奶奶会做山西刀削面,河南烩面,兰州拉面,新疆拌面,你吃什么?
庄洁回:随意吧,只要好吃我都不挑。
她折腾了一下午,研究怎么直播,傍晚去厨房煮饭,煮完饭给厂里的寥涛送去,然后去了陈麦冬家。
到门口没进去,先给一个认识的网红通话,大致了解怎么吸粉,怎么直播。通完话看见门口的人,朝他问:“奶奶煮的什么?”
“刀削面。”陈麦冬转身,“我给你盛一碗。”
庄洁哆嗦着回了屋。
屋里开了暖气,也燃了火炉子,庄洁双手伸在火上烤,“奶奶呢?”
“去串门了。”陈麦冬端给她面。
庄洁坐下吃了几口,问他,“相亲怎么样?”
“没成。”陈麦冬敷衍了句。
“那小姑娘很安生,我认识她哥,她哥叫什么来着……到嘴边忘了。”“
我们办生产许可证的时候遇见了她哥,他哥是个胖子,走起路来两条胳膊划水似的一摆一摆,特别有意思。”庄洁忍不住笑,随后脱了羽绒服吃饭,屋里热。
“他哥有病。”陈麦冬附身换煤球。
“你怎么捡人吃饭的时候换煤球?”庄洁双遮住碗,怕煤灰飘进来。
陈麦冬放了火钳子,没换。
“他哥是激素吃多了。那天他妈还问我推荐医院,我给他介绍了一家。”庄洁看他俯身间露出的内裤边,问他,“内裤舒不舒服?”“
还行,颜色有点素了。”
“你就是骚。内裤颜色越浅越好。”
陈麦冬搂起毛衣,整理了下内裤边,又提了下裤子,朝她道:“我喜欢骚。”
“那我应该给你买大象鼻子。”庄洁大笑。
陈麦冬咬着烟看她。
庄洁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摆手道:“回头你见就懂了。”随后看着自己碗里的面,有点吃不下了。
“吃不下别吃了。”陈麦冬给她泡八宝茶。
“别泡了,我准备回了。”
陈麦冬继续泡,“奶奶快回了,中午她就要我问你想吃什么。”“
行,反正我也没事。”庄洁挪到沙发上等。
“你上午去制药厂了?”陈麦冬坐下吃她剩下的面。
“是啊,我想谈他们福利。”
“这种大企业不好谈,他们都会先消化镇里的农产品。去年每人是一箱山药,一箱红枣。”
“周村的枣林?去年九月不是修路,我回来绕了周村那,那成片成片的枣林好漂亮,风里都一股枣甜味。”庄洁说。
“周村形成产业了,红枣销路挺好的。这些年上面大力脱贫攻坚,陆续也有大学生返乡创业,好政策和思路都挺多的。”“什么好政策?我怎么
没享受到。”庄洁问。
“你是大学生返乡创业?”
“我难道不是?”庄洁看他。
“不懂,你回头去镇里问问。”陈麦冬扒着最后一口饭。
“锅里没饭了?”
“没,最后一碗盛给你了。”
“那你也不能吃我的剩饭呀?”
“我吃剩饭犯法?”
“……不犯法。”
陈麦冬又不紧不慢地说:“听说返乡创业有税补,租赁补,贷款扶持之类的。”
“我都没享受到!”庄洁起身。
“你为什么要享受到?”
“因为我是大学生返乡创业呀!”
“你创哪的业?”陈麦冬绕她。
庄洁反应过来,懒得理他。熟食厂法人是寥涛,跟她没什么关系。她打了个哈欠,这屋里暖和的让人起乏意,当影见墙上的全家福,问他,“中间那对是你爸妈?”
陈麦冬看了眼,“十几年前拍的。”
“他们都各自成家了?”
“他们小孩比你妹妹都……”说着座机响了,陈麦冬看了眼来电显示,犹豫了一下接通“喂”了声。
电话是他妈打的,大致问了他近况,看春节有没有空见一面。陈麦冬回她,“再说吧。”
话筒声音大,庄洁清晰地听见他妈问:“你们春节不放假吗?”
“我们没假期。”陈麦冬脚尖踢着墙面回。
“我往你账户转了点钱,你自己看着买点东西。”
“我有钱。”陈麦冬望了眼墙上的挂历。
话筒里开始沉默,母子俩沉默了有一分钟,他妈先说:“你现在有多高?”
“没量过,一米八吧。”陈麦冬语气有点敷衍。
电话里又一阵沉默。
庄洁受不了了,嫌这对母子扯淡,一口喝完八宝茶准备回家。陈麦冬挂了电话,朝她问:“你要回了?”
庄洁看他,“你想见她就说……”
“我没想见。”
“这有什么丢脸?儿子想妈不很正常……”庄洁嫌自己多事,“行,你没想,老娘要回了。”
她骑上电瓶车双脚划出了院子,临出门前又回头,“想你妈了就见。你看我,我想我爸都要睡前许愿。”说完骑着就走了。
家里何袅袅正在跟寥涛强嘴,她语气很大,说看不上清华北大,将来要考哈佛麻省斯坦福。
“你扎个翅膀上天都行。但现在,立刻给我写作业去!”今天班主任在群里@了寥涛,说何袅袅作业没写完,字迹潦草,以及抄写网上的范文。
何袅袅气呼呼地上楼,寥涛埋怨了几句学校,每天作业除了家签还要打卡,家长哪有那么大功夫。
庄洁抱着茶杯说:“养个花还要天天浇水施肥,哪有生下来自己就成才的。”“
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寥涛也火大,顺手把她拉学校家长群里,“你每天督促她写作业,尽快把成绩搞上去,看明年能不能转去市里。”“指望
自己学习不上心,转哪都没用。初中还是让她在镇里文殊中学读,回头高中再去市里。文殊的校长是我以前班主任,他很会引导学生。”庄洁把手里的茶杯递给她,用火钳子掀开火炉看,里面早灭了。
“今儿早上厂里找了个事,有个工人的手差点被机器绞到。安全意识太差了,我直接关了停产,全面培训了一天。”寥涛喝了口茶说。
“不要太着急,也给工人个适应期,等慢慢走顺就好了。”庄洁接了句。
“目前接的单不着急,一点点地来。前期先不让工人加班,等回头完全熟练操作了再说。订单一下子接太多我们也消化不了,我陆陆续续地跑,咱们有多大能耐干多大事。”庄洁对着空调的暖气吹,“袅袅交给我就行,她最近学习进步挺大的。中学我建议她先在镇里,她目前成绩就算去市里,也是最差的学校。”
“我是觉得,市里再差,教育水平都要比镇上好。”寥涛图清静地说:“让她离开家去学校住宿,住两月就懂事了。庄
洁觉得好笑,“指望家里都管不好,学校就更管不好。咱们家情况也特殊,何叔刚离开两个月,袅袅嘴上不说……”
“行行。”寥涛也烦,“让她写个作业,她捉捉鳖摸摸虾就是不写。我说一句,她能回一缸。”
庄洁回楼上泡脚,何袅袅趴在她被窝里写作业,嘴里还咬着棒棒糖。她看见庄洁,先是一愣,发现暖错被窝后,当下掀开被子,鼻子一哼,抱著作业回了自己卧室。
庄洁坐床前椅上脱牛仔裤,脱羊毛裤,脱秋裤,然后裹上厚睡袍,再坐下脱假肢。等残肢完全露出来,拄着旁边的拐去洗手间。
正在用毛巾热敷残肢,陈麦冬发语音她:我在你家门口,给你送几贴药。我朋友家自己研制的,用来缓解残肢神经痛的。
庄洁回他:靠不靠谱?
陈麦冬语音她:他自己就用。你贴上去试试,有效果就用,没效果就不用。
庄洁听见了他语音里的风声,回他:等我。
她又戴上假肢,穿了套棉家居服,下楼去拿药贴。见陈麦冬等在摩托车上,快步过去问:“在你家怎么不给我?”
“刚取的快递。”陈麦冬递给她,“有效果我让他再发。”
“成,多少钱?”
“不要钱。”陈麦冬调着摩托车头,“热水敷敷再贴,不要超过一个小时。”
“好,谢了!”庄洁看手里的药贴。
“这不是狗皮膏药。我朋友是中医世家,他爷爷跟过施今墨……”
“你还有这种朋友?”庄洁惊讶。
陈麦冬理都不理她,轰上油门走了。
庄洁拿着药贴哆嗦着回屋,寥涛坐在电脑前问她,“谁呀?”
“陈麦冬,他给我送了几贴药过来。”庄洁反锁着屋门说:“说是缓解残肢痛的。”
“这孩子不错。”寥涛戴着眼镜,一个字一个字地敲键盘,随口问她,“他是不是喜欢你呀?”
“这哪跟哪啊。”庄洁过去看她在敲啥。
“我在练打字,网上接单能回复的快点。”寥涛说:“我现在一天天学点,等你回上海我也都熟练了。”
“你管好生产就行,这对你大材小用了,回头做大了请客服。”庄洁说。
“我自己还是要懂点。”寥涛坚持。
“你不要把精力花费在这种小事……行行,你想学就学吧。”庄洁抱着药贴上楼。
“小事都干不好的人,能指望干大事。”寥涛说她。
“行行,你全对!”庄洁回她。
上楼先热敷了残肢端,然后撕开药贴,鼻子嗅了嗅,抱着怀疑的态度贴上去。十几分钟过去,残肢端从阵阵的疼变成缓缓的痒。她发微信给陈麦冬:有点效果。
陈麦冬问她:贴上多久了?
庄洁回:二十分钟。
陈麦冬发了条语音给她,里面是陈奶奶絮絮叨叨地数落他,说别以为她不知道,院里那棵无花果就被他的尿烧死的。
庄洁问:奶奶还没睡?
陈麦冬回:十一点前都不睡。
庄洁躺被窝里一面等药效,一面同他聊微信:不疼了,就是有一点痒。
陈麦冬发了张截图给她,内容是他问他朋友痒是什么回事,他朋友说是正常现象,等用过三贴后就不痒了。
庄洁看截图上有两段话被打了马赛克,就问他:马赛克里是什么?
陈麦冬回她:他问你是不是我对象,我回不是。
庄洁问:这有什么好打马赛克的?”
陈麦冬没回。
过了半个钟,庄洁都睡着了,陈麦冬打电话她,说药贴该撕了。
隔天起床,她脚踩到了仍在地上的药贴,俯身捡起来看,又翻了眼通话记录,原来陈麦冬给她打电话不是在梦里。
寥涛敲门进来,见她坐在床头发呆,把手里的毛毛拖鞋给她,说鞋底已经上了层防滑垫,外面在下雨,预报的晚上有雪,让她趁早穿厚点。
庄洁拄着拐去窗边,拉开窗帘往外看,外面下着绵绵密密的小雨。
妇女主任一早就来了家里,她给陈麦冬介绍了俩姑娘都不如意,她刻意过来了解情况。她原本不爱给人说亲,也不爱管闲事,但陈奶奶往她家跑了几趟,说镇上谁都不行,还得她才能把她孙子的亲事说下。她明面上笑,心里也难为,陈麦冬不经打听,镇里托底的好人家不愿意嫁。
这孩子年轻时候是浑了点,但这几年浪子回头,已经往正路上走了。她早有心给他说一门好亲,但好姑娘一听他进过少管所,又在殡仪馆工作,家庭关系也复杂,一个个都摇头不情愿。难得有两家同意见一见,这孩子反倒不热。
陈奶奶说着标准,“就照着何家大女儿那个性格……”
“庄洁?”妇女主任直摇头,“我早了解过了,那姑娘不行,将来她还要回上海的。”
陈麦冬垂头戴手套,骑上摩托就出门了。陈奶奶在身后念他,说天冷,骑摩托喝一肚子的风。
到殡仪馆犹豫了会,他又骑着摩托折回来,见妇女主任回家了,又调头去她家。她家今天有喜事,她公公过寿。陈麦冬准备调头走,就碰见出来的妇女主任,她热络地招呼他进屋坐。
“不坐了邬姨,改天吧。”陈麦冬说。
“有啥事不方便说?”妇女主任问。
陈麦冬略犹豫,说了来意。
妇女主任先惊讶,随后应下,“行,成不成吧我先去套套话。”
“那就先谢邬姨了。”陈麦冬说。
“谢个啥,也不知道成不成。”妇女主任调侃他,“别说,你眼光还怪好。”
事毕,陈麦冬骑着摩托继续回去上班,街上遇见一个熟人,他两脚支地同他打招呼,随后扔给他一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