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洁下午去了羊沟村,实地考察山药,她问了附近一位农人,对方说这些山药有人计划收购,但他们把价格压得太死,因为这边过不来机器,将来全得靠人工一条条地挖。
眼下人工一天三百都干得少,年轻人干不了,有经验有体力的都四五十岁,每个人每天产量最高二百米。价格太低人工费都顾不上。收购商就是看准了马上就是采收期,所以价格死压着上不去。
一条山药长1.5—2米,有多长就要挖多深的沟,中间还不能断,如果断了就不值钱。挖山药时基本全程跪趴着,要小心翼翼地拔出来,所以特别耗体力。
庄洁问采收时间,农人说要过完霜降,十一月收最佳。
庄洁听完后离开,细看了羊沟村的地势,直接领着妹妹上了陉山。她小时候挖过野山药,挖得过程很辛苦,最快都要花费二三十分钟。
她在陉山上挖了条野山药,尽管是断成几节的,回家蒸了蒸非常甜糯,剩下的弄成拔丝山药,给何袅袅当零食了。
庄洁人脉广,光医疗器械群,药代群她都好几个。她在群里问出了两个山药收购商,一个山药制品厂,打听出他们的联系方式,然后把自己做的资料发过去。
那边就问了一句山药的产地,接着不是说有长期合作的种植区,就是说他们今年已经订购过。更直接的就是:产地不行。我司只要垆土或沙土种植区的山药。
这不瞎扯淡么,要是沙土我还主动找你。
这激起了庄洁的斗志,她是个不服输的人,她当下就筛选出一家山药制品厂,订了隔天的高铁过去。
她没盲目联系,而是找了中间人引荐对方的采购,俩人中午吃了顿饭,事没办成,但交了一个朋友。对方很为难,说想帮忙但有心无力,因为他们厂山药的供应商是关系户。而且他们厂今年产量严重缩水,目前没打算外采。
庄洁了然,也没再提这茬,说事没成权当交个朋友,回头有难处可以联系她。对方和她聊得投机,临行前说自己有认识其它厂采购,他可以帮忙问问。庄洁表示感谢,到家的当晚就收到信,说有一个采购想去实地考察。
庄洁原本计划十号就回上海,由于这事耽搁,就往后改签了两天。
十一号的傍晚,陈麦冬就在家里看见了她。他先是一愣,脱口问:“你没走?”
“这么盼着我走?”庄洁笑他。
陈麦冬没接话,他不解她为什么会在他家。
这时陈奶奶从厨房出来,说庄洁是她邀请的。她下午在烧鸡店碰见庄洁,知道她马上要回上海,就邀请她来吃饺子。她包的饺子一绝。
陈奶奶从未有过女儿或孙女,她很待见庄洁,不自觉地就想同她说说话。庄洁想帮她擀皮,陈奶奶把她撵了出去,说她腿站久了会不舒服。
陈麦冬洗了澡换了身居家的衣服,问她想喝什么茶。
庄洁反问:“你家都什么茶?”
陈麦冬也没回,自作主张地给她泡了一杯八宝盖茶。茶是西北地区特色,里面有冰糖,红枣、枸杞、葡萄干、桂圆等。是陈奶奶常喝的一种茶。
他把茶端给庄洁,顺势坐在另一侧玩游戏。
庄洁夸他,“贴心的五好青年。”
陈麦冬只顾打游戏,也没回她。
庄洁问:“你每次回来都要洗澡?”
好一会陈麦冬才收了手机,应了句,“有时候在殡仪馆洗。”
“你什么时间回上海?”
“十四号吧。明天有一个采购要过来看山药。”接着就把她自己跑去秦皇岛推销山药的事说了,当然,她有渲染加工一番。
对方原本不要,他们厂早订购好了。但自己凭借九寸不烂之舍,说自己是全村的希望,愣是把乾坤给扭转了。说完她喝了一大口茶,渴死了。
陈麦冬看她一眼,“已经签合同了?”
“你是傻子?我不说了明天采购过来看。”庄洁说。
“那就是还没成事?”
庄洁觉得跟他说话很费劲,指着杯子说:“添茶添茶。”
陈麦冬给她添茶,庄洁说:“八九不离十了,我拍了种植区的环境给他,也大概聊到了价格,如果没戏,对方根本就不会来。”“
他来我就有把握拿下,订购合同就能签了。我从不放大眼炮。”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如果这事办不成,她就白干几年高级销售了。她就是吃这碗饭的。她的人生信条就是:没有卖不出去的货,只有不会卖货的销售。
陈奶奶端了饺子过来,陈麦冬调了辣椒油,庄洁蘸了一口吃掉,直夸辣椒油调得有水平。
陈麦冬把辣椒油拿开自己蘸着吃。庄洁偷蘸无果,骂了他一句,夹着饺子干吃。
陈奶奶一面吃一面和她聊,聊到年轻时候自己生下过一个女婴,不过浑身青紫,不晓得是缺氧还是怎么回事,没两天就去了。还拉了些别的家常,说着说着人就变得迟钝。她努力地想了会,接着放下筷子,说要去街上喊冬子吃饭。冬子最近老不学好,成天逃课往游戏厅里跑。
庄洁朝着厨房里的陈麦冬喊,陈麦冬擦了手出来,随着她奶奶就出去。俩人就跟着陈奶奶找到一家网吧,她在里面挨个挨个地看,当回头看见身后的陈麦冬,狠狠打了他的背,说下次再来网吧就打断他的腿。
陈麦冬应声认错,保证下次不玩了。陈奶奶这才消了气,拉着他的手回家。
庄洁小声问他:“奶奶这是……”不妨陈奶奶回头,看了她会说:“诶,真巧啊。”
……
陈奶奶邀她家里坐,给她洗了点水果,然后拿出相册给她看。庄洁心里有了阴影,翻着相册也不敢乱说话。
当她看见杀马特造型的陈麦冬,仰头大笑。陈麦冬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发呆,戴着耳机都隔不了那魔性的笑声。庄洁的笑声是一阵接一阵,因为她不止看见了一张,而是看见了六七张染着黄毛,叼着烟,杀马特时期的陈麦冬。
陈奶奶让她声音小点,说陈麦冬看见该不高兴了。这些照片都是被他扔了后,自己又捡回来的。
庄洁轻轻推开卧室门,同他招呼道:“我准备回了。”
陈麦冬闭着眼没动。
庄洁又坐过去,摘下他耳朵的一只耳机,“听什么呢?”说着放在了自己耳朵上。
里面是一首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她嫌炸耳朵,随即就把耳机又给他戴上。她起身在他屋里转了圈,很干净,随手又翻了两本书,然后拍拍手朝他道:“回了。”陈麦冬摘下耳机道:“
我送你。”
“不用,就几分钟的路。”
陈麦冬送她出去,“你对所有人都这样?”
“哪样?”
“轻浮。”陈麦冬看她。
庄洁看他。
陈麦冬摸出烟点上,先她一步出了屋。
“我轻不轻浮干你屁事?”庄洁不爽他。
陈麦冬狠狠闷了口烟,也没接她话。
庄洁骂了句,“混蛋。”越过他独自回家。
俩人不欢而散。
陈麦冬在抽了三支烟后,给她发了条微信:我嘴欠,对不住。
庄洁没回他,此刻她正在逗纪三鹅子玩。她开始喜欢这只鹅子,因为这只鹅子奇怪的黏她。别人的话它都不鸟,她只听自己的。自己越是烦它踹它,它越是黏她。就连去个卫生间它都前后跟着。
庄洁怀疑不止人会得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原来鹅子也会。
但何袅袅的看法不同。她说这只鹅子是个会思考的鹅,它会审时度势,知道家里谁最有话语权。因为只要寥涛烦它,它就会跑到庄洁的身边。而自己每天伺候它,给它拌食给喂它水,但它从不正眼看自己。
庄研打视频过来,说想看纪山鹅子在不在,庄洁喊,“三鹅子,三鹅子?”
庄研纠正她,不是纪三鹅子,是纪山鹅子。
庄洁不跟他扯淡,把手机递给何袅袅,自己上楼去洗漱了。
她刷着牙看手机,见陈麦冬发来了微信,也没打算回他,谁知道他今晚发什么神经。
她洗漱好兑了温水,给残肢洗完后涂上护理霜,按摩了一小会,拄着拐回洗手间清洗矽胶套。与残肢直接接触的矽胶套要天天清洗,否则会滋生细菌,残肢上的汗液会残留里面。
矽胶套不便宜,托熟人买的都要八千。市面上要一万二。唯一缺点就是闷,容易出汗,但舒适性目前是市场上最好最便利的。而且能高效地解决穿戴假肢的时间问题。
隔天镇里开车去接山药采购员,庄洁也随车过去。她想把这事迅速解决了回上海,她还有家医院急需过去拜访,否则就被人挖了。她已经跟了几个月,不能说飞就飞了。
那采购在羊沟村勘查了半天,还是没能爽快地应下,不是说山药行不行,就是说眼下好几个种植区都联系他,他这个采购也很为难。
为难个屁,庄洁骂了句。而且一眼就看透船在哪歪着。她单独约采购吃了饭,说给厂里还报原先的价格,但到时候会给他开另一个价格,然后伸手比了数。
采购老奸巨猾地笑道:“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庄洁大手一挥,“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
采购夸她是爽快人,哈哈直笑。
第二天采购就同镇上签了订购合同,付了一笔订金,只等着山药成熟。价格比之前的价格还低,但采收这块却归对方负责。
庄洁临行的前一天,镇里做了幅锦旗,大张旗鼓地送到她家。
庄洁有点飘飘然,有了莫大的成就感和使命感。尽管她没有争取到最大的利益,但羊沟村的种植户都念她好。
离开的那天寥涛开着三轮送她,她在路上说袅袅早上上学就兴致不高,人焉嗒嗒的,估计晚上放学回来该哭鼻子了。家里忽然的冷清会让她难受。
“跟我在家多热闹似的。”庄洁笑道。
“可不是,你一个人能顶一个动物园。”寥涛从不担心庄洁,把她扔动物园里,她都能开起联欢会。
庄洁不敢大笑,怕一张嘴吃一口的灰。她用手遮住嘴说:“回头寒假让庄研领袅袅来上海,我带他俩去迪士尼玩。”
“再说吧。”寥涛应了句。
“你千万不要把三鹅子炖了,庄研会……”
“行了,别得得了。”寥涛打断她。
庄洁斟酌了一下,说:“妈,庄研就是一棵青竹,长不成参天大树的。”“
行了行了。”寥涛停好车,伸手拎下后车兜的行李箱,说她在里面塞了几包烧鸡和特产,让她带回去分给同事。
庄洁服了,她早上给偷偷拿了出来,不晓得寥涛啥时候又给塞了回去。
寥涛要送她进站,庄洁说不用了,家里还忙着呢。寥涛骑上三轮车说:“那行,我先回了,到了给家里打个电话。”
庄洁点点头。
“我就没指望上庄研,咱家还得靠咱娘俩儿。庄研就随他便吧,趁着我还能干,能给他留多少就留少多少,回头饿不死就行了。”寥涛手里夹着烟,轰上三轮车走了。
庄洁检票上车厢,顺着过道找自己的位置,歪头一看,那不是陈麦冬?她朝他扬下巴,“去市里?”
“不然是送你?”陈麦冬戴着耳机看她。
“还真不好说。”庄洁笑道。接着她就不走了,搬着小行李箱放上了行李架。
“牛劲真大。”陈麦冬正要站起来,她胳膊一撂,行李箱就上去了。
庄洁拍拍手,顺势在他旁边座位坐下。“你座位在这?”陈麦冬收着耳机问。
“等会来人我给他调个位不就行了。”庄洁拧开杯子喝水。
“他要不跟你调呢?”
庄洁傻子一样地看他,“不调我就回自己的位,多大点事儿。”“
咱不是熟人么,坐一块不无聊。”
陈麦冬侧脸看窗外,没接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