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思到达东都时,柳玉茹已经在黄河接上了傅宝元。傅宝元得了柳玉茹的来信,立刻将当时黄河修缮日志给调了出来。
黄河修缮时,每天修了多少,修在哪里,谁人负责,都有着明确的记录,而后傅宝元便开始着手将当时洛子商修缮的时间地点全都调了出来,柳玉茹到的时候,傅宝元便将已经准备好的资料交给了她。
柳玉茹得了傅宝元的资料,又将守南关上游的位置清理出来,随后同傅宝元道:“你我分头带人过去,一一去检修这些地方,看看有没有什么出问题的。”
傅宝元点点头,但他看了一眼柳玉茹给出来的范围,有些为难道:“这个范围太大了,我们要是一一检修过去,至少要一个月,可是若他们只是想在黄河上动手脚取下守南关,那秦城一破,他们便会动手,我们根本来不及。”
柳玉茹听着这话,手上僵了僵,想了片刻后,她慢慢道:“如果洛子商是在黄河上动手脚,他会怎么做?”
“最方便的自然是在关键的位置上安置好炸/药。”
傅宝元一路监工黄河,倒也算了解,柳玉茹有些不解,接着道:“那这些炸/药岂不是埋得很深?”
“对。”
傅宝元点点头,思索着道:“而且,如果洛子商从修建时就打算炸了那个位置,那么那个位置的结构必然也会比其他地方的薄弱,很可能中间就是空的,”说着,傅宝元抬眼看着柳玉茹,“一来方便安放炸/药,不让人发现,二来,炸/药引爆之后也容易决堤。”
“那如何点燃?”
柳玉茹皱起眉头,傅宝元笑了笑:“堤坝里面是大石不错,但外面是普通砖瓦,引线放在砖瓦之后,到时候如果需要点燃,便取了砖瓦,露出引线,点燃就是了。”
柳玉茹得了这话,她无意识敲打着桌面,想了片刻后,她抬眼看向傅宝元,抿了抿唇道:“那是不是只要敲击墙面,就能察觉异常?”
“可以这么说。”傅宝元点头,柳玉茹不由得道,“这样的话,我们分批检修,还需一月?”
傅宝元得了这话,有些无奈道:“人手不够。”
说着,他似是有些忐忑道:“永州兵马都被调到东都去了,我能用的人……也不多。”
“无妨,”听到是这个原因,柳玉茹立刻道,“现下你先把能用的人叫上,然后去征集人手,一人一日二十文,全境一起到堤坝去……”
说到这里,柳玉茹顿住了,傅宝元听着她的话,本亮了眼睛,察觉她停下来,他不由得道:“怎么了?”
柳玉茹想了想,摇头道:“不行,不能这样。”
“为何?”
傅宝元有些发愣,柳玉茹立刻道:“如果我们这样做,我若是洛子商,便会将他的人混在人群中,他们知道正确的位置,便可以故意去搜索那一块位置,然后伪作没有发现。这样一来,我们便真的再找不到炸药的位置了。更重要的是,如此一来,他们会更容易接近堤坝,到时候点燃引线,也就越发容易。”
“你说得是。”
傅宝元听她这样说,神色也沉重起来,他想了想道:“那我先下令,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堤坝。”
“对,”柳玉茹点头道,“然后你这边挑选出可靠的人来,我这边也会从我商铺中调人,接着我们两边的人打混,抽签组队,同一个地方,要由不同的人检查至少两次,这样才会防止不遗漏任何的位置。”
“好,”傅宝元立刻道,“官府的人,加上我自己的家仆、亲戚、朋友,还有你这边的人,我们分成几路同时开工,十日之内,应当有结果。”
柳玉茹点了点头,随后便让傅宝元立刻着手去办。
柳玉茹花了一天时间抽调人手,接着就分成十几组,奔赴到了可疑的地方去开始检修黄河。
而这时候,顾九思将西凤一番打扮,也送入了宫中乐坊,交给了他的人照看。
西凤送入乐坊之后,顾九思又开始四处打听,听闻韦达诚常同司马南去吃一家铜锅牛肉,他想了想,便去找了虎子。
他逃出东都时,没来得及带上虎子,虎子在东都早已是地头蛇,立刻就接应上了江河。顾九思找到虎子,同虎子道:“你找几个人,天天去砸这老板的店。”
虎子有些疑惑:“砸他店做什么?”
“你认识他店里的伙计吗?”
“这自然是认识的,”虎子笑起来,“这东都哪儿都是我认识的人。”
“那就行,”顾九思点点头,“你砸完店,这老板肯定要想办法,你就让伙计怂恿他,让他给韦达诚和司马南送礼。然后让他们在这礼物里加上两盒花容的胭脂。”
“加胭脂做什么?”虎子还是不解,顾九思推了他一把,“问这么多做什么?去就是了。”
虎子抓了抓脑袋,倒也没多想,这就去了。
虎子当天让下面的人去砸了店,狐假虎威了一番,下午便碰上韦达诚和司马南去吃牛肉,店老板当场给两个人又跪又磕,求着他们主持公道,司马南还算谨慎,但韦达诚却是个暴脾气,自己常吃饭的店铺遇到这种事儿,他当下便没有忍耐,领着人去将虎子的人抓出来揍了一顿,这才了事。
店老板感恩于他们,不仅免了他们日后的单子,还送了他们各自一份礼物。
司马南收礼时清点了一番,见没有什么贵重的,便也就罢了,同韦达诚一起,收过礼物后,便转身离开。
等他们走后,店老板顿时沉了脸色,同伙计道:“我让你送礼,你怎么还擅自多加了一盒花容的胭脂?”
“我听说两位大人和家中夫人恩爱,”伙计战战兢兢道,“便想着多送些,也是帮着东家。”
听到这话,店老板心里放松了些,毕竟钱也不是他出的,他不由得道:“罢了,你也算有心了。”
消息传到顾九思耳里,顾九思正和江河坐在酒馆里聊天。
“你绕这么多弯弯道道,”江河慢慢道,“到底是做些什么?”
“先帝的日志可伪造好了?”
顾九思喝着酒,看着街上行人来来往往,突然询问了一件不相干的事,江河到也没有继续追问,给自己加了酒道:“还在造。我找了一位大师,仿人笔迹惟妙惟肖,正按照你写给我们的东西写。”
顾九思点点头,只是道:“尽快。”
江河想了想,轻笑了一声,顾九思抬眼看他,有些疑惑道:“你笑什么?”
“我惯来知道你是个机灵人,”江河往栏上一靠,转着扇子道,“却未曾想过,有一日我却是连你要做什么都看不懂了。”
“不必看懂,”顾九思抿了一口酒,“到时候,你便明白了。”
两个和有一搭没一搭喝酒聊天,然而深夜内宫中,却是不大太平了。
范玉坐在龙床上,看着侍卫递来的消息,身后美人替他揉捏着肩,他扭过头去,低喝了一声:“滚!”
美人吓得连忙跪到地上,随后急急退开。所有人都知道,范玉是个喜怒无常的主,服侍他的过程里热得他不开心,被随手赐死的美人已是不少,所有人陪伴在他身边都战战兢兢,只有从他太子起就跟随着他的刘善对他的性子拿捏得好,刘善站在他身边,看着范玉捏着纸条道:“司马南和韦达诚居然敢接顾九思的东西,他们是不是有反心?”
“竟有这种事?”
刘善诧异开口,他忙上前去,走到范玉面前,朝着范玉伸出手道:“陛下,可否给我一观?”
范玉私下的暗线和人几乎是刘善铺的,范玉也不介意,径直将纸条交给了刘善,刘善匆匆扫了一眼,笑起来道:“陛下,只是一个老板送了两盒胭脂而已……”
“那是花容的胭脂!”范玉怒喝出声,刘善便知范玉是恼怒极了。刘善想了想,接着道,“陛下说得也对,这天下谁不知道花容的老板是柳玉茹,是顾九思的妻子。他们明知如此,还收花容的胭脂,若说是暗号,也是使得。不过这事儿咱们也无需插手,”说着,刘善笑着道,“有洛大人管着。”
“管着?”
范玉嗤笑:“你以为他会告诉朕吗?他们的心思,朕都知道。周高朗想废了朕,洛子商想把朕当傀儡,谁又比谁好?”
刘善站在旁边不说话,范玉似是有些疲惫:“前些时日,你的人打探的消息都确认了?”
“确认了。”
刘善应声道:“扬州的确落在柳玉茹的人的手里了。”
“扬州都丢了,”范玉嗤笑,“洛子商还拿什么给朕支持?他瞒着这消息不告诉朕,你说如今他要怎么办?他总得找个主子。”
“陛下的意思是?”
“要是顾九思和韦达诚、司马南这些人当真有瓜葛,朕就没有活路了,你以为洛子商还会站在我们这边?这个消息,他不会告诉朕的。”
范玉目光幽深:“他们一个个,都巴不得朕死。”
“陛下,”刘善叹了口气,“您别这样想,洛大人是您的太傅,他能保您,自然会保的。”
“保?”
范玉嗤笑出声:“等着瞧吧,看看明日,他会怎么同朕说。”
范玉的人得知了司马南和韦达诚收了花容胭脂的消息,洛子商自然也知晓。如今朝中内政几乎是他在处理,他思索着没说话,鸣一提醒道:“这消息要告诉陛下吗?”
“小事,花容的胭脂本就是礼物平常往来,”洛子商淡道,“不必了,免得他发疯。”
鸣一点了点头。
如今范玉酗酒,在内宫待久了,越发多疑,他情绪上来,疯得厉害,洛子商也有些控制不住了。
洛子商想了想,接着道:“你去查一查那老板身后人。”
鸣一应了声。
第二日洛子商进宫去,范玉睡到正午才起,他起来时,整个人昏昏沉沉,他让人拿了坛酒来给自己醒醒酒,洛子商走进内宫时,便闻到了酒味,脚下全是酒坛子。洛子商蹲下身,扶住了酒坛,低声道:“陛下近日酒量越发大了。”
“是啊,”范玉笑起来,他撑着下巴,看着洛子商道,“前线如何了?”
“并无大事,”洛子商走到范玉面前,温和笑道,“陛下放宽心,一切有臣。”
范玉笑了笑:“有太傅在,朕自然放心。”
说着,他举起酒坛:“太傅,可要喝点?”
“陛下有雅兴,臣愿陪陛下畅饮一番。”
洛子商也不拒绝,范玉见他当真要喝,摆了摆手道:“罢了,太傅每天还有许多事儿要忙,不能在朕这儿耽搁了。”
“陛下的事儿,便是最重要的事儿。”
洛子商恭敬回答,范玉动作顿了顿,片刻后,他笑起来:“太傅,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这样明明有权有势,却始终记得自己身份,把朕放在第一位的样子。”
“陛下是天下之主,本就是第一位的。”
听到这话,范玉大笑起来,他站起身,提着酒坛子从洛子商身边走过,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酒量不行,找时间叫三位叔叔来宫里喝一杯吧。”
“听陛下吩咐。”
洛子商恭敬回声,等范玉走出去后,洛子商直起身,眼中闪过了一丝冷意。
他转过身,走出宫去,同鸣一吩咐道:“查陛下身边人员往来。”
“大人?”
鸣一有些疑惑,洛子商心中发紧:“陛下有异。”
他一贯相信自己的直觉,向来是宁可错杀不可错放,如今正是关键时点,范玉这边,他决不允许出任何岔子。他说着,往前走了几步,想了想,又道:“陛下要在公众设宴款待三位将军,你让人准备一下。”
“如今让陛下接见三位将军,怕是不妥吧?”鸣一有些担心,他总觉得范玉太不可控。洛子商摇头道:“陛下对我起疑,他吩咐的事若我不显出放在心上的样子,他怕是不满。”
话这样说,鸣一虽然不安,却也不敢多说了。
宫中开始准备设宴,乐坊之内便急急安排起来。
西凤坐在镜子面前,听着乐坊的管事儿在外面催着人道:“动作快些你们这些浪蹄子,后日陛下要在宫中设宴,近来排舞不可懈怠,一点错处都不能有,否则扒了你们的皮,我也保不住你们!”
西凤施施然在额头贴上花钿,起身同小跑着的姑娘一同走了出去。
她身形高挑,容貌艳丽,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股子说不出的妩媚。可这妩媚并不艳俗,仿佛是天生而来,刻在骨子里,只在抬眼扬眉之间,勾得人神魂颠倒,但她本人却如同水上梨花,清雅动人。
她往人群中一走,便让人为之侧目,乐坊管事月娘看着她,笑容不由得软了几分,同西凤道:“西凤,这是你第一次登台领舞,你可得好好表现,要是让陛下看上了,那便是你的福分。”
西凤听到这话,不由得笑了,她高兴道:“西凤不会忘了月嬷嬷栽培。”
说着,西凤有些犹豫道:“不过,我第一次去宫中赴宴,心中有些害怕,嬷嬷能否给我个机会,让我先练练胆子?”
月娘听着这话,觉得西凤说得颇有些道理,她似是想了想道:“我找些机会,让你见见贵人吧。”
西凤连忙高兴应了下来,月娘便去找了些熟人,询问这些时日,可有哪些贵人家中设宴,让西凤去窜窜场。
这次宫宴是西凤第一次进宫,因她生得貌美,月娘担心西凤没见过什么达官贵人,进了宫冲撞了皇帝。于是她将名册一翻,选了一家官位最高的,当夜便送着西凤过去。
杨辉好歌舞,夜夜在家中设宴,月娘让人同杨辉家中管事说了一声,管事得知宫中乐坊的人来,自是欣然允许,西凤去之前,月娘特意同管事道:“这是宫中的舞姬,若大人有心,还需得同陛下商议。”
管事笑了笑,应声道:“我们家大人是有分寸的,您放心。”
月娘得了这话,方才放下心来一般,同管事道:“谢过大人照拂了。”
当天夜里,西凤便入了韦府,杨辉府邸并不算大,西凤早早入府之后,被安置在后院,她一个人一间梳妆房,其他院中舞姬都在另一个房间梳妆,没了一会儿,一个侍女走进来给她送了一盘点心,同时小声道:“杨辉在后院,顺着长廊走出去,左转便是。”
西凤点点头,没有多说。侍女走出门去,西凤拿着帕子,擦了眼角的眼线,从取了身上的发簪,瞧了瞧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美人干净又美丽,看上去像是十**岁的少女,素若梨花。
她笑了笑,站起身来,往着院子里走去,她进了院子,老远便见到了杨辉在另一边,她假作没看见杨辉,朝着院子里开得正好的秋菊走了过去,她蹲下身,低低看着秋菊,似乎是在说话。
若是普通人,那也不过就是普通赏花,可西凤生得太美,蹲着身在花丛的模样,便似如画卷,让杨辉一时看得有些痴了。他向来好美色,便也没有犹豫,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了西凤身后,他瞧她怜爱拂过秋菊,便道:“你若是喜欢这花,便送你罢。”
西凤被这声音惊得猛地起身,便见到一个中年男子站在她身后,似笑非笑瞧着她。他看上去四五十岁的模样,身材魁梧,布衣蓝衫,
西凤愣了片刻后,慌忙道:“抱歉,妾身误入此处,这就回房去,还望先生见谅。”
“你是谁?”杨辉笑着开口,西凤呆呆看着他,似是看痴了的模样,随后又迅速脸红着垂下眼,低声道:“西凤。”
说着,她又觉得自己似是有些拘谨,抬起头来,一双明亮的眼定定看着杨辉道:“我叫西凤。”
杨府欢歌笑舞时,消息便送到了顾九思手中,顾九思正低着头在写着什么,望莱进来匆忙道:“西凤和杨辉见面了。”
“嗯。”顾九思执笔抬眼,“如何?”
“杨辉上钩了。”
望莱立刻道:“西凤与他约定好改日再见,这几日杨辉应当会经常来见西凤。”
顾九思点点头:“同西凤说,一切按着计划行事。”
杨辉见了一次西凤,便忘不掉,第二天便来乐坊瞧西凤。
他怕惊扰了美人,也不敢直接说是找西凤的,就是借着看排舞的名头,来乐坊坐了一下午,等到临走了,也没同西凤搭上一句话。
杨辉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他盯着西凤瞧了许久,西凤站在一边,同其他舞姬说话,似是没看到他一般,杨辉心中怅然,又怕唐突美人,叹了口气,便走了出去,等他走出乐坊,刚上马车,便听外面传来一声脆生生的:“韦大人。”
杨辉心中挂念这声音挂念了一下午,忙慌慌张张卷起车帘,便看见西凤站在马车不远处,他惊喜看着西凤,西凤笑意盈盈走到杨辉面前来,同杨辉道:“大人回府了?”
“天色已晚,我还有其他公务,”杨辉克制着激动的情绪,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么多年了,突然就像少年怀春一般,又开始在一个女人面前忐忑不安起来,他小心翼翼道,“不过,若是西凤小姐有事,自然是以西凤小姐的事为先。”
“倒也没什么,”西凤笑了笑,“见韦大人坐了一下午,想着韦大人应当是渴了,给韦大人送一碗糖水。”
说着,西凤给杨辉递了一个灌满糖水的竹筒子,杨辉愣愣接了,西凤正要抽回手,便被杨辉一把握住了,西凤红了脸,小声道:“你做什么?快放手。”
“我明日可以再来见你吗?”杨辉急切出声,手下女子的手又软又嫩,让他心中顿时荡漾起来,西凤扭过头去,低声道,“你是将军,想什么时候来,我还拦得住你?”
“你自然是拦得住的,”杨辉立刻道,“你的意愿,我当然不会违背。”
“那我不让你来,你就不来了?”西凤似是不信,杨辉叹了口气道,“你若不让我来,我便守在乐坊门口,一直等到你让为止。”
“你不要脸。”西凤啐了一口,随后抽过手,转身道,“明日我要入宫,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说完之后,西凤转过身去,便婷婷袅袅走了。
杨辉痴痴看着西凤背影,不见了那清澈如水的眼,这女子便成了妖精,光是背影就让人难以自持了。
旁边侍从看着杨辉的模样,不由得笑道:“大人,一个舞姬而已,同陛下要过来就是了,大人何必费这么多功夫?”
“你懂什么?”杨辉转过头去,笑道,“美色不过色而已,男女之间,就是这似有还无的时候最为动人。”
“明日宫宴,大人去吗?”
侍卫接着开口,杨辉听到这话,脸上便失去了笑意,他想了想,随后道:“陛下召见,没有不去之礼。”
“大人……”
侍卫迟疑着,似是要什么,然而最后他也只是轻叹了一声,没有多说。
杨辉看他一眼,似乎明白侍卫的意思,淡道:“不该说的不要说,先帝对我有知遇之恩,陛下乃先帝唯一的血脉。”
“是,”侍卫立刻道,“卑职明白。”
杨辉挂念着西凤,等第二日宫宴,他早早进了宫中。
他来得早,范玉听闻他来了,少有清醒了些,让人梳洗过后,特意接见了杨辉。来东都这些时日,与范玉接触虽然不多,但杨辉却也听闻范玉是好酒好色的皇帝,他心中想着西凤,同范玉聊了片刻后,便同范玉道:“陛下,其实今日臣特意前来,是有一事相请。”
“杨将军请说,”范玉十分热切,杨辉见范玉态度极好,也舒心下来,笑着道,“微臣近来看上乐坊一位舞姬,名为西凤,希望陛下能够割爱,将她赐予微臣。”
“好说。”范玉高兴开口,转头同刘善道,“刘善,记下来,回头把人给杨将军送过去。”
“不必,”杨辉赶忙道,“我与这舞姬尚还未到这一步,若是强行将人送进府来,怕是不美。”
范玉年纪虽然不大,但自从范轩走后,也早已成了风月老手,熟知与女人相处一套,他高兴起来,忙道:“明白,这女人还是要心里也乐意才更有滋味。”
杨辉见范玉一切应允,放下心来,范玉手中转着酒杯,想了想,试探着道:“杨将军,周高朗如今已经快逼近东都,这您知道吧?”
杨辉听得这话,顿了顿手中酒杯之后,他笑着道:“自是知道的。”
“陛下不必担忧,”杨辉放下手中酒杯,郑重看着范玉道,“我等在东都有精兵二十万,周高朗一路攻来,旅途劳顿,必不是我等对手。我与司马将军、韦将军蒙先帝圣恩,必将以死护卫陛下,陛下大可放心!”
“好!”
范玉听到这话,激动鼓掌道:“得将军此话,朕心甚慰,我敬将军一杯。”
杨辉见范玉亲自斟酒与他,顿时高兴起来,他与范玉喝了几杯,随后又道:“陛下,豫州如今无妨吧?”
听到这话,范玉迟疑了片刻后,笑起来道:“无妨。”
说着,他拍了拍杨辉的肩膀:“将军大可放心,前线一旦有风吹草动,朕立刻告知于你。”
杨辉点点头,没有多说。他走时在前线安置了自己的人,告知只要出事立刻禀告东都,如今一直没什么消息,大约便是没出事。
他与范玉喝了几杯之后,便起身离开,去了前殿。等他走后,范玉扭头看向刘善道:“来报信的人都杀了?”
“杀了。”
刘善平静道:“东都基本已经封住了消息,除了洛大人与陛下,没有人会知道豫州的消息。”
“议和的人派出去了?”
“洛大人已经派出去了。”
范玉点点头,他拿着酒杯,慢慢道:“杨辉这个人,就是太挂念豫州了,但好在还算赤诚,但司马南和韦达诚……”
范玉摩挲着酒杯,想了想,他转头看向刘善道:“你觉得怎么处理?”
“司马大人和韦大人,必须还是向着您的。”
刘善劝解道:“否则也不会来东都了。”
“可他们收了花容的胭脂。”范玉冷着声开口,声音颇为低沉。
“陛下与其猜忌,不妨问问?”
刘善犹豫着道:“若他们当真与顾九思有什么图谋,您也是震慑;若没什么图谋,问清楚,也以免误会。”
“你说得是。”
范玉点点头道:“我需得问问。”
范玉打定了主意,当天夜里,范玉和他们喝到高处,他亲自走下高台,来到司马南和韦达诚面前,高兴道:“二位,过去我父皇便常说,二位是能臣,是将才,是我范家的功臣,”说着,范玉拍打着胸口道,“朕心中,敬重你们,把你们当成亲叔叔,来,我敬叔叔一杯。”
司马南和韦达诚心中惶恐,连连说着不敢。
范玉和他们喝了这一杯后,抬眼看他们道:“不过朕有一件事不明白。”
司马南和韦达诚对看了一眼,司马南小心翼翼道:“不知陛下心中有何事,可需我等分忧?”
“你们为何要收胭脂?”
这话让司马南和韦达诚有些茫然,韦达诚忙道:“陛下说的胭脂是?”
“陛下,”一旁听着的洛子商终于察觉不对,他举着杯子,冷声站起来,随后道,“您醉了。”
“你闭嘴!”
范玉抬手就一个杯子砸了过去,正正砸在洛子商头上,洛子商当场被砸得头破血流,范玉喝道:“你算什么东西敢打断朕说话?!”
这一番变故将所有人惊住,司马南和韦达诚心中惶惶不安,范玉继续追问道:“就是那个卖牛肉的老板送你们的胭脂,你们为什么要收?”
听到这话,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在场臣子心里都有些愤怒,尤其是司马南、韦达诚、杨辉三人。
他们之前不在东都,回来后也一直颇受敬重,然而此时却才发现,自己时时刻刻被范玉监视着,如何能不恼怒?
而洛子商被鸣一扶着,其他人去叫了太监,洛子商盯着范玉,心中便了然——
范玉在防着他。
范玉自己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根本不像他所表现这样愚蠢。洛子商心中瞬间把范玉身边的人给过滤了一边,范玉身边几乎都是他安排的人,除了刘善。可他的人一直盯着刘善和范玉,刘善不过是个普通太监,哪里来的能力建立一个消息网给范玉?
一个消息网的建立,需要耗费极大的人力钱财,因此普通人根本没有这个能力,在洛子商盯着的情况下,刘善在不惊动洛子商的情况下铺一个消息网出来。那到底是谁在给范玉递消息?
在场人各自怀着各自的心思,而高台之上,西凤一袭大袖红裙,猛地将广袖展开去,露出似笑非笑的眼,看向这大殿之内每一个人。
司马南最先反应过来,他忙跪在地上道:“陛下息怒,这胭脂是老板为报答我们帮他赶走恶徒所赠,当日他所赠之物,都并不贵重,我等也是特意看它只是一番心意……”
“朕说的是钱的问题吗?!”
范玉见司马南左右言他,一时控制不住情绪,怒喝出来:“朕说的是胭脂!是顾九思他夫人卖的胭脂!”
听到这话,司马南和韦达诚顿时反应了过来,他们久不在东都,对这些并不算了解,更何况他们两个男人,哪里又分得清什么胭脂不胭脂?
但一听顾九思的名字,他们当下明白过来,连连求饶道:“陛下息怒,我等当真不知晓这些。我等远在东都,本也是沙场糙汉,着实分不清什么胭脂,我等这就回去毁了那些胭脂。陛下息怒!”
听得两人这一番解释,范玉慢慢冷静下来,他觉得自己方才对两人太过凶恶,想起如今东都就靠着他们两人,他赶忙亲自扶起他们道:“二位叔叔不必如此,方才是我太过激动,我也是太害怕了些,怕二位与顾九思有些什么。”
范玉说着,面上露出哀切神情来道:“父皇离开后,我孤苦无援,如今周高朗苦苦相逼,只有三位叔叔帮扶我了……”
“陛下不必担心。”
司马南见范玉似要哭出来,忙安慰道:“我等都对先帝发过重誓,一定会誓死护卫陛下。”
范玉听到这话,舒了口气,他转过身来,高兴道:“来来来,这些误会都过去了,大家继续喝酒!”
没有人回应,范玉有些紧张,他故作欣喜,声音越发大了起来:“怎么?大家不高兴吗?喝啊!奏些欢快的曲子,舞姬继续啊!”
听到这话,所有人顿时回了神,场面又再热闹起来。
所有人撑到了宴席结束,司马南和韦达诚、杨辉一起走了出来,三人都没说话,许久后,韦达诚终于道:“陛下……有些太过不安了。”
另外两人心中都有同感,可谁都不敢开口,杨辉舒了口气,终于道:“不管了,等平乱之后,我们便回豫州了。与陛下也相处不了多少时日。”
“若这乱平不了呢?”
司马南骤然开口,杨辉面上倒也平静:“尽了全力,不辜负先帝,他年黄泉路上,也有脸见他。”
所有人都没说话,司马南和韦达诚对视一眼,没有出声。
此次是他们两人收了胭脂,被范玉怀疑的是他们两人,心中必然比杨辉要复杂许多。
但杨辉已经如此做声,谁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被范玉这一番糖棍交加,司马南和韦达诚心中已是十分不安。
三人各自回了各自府邸后,西凤当天夜里便出了乐坊,寻到了顾九思和江河,将大殿之上的情况同两人说了。
江河听闻之后,笑起来道:“这批人,各自打着各自的小算盘,范玉这一番动作,司马南和韦达诚怕都是和他离了心。”
“还不够。”
顾九思看着地图道:“明日我会安排西凤入宫侍奉范玉,”说着,顾九思抬眼看向西凤,“西风姑娘可有意见?”
听到这话,西凤掩嘴笑起来:“今日我见着那小皇帝了,生得倒是不错。”
“若你愿意,姑娘有什么想要的……”
“不必多说了,”西凤摇摇头,“我没什么不愿意。妾身虽落风尘,却并非不懂大义之人,顾大人本不必参与此事,今日在此,为的也是我们。西风楼还有这么多姑娘,我就算是为着她们,也得入宫。”
顾九思抿了抿唇,他退了一步,朝着西凤恭敬行礼道:“谢过姑娘。”
“可有一点,”西凤皱起眉头,“杨辉既然对我上了心,应当是提前同那小皇帝打了招呼的,你如何送我入宫?”
“你换个名字,”顾九思平静道,“便叫西风,我在宫中有人,自会安排你过去。你入宫后,对杨辉也别放手,他与你没多深的感情,不会为了你和皇帝闹翻,但经历昨夜之事,在他明明求过范玉的情况下你还入了宫,他会觉得这是范玉对他的打压和警告,这是一口气,他得往肚子里咽,你就让这口气变得难咽一些。”
“明白。”西凤点点头。
顾九思想了想,接着道:“至于韦达诚和司马南这边……”
他犹豫了片刻,终于道:“等西凤入宫之后,你们安排一下,我得见他们三人一面。”
“不行。”
江河果断出声,斩钉截铁道:“你一出现,洛子商和范玉不会放过你。”
“他们不放过我,是因为他们怕。只有我出现在东都,还见了这三位将军,他们才会害怕。”顾九思抬眼看着江河,“我一露面,洛子商必然派人来追杀我,所以我们要早做准备,当着三位将军的面逃脱出去,而三位将军与我见面之事被洛子商的人撞个正着,他们才与我死死绑在一起,再说不清楚了。”
“我们一步一步把这三位将军逼到无路可退,只能同我们站在一起才是最佳选择之后,这堆柴便搭好了,周高朗到达东都之前,我便一把火点了这柴,”顾九思抬眼看着闪动着的烛火,“这才是我们唯一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