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菱展臂拉弓,如萧聿教她的那般,眯眼对准把心,极快地松开了拇指,发力的一瞬,弓弦跟着隐隐震颤,姿势优美,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只听“噗”地一声。
镞头稳稳地插在红心上。
虽说头一箭的距离是最近的,也是最容易的,后面九个靶心会来越来越远,但开门红的功力堪比定心丸,心境平稳,才可能势如破竹。
苏菱驾马前行,前五箭毫无意外地稳中红心,但从第六个靶心开始明显吃力,六、七、八、九皆是虚发,不过最后一箭,也就是最远的那个靶心……居然直接中的。
这样一来,她倒是比成王妃的分数高了。
苏菱心知肚明,这一箭,大概就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不过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于是,她十分坦然地接受了围观者的拍手叫好。
待所有人比试完,苏菱回到观景台,这时楚后身边多了位女眷。
她坐到萧聿左侧。
楚后笑着道:“阿菱,你这箭法确实长进不少,尤其那最后一箭,真是另本宫刮目相看。”
苏菱道:“母后过奖了,最后那箭,不过是运气罢了。”
楚后偏头道:“阿潆,你不是一直想学射箭吗,依本宫看,你倒不如跟着你三哥学。”
楚潆笑出两个酒窝,看着萧聿道:“阿潆愚笨,殿下肯我教吗?”
说话的这位便是楚后的亲侄女楚潆,今年已是十四。
“母后,过了这阵子,都察院便要忙起来了,儿子怕是不能尽责教好二姑娘。”萧聿思忖片刻,道:“二姑娘想学骑射,我倒是有一人选,身无官职,但射术却极好。”
楚后脸上的笑意减少几分,仍是顺着他道:“哦?能得你赞赏,不知是哪位啊。”
萧聿默不作声地捉住案下冰凉的指尖,一字一句道:“何家二郎,何子宸。”
话音甫落,苏菱做了个空咽的动作,鬓角的发丝都跟着立起来了。
她忽然想起白日里何子宸猎狼时,他还回头看了她一眼。
另一侧——
嘉宣帝方才看的尽兴,忍不住大笑,然后道:“都说虎父无犬女,朕瞧着,晋王妃今儿才算有几分将门之女的模样,镇国公,你说是不是?”
苏景北笑道:“陛下所言,令臣万分惭愧。”
“镇国公何出此言?”嘉宣帝道。
苏景北轻声道:“前些年臣不是没教过王妃射术,可她偏偏就不肯学,如今嫁给晋王殿下后,倒是都有长进了。”
一听这话,嘉宣帝不由扶掌大笑,朗声道:“去将朕打来的那一对鹿皮给晋王和晋王妃送去。”
内官道:“奴才这就去。”
用过午膳,戏台上开始陆续有人登台表演。
傍晚时分,嘉宣帝琢磨着下半场围猎之事,随意道:“众爱卿有什么好主意,提出来便是。”
文臣提的那些嘉宣帝都不满意,他忽然想到鬼主意颇多的景昶易,道:“景爱卿可有什么主意?”
京昶易起身行礼。
“这寻常狩猎,不过猎熊、豹、猞猁狲、麋鹿、狼、野猪等毅虫,臣倒是听闻,这骊山内有藏有虎穴,有一只通体斑斓,其骨熬成汤还可延年益寿,若是能以找到这只斑斓虎为胜,倒是横生妙趣。”说罢,景昶易又补了一句道:“不过这也是臣道听途说罢了,有没有这只斑斓虎,尚未可知。”
“有没有都无妨。”嘉宣帝笑道:“若是没有,那就如往年那般以计数论输赢。”
再有半个时辰,天就要暗了,这时候去野猎,行的是陡峭崎岖山路,没有纵横的灯笼,只靠几个火把照明……那是真是进正龙潭虎穴寻虎。
嘉宣帝道:“你们意下如何?”
成王道:“儿臣愿意。”
萧聿和燕王道:“儿臣也愿意。”
听了这提议,皇帝的三个儿子,皆是从容不迫的应下。但众人心里却无一不在打鼓,这位景昶易到底是谁的人,思来想去,谁都没有头绪。
男人们的瞳孔讳莫如深,毕竟心里都有自己的打算,
可女眷就不同了。
苏菱的神情还算淡定,毕竟她知道,萧聿的骑射功夫能那般好,并非是因为他自幼勤学苦练,从他手中迸发出的稳、准、狠,大抵是只有上过战场的男人才会有的。
反观成王妃和燕王妃,倒是都有些坐不住了。
夜幕四合,风声猎猎,上场围猎的前二十名,带上几个随从,接连都朝山林走去。
他们走后,戏台上的吞剑吐火的表演都让人提不起兴致了……
由于林中凶险,每半个时辰,便有士兵向观景台传消息。
前几次都算太平,不是晋王猎到了野鹿,便是燕王猎到了野猪,再不然就是苏淮安猎到了野狼……
这位传消息的士兵能说会道,将其中的惊险趣味娓娓道来,龙心大悦,当即赐了个官职给他。
众人的心也因此渐渐安稳下来,开始有说有笑,时不时看更漏一眼。
时间飞逝而过,第四个半个时辰已过,士兵却还没到。
“去问问,怎么回事?”嘉宣帝道。
再一转眼,只见随行的太医都在往南边跑。
这便是出事了。
饶是苏菱再相信他,也不免握紧了拳头,指尖冰凉。
不到半刻的功夫,方才还满面春光的士兵突然跪在嘉宣帝面前,急急道:“陛下,燕王受伤了。”
“燕王受伤了?”嘉宣帝蹙眉起火,拍案道:“伤在何处?”
士兵的高低不平的喘息声充斥着整个观景台。
“说!”
士兵道:“燕王遇上了虎穴,里面共有六只老虎,还有一只是母的,那些畜生,咬死侍卫,还咬着了燕王的……腿。”
“混账!”嘉宣帝起身道:“人呢!燕王人呢!”
燕王被抬过来时,所有人都忍不住地握住了嘴,这哪是咬了腿,这是根本是少了一条腿,腰部右侧以下,血肉模糊,什么都没了。
空荡一片。
见到这一幕,燕王妃直接向后仰去……
嘉宣帝注视着奄奄一息的儿子,手臂青筋暴起,回头道:“给朕把成王和晋王叫回来,立刻!找不到就派兵搜山!”
燕王的生母庄妃,跪坐在地,对皇帝哭喊道:“陛下!陛下要为二郎做主啊!今夜肯定是有人存心要害二郎!”
苏菱看着嘉宣帝的背影,瞬间明白何为帝王无情,燕王废了就是废了,另外两个却不能再出事了。
成王回来时,汗水浸湿了曳撒,他跪在地上低声道:“儿臣有罪。”
嘉宣帝,冷声道:“晋王呢!”
士兵把话传给了姚公公,姚公公低声道:“陛下……林子里面的人说,没见到晋王与苏大人。”
苏菱胸口一颤。
她默默念:没事的,他和苏淮安在一起,一定没事的。
帝王派兵搜山,乌泱泱的士兵手持火把朝南奔驰而去,还没等分头行动,就见萧聿与苏淮安从密林中走了出来。
圆月高悬,山雾弥漫。
白日里风光霁月的二人,如同阴使一般,浑身是血地走了出来。
萧聿的手上,拿着一条腿。
那是燕王的腿。
燕王心如明镜,这储君之争,本就有输有赢,进骊山前,他们三个皆有杀心,所以赢得起,也得输得起。可看到萧聿拿着露出白骨的腿走到他身边,喊了一声“二哥。”
哪怕这时候,他们还是各揣心思。
燕王的眼眶终究还是红了。
燕王血流不止,呼吸渐弱,对萧聿道:“三弟……”
萧聿低下头。
燕王苍白的唇抵在他耳畔,极小声道:“这天下终归姓萧,你……你提防些楚后。”
霎时,山风呼啸而过。
景仁宫的楹窗被风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