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三十七年,四月十六。
此番皇后生辰,交由鸿胪寺及礼部共同操办,因近来战事频频,除祭祀外一切从简。
京中各家内命妇皆要参加晚宴。
苏菱同萧聿随着宫人来到坤宁宫。
此时殿内只有孙昭仪和长宁公主,长宁一见苏菱,不由笑着招手道:“皇嫂!”长宁公主独爱珍珠,她身子一晃,头上的珍珠钗便也跟着响。
孙昭仪低低咳了一声,“长宁,这是坤宁宫,你给我守点规矩。”
小公主努了下嘴,坐正了。
楚后笑道:“长宁眼下不过十五,正是活泼的年纪,妹妹就别总束着她了。”
孙昭仪从善如流,“那臣妾便听娘娘的。”
苏菱和萧聿前后进门,一起行礼问安,紧接着,苏菱便将那套十二月花神杯呈了上去。
十二月花神杯,共十二只,均为薄胎,且通体白釉。
外壁则用青花五彩绘制了十二种花,分别为水仙花、迎春花、桃花、牡丹花、石榴花、荷花、兰花、桂花、菊花、芙蓉花,月季花和梅花,一花一杯,饶是见惯了奇珍异宝的楚后,都不免瞧出两分心意来。(1)
楚后笑道:“我一眼便知,这阿菱选的,你有心了。”
“母后喜欢就好。”
长宁公主瞧着也新奇,不由道:“这样精致的物件,皇嫂是从哪儿找来的?”
苏菱道:“我也是托兄长找来的。”
楚后听到“兄长”二字,便道:“我记得苏大人已是过了弱冠之年,可定亲了?”
苏菱点头,“尚未定亲,不过正议着,也是快了……”
说到这,长宁公主的耳朵忽然动了动,若无其事地插话道:“不知是谁家的姑娘?”
这话问的再是风淡云轻,也变了味道。
明满京城的苏淮安,公主也不例外。
“长宁!”孙昭仪皱眉道。
楚后瞧了长宁公主一眼,并揶揄道:“说起来,长宁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
长宁公主下意识摸了把头上的珠钗,眨眨眼,喃喃道:“我、我没那意思,长宁是不是失言了……”
楚后被她娇憨的模样逗笑,抬手捏了一把她的脸,“本宫实在是想知道,咱们大周儿郎,究竟谁能尚公主。”
孙昭仪看着自己的女儿,不由叹了口气。
又说了会儿话,孙昭仪见楚后总是欲言又止,便知她是私下有话想与晋王妃说。
她轻咳一声,拉着长宁起身,道:“再过一个时辰便是宫宴,臣妾今儿还有副药没喝,就先回钟粹宫了。”
楚后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可是又严重了?”
孙昭仪道:“都是老毛病,不碍事的。”
孙昭仪和长宁公主离开后,楚后叹了口气,道:“阿菱,你与三郎,成亲也有日子了吧。”
说罢,楚后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她的肚子,目光温柔,无一声责备,可苏菱却感觉有一柄插在自己身上。寒冷刺骨。
苏菱低头,须臾又抬头,同楚后缓缓道:“臣妾今日其实有两句心里话,想与母后说。”
楚后拉过她手,柔声道:“你这孩子,跟我还客套什么,有话直说便是了。”
苏菱唇角带着笑意,“前两日臣妾去成王府献礼,见小皇孙粉嫩可爱,心里着实喜欢,不由也替殿下急了两分,可大夫说臣妾身子弱,还需静养一段时日,便想着,不如先替殿下纳两位侧妃,母后以为如何?”
闻言,楚后笑开,拍了拍她的手,道:“三郎娶了你,实在是他的福气。”
萧聿颔首喝茶,一言未发。
“替殿下分忧,本就是臣妾该做的。”苏菱道:“那……不知母后可有人选?”
楚后故作沉思,半晌才道:“说起来,倒是有两个人,我觉得尚可,一位是太常寺少卿文大绶之女文蔡宁,年十七,一位是吏部右侍郎左洋之女左清清,也是十七,这两个样貌才学都是上乘,阿菱可知道她们?”
苏菱到底是镇国公嫡女,楚后亦是在乎她的脸面,王妃尚无子嗣,侧妃的身份确实不宜过高。
四品太常寺卿之女,三品右侍郎之女,皆不是世家出身,哪个也比不得苏家。
刚好。
苏菱道:“臣妾见过她们几次,十分合得来。”
见她如此聪明豁达,楚后眼里的笑意不由浓了几分,“既如此……”
就在这时,那个彷如置身事外的男人,倏然将茶盏放到案几上,淡淡开了口,“再等等吧。”
楚后看向他,笑道:“等什么?”
等,便是拒了的意思。
萧聿慢声道:“母后,纳侧妃一事,容儿子再想想。”
语气淡然,但却掷地有声。
楚后笑瞪了他一眼,“合着本宫与阿菱,方才都白忙活了?”
萧聿起身,“那儿臣给母后赔罪。”
萧聿亲口拒了此事,虽是忤逆了楚后的意思,但楚后倒也不会因此落了他面子,只轻声道:“不过是家常话,说赔罪便严重了,不过三郎,你可真是浪费了阿菱的一片心意。”
萧聿唇角慢展,笑道:“是我不识好歹了。”
苏菱看着面前的男人怔住,心脏就跟被人捏住了一般,不停蜷缩。
她缓了口气,回过神,连忙打圆场道:“这事臣妾还没来得及同殿下商量,就来与母后说,是臣妾思虑不周。”
楚后又点了萧聿一次,道:“你这哪里是思虑不周,分明是好心被人当了驴肝肺。”
晚宴过后,萧聿与苏菱回了晋王府。
两人在马车里静默,好半晌,萧聿才开了口,“你何时看的大夫?”
苏菱闻言一怔,隔了须臾,才道:“上个月,看过一次。”
萧聿扯过她的手,垂眸乜她一眼,“他说你身子弱,需要静养?”
苏菱避过他探究的目光,老实承认,“没,大夫说我身子无碍,许是没到时候,让我等等。”
苏菱又补了一句,“等等兴许就有了。”
“头回听说,孩子是等来的。”萧聿浅浅一笑,唇齿间含着轻佻,又不轻不重地去掐住她的腰,一下又一下,苏菱暗暗推他的手,指了指车夫的方向,用口型道:回府再说。
浅笑变成轻笑,他明知故问道:“回府说什么?”
苏菱仪态依旧端庄,可小脸和脖子,已如红霞满天,红成一片。她再不肯看他。
车马辚辚声渐弱,车夫拉紧缰绳,轻吁了声,回身道:“殿下、王妃,已经到了。”
苏菱一把掀开幔帐,头也不回地下了马车。
萧聿就在后面跟着她。
两人踩着的满月的清影,回到长恩堂。
苏菱坐在妆奁前偏头拆耳珰,轻声道:“扶莺把水备好了,殿下先去沐浴吧。”
萧聿行至她身后,看着铜镜中的娇靥,一本正经道:“你呢?”
苏菱沉默。
沉默后是惊呼声,和耳坠掉落在地的声音。
果然,考验定力的沐浴,实在不适合新婚燕尔的夫妻,二人回到榻上的时候,衣襟都还湿着。
内室的青砖到处都是水和大小不一的脚印。
萧聿抱着她,吻她,情浴一旦开闸,便如海浪呼啸,帆舟倾覆。
苏菱用手抵住他炙热的胸口,男人薄薄的里衣下,是宽厚的背,精瘦的腰。
姑娘的嗓音几乎是在颤,“殿下今日,为何没应?”
萧聿看着怀里执拗的姑娘,如实以告:“阿菱,我是想让你给我生。”
他温热的掌心在她的小腹上,抚了两下。
苏菱看着他深邃的眉眼,眼眶莫名发红。崩了许久的情绪,顷刻间有了瓦解之势。
萧聿环住她的腰,以最柔情的姿势,伏在她的肩膀,缱绻地咬着她的耳,顺着纤细白皙的颈部蜿蜒而下。酥痒难耐,苏菱不由哼唧出声。
呼吸一乱,烛光都跟着旖旎。
他们有过无数次情难自抑的风花雪月,可再无一夜,能令苏菱迷乱到以为,两个人,是真的能合二为一。
她有些眷恋地抱了抱他。
翌日一早,萧聿起身去了书房。
杨堤和陆则都在。
杨堤缓缓道:“穆家此番算是舍了血本,铜矿都交出去了,再这么下去,陛下怕是真要下旨立储了。”
陆则道:“且等着吧,燕王是不会坐视不理的,他到底占了长字,内阁皆向着他。”
杨堤犹豫半晌,才道:“是啊,再过一阵子,燕王府估计也要有好消息了。”
说到这,陆则慢声道:“皇后娘娘没同殿下提过纳侧妃之事?”
“提了。”萧聿喉结微动,“但我拒了。”
陆则忍不住揶揄道:“王妃不愧是苏景北的女儿,将门之女,从不打败仗啊。”
诚然,陆则说这话时,也只是揶揄。
与陆则不同,杨堤斟酌片刻,认真道:“属下知道殿下一直念着镇国公府的情,但万不可低估了皇孙分量……”
萧聿莫名烦躁,不由攥紧了拳头,郑重其事“此事日后不必再提,王妃有孕之前,本王不会纳妾。”
当下的萧聿只是觉得,寻常高门主母有孕前主君都不会纳妾,他为何要委屈了苏菱?若是侧妃有孕,诞下长子,她又该如何自处?
再者说,他夺权逐利,欲谋天下,总不能接二连三地算计自己的夫人。
杨堤继续大胆谏言,萧聿却置若罔闻,看向窗外。
楹窗大敞,烈阳斜斜地照过来,格外刺眼,他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眼睛——
秦婈睁眼的时候,她腰上的手刚好紧了一下。不用想也知道,这是皇帝的手。
她回忆了一下梦境,若有若无地提了下唇角。
大梦初醒,可真是大梦初醒。
原来,一直都是她会错了意。
可即便如此,也不影响秦婈这一刻烦透了他的手。
她一个翻身,避开了他的桎梏。
萧聿手落了空,便又去寻她,抱到了人,柔声道:“可是醒了?”
秦婈装睡不答。
萧聿又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