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前脚将协理六宫之权交给薛妃,朝堂后脚便有呼声要立后。
看似风平浪静的后宫,瞬间暗流涌动。
只有秦婈照例去寿安宫陪小皇子说话。
甫一入殿,只见宁太医在给小皇子诊脉。
秦婈连忙走上前,问:“这是怎么了?”
宁太医回头道:“回婕妤,近来天气骤寒,小皇子吹了风,有些受寒了。”
秦婈道:“可是严重?”
“严重倒是不严重,但体热不退,只怕还得喝上几副药才行。”宁太医顿了顿,道:“下官今夜就在寿安宫守值,婕妤放心便是。”
秦婈点了点头,道:“有劳宁大人了。”
宁太医道:“此乃下官分内之事。”
生病的小皇子见秦婈来了,小脸终于见了笑。
秦婈走过去,将手伸进被褥,摸了摸他的莲藕般的胳膊腿。
是有些热。
萧韫有些痒,忍不住笑出了声,一笑,又开始咳。
秦婈连忙拍了拍他的背。
袁嬷嬷在一旁自责道:“都是老奴的错,没看好窗,叫大皇子受了凉。”
秦婈柔声道:“嬷嬷也不必自责,他身子本来就弱,眼下天气突然转冷,也是在所难免。”
这边正说着话,萧韫抬手揉了下鼻子,力气颇大,鼻涕都被他揉了出来。
一眼没看顾到,他那短短的食指就将银丝扯的老长,秦婈看着不由“欸”了一声。
连忙拿起帕子给他擦。
半晌过后,袁嬷嬷将熬好的药汁端了上来。
秦婈坐在榻边给他喂药,萧韫虽然懂事,但说到底还只是三岁半的孩子,喝下一口,小脸皱的都快要看不清五官了。
整个人苦的打了个颤。
说什么都不喝第二口了。
唇抿得紧紧的。
“韫儿听话,再喝一口,母妃就给你拿话梅吃。”秦婈看向袁嬷嬷道:“嬷嬷拿点话梅来。”
袁嬷嬷立马道:“奴婢这就去。”
袁嬷嬷一走,萧韫看着秦婈道:“阿娘。”
秦婈揉了揉他的小脸,“难不难受?”
萧韫摇了摇头,拽着她的手臂,道:“我有事想问阿娘。”
秦婈把耳朵凑了过去。
萧韫认真道:“何为、母家通敌叛国?”
秦婈手中的药碗险些没砸到地上。
她柔声道:“告诉母妃,这话是谁与你说的?”
萧韫小声道:“是在窗边听到的……”
闻言,秦婈心里不由一沉。
高墙之内,哪有那么多偶然能听到的事。
秦婈弯了弯眼睛道:“你还小,无需想这些,韫儿,等母妃一会儿。”
萧韫眼巴巴地看着她道:“阿娘还回来吗?”
秦婈点头,“当然回,陪你用过膳再走。”
秦婈关上内室的门,脸色就变了。
须臾,嬷嬷手上拿着话梅,道:“婕妤这是要回去了?”
秦婈道:“我有话要同嬷嬷说。”
袁嬷嬷道:“婕妤有什么话,与奴婢直说便是。”
秦婈将萧韫方才的话同袁嬷嬷复述了一边。
事关寿安宫,袁嬷嬷眼神微变,道:“此事……婕妤准备如何做?”
“不讲情分,照规矩来。”秦婈道:“此事不仅要报给宁尚宫及司礼监,盛公公那儿也得劳烦嬷嬷去知会一声,这嚼耳根子的事,有一回便有二回,绝不容姑息。”
袁嬷嬷道:“奴婢明白了。”
秦婈深吸一口气道:“寿安宫的宫人,也都跟了太妃好些年,或许嬷嬷会觉得报给司礼监太过不重人情,可那些旧事,若非陛下亲自开口,谁都不该叫大皇子知晓。”
袁嬷嬷听着这些,不由会心一笑。
太妃果然没看错人。
秦婈陪小皇子用过膳,于申时离开寿安宫。
然而在回去的路上,忽然看见一群太监围在景阳宫门前。
秦婈走过去,细眉微蹙,道:“这是怎么回事?”
“奴才见过婕妤。”小太监躬身,尴尬笑道:“这、这,景阳宫漱玉苑做墙面修葺,又发现了两具干尸。”
漱玉苑,那不就是她入宫时住的地方吗?
秦婈压下心底的恶寒,开口问道:“又?在此之前还有?”
长歌低声同秦婈解释道:“婕妤别急,这都是前朝的尸体了,其他宫里也发现过,说起来,这都第五回了。”
小太监叹了口气道:“是啊,之前有宫女一直说这里阴森,总能瞧见鬼影,奴才本来还不信,看来确实是真的。”
秦婈的脸色极差,屏息道:“哪面墙?”
小太监也知道秦婕妤曾住过漱玉苑,便摇头示意道:“婕妤还是别问了……”
别问,也还是叫秦婈知道了。
就是她睡的那面墙。
秦婈回到正殿时,手脚都是凉的。
虽说她自己也算是从阴间走了一遭,可听了这种事,仍是会觉得毛骨悚然。
眼下宫中大小事,皆要呈交到咸福宫由薛妃做主。
薛妃听了这事,也不由紧皱了眉头。
她才接手六宫多久,遇上的都什么晦气事……
薛妃揉了揉眉心道:“秦婕妤怎么样了?”
小太监躬身道:“听景阳宫里的人说,秦婕妤吓得脸都白了。”
薛妃轻蔑道:“小家小户出身,又不过十几岁,吓着了也是正常。”
小太监道:“娘娘,现在宫里头,到处都在说景阳宫闹鬼……”
薛妃烦躁地扔下手中的杯盏,深吸一口气,道:“清月,前几回遇上这事,太后都是如何做的?”
清月道:“容奴婢想想……头两回遇上这事,宫里人心惶惶,宫女们人吓人,晚上都是哭声,太后无奈之下便请人做了法事,驱鬼以安人心,不过后来,好似只找人念了经文。”
“本宫刚接手六宫,该做的事还是得做。”薛妃轻声道:“派人给我哥带句话,让他替我找两个驱鬼的道士,就说宫里要驱鬼做法事,如此,也算是安抚秦婕妤了。”
小太监恭维道:“娘娘真是菩萨心肠。”
薛妃笑着给了小太监一片金叶子。
小太监立马道:“奴才出去,知道该怎么说。”
——
翌日下朝后,陆则带着凌云道人来到了养心殿。
盛公公进屋通报,“陛下,凌云大师到了。”
萧聿道:“赶紧赐座。”
只见一位身着藏青色粗麻布衣的老头,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下颔上的白色胡须,更是显得他仙风道骨。
两人围着棋桌坐下,其余人等皆退了下去。
殿内炉香四溢,更漏滴答作响。
冬日银白色的冷光透过支摘窗洒在青砖地上。
萧聿捏着手中的白子,面不改色地将近来的怪事说了一遍。
凌云道人道:“陛下今日找贫道来,是来除梦魇的?”
萧聿落子,“若说这些是梦魇,那先太妃薨逝前说的话,是巧合吗?”
凌云道人道:“这世上确实有将逝之人和幼童能瞧见亡魂的说法,但也不能仅凭一句话、和一丝余毒,就断定是借尸还魂,之前……”
话音落下的一瞬,萧聿抬头与凌云道人对视。
“陛下竟真是这样想的。”凌云道人顿了一下道。
凌云道人看着他的目光,忽然想到了延熙二年的秋天。
那时,他也是这样的表情。
——“朕确实在坤宁宫瞧见皇后了。”
——“她同朕说话了。”
又过了好半晌,凌云道人缓缓道:“自古心魔难除,这话的确没错啊……”
萧聿直接道:“朕记得凌云大师会招幡之术。”
招幡,指的便是招魂之术。
“招幡回魂,是道天机,做了便要负承,且还是那句话,未必能得偿所愿。”
皇帝默了半晌,凌云道人看出了他眼中的决绝,叹口气道:“贫道试试吧。”
凌云道人简单摆了卦,插了幡,闭眼低语。
寒风涌动,旗帜微动,凌云道人蓦地睁开眼,蹙起了眉头,萧聿心脏一紧。
可突然,又静了。
接下来,不论凌云道人再念什么,那幡旗都没再动过。
凌云道人双手一合,道:“回陛下,贫道修行不够,这机缘,怕是无法替陛下续上了。”
所谓机缘,那便是强求不来。
凌云道人走后,萧聿在养心殿低头哂然一笑。
他自幼不信命,更不信这些鬼祟之事,如今,居然也成了这幅样子。
他知道自己荒唐,可他就是不信这世上会有那么多巧合。
萧聿起身准备去寿安宫看小皇子,却见盛公公慌慌张张跑过来,一脸焦急道:“陛下,薛妃娘娘眼下正在景阳宫做法事。”
萧聿眉宇蹙眉:“你说什么?”
“昨日、昨日景阳宫挖出了前朝两具女尸……”盛公公鬓角流汗,“薛妃娘娘特意找了道士来驱鬼……”
萧聿的一张俊脸彻底沉了下去。
他咬了咬牙道:“随朕去景阳宫。”
皇帝走进景阳宫后,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他在养心殿招幡,薛澜怡在景阳宫驱鬼。
一排道士都在他身侧嗡嗡。
他甚至怀疑薛家送薛澜怡进宫时,曾贿赂钦天监,改了八字。
薛妃见陛下来了,回头粲然一笑,福礼道:“臣妾给陛下请安。”
并主动解释:“近来宫中怪事颇多,臣妾怕吓着秦婕妤,特意拖兄长寻了京城最厉害的道士来此驱赶邪祟。”
萧聿手背青筋暴起,他厉声道:“朕瞧你像邪祟!”
薛妃瞳孔一震,立马躬身道:“臣妾有罪。”
“你是有罪!”萧聿嗤笑道:“你当宫里是什么地方?你身为四妃之一,却在宫里做此等怪力乱神之事,谁给你的胆子?”
薛妃的脸都白了。
她险些忘了。陛下是武将出身,是上战场杀过人的,他怎会轻信这世上有鬼。
“臣妾知错!”薛妃立马跪在地上,同身边人眨眼睛道:“快叫他们停下!”
话音甫落,一旁的秦婈再也撑不住了。
身子一晃,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