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衍凝视着她的水眸,眼中幽暗深邃:“你总说要我照顾你,其实你何曾需要我的照顾了?你满腹才华,即便没有我,也能大放异彩,旁人偏见轻视,你自有办法让他们喜欢你,即便有人存心要伤害你,你也能靠自己扭转局面,化解危机。于你而言,我可有可无,你从来没有真正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是不是?”
慕灼华干笑一声,涩着声音道:“王爷说笑了,下官从您身上还是得到了不少钱……”
“呵。”刘衍淡淡笑了一声,打断了她,“是我从前被你蒙蔽了,你不过是想在我面前伪造一个贪财重利、谄媚逢迎的形象,让我既能用你,却又不防你。你成功了,我没有防着你,却是你,直到现在都仍防着我。”
慕灼华沉默了片刻,无奈笑道:“王爷英明,下官总是瞒不过你的,王爷若要治罪,看在下官多少是做了点事的份上,还请轻点罚。”
刘衍的指腹按在那张伶俐的唇畔,缓缓凑近,贴着她微烫的额面,气息暧昧地纠缠着,他轻轻叹息道:“你如此聪明,应当知道,我舍不得罚你……”
慕灼华僵硬地坐着,垂下了眼看着自己的膝盖,浓密的睫毛掩住了她眼中的惊慌。
她在想,如果刘衍强要了她……她该用哪种姿势?
作为一个立志不婚不育单身至死的人,她早已视贞操如无物,活着第一,发财第二,刘衍贵为议政王,他要是真的想强迫她,她确实是没有办法逃避的。她赌刘衍是个君子,但如果她输了呢?
这副身体年轻娇媚,若作为筹码,她能与刘衍谈成什么样的条件?
刘衍是怎么也不可能想到慕灼华此刻心中所想的,但他从对方僵硬的肢体上感受到了强烈的抗拒和恐惧。
“你看,你果然防着我,不信我。”刘衍轻笑了一声,难掩苦涩,“灼华,任何时候,只要你不愿意,我不会伤害你。”刘衍说着顿了一下,“那日河畔吻了你,是我失态了……我以为,你心里是有我的。”
慕灼华抿了抿嘴,哑声道:“王爷是个好人。”
刘衍不屑一笑,“好人?”他的手臂环着她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身,压低了声音道:“我更希望你能明白,我也是一个男人,会有感情,会有欲望,会想占有,你凭什么认为,我不是真的喜欢你?”
慕灼华怔怔地看着刘衍,迟缓地说道:“王爷,你心怀天下,雄才大略,应当明白,官场江湖,从来不讲喜恶,只讲利弊。喜欢,只是一种转瞬即逝,花期极短的感情,它虚无缥缈,又无法掌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散不见,相较之下,唯有利益才是切实可靠的。王爷的喜欢……我知道……”慕灼华垂下头,“但是……孙家,才是您最好的选择。”
“若我偏偏只要你呢?”刘衍抬起慕灼华的下巴,“今日别苑之中,我已经明确告诉孙姑娘了,我心有所属,断不可能娶她,所以我让王府的侍卫送她回府,而我自己回了别苑找你。”
慕灼华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刘衍,心头转过不知是喜悦还是惆怅的情绪,她叹息道:“王爷,你何必如此……”
“园中斥责了你,是我不对。”刘衍打断道,“陛下任性……”
“王爷。”慕灼华失笑道,“难道拒绝了孙姑娘的你,不比陛下任性吗?”
刘衍一僵,皱着眉头道:“不一样……”
“一样的。”慕灼华淡淡笑道,“周太后防备你,想让孙家牵制你,她固然是不怀好意,但如今的你已非一个孙家能牵制得住了。陛下要稳住世家,所以需要迎娶世家之女,而你作为议政王,世家同样想要你的示好。与孙家联姻,对陛下,对你,对一片痴心的孙姑娘来说,都是好事。”
“那对你呢?”刘衍紧紧盯着她的双眼,想要从她的面具下看出几分真心,“你也觉得好吗?”
“是。”慕灼华微笑道:“王爷先前问,如果你只要我……那我……只能告诉王爷一句,我不愿意,我不喜欢。”
刘衍静静看着那双湿润澄澈的眼睛,她唇角微翘,含着三分笑意,眼中却是一片平静,不沾染丝毫的情绪。
“呵……”刘衍忽然低低笑出了声,他抱住了慕灼华,半边身子的重量压在她肩上,她感受到了对方胸腔的震动,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薄唇微翘,贴着她的耳珠,湿热的气息拍在娇嫩敏感的肌肤上,低沉的声音缓慢而笃定地说道,“灼华,你又骗我……最初你另有所图,骗我你喜欢我,如今你仍是另有所图,却骗我你不喜欢。”
“若不是心里有我,今日在别苑,你为何不敢看我?”
慕灼华的心猛地一跳,她偏转过头,砌词想要辩解,然而双唇微启,便被刘衍堵住了。
柔软的粉唇被抵住厮磨,男人炽热的气息带着掠夺的意味地侵入她口中,她背靠着圆桌,被他圈在两臂之间,他的克制和温柔被她逼得崩溃,原来什么不强迫,都是假的,他原是个兵不厌诈的将军,软的不成,便来硬的。消退下去的药性仿佛又被催生了出来,她浑身酥软,在他强硬的侵占中被迫着微仰起头,承受他压抑了许久的掠夺。
可她知道这已经与药性无关,那本是她心中最深处的渴望。
她微睁开湿润的双眸,心中轻轻一叹,抬起双臂勾住了刘衍的脖子,笨拙生涩地回应他的吻。
刘衍一震,深邃幽暗的双眸中倒映着慕灼华绯红的面容,他的呼吸蓦地粗重起来,双臂收紧,将她揉入自己怀中,一团火从他身上蔓延到了她的心里。
直到舌尖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他才不舍地松开她微肿的红唇,抵着她的额头。
那张不轻易露于人前的容颜清丽绝伦,潮红的眼角却平添了一丝妩媚,她抿了抿红肿的唇,甜软的声音半是委屈半是埋怨道:“你说过……不强迫我。”
刘衍低笑了一声,哑声说道:“你若对我无情,我不强迫你,你若有情……”他修长的食指轻轻研磨她的下唇,缓慢而坚定地说道,“你不敢走出的那一步,我来走,你不敢做的决定,我来做!”
慕灼华的身子轻轻一震,几乎要被他的执着打动了。
但她闭了闭眼,依旧是摇头:“是,我喜欢你,但我说过,男女之间的喜欢是虚无缥缈的情感,它不足以让我放弃一切去和你在一起。”
刘衍不解地皱起眉头:“我不会让你放弃一切,你会成为我唯一的王妃。”
慕灼华摇头笑道:“那不是我要的。王爷……我发誓不会成为别人豢养的金丝雀,只等主人闲来无事的逗弄和喂养。当你的王妃,那不过是一个大一点,豪华一点的笼子。所谓的唯一,也不过是你此刻的心意,你敢说,我不敢信。”
刘衍苦涩一笑:“你不能以你父亲的风流来揣测每一个男人。”
“我知道,但是我赌不起,赌输的代价,太大了。”慕灼华的眼前闪过阿娘无神的双眼,心中一痛,“即便你真的能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也不愿意接受。你知道我一路走到今天有多不易,我付出了这么多,不是为了成为某人的妻子,冠上他的姓氏,然后失去自己。一旦成为定王妃,我所有的努力都会付诸流水,我只能被你藏在定王府,周旋于豪门贵妇之间,为你打理后院,过着簪花品香、涂脂抹粉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我看了十八年,也忍了十八年!有的女人喜欢这样的日子,但我偏偏不喜欢。”
她从小就比别人想得多,先生总说她的想法离经叛道,惊世骇俗,姑娘家便该有姑娘家的样子,好好相夫教子,当个贤妻良母,便是最好的出路了。可她知道自己生来反骨,偏偏不爱按着别人的安排,走那些一眼看到死的老路。她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由她自己来定,别人无法左右!她的野心藏了十八年,即便是巨力也懵懵懂懂的,无法理解她,可是她知道,刘衍会懂她。
“即便成为定王妃,我也不会将你锁在内院之中,你依然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刘衍握紧了慕灼华的手说道,“你有经世之才,我不愿你委屈在我的身后。”
慕灼华欣然笑了:“但是世人不会允许,朝廷的制度可以允许一个女子为官,但皇家的礼仪不会允许一个王妃抛头露面,不守妇道。陈国没有皇子,可以允许女帝继位,但女帝的存在,却不能改变女子依旧卑微的处境。我只是商贾之女,芝麻小官,而你是王爷,世俗礼法大于天,王爷次之,我为末,三者之间若有一人要让步牺牲,那只会是我。”
刘衍惊愕地听着她剖析自己的内心,这是他们自相识以来,她说的最真实的一番话,然而实话往往最是伤人。
她叹了口气,轻声说:“这一吻,是我偿你的情,世间没有两全法,感情与前程,我选择后者。”
她轻轻推开了刘衍,这一回,刘衍放开了她。
“王爷。”慕灼华垂手行礼,将腰弯下,“下官自私凉薄,不值得您这般喜欢。”
原来,他不是被嫌弃了,只是被抛弃了。
呵,他爱美人,美人却爱着江山……
郭巨力回到家中,只有慕灼华一人在房中自饮自酌,喝的明明是温水,却让她喝出了一副酗酒的醉样。
“哇……小姐,吓死我了,我刚和执墨哥哥去抓了那个庄县令,他没对你做什么事吧……”郭巨力一把鼻涕一把泪,“是不是王爷送你回来的,你有没有被欺负?”
“没有。”慕灼华笑眯眯地掐了一把郭巨力的脸蛋,“是小姐我又欺负人了。”
郭巨力却不信:“小姐,你别强颜欢笑安慰我,心里有苦就和巨力说吧,你喝水喝成这样,分明是有心事。”
慕灼华笑容一僵,揉了揉郭巨力的脑袋:“笨丫头,倒是越来越聪明了。”
“你到底哪里受伤了?”郭巨力急了,拉着慕灼华的领口就想脱她衣服查看,慕灼华急忙拉住了领口,笑着叹道:“我真的没受伤,你还不信我吗?”
郭巨力仍是半信半疑,“小姐,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的身份啊,你如今官位可比他大,他怎么敢欺负你!”
慕灼华戳了戳她的脑门,笑着叹道:“说得简单,他当时绑了我,已经是大罪了,万一知道我是户部郎中,你以为他会恭恭敬敬认错吗,他自恃在京中有关系,只会偷偷杀了我灭口,此事便死无对证了!即便事后被人揪出,他也只会说自己不知情,而他手上还有我的婚书,处置一个逃妾而已,他即便受罚,打点一下也不会致死。那我死得多冤啊。”
郭巨力一惊,慕灼华看着她怀疑人生的表情,无奈摇头:“人心险恶,你是不会明白的。”
“那小姐你不也上了八小姐的当……”郭巨力嘀咕了一声。
慕灼华皱了下眉头:“只怪我低估了人心易变,以前八妹妹虽然虚荣,却不至于这么狠毒啊……也不知道她这一年来经历了什么?”
郭巨力连连点头,心有余悸道:“幸亏这回遇到了王爷,真是远亲不如近邻。”
郭巨力的无心之语在慕灼华心口锥了一下,她沉默了片刻,才笑道:“你说得对。”
“小姐,这定京虽然是天子脚下,可是也实在不太平,你如今都两回遇险了。”郭巨力小小的脸蛋皱巴起来,十分认真严肃地说,“今日我自己拿了个主意,要跟执墨哥哥学武,以后好保护小姐。”
慕灼华被惊了一下,侧目看郭巨力:“你……要学武?”
郭巨力慎重地点点头:“我仔细想过了,不能只有小姐一个人在为这个家努力,我也想为小姐多做点什么!”
白日慕灼华遇险,让郭巨力心生愧疚和危机感,逮捕了庄县令后,她便向执墨提出想要学点武艺保护小姐。执墨有些怀疑地看着她的小身板,本着试一试也无妨的心态,试了试郭巨力的底子。
执墨武艺高强,担心郭巨力被他的护体真气震伤,便卸去了防备试探郭巨力的拳脚。没想到郭巨力瘦瘦小小的一只,发起狠来跟头小牛犊子似的,一拳拳打在他身上“砰砰”作响,险些将他打出内伤。执墨素来冷面寡言,难得地脸红了——都是被打疼的。
郭巨力微喘着气眼睛乌亮乌亮地问他怎么样,执墨深吸了几口气,竖起大拇指道:“是条汉子。”
执墨就这样收下郭巨力当了徒弟。
慕灼华见郭巨力说得高兴,自己心中却是一阵无奈苦笑。
她刚刚才想和刘衍划清界限,这会儿小丫头便投向敌方阵营了……
“练武是要吃很多苦头的。”慕灼华揉了揉郭巨力的小脑袋。
郭巨力漆黑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慕灼华:“我不怕苦的!”
慕灼华心头暖暖的,见郭巨力如此执着,她便只有笑着答应了。
夜色浓稠如墨,这夜无月无星,寂静的夜里,一阵敲门声惊醒了主仆二人。
慕灼华心头猛地一跳,郭巨力嘟囔着去应门:“这么晚了是谁来敲门,难道是王爷派人来了?”
慕灼华倚在窗边,看郭巨力走到门口,开了门与门口之人说了几句,便将人引了进来。
慕灼华低头看着院子里修长的身影,恰好一阵风过,吹散了蔽月的云,一片清冷的光落在男人面上,慕灼华倏然一惊。
怎会是他?
第二日,淮州来的庄县令在驿馆被定王打伤带走的消息便传遍了朝野。定王气势汹汹闯进驿馆,破门而入将庄县令打伤不说,之后又来了定王府的侍卫将庄县令和一干侍从带走,关进了京兆尹的大牢里,不让任何人探视。此事经过目睹者不下十人,当场无人敢置一词,但背后却是议论纷纷,天还未亮,此事便传遍了朝廷,早朝之前百官压低了声音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这远在淮州的庄县令是如何得罪了定王,才会在进京的第一日便遭到定王报复。
这些议论声在刘衍面无表情走进来之时戛然而止,不少人都心虚地别过脸,却也有一些自诩刚正不阿的对刘衍露出皱眉的表情。
慕灼华站在人群里,低眉顺目,在刘衍经过时和旁人一样恭敬地低下头,刘衍的脚步便没有丝毫停顿地离开。
“今日王爷的心情似乎不佳。”站在慕灼华身侧的是理蕃寺侍郎,他跟着刘衍时日不短,多少是能揣测到刘衍的心思的,“王爷平日待人温和,未语三分笑,今日却一副冷漠……恐怕是这庄县令将王爷得罪惨了。”
慕灼华摸了摸鼻子,心里苦笑——恐怕是她把王爷得罪惨了。
离早朝开始尚有半刻钟,众人与看似不悦的刘衍保持了一段距离,却见一名官员带着笑弓着腰走到了刘衍跟前。
“下官拜见王爷。”
刘衍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是御史中丞庄自贤。”
庄自贤陪着笑道:“正是下官。”
“你找本王,有何事?”
庄自贤自然是感受到了定王的漠然,但此刻他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和刘衍交涉:“下官昨夜听闻,王爷在驿馆处置了一名淮州来的庄县令,不知他是哪里得罪了王爷,还请王爷念在他初进京都,原谅他无心之过。”
刘衍垂下眼,拂了拂广袖上细褶,似笑非笑道:“想必这庄县令与庄大人是本家了。”
庄自贤道:“不瞒王爷,此人与下官虽非同宗,却也有着叔侄的名分,他的父亲乃是元徵朝的功臣,为朝廷鞠躬尽瘁,死在了任上,元徵帝也曾褒奖过。这一脉如今只剩了他这一个单传,他若是有了什么错处,让王爷不快,还请王爷看在庄家的面子上,饶了他这回,下官让他登门谢罪。”
他们庄家虽比不上那些世家勋贵,这数十年来却也是出了五名进士三名高官,在朝中是有些面子的。
“庄家的面子……”刘衍却笑了一下:“你们庄家,在本王这儿,又有什么面子?”
庄自贤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
刘衍并不理会他,转身朝大殿走去。
庄县令是如何得罪了定王,没有人知道,因此有些人虽然心中愤愤,却也不敢轻易开口弹劾他。一则是庄县令官位卑微,不值得他们出面冒犯定王,二则是纵然定王嚣张跋扈,他们也要三思而后行,不敢轻易得罪了这深得皇帝信重,手握重兵的议政王。
昨日刘衍救走了慕灼华便从窗口离开,驿馆的人听到里面传出一声惨叫,见门扉紧闭,没有一人敢上前查探情况。过了一阵子,便见议政王府的侍卫一脸煞气地赶来,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跟头牛似的撞了进来,另一个面容冷峻的少年剑客打听了一句王爷所在,便带着人闯进了庄县令房中,将昏迷不醒的庄县令拖着带走。驿馆中还有一个庄县令的宠妾,一个他的手下,也被议政王府的人尽皆带走。
因此竟没有人知道庄县令房中曾绑了一个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