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乌云蔽月,又有马蹄印扰乱视线,两人的行踪一时半会应该不会被发现。
刘衍抱着慕灼华飞了一阵,便将她放在地上,自己坐下来调息。
慕灼华看刘衍脸色苍白,便道:“王爷,你气息阻滞,强行运功会很吃力。”
刘衍轻轻点头,表示知晓。
十来个身穿紫衣的男人围着一具枯骨,神情肃穆地望着定京的方向,终于,视野中出现了四匹马,三个人。
眼见马匹来到眼前,十几个紫衣人齐齐单膝跪下,沉声道:“参见王爷!”
刘衍身前的斗篷鼓囊囊的,忽然斗篷拉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一张白净而疲倦的小脸。
“终于到了吗?”慕灼华舒了口气,“真要命啊……”
紫衣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表情。
刘衍将慕灼华带下马,看向为首的紫衣人:“何新,你们是在哪里发现袁副将的尸骸。”
慕灼华早就看到了地上的骸骨,一边留意着他们的谈话,一边走向骸骨。
何新回道:“回禀王爷,我们是在那边的悬崖下发现的这具尸骨。”
何新说着指向了不远处的悬崖。
“这些天我们搜遍了方圆二十里,最后才在那个悬崖下发现了这具尸体,尸体已经腐烂,衣服也大多侵蚀了,但是旁边有块腰牌,确认是袁副将所有,这盔甲也是军中制式,身份应该没有问题。”
何新一边说着,一边余光偷瞄慕灼华。
他有些怀疑这个小姑娘和王爷的关系,王爷不近女色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跟一个姑娘这么亲近。
慕灼华在尸骸前蹲了下来,打了个喷嚏,揉揉通红的鼻子,随手拿起旁边一根树枝挑起尸骸仔细端详。
刘衍发现了何新怀疑的目光,解释道:“她是来验尸的。”
慕灼华从头盖骨仔仔细细地看到了脚趾骨,拿着树枝指着骨头说道:“他身上一共是十三处伤痕,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慕灼华在尸体的肩膀和胸腹之间比划了一下,“这五处,有愈合过的痕迹,是生前所伤。”
刘衍点头道:“不错,这些是他在战场受过的伤。”
听慕灼华准确指出了几处旧伤,众人眼中的怀疑也淡了几分。
慕灼华又指了指肩膀:“剩下八处伤,应该有三种成因,先说这种伤痕,初初入骨极深,之后向内收缩,形成抓痕,这种兵器很特别,像是鹰爪,而且鹰爪的顶端涂有毒药,这种毒药毒性不强,所以你看只形成了淡淡的青黑色。这种伤不致命,应该只会抓捕之用。”
慕灼华一边说着,一边在旁边的沙地上画出自己想象中武器的样子,是一种金属鹰爪的外形。
慕灼华又指了指另外挤出伤痕:“这种伤痕,也比较明显,是摔折导致,我猜测他在逃亡过程中掉下山崖,所以造成这几处伤痕。还有这种,就很隐秘了。”
慕灼华说着抓起头盖骨,旁边响起一阵“嘶”的声音,不少人抽了口凉气,慕灼华却似乎毫不在意:“看到这个针眼没有?”众人凝神看去,如果慕灼华不说,其他人根本不会发现,在头盖骨上,有一个几乎只能穿过一根头发丝的细小孔洞。
“这个洞非常小,但却最为致命。”慕灼华严肃道,“他的身上,一共有三个阵眼,其中这个,最为致命。人的头盖骨是相当坚硬的,而这个洞不比一个针眼大,却能刺穿头盖骨,这种针,我也没见过,只在书上看过,却不知道真假。听说蜀中暗器之王的唐门有暴雨梨花针,针如牛毛,出如暴雨,每根针都细不可见,却能洞穿人身上的每根骨头。”
执剑咬着牙,双目赤红:“我见过。”
慕灼华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刘衍,却见刘衍垂下了眼,面沉如水,呼吸竟是乱了。
刘衍声音微哑,缓缓道:“你还有什么发现?”
慕灼华迟疑了片刻,才说道:“这三种伤痕形成的时间,是有一定距离的。最先形成的,是这种抓伤,其次是这种针眼,而摔伤不好判断,应该是陆陆续续形成的。因此我推断,袁副将赶来救人,之后便让妻儿逃走,自己引开追兵,这过程中,他身上形成这种抓伤,这些人和抓他的妻儿的,应该是同一批。之后不知道他可能是成功躲起来了,但是受了伤逃不远,这些伤开始愈合。可就在这时,又有人来了,这些人的武器不是鹰爪,而是针,袁副将是死在这些针下。中这种针的人,若数量不多,也不会立刻死去,他又继续逃,最后摔下山崖。”
慕灼华靠着尸骸上的伤痕,推断复原了袁副将生前的经历。
执剑颤抖着冷笑,执墨闭目不语,慕灼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那个……我说完了……”
执剑眼中含着熊熊怒火与恨意。“王爷,我说过的,我说过的,是姓刘的,是……”
“住口!”刘衍哑着声喝止了执剑,“没有确凿证据,不可妄言!”
执剑双目通红,指着地上的尸骸吼道:“这还不是证据吗!游走针!他是被游走针杀死的!游走针可是皇室暗卫的杀人利器!”
慕灼华吓了一跳,觉得自己听到了不得了的秘密。
执剑一字一句道:“只有皇帝,能驱使暗卫!”
刘衍闭上眼,长长的睫毛颤抖着,胸膛剧烈的起伏,脑海中一片混乱。
皇兄……皇兄……
自从三年前兵败,民间一直流传,是皇帝担心他功高盖主,所以要卸磨杀驴。他一直嗤之以鼻,他们怎么可能理解他与皇兄的情谊?
他一出生便没有了母亲,是周太后将他抚养长大,是皇兄教他学文习武,手把手教他写字,教他射箭,六岁那年,他失足落水,皇兄为了救他,奋不顾身跳进冷水之中,他身体本就不好,那次险些送了命,伤了根本,至今顽病缠身……
怎么会是他?
怎么能是他!
刘衍睁开眼,缓缓说道:“继续追查。”
执剑气急:“王爷!”
——啵!
旁边忽然响起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接着便是淅沥沥的水声。
众人扭头看去——只见慕灼华正站在马边,取了一个酒囊正在往手上倒酒。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慕灼华讪笑道:“我……洗下手,不妨碍你们吧。”
妈呀,皇帝要杀定王——她只是上京赶考的,为什么要让她听到这种秘密!
被这一打岔,众人的情绪也霎时间压了下去。
“收好尸骸,回京。”刘衍淡淡下了命令,便不理会执剑的目光,走向慕灼华。
这时,异变忽生!
只见横里射出一支冷箭,“咻”的一声扎进土里,那冷箭几乎是贴着慕灼华的鼻尖过去的,她登时吓傻,浑身僵在原地。
众人反应极快,将刘衍和慕灼华围了起来。
“保护王爷!”
刘衍一把抓起吓傻的慕灼华,飞身上马。四下里无数冷箭飞来,被紫衣人拦下,紧接着便见数十个蒙面黑衣人围了上来。
“执剑执墨,你们保护王爷离开!”何新吼了一声,便带着紫衣人迎了上去。
慕灼华生平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鼻尖还隐隐作痛呢,此刻也只能紧紧抱着刘衍,埋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刘衍策马疾驰,执剑与执墨殿后,四人迅速离开了包围圈。
四人跑出十几里,便又看到一波黑衣人杀来,执剑执墨只得拔剑迎上,刘衍带着慕灼华继续逃离。
此时已经天黑,最近的城池城门也已经关闭,两人只能往林中躲。
慕灼华听到喊杀声远了,刚想探出头来观察外面情形,便觉腰上一紧,刘衍勾住了她纤细的腰肢,提气一跃,飞向了最近的一棵大树。慕灼华只觉身上一轻,下意识地抱住了刘衍,斗篷散开,她一抬眼便看到远去的骏马,而自己身侧便是一片密林。
刘衍抱紧了慕灼华向着密林深处而去。
慕灼华挨着刘衍坐下,皱着眉头望天,不期然打了个喷嚏,眼泪花花地吸吸鼻子。
“王爷,你说咱们能平安回京吗?”
刘衍调息完毕,侧目看着慕灼华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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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亮,咱们回到最近的城镇,就可以找人护送我们回去。”
慕灼华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想简简单单考个功名而已,没想卷进这么多是非……”
刘衍戏谑道:“许是你不敬鬼神,所以运气不好。”
慕灼华又打了个喷嚏,唉声叹气:“还有三天就是会试,我居然受了风寒。”
刘衍无语,脱下了披风给慕灼华穿上,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
慕灼华用浓浓的鼻音说了声:“多谢王爷……王爷,我若是因为这事耽误了会试,可怎么办啊?”
刘衍:“……”
慕灼华道:“我这算是工伤吧?”
刘衍;“……”
慕灼华:“王爷,您好说是主考官,我也是你的人,又为你的事遭了殃,给我开个后门,安排个名次,不过分吧。我也不要三甲,十来名就好……”
刘衍干巴巴地说:“不行。”
慕灼华哭丧着脸:“看看人家大皇子是怎么对自己人的。”
刘衍侧目看慕灼华皱巴巴的小脸,见她杏眼含泪,鼻头微红,满脸的委屈和哀怨,不知怎地,自己心头的郁结仿佛也散去了许多,唇角不自觉翘了起来,还是说了一句:“不行。”
慕灼华偷眼瞧刘衍,见他眉宇间的阴郁之色已然减轻了不少,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
被自己视为手足的兄长谋害,那滋味想必不好受。
不过这事,慕灼华也觉得有些蹊跷。
“王爷,刚才追杀我们的那些,是什么人啊?”慕灼华问道。
“不知道。”刘衍答道。
慕灼华又问:“是暗卫吗?”
刘衍肯定地摇头:“不可能,自崇光帝起,暗卫便有一条铁令,不可对刘姓皇族动手,即便是皇帝,也不能让他们违背这条铁令。再说,若是暗卫,手上必有游走针,游走针之下无活口,你我此时已经是死人了。”
慕灼华若有所思:“所以暗卫可以杀袁副将,却不能杀你。”
刘衍闻言,眼神黯了下来。“不错。”
慕灼华突然觉得这个权倾天下的定王有些可怜,不,她有什么资格可怜别人呢,最多说同病相怜吧。
“执剑执墨的恨意那么强烈,是因为他们的亲人也被害死了吗?”
“三年前,本王带三千精兵,被北凉三皇子耶律璟围困,三千精兵,无一生还。”刘衍嗓子发紧,眼前又浮现当年那一幕,一个个亲信在自己眼前倒下,他们被围困,断绝生机,等待救援,活下来的人割破了手腕,将血喂进他口中,“执剑执墨的父亲和兄长,都在其中。”
慕灼华叹了口气,难怪执剑眼里的血都要滴出来了。
“如果主谋是……那位……您……有什么打算?”慕灼华轻轻问道。
如果定王要报仇,那她可得赶紧划清界限啊……
刘衍却沉默了许久,无法回答。
慕灼华抿抿嘴,道:“其实,就算证实了袁副将是暗卫所杀,也不能证明兵败之事的主谋就是那位。”
刘衍微微诧异。
慕灼华又解释道:“袁副将身上的伤很可疑,如果此事是那位所为,那为什么一开始的伤和之后的伤不一样,囚禁袁副将家人的,和杀袁副将的,很有可能是两批人,真正胁迫袁副将背叛王爷的,应该是那些拿鹰爪钩的人。”
刘衍闻言,眼睛一亮。
慕灼华偷偷观察刘衍的神色,心中暗叹——王爷果然还是不愿意接受陛下是主谋的事实,给他点盼头也好。
“我有个不成熟的小建议,王爷先别急着下结论,先找出鹰爪钩的来历,再说元凶不迟。”慕灼华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也有可能前后是同一批人,暗卫也不一定只用一种武器……”
然而刘衍却忽略了后面这句话。
“不,鹰爪钩杀伤力不足,若是暗卫在,不可能把游走针放着不用,而让袁副将逃脱了。”
慕灼华心说,王爷你高兴就好……
“而且,游走针也未必只有暗卫才有……”刘衍说到一半忽然噤声,扭头看向来处。
黑暗中响起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来得极快。
刘衍抓住慕灼华,运起轻功逃走。
然而来人早已听到了动静,加快了脚步追来。
慕灼华紧紧抓着刘衍,心如擂鼓,脑子里疯狂想着脱身之计。
——现在出卖定王还来得及吗?
不行,不是每个人都像刘衍这么好说话,对方说不定不让她开口就灭口了。
刘衍原本的武功应该相当不错,但当年受伤太重,已经使不出一成功力了,此刻呼吸已经微微紊乱。刘衍四下一看,见前方树木茂密,咬牙一跃,带着慕灼华藏身树丛之中。
刘衍身形瘦削却高大,慕灼华娇小一只,被刘衍整个人圈进怀里,两个人靠在树干上,大气不敢出。
慕灼华脑袋贴在刘衍的胸膛上,感受着刘衍胸膛的起伏,这心跳声在被人追杀的黑夜里显得震耳欲聋。慕灼华浑身僵硬地缩在刘衍怀中,只恨不得自己再小一点,变成一只虫子,让人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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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慕灼华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又轻又缓,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忽然,慕灼华浑身一僵,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顶着自己大腿,长长的,硬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