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和我妈一起去医院看望袁崇峰。樊老师要给学生补习,但不知道我们要去,放了樊清在这儿做童工。我们到的时候,樊清正在玩魔方。小孩子不怕生不记仇,见到我妈说了声“阿姨好”。我妈说:“差了辈分了,叫阿婆吧。”说完又嫌弃把自己叫老了:“还是叫回阿姨好了。你妈怎么把你扔这儿了?把医院当托儿所吗?把残疾人当保育员吗?”沦为残疾人的袁崇峰很勉强地笑了笑。樊清倒是度量大,推了推眼镜,说:“阿姨,你会玩魔方吗?
这个很难的。你玩一下。”我妈接过来三下五除二地把六个面都转回到了齐整的颜色。我艰难地伸出手:“这位小刘谦,下次找董卿得找得准一点。来,我来试试。”我当然拼不出来,玩了几分钟,就还给了他。他才吭哧吭哧地转起来,大概过了十来分钟,才把魔方转好,抬头朝我笑了笑。我立马捧场。我妈不耐烦地接过魔方:“我跟你讲,玩这个有技巧的。你妈是数学老师没教过你吗?”樊清凑过头去,小小的脑袋往我妈身上靠。
等到了中午,我妈已经下楼跟樊清一起吃饭去了。“不要吃医院附近的外卖,不干净的,小孩子吃了会拉肚子。我带你去吃私房菜。”我伸着脖子问:“那我呢?”“你走了谁照顾峰峰?放心吧,我会给你打包回来的。”我只好目送着两人离开。樊清已经自然而然地牵上了我妈的手,“阿姨我可以吃肉吗?”“可以啊,你那么瘦,当然得多吃肉。”“但我妈说我挑食,不让我吃那么多。”“你别听你妈的,多吃肉总没错的。
我小时候就是没吃够肉才长得不高。”“但我看姐姐也不高,她也是不爱吃肉的缘故吗?”“姐姐只是不争气而已。”随即传来小孩子清脆的笑声我对满意地点着头的袁崇峰说:“你的盟友比我厉害多了。”袁崇峰说:“也不看看是谁教的。”我说:“攻克我妈没用,樊老师呢?”袁崇峰看着天花板道:“守得云开见月明。”“峰峰哥哥。”“怎么了?”“喜欢的人已经结了婚,你在美国一定很煎熬吧?”“以前和你说过啊,很痛苦。”“你具体跟我说说有多痛苦。上次我没怎么往心里去。现在我想走走心。”“干嘛?你有什么阴谋?”袁崇峰警惕地看着我。我摇头,虽然北京和长宁的距离远不如美国到中国的距离,而我有个假性男朋友樊老师却结了婚还有了孩子,完全不是一个等级,但想到方从心或许像袁崇峰那样痛苦过,哪怕只有百分之一,我还是觉得很心疼。“等你好了,和方从心好好交朋友吧。你俩趣味相投,会有很多话可以聊的。”“什么趣味?
数学吗你俩和好了?”我“嗯”了一声。袁崇峰瞥了瞥嘴:“你怎么那么随便就和好了。你向樊老师学习一下铮铮铁骨。”我懒懒地说:“先把你那身骨头养好再说吧。”到了傍晚,我才腾出时间去取回手机。一开机,昨天方从心拨的68个未接电话触目惊心,显得我妈8个电话是如此的单薄无力。然后又涌进了一堆qq留言,最长的留言当然属于葛纯纯。她可能是被吓到了,打了很多行问号。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开个玩笑:“因为我骂你的小哥哥是个大混蛋,他把我拉出去打了一顿。”她给我回了个省略号。我还在纠结怎么解释我和方从心的事,葛纯纯先给我发了个链接,说:“小哥哥真的打你了吗?我真没看出来他是个暴力男。”那个链接的标题是“北大精英殴打老人视频曝光”。我心一沉,点开看,视频记录的是方从心背对着摄像头打人的样子。摄像头离得远,只看得出是一拳KO。
我连忙给方从心打电话,一直占线,但他很快把我的电话抢先接听了。“什么情况?我刚才看见视频了。”“不要担心。正在处理。”他飞快地和我说道。“好。你先忙。”我想比起安慰我,他更需要时间去处理这些事。“林梦。”“嗯?”“说你爱我。”“我爱你。”于是电话就挂了。没过一会儿,我的电话也变成了热线,王姿琪和张子琴纷纷打来电话,我让她们稍安勿躁,收了线就在各个平台上搜索消息。
即便方从心不怎么公开出现在媒体,但他的身份很快被扒出来了,连带着木木木木也被拿出来背锅。铁证如山,殴打老人触犯了众人的底线,讨伐的声势几乎是一边倒地浩浩荡荡。戏谑挖苦大水漫溉,暴力男北大人渣抵制木木木木成为了热搜。
我看着不停刷新的讨伐声,当年遭受的网络暴力给我带来的伤害似在昨日,我的左手又颤抖起来,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回荡:“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的视线也渐渐变昏暗,我想往后靠一靠,但貌似头已经触到了地面。然后就是一片空白。我醒来的时候,我妈正在发呆。我环顾四周,才知道我在医院里,忙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我妈被我的动静惊醒过来,拍着我说:“小梦,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我说:“什么过去了?”我妈愣了愣,酸涩地说:“高一的意外都过去了,小梦,妈妈陪在你身边。”我想方从心身边没有妈妈,立马下床:“妈,我要去找方从心。”我没想到手上还戳着一枚吊针,稍一用力,吊针歪了方向,我的手立马肿成了一个小馒头。我妈夸张地摁着我喊:“医生!医生!
快点过来!”我想起当年我妈趴在我身上哭得昏天暗地的样子,也不敢动了,拍着我妈的肩膀说:“妈妈,我没事。”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王姿琪在电话里说:“小梦,快看我给你发的链接。”我以为方从心又遭难了,忙拿起手机看,点开却是佟筱发在微博上的一段自拍视频。“大家好。我是长宁大学18级的学生佟筱,也是现在网上流传被殴打老人的亲生女儿。我的父亲是XX省XX县的无业游民,自我初中起,他嗜赌成性,暴力倾向也逐渐明显。我的母亲是最直接的受害者。我这里有三份我母亲因为被打而住院的入院记录,大家等下可以在微博上看到。
我母亲一边申请离婚,一边带病供我上学。到了高一,母亲最终因病去世,我父亲不愿再供我入学,没有了我母亲的阻拦,他开始对我实施暴力。这一点,也可以向我的邻居高中校友取证。后来,在当年北京支教团队负责人之一的冯华女士和长宁柯庆养殖公司柯庆先生的帮助下,我父亲收下一笔不菲的金额,自愿签下放弃抚养权的协议书,承诺不再打扰我的生活。我在河北得以念完高中,并顺利考到长宁大学。
我在长宁通过合法劳动收入,还完资助款项,让自己过上了相对富足的生活,不幸我的父亲已经挥霍掉当年的钱,重新找到了我,并向我索要钱财,随着时间推移,频次和金额都在快速地提高。各位可以看我之后上传的微信截图。视频中的方先生是我当年高考前的补习老师,也是冯华女士的爱孙。他对我父亲的回击是基于他威胁了他女友的安全。你要是不给我钱,我就让你女朋友尝尝别的男人的滋味。这是他的原话。
在沟通过程中方先生全程录音,他和他的公司本来可以第一时间将这个证据曝光洗脱自己,但为了我的名誉,他们选择了沉默。我曾经对这个黑暗的世界无比绝望,是像方先生那样的人点亮了我生活的光。现在这个世界却正在吞噬这些光芒,重新堕入黑暗。我希望各位擦亮眼睛,不要被有心之士利用。我对以上内容的真实性负所有的法律责任,也请知情人士不吝伸出援手,验证支持我的说法。”佟筱在视频里说的大部分信息我都有所心理准备。
没有料到的一是她经受了家暴她看上去那么纤细温和,当年是如何在那样黑暗的环境中煎熬的呢?二是那个老头拿我威胁过方从心。当时在医院,他有意疏远我是在变相保护我。他打人也是因为我。然而为了让我不担惊受怕,照常过平静的日子,他没有和我提这些。哪怕我揪着这事吵架,他也毫无怨言地认了。他是个笨蛋,我曾窥见过人性中最恶毒的部分,又岂会因为区区威胁而打乱了生活的节奏?没过多久,互联网上的风向变了。
有声讨家暴的,有谴责“不是老人变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有为方从心点赞的,也有理性争辩该不该打的。
我知道方从心的危机算是过去了。
但他还有很多余波要处理,没时间过来看我。我妈本来定了今天飞回泰溪的机票,她担心我想改签,被我阻拦了。我在机场上说了一万遍今天的晕倒只是因为低血糖,跟当年的心理阴影没一丁点关系,现在我强壮得可以跳一套军体拳,她终于听进去了,嫌烦地塞上了耳机,但我知道她没有。就像我在她面前假装没有心理阴影一样,她就得假装她被我说服了,我还得假装我相信她被我说服了。这戏份我熟门熟路。
当年要不是为了帮助我妈摆脱负罪感,我也不会那么快地回到学校,假装一切都没有变地上课。而我妈为了让我心安些,也假装她从愧疚悔恨中走了出来,和我携手moveon。假装着,假装着,我们就从那个艰难的时刻走出来了,即便还带着点伤痕,即便有时候我们很难假装下去。我抱了抱我妈,叮嘱她回去少喝点酒,身体要紧。我妈愣了愣说,知道了。网上的风波还在延续。没有人能经得住互联网这个放大镜。
有一戳别有用心的小团伙造谣,说佟筱如何爱慕虚荣,又说她不过大二怎么承担起这么大的支出,必然是用青春美貌换来的云云。佟筱在网上挂出了银行流水所有的收入来源,分门别类,逻辑清晰。随后又发了一条新微博:我曾爱慕虚荣,但现在这些虚荣已被我踩在脚下。它们不再是我对抗世界的盔甲。如今我有了新的力量。很多女性挺身而出:小妹妹的钱怎么花是她的自由,某些吃不上葡萄的人酸什么酸。
还有个富二代也冒出来澄清,声称他曾经爱慕佟筱许久,但佟筱从没收过他任何礼物。随后不久,佟筱在辅导群里坦诚了自己成立补习小组是因为创收,如果有任何不满,她都足额退款。但没有人一个人退。回应的队伍倒是很整齐:考神不怕!整个长宁大学站在你身后做你的后盾!数来数去辅导群才二十多颗人头,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代表整个长宁。所以我也只好去充一充人数,让这回应显得更有说服力些了。
但我心里清楚,即便后盾再坚硬,有些人生的关卡还是要自己一个人过。从此之后,每个人都会重新审视她定义她戴有色眼镜讨论她,她将来取得的一切成绩都有可能被这些标签抹杀。那是一件需要非常大的意志力才能去适应的事。我想,像我这么普通的人都能从灾难中走出来,佟筱一定也可以的吧。然后是木木木木宣布公司每年将单独捐出一笔费用用于反对家暴支持女生助学的新闻。晚上,新的热搜出现了。
方从心注册了一个微博号,在上面录了一段五秒钟的视频。他只说了一句话:我对以暴制暴的解决方式表示后悔,但我从不后悔保护我的爱人。这段视频的评论明显歪得没法看了。排在第一的评论是:他女朋友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吗?第二:男友力爆棚。第三:小哥哥缺二房吗?第四:已经把应聘木木木木的简历发出去了。第五:有没有人指路他女朋友?当我连忙回过头来找我的微博时,我发现我的微博已经注销了。
我的微信里躺着一条方从心发给我,我还没来得及看的微信:黑了你和徐正的微博,数据已经备份出来了。留着你跟前男友照片的微博不要就不要了。你跟徐正说一声,用这个方式抵消他这几年的罪过吧虽然如此,我还是被网友挖出来了,连老子年幼无知自以为可以诱惑到星探的非主流自拍也重新被网友贴了出来。起先当然是无情的嘲笑。但又有人扒了我高中的意外,我的事被鞭尸一回,嘲笑声渐渐销声匿迹。
网上的几十万情敌也收了手,还有很多心宽的姐妹给我发来了祝福。我从泰溪跑到长宁,只想过太平日子,没想到还是成了网红。等这场风波彻底平静的时候,都快期末考试了。我日子过得非常辛苦。本来长宁大学没那么多人知道我以前的事,经过前期那么一宣传,整个班级的人似乎像是受了神祇的召唤,齐齐逼我学习。佟筱这么一个稳重的女生,每天给我开小灶讲押的那些题的解题思路,屡屡跟我爸当年一样拍桌子。没大没小的。
方从心倒是省心了,他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轻轻松松把我打发给组织了。可见男人在关键时刻真是靠不住。只有声称三观遭受了过氧化氢实验的葛纯纯一门心思地让我利用方从心的身份确保及格之路畅通。这招我八百年前就想过了,但小女生孜孜不倦的劲儿挺好玩的,我就嗯啊地应着,听她给我想奇奇怪怪的办法,有一招攻心计倒是引起了我的兴趣。
于是,我在某个清晨给刚下班的方从心打电话,跟他说如果他能想办法让方教授把试卷出得略微简单点让我顺利过关的话,我就考虑提前做一个中东富婆戴十个钻戒出门的事。当日晚上,他给我回电,声称万事俱备,只差考试了。我惊讶地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他说就是采用了当初我建议的把剑放在脖子上不行就自杀这种简单粗暴的办法。早知道方从心为了结婚什么脸都能豁出去,我便有点懊悔没让他把考题偷出来。“数学之美”安排在考试周的第一天。
方从心没有时间回来帮我临时抱佛脚。考试前一天,木木木木为长宁大学升级的网站第一次亮相。那是他们第一个阶段的工作成果,他得和他的兄弟们在一起。我忙里偷闲地登陆上去看了看,发现首页最角落的地方有一行极小的字,写着木木木木夕考试加油。整个网站设计得大气美观,操作人性化,运行又稳定,受到了同学们的一致好评,只有个别追求完美的人在论坛上说:“吹毛求疵一把。首页还有个别错别字啦。
最底下那行应该是木木木木为考生加油吧。
当然这大概率是我们学校负责内容的人的锅。”
因为在考试周前夕,没什么人回应他。只有一个叫琪琪的同学回了句:“直男浪漫起来真可怕。”我想,我和方从心因为“数学之美”结缘,我的数学老师又是我未来的公公,按照偶像剧happyending的走势,这场考试我拿及格是势在必行。结果证明我拿及格是实在不行。方教授出了一张超难的数学试卷。考场上哀嚎遍野,我落地成盒。考试成绩出来,59分,完美复制了当时方从心给我第一次补习考试的成绩。
这证明了我永远算不到及格的塔罗牌非常准文殊菩萨真的只能管文科或者我许愿以考试不及格换袁崇峰平平安安的佛祖官阶比文殊菩萨大。听说方从心怒气冲冲找他爸算账去了。他爸讲,数学是方家不可或缺的特性。方从心要是没事先和他提结婚的事,他只是视我为儿子的女朋友,但既然提了,他就不得不以儿媳妇的标准加深试卷的难度。而且他听说市面上已经有押题的机构了。
数学教学的目的不是为了考试,而是为了激发大家对数学的兴趣培养解决数学问题的思维能力。这种培训机构其实是变相作弊,为了彰显公平,体现当年方从心在“数学之美”上声称的教师的社会责任,这样的调整也是合情合理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方教授以方从心的矛攻方从心的盾,道理又无可反驳,再次说明了方教授是一位刚正不阿铁面无私翻脸无情的杀熟小能手。
因为挂科的人数实在太多,方教授跟学校申请在第二学期期末再举办一次大型补考。所以我和数学还得缠绵半年。
我的保研之路还有希望。
佟筱梦想的全班一飞冲天的美梦夭折,考神人设崩塌,我们“数学之美考神圣光降临小组”及格率只有30%。虽然成绩难看,但小天使们来不及哭,都纷纷安慰我,给我提供了破解父母阻碍的一百种方法。因为他们认定,方教授是想通过这种方式阻止我进方家的大门。他们说得多了,我也有点信,跑去向方从心核实。方从心厚着脸皮说他现在已经和他父亲决裂了。
但如果我对他的忠心有所怀疑,他大不了做个倒插门,还问我家家底是否厚实,方便他计算索要多少彩礼。老子让他滚蛋了。娘们唧唧的像个什么样子!考试周进行到一半,袁崇峰的事还是暴露了。我妈里通外敌的事被袁伯母知道后,姐妹的感情也遭到了前所未有的考验。我以前从来没听说袁伯母发过火,但这一次她赶到长宁来,特地赏了袁崇峰一巴掌,然后哭得跟个泪人一样,骂他没良心。
袁崇峰在我妈那里尝到甜头,故伎重演企图让樊清去做思想工作,没想到袁伯母没理他这一茬,两人关系僵了好几天。后来,在樊老师的点拨下,袁崇峰才知道问题的症结是因为袁伯母认为他没把她当亲妈,误会我妈在他心中的地位都比这个养母来得高一些才生这么大气。好好一个海龟,拔了一地鸡毛。都到了学期末了,我盘点了下资产,又思忖到我和徐正的关系,我就把这些年攒的餐费给他打过去了。
他很生气地扔了一句“你是我妈吗?!”就把我电话挂了。看来方从心删他微博的事,他气性不小。他再打来的时候,我最后一门专业课都考完了。当初明明是他大方地说要做回好朋友的,电话接起来时他还是扭捏了会儿,我说你现在这个德行是不是为以后不给份子钱故意铺路呢,他又骂了我几句,才终于转入了正题。他说,黄毛来长宁了,听说我们也在这,想找我们聚一聚。徐正又说,黄毛带着张卉,让方从心带着我一起出席。
我想象了一下我们五个人坐在一起的画面,真想给实惨的徐正点蜡。我琢磨着,黄毛压根不知道徐正和张卉的事,也不知道徐正和我的事,不然做不出这种戳人心窝子的安排来。好在张卉不蠢,我也不傻,于是约会规模就变成了黄毛徐正和我三个人。约会地点挺高大上的,就在那个装着自动窗帘的高级花园酒店里,连包厢号都没带换一下。我进去时有些怔忪,总感觉最近的人生过得不像真的。
黄毛一看就是发财了,小头发抹得油光闪亮的,衬衫把腱子肉包得紧紧的,一见我就从兜里拿出一张卡面价值9999的卡塞我手里,说是在长宁开了分店,让我去指导指导。我说我有健身卡了啊。他说一看你就没怎么用过吧。我说你嘴巴怎么还是那么欠呢。徐正又在旁边冷嘲热讽地落井下石,只要你们健身房的教练够帅,她肯定去你家,倒给你9999现金也没问题。
虽然以前我们仨的相熟打了个时间差,也从来没有一起聚过,但有了这几句话定场,中间失去联络的几年时光好像一下子消失了。黄毛点了瓶用一捆人民币酿造的洋酒,还没开始喝就热泪盈眶的,说当年我那么不容易,还一心帮他渡过难关,他想着不混点名堂出来肯定是不能来见我的,所以拖啊拖的,拖到了现在。我说你拖半天给我一张9999的促销卡啊。他说你要想现金可以在网上转卖一下,顺便帮我多拉个客户啊。我说有你这么算计的吗。
他说你还缺我这点钱嘛,你都快要和方从心结婚了。然后他就跟我扯当年怎么和方从心破镜重圆,不是,重归于好的过程。不过黄毛不知道徐正跟我提了他打方从心的事儿,所以他从故事最开始的时候说起了。和徐正说的版本大同小异,黄毛因为害怕方从心举报作弊连累我,尾随了方从心,也确实把他给了。从头到尾,方从心没有一点反抗,任由黄毛打了两下。
黄毛一直以为方从心是那种书呆子,开始时不觉得奇怪,后来见他表情呆滞恍惚,就心虚地跑掉了。直到接下去好些天,方从心都没来上学,他才反思他是不是打得太狠了。方从心家在泰溪有个独栋别院,黄毛打听到了具体地址后凑了点钱买了水果,惴惴不安地前去看望,没想到走到他家门口,只见门上巨大的“奠”字,进进出出又是表情严肃的黑衣人。按照泰溪的习俗,人去世后在殡仪馆在家都得有纪念仪式。
他想着可能是家里老人没了,好奇地跟着人流进去,却发现遗像上的女人年轻美丽。遗像下跪着的披麻戴孝的人,正是鼻青眼肿的方从心。黄毛立马跑掉了,跑的路上还撞到了泰溪的新旧两任校长。对黄毛来说,道义校规权势都没站在他一边,在他舅舅的催促下他便辍学了。去年,黄毛在北京和方从心偶遇,他请方从心喝酒赔礼道歉。方从心很大方,好像完全不在意黄毛曾经打过他,导致他出殡时以那副狼狈的姿态送走母亲。
反倒是他跟黄毛打听了很多有关他初高中学习上的事。黄毛初高中的主要精力都在赚钱上,学习经历乏善可陈,聊着聊着就提到了我这个风云人物。后来,方从心没事就找黄毛聊会儿天。黄毛觉得,方从心这人心胸宽广,值得交往,且为人颇为义气,办卡花钱毫不心疼,值得深度交往,于是两人才真正相熟起来了。万万没想到,方从心竟然和我在一起了。
我一边附和着说世界真的好小,一边抿了杯酒,在脑海里勾勒出当年送走母亲的方从心,不禁抓心挠肺的难受。
如果世界再小一点,小到我在那时就可以抓着他的手,拍着他的背,跟他说“我在”就好了。
他和我说起阿宝都不吝说流泪,却从来没有和我提起过他的母亲,想必是哭了很久很久很久,久到不愿再提起的地步吧。我们仨又聊了些有的没的,传播了一些诸如雷追风的女儿在学校早恋被雷追风亲自抓到之类的八卦新闻,夜就深了。张卉打电话催了黄毛,黄毛说散了。我和徐正没人催,不过也不适合单独继续一起喝酒了。出去时没走两步,路边的车灯倏地亮了起来。方从心靠在车上,远远地看着我过去。灯光画出他高大的轮廓,帅得我两脚发软。
我心想可能是我在爱情路上太过幸运,这辈子才要受数学那么多鸟气吧。“林梦,私会前男友这种事你难道不报备一下的吗?”他在夜色中问我。我觉得今晚他的声音格外性感,我也想性感回去,没等我把话说出口,我就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我嘴里蓬勃地出去了。高级的洋酒我真是消受不起啊!方从心大概是想耍帅,大冬天的下车时就穿了一件白衬衫,却被我吐出了一张中国地图,我自个儿身上还落了海南台湾和南沙群岛。
方从心当机立断揽着我返回花园酒店,一进去就撞见了刚才折返去上厕所声称上完后必须送我回家的徐正。方从心的腰杆子一下子就挺了,志得意满地去了前台,而且一张嘴就问蜜月套房有没有。我想徐正真特么太惨了,他招谁惹谁了呀。方从心花大钱满足了他幼稚的报复心理,拥着我进电梯了。电梯门一关,我俩立马不约而同看向两边。但电梯装满了镜子,我在我那一边的镜子上看见他通过他那边镜子紧张看我的样子,不禁有点想笑。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会真的因为衣服脏了就去开房。衣服脏了只是一块你知我知的遮羞布罢了,就像,就像皇帝的新衣一样。
原来,皇帝的新衣还有这么深的寓意,以前是我肤浅了。
我跟着他进了蜜月套房,见床上并没有铺玫瑰花瓣,想电视剧果然骗人,又想也有可能是酒店为了省钱。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方从心从厕所里跳出来了。“怎么了?”他指了指玻璃说:“这儿没浴帘。”他说的是淋浴间和房间之间的玻璃隔门。刚才办理手续的时候,前台说没有蜜月套房了,有蜜月房可不可以。我还心想着套房给我也是浪费,经济适用房性价比多好,还挺开心地答应了,哪晓得这个蜜月房的唯一蜜月特色就是这扇敞亮的玻璃门。
我拿起座机问前台,有没有房间可以换。按照偶像剧理论,肯定是没有。但前台说,房间还有很多,只是没有大床房了,问我介不介意。我挂了电话,方从心问我前台怎么说。我很为难地说没有别的房间了。我觉得偶像剧这种情节自己创造一下也不是什么难事,没必要怪老天爷这个编剧不给力。我虽然很不要脸,但洗鸳鸯浴或者看大男人洗澡的勇气还是不大够的,于是我们关了所有的灯,排队摸黑洗澡。
等我们洗完澡,空气中尴尬的气氛已经浓到快要下尴尬雨的程度了。我全神戒备地坐在床沿上,想着都到这份上了一咬牙一闭眼就过去了,就在这个时候方从心拉了一下我的手,神经高度的我紧张地颤抖了一下,然后我也不知道哪个脑回路蹦出来了一句话:“你妈,你妈是怎么没的?”这个时候提过世的长辈真是很败坏性致,方从心的手略微停了下,顺势拉着我揽入怀里,开了床边的小灯,然后跟我说起了他妈妈的故事。
他说,她的母亲是把我带到他身边的人。“我妈是泰溪本地人,据说在高中时就喜欢上了我爸,后来一路追到了北京。我爸不堪其扰,躲了她好几年,不过最后还是被我妈拿下了。”他笑了笑,“我妈性格很活泼,喜欢学各种方言,最爱说的是四川话,高兴的时候爱卖弄几句。她还喜欢养花,最爱含羞草。她还热爱游泳”说到这里,他停了会儿,似乎是在思考怎么表达,沉吟片刻后,他说:“你还记得老林和梅姐的故事吗?”我点点头。
他接着道:“我妈的故事有点像他们的其实也不像。有一年的冬天,我妈在郊区摄影时,目睹了一辆车爆胎开进了湖里。我妈二话不说进去救人。车里有三个大人两个小孩,没有一个会游泳,我妈只好一趟一趟地救,最后都救出来了。”我隐隐觉得故事没那么简单,靠在他胸前,听他把故事说完。“后来我妈和这一家人一起被救护车接走了。这一家人恢复得很快,比我妈先出院,他们在医院千恩万谢,出院后他们轮流着来看望,亲自照顾我妈的饮食。
可惜我妈恢复得很不理想。起初的时候我妈还能笑着和他们聊聊天,但后来她的精神越来越不济,医生说是诱发了肺气肿,而且病情发展得很快,已经有器官衰竭的苗头了。后来,三个人来得就没那么勤了,有一次我妈状态不错,问前来看望的小孩他们家具体在哪儿。小孩子被大人警惕地拉了一把,自此之后这一家人就没再来了。我妈那时伤心的表情,我永远都记得。”“然后我妈在北京治疗了很久,受了很多的罪,但状态依然不大稳定。
有一天我妈跟我爸说,想念泰溪的花了,我爸就陪她回泰溪保守治疗了。我知道我妈所剩时日不多,本来也想休学,但我妈坚决不允许,她说生活有生活的秩序。最后我们相互妥协,我回泰溪学习,她在泰溪养病。”我并不知道当年他转进泰溪正承受那么忧伤的变故,心又开始闷闷地疼。“我那会儿对这个世界特别厌恶。我想不通因果,为我的母亲感到不平,整日陷在愤恨的情绪中走不出来,对学习的事更是提不起一点兴趣来。
我浑浑噩噩地去新学校上学,第一天就从同学那里听到了你的传闻。那时你受伤的事正闹得甚嚣尘上。从你的新闻上我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受煎熬的我,所以我一直关注着你的一举一动。”我不由翘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他朝我温柔地笑了笑:“我以为你应该和我一样对世界愤懑不满,没想到在网上传言那么扭曲的时候,你还有心思问我同桌抄作业,虽然抄作业都能抄得我被老师叫进办公室吧。
哦,对,你甚至有自信提供理科答案给别人,出了糗还能淡定地上台念检讨书。我想你的脑细胞肯定很简单,思考不了复杂的问题吧。但我看到你获奖的作文你给我抄的作业又有很多独立思考的东西,所以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他顿了顿,很不好意思地看我:“然后我跟踪了你几天。”“啊?”“跟踪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在做跟踪的事。我只是顺从好奇的心默默跟在你后面而已。
直到黄毛打我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一点,我以为他是看出我在跟踪你了,我感觉活该,也没有回击。我带着伤回到家,把我家里人吓了一跳,我就跟我妈讲了关于你的事,听完后我妈心情很好。自从那一家人从我们的世界消失后,我妈一直郁郁寡欢,但那天她笑了很久。她说妈妈可能不如这个叫林梦的小丫头活得豁达明白。几天后,我妈去世了。
她留给我一个戒指,她说或许将来有一天,我找到这么一个姑娘的时候,就让我把戒指送给她。”“我不知道那个戒指”方从心摇了摇头:“我那个时候并不明白我妈在说什么。后来我爸恢复工作,我也转回北京学习,偷偷观察你生活的日子戛然而止。我只觉空荡荡的难受。这种难受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消失,反而越来越膨胀,有时候堵得我脑仁疼。
我只好上网看看你最近又干了什么蠢事调节一下。”
“直到高三的某一天我自学微积分,重看欧拉公式,才明白过来。”“我小时候看欧拉公式,觉得非常费解,但微积分学完后,我一下子被他简约美震撼到了,有种拨云见日进入到新天地的感觉。我在那个新天地里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你。”我摆手:“我怕你见的不是真的我。我不管跟欧拉还是欧罗拉都没半毛钱关系的。”方从心哈哈大笑起来:“拜托,我形容的是那种感觉。
就像武侠小说里突然顿悟一样,我一下子明白过来,我因为见不到你而难受的心情是出于什么了。”我盘着腿看他:“喂,你高中没有可以说心里话的朋友吧?
但凡你多交几个朋友,就不需要向欧拉他老人家讨教顿悟。”方从心猛地扯了扯我的耳朵:“你的重点呢?”我打开他的手,揉了揉耳朵说:“重点是什么?”方从心帮我一起揉:“在我最需要和世界和解的时候,是你解救了困如斗兽的我,是你引导我,教我怎样重新喜欢上这个糟糕又有点希望还有像你这样有趣的人生活着的世界。”我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我有你说的那么伟大吗?”他刮了下我的鼻子,说:“有啊,你是我一个人的小英雄。”
我嘟了嘟嘴:“切,当时在数学之美的课上,你可不是他们说我的。什么小时偷针大来偷金”“我那时很生气。”“你气什么?”“气我躲你这么久,你怎么又来惹我了啊。”他顿了顿,又道,“还气你为什么没早点来惹我。”这锅我真的背不动,但他懊恼的样子在灯下又显得格外可爱。我不禁跪着迎上去亲了亲他。他把我重新圈进臂弯,低头迎合我,像逗猫一样舔了我一下,我被他弄得有点痒,想伸手挠一挠。
他却把我的手摁了下去,扣着我的后脑勺肆无忌惮地吻起来。我说到这里,在偶像剧里就应该是镜头一转到第二天的画面了。它不拍出来一方面是怕带坏小朋友,还有一方面是因为它这个流程也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容易。温热的皮肤熟悉恋人的气息前,我经历了把他踢下去,他爬上来,又被我踢下去好几个轮番的过程。方从心说,这个就跟做数学题一样,多练练就好了。他不提数学还好,一提数学我就又把他给踢下去了。
但他可能在任何事上都比我要坚定些,所以该解的题解出来了,该做的事也做成功了。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我伸了下懒腰,发现左手的疤上被他用酒店的圆珠笔画了一个巨大的爱心。右手无名指上多了一个戒指。银白色的小圈,在阳光下泛着莹莹的光。日子慢悠悠地过。我们百年校庆的活儿终于多了起来。游击小分队从尸位素餐到日理万机中间连个过渡都没有。可怜我工资砍一半,活儿增加一倍,天天马不停蹄地在那儿连轴转都忙不完。
方从心看得心疼,给我们办公室所有同事送咖啡,换我出去透透气。弄了这么一两回后,大家掌握规律了,一想喝咖啡就变本加厉地奴役我。啊呸,这帮没良心的。袁伯母多年的心结在和袁崇峰的争吵中逐渐解开了,她去袁崇峰的职工宿舍视察了一圈后,立马就拉着我妈找房子了。为了两家相互照顾方便,袁伯母特意找了我们小区对面配套齐全的公寓楼。两位妈妈整个寒假都在长宁驻扎下来。
我妈要修复姐妹情,袁伯母要修复母子情,两人还要相互洗脑樊老师的事,过得很是充实。我作为和平鸽,经常拎着袁伯母熬的鸡汤拿回家,偶尔便宜了方从心。方从心喝得一滴不剩,放下饭碗又嘱咐我少去,他说袁伯母看我的眼神总看着像是别有企图的。我说袁伯母知道我跟你的事啊,再则峰峰哥哥心里还有樊老师呢。他说当时他还知道我和徐正的事呢,不到最后一步贼心总是不会轻易死的,死局也能被盘活,万事不能掉以轻心。
他还说他有时间去做做樊老师的思想工作,用数学的思维帮她疏通疏通死脑筋。我说你最近怎么这么闲,他说当年我们为什么帮朝鲜打美国,都是差不多的道理。苏旭喜欢王姿琪的事儿,木木木木上上下下都知道,我也挺想“帮朝鲜打美国”的,方从心却说没必要。我说为什么呀。他说等苏旭再长大点,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现在我们替他们解决了,反而替他们滋生更多的问题。好比一个国家的内政,我们还是不插手的好。
有时间,我得跟他学习学习历史。不过这学期开始,我就得再攻一个教育学的学位了。我虽然还不清楚自己究竟能不能胜任一个老师,但方从心说我可以,我就想试一试也好。就让日子这么慢悠悠地过下去吧。来自方从心的MEMO:今日出门。见云挂干枝上似棉花糖。想起她那日清晨偷袭的一个吻。
还她一口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