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和柯路的缘分也就是这一面了,没想到过两天,我接到了他的电话。那时我正被佟筱捉到黑板前做题。逃了好几次课被佟筱耳提面命后,我现在成了佟筱的座上宾,即坐在讲台旁边特配的教师休息座供大家敬仰。葛纯纯他们最近的学习重点是如何计算赔率,以方便组“林梦今天究竟能不能解出题来”的赌局,所以佟筱一点我名字大家就开始激动地鼓掌。我一个大四的老人,被台下的人起哄起习惯了,脸早就不要了。
不过,我心里还真有点不服输的劲儿。我挺想给佟筱做道题出来让她刮目相看一下地。可惜这种逆转的剧情也只能在大脑里爽一爽。现实情况是我拿起粉笔写个解,做到第三步后就放弃了。佟筱笑里藏刀地说:“有进步。都能解到第三步了。”我一时也不大分得清,佟筱对我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因为在信管中心,我总觉得佟筱看向我和方从心的眼神怪怪的。可是,她又像是毫无芥蒂一样为了我数学成绩的提高在做不懈努力,真是令人费解。
下了课,我赶回家,在楼下碰见有人正坐在躺椅上。手机屏幕照得他一脸蓝灰色,我乍一看吓得“啊”地尖叫起来,再定睛一看,原来是方从心。方从心一看我回来,没好气地质问我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接电话。我掏出手机一看,竟然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我问他出了什么事,方从心说:“柯路找你。”“为什么?”“不知道,他不肯跟我说,但他给我打了两个电话,好像挺着急的。”我一边上楼一边说:“啊,他可能是要向我表白。
我看他比苏旭少不了几岁,正是热血方刚喜欢姐姐的时候。可惜犯法的事我不能干呐”方从心推了下我的头:“有谱没有?”我开了门,进了房门给柯路拨回去,又在方从心的注视下开了免提。那边贼兮兮的声音在说:“姐”我想起他那神似郭麒麟的小肿眼睛,乐呵呵地问:“怎么了?”“姐你说话方便吗?”我看了看杵在旁边的方从心说:“方便。”“我今天想你想了一宿了,你怎么才给我回电话呀”我一听,半躺着的身体不由坐直了。
我刚才纯属胡说八道,小朋友你可不能张口胡说哈。方从心在旁边清了清嗓子。“你旁边还有人呐?要有人我就不说了。”我不耐烦地道:“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再不说我真挂了。”“别呀姐,明儿开家长会。
您能来一趟吗?”“你开家长会找你爷爷找你姐去啊。”“我爷爷去广西了还没回来呢,我姐倒是能坐高铁回来,可是我怕她回头掐死我。”小时候都是我请别人演我家长,我真是老了,竟然已经长大到可以扮人家家长的岁数了。“柯路弟弟,不是我不帮你。主要是你姐那个特征挺明显的,一般人假扮不了”“我姐平时出门都带假肢,一般人看不出来。再说刚开学那阵开家长会的班主任做小手术正在休养,现在由副班主任主导,估计对我姐也没啥印象。
你来呗。”“我不来。我要去了万一被你爷爷发现,我这活儿还干不干?”“我给你钱。”“不是钱的事,还有冯老师人情关系呢。”“你真不来?”“你们家长会怎么这么频繁?”“这是第一次月考总结大会。”“不会每月都总结一次吧?”“不会,就这么一次。姐你来吧你来吧你来吧。”他复读机一样撒了会儿娇,我实在拗不过他,最后半推半就地说:“就这一次。”“必须的!
谢谢姐!”挂了电话,方从心在旁边倒了两杯水,怪我:“你才认识他多久,就这么惯着他。”“你不懂。”“你跟我说说我就懂了。”他把其中一杯水递给我。“发生车祸的时候,柯桥第一时间扑去搂了弟弟,结果她腿没了,她姐以前芭蕾跳得特别好。”方从心看了看我的手。我接过水杯低下头:“柯桥或许是世界上另一个我。
柯路或许是世界上另一个徐晓兰,他这些年,和我妈一样肯定也很痛苦,没长歪已经很不容易了。”我现在越来越自然地能和方从心说起手的事了为了让别人不注意到我的手,我以前总是习惯性地避开“痛苦”两个字。方从心抿了口水,垂着眼皮问我:“他给你打电话说的?”“没有。”“那你怎么知道?”“柯桥和我说的。
她说,看得出来她弟弟很喜欢我,可以的话,她想请我多开解开解他,还让我转告他,她虽然总骂他,但她从来没有后悔车祸那天的本能。她还说考完这次试,或许她弟弟就会找我,让我看情况答应好了,不用为难。”站在智商制高点的人都比较可怕。方从心佟筱柯桥一个个都是未卜先知神秘莫测的大拿。我们这种凡夫俗子估计就是被他们计算来计算去的棋子罢了。“所以你答应了。”我指了指冰箱:“前两天柯桥给我邮寄了一箱腊肠一箱腌肉。
吃人嘴软,不得不答应。”“明天我送你过去。”“为什么?”“长宁中学是我们准备开拓的客户之一。我去转转不行吗?”“你们怎么老在长宁打转?要不要成立长宁分公司?”方从心喝了口水说:“也不是不可以。等忙完这一阵吧。”他把水杯放下,看我:“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佟筱跟他说我补习的事了吗?他们最近聊得怎么样?聊起了我吗?
我四两拨千斤地说道:“你是说我和刘昊然地下恋的事吗?”方从心切了一声:“不说拉倒。”说完他从兜里拿出一张绿色的名片:“这是之前许你的东西。你带着老林去这个地方配就好了。”名片上写着西门子助听器门店的联系方式,我把名片收起来,扭捏地道:“你不是说还要拖一个月给我吗?
你怎么知道这是老林用的啊?”
方从心打了个哈欠:“大概是我用脚想的吧。”“”“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和老林怎么认识的?”“你再用你的脚想想。”方从心转了转脚指头,说:“想过了,它说你们是一个餐馆工作的员工。”我说:“真是一双会思考的好脚。”方从心支着头问:“普通同事不至于这样吧?”“老林是孤家寡人,本来有个女儿。他女儿活着的时候,一直想考长宁大学,不过挨到高考前人就病没了。
老林活着也没啥念想,进长宁大学替女儿看完一圈后就决定投湖了,还是被另一个准备投湖的人给拦回来的。你再用脚指头猜猜,那又是谁?”“我猜是梅姐。”我扫兴地说:“你怎么一点都不配合?梅姐应该是被人三了,从马拉西亚冥想课上顿悟回来,做鬼也不想做饿死鬼,吃了顿饱饭就打算做水鬼去了,哪晓得有人捷足先登准备往湖里跳呢,她只好先跳下去救人。结果,两人都活下来了。于是梅姐开了个餐馆,老林在这里做帮手。
这也是梅姐喝醉的时候跟我们讲的。我对老林好,当然是因为他这么多年从梅姐那里抠出很多好吃的东西来了。”我转头看,发现方从心竟拿着水杯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我小心翼翼地从他手里夹起杯子,正打算去屋里找条薄毯子,手却被人一拽。
方从心鼻音浓重地道:“林梦,是不是给你很多好吃的,就可以了?”
“嗯?”他睁开眼笑了笑:“我也给你买好吃的吧。”
我说:“那你去楼下帮我买个烤冷面吧。”
方从心立马抱着沙发枕闭上眼睛说:“我随便说说的。半个小时后你叫醒我。晚饭你给我做清淡一点的。要是做鱼,不要有太多的刺,青菜的话记得不要做成蒜蓉的。哦,我今天特别想喝汤。啊,对了,羞羞的水你浇了没?我看它怎么没精打采的。”
“”
为了体现家长对子女教育的重视,第二天傍晚,我盛装打扮全身武装地在家里等方从心来接我。方从心一见我就说:“你穿成这样是要去结婚吗?那真对不起啊,我今天没穿正式一点。
下次你要是想结婚你可以提前和我说一下的。”我就想到去机场接我爸妈的时候我恭喜他们百年好合的样子,默默觉得我和方从心除了智商,其余都非常的相配,而且他这么讲四舍五入就是跟我求婚了,这样的人生巅峰时刻百年一遇,我拼命忍着心里放的烟花,黑着脸上了车。
自打我上次因为他开玩笑翻脸后,方从心就得了玩笑后遗症,看了看我的脸色说:“对不起,我玩笑是不是又开过分了?”我挥了挥手:“好啦,司机师傅,带我去见新郎吧。”到了学校,我心里其实挺忐忑的,以前都是我偷偷趴在窗户外看我爸妈的脸色判断是先走为上回头补一顿大的还是先打一顿消消气再说,一下子角色转换不过来,我还在教室门口鬼鬼祟祟地探着头考察军情。
柯路跑了出来:“姐,你来这么早呢。”他又看了看我绣珠旗袍:“姐,你结婚来啦?”去去去,这叫成熟美。小孩子懂个屁!他越过我看向方从心:“姐夫,我姐穿成这样你也不管管。
我多丢人呀我。”方从心弹了下他的脑门:“你姐不穿成这样难道就不给你丢人了吗?”柯路嘿嘿地笑:“姐夫说的是。”我摆手:“什么姐夫啊,给你红包了吗你就随便叫。”说着我就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问:“你班主任呢?”“我副班导在二楼呢,他说你来了,要我带你过去一趟。”我一听班主任找我就习惯性地腿软,连忙问:“干嘛单独找我?你是不是又干坏事了?”我说完发现这口气跟我妈当年骂我的时候一模一样。唉,养儿方知父母恩呐。
柯路两细眉毛一下子变八点了:“姐,这事儿真不能怪我。就你说,吃重庆小面挑辣的吃,嘴能肿,我就照办了,结果被我们副班导看出来了。你那辣手摧花的手艺是不是不太靠谱啊?”我疑惑地道:“不会啊,这一招我吃遍天下鲜,不应该有问题。你们副班导到底是何方神圣,你带我去会会。”于是,柯路带着我和方从心一起去了二楼的办公室。二楼的办公室还坐着几位老师。
柯路远远地喊了一声:“袁老师”我见到一张熟悉的脸,那是前几日站在伯克利大学门口意气风发的人。“峰峰哥哥!”我惊得下巴都掉了,“你你不是在”还没等我说完,袁崇峰一把捂住我嘴,当着柯路和方从心的面把我从办公室拖走了。
我站在操场一棵歪脖子树下,拼命眨了眨眼睛,确认站在对面这人就是我多年的邻居袁崇峰,才把下巴合上:“峰峰哥哥,你不是在西伯利亚念博士吗?”“西伯利亚?”“对不起,嘴瓢了。”我又瞪他,“现在西伯利亚还是伯克利重要吗?重要的是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才吧?前两天你还在ins上晒了学校的照片,你这是玩哪一出啊?”袁崇峰说:“啊,那是早年间的库存照片,避免我爸妈起疑用的。我和导师打了个招呼,gap一年。
回国也不知道去哪里,刚好赶上你向我咨询保研,我就想不如来长宁好了。闲了几天,网上看到长宁中学在招合同制的奥数竞赛老师,管理不像正式编制的老师那么严格,我发了份简历,没想到被录取了。再上了一阵子班,他们说有个副班导请几个月的产假,让我顶替一阵。哪晓得我当上没几天就赶上班主任阑尾炎住院,事情就变成你看到我一个人独撑大局的样子了。
不知道待会儿家长们会不会拿着我这个工作没几天的副班导做文章,去校长那里闹。”我听他避重就轻说了一堆在长宁怎么找工作的事儿,突然回国的事却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了,想来他不愿意说这些,只好顺着他说:“难怪我在力拓培训班的名师榜上看见你的名字了。我当时还琢磨这世上怎么会有名字照片经历都那么像的人。”“那个时候我刚到长宁,为了混口饭吃,在那里教过几节课。不过按照学校的要求,已经不去了。
力拓那边大概还没撤吧。”“你这么光辉的履历挂在那里金光闪闪的,人家当个招牌用怎么舍得撤。峰峰哥哥”我话在嘴边转了两遍,压下一堆疑问,关心地问:“你现在住哪里?”“学校职工宿舍。”“你呢?”“我住长宁公园那边。”“我最近在找房子,还是想搬到外面,住着自由些。前几天倒是有中介给我推荐了长宁公园旁边的荟聚所,我还没去看,离你那里近吗?”我雀跃地说:“近啊近啊。你要搬过来我们可就天天能见上面了。
就像小时候一样,我还能给你端盆红烧肉过去”“袁老师。”柯路缩头缩脑地过来了,后面还跟着木着脸的方从心。“怎么了?”袁崇峰问。“教室里已经来了几个家长了,您要不要先去看看?”我说:“你赶紧去忙吧。”袁崇峰说:“你也是家长。”说着他瞥了眼柯路,“你哪来这么远房的弟弟?”我摸着柯路毛茸茸的脑袋说:“哈哈,哈哈,刚认的干弟弟。”袁崇峰又抬头看方从心:“那这位是”“他是我数学补习老师,方从心。”袁崇峰伸手过
去,笑着说:“我这是第一次见开家长会,家长还带自己的老师出席的。
你好,我叫袁崇峰。”方从心回握:“没事,毕竟你第一次开家长会,没见识过也正常。”我一听这阴阳怪气的语调,怕袁崇峰听了不高兴,边走边岔开话题:“峰峰哥哥,你是怎么看出来柯路吃辣的肿嘴的事啊?”
袁崇峰笑:“你忘了?你小时候那么做的时候,幸亏我在路上提醒你牙齿上有辣椒,你才得以安全过关。想不到还有人犯跟你一样的错误,我当时想着怕不是你教出来的弟子,没想到是真的。”柯路和我都很不好意思地低了下头。但柯路显然是做做样子,一方面我这个师傅出过洋相,他也不怕嘲笑了,另一方面是听说袁老师是师傅的老熟人,就在旁边以小李子出街奔跑.gif跑向教室。到了教室,袁崇峰立时被新到的家长们围个里三层外三层。
我站在教室外不停地跟方从心碎碎念,以表达我刚才被压抑了一路的海啸般的震惊:“我的妈呀,峰峰哥哥竟然无声无息地回国了!他以前说他在我这里受了工伤这辈子都不会当老师的。他还老说最讨厌做老师了!可是他竟然做老师了!方从心,你知道我这个震惊程度吗?就好比,好比,好比你出国一趟,回来我在酒吧里看见你做脱衣舞男了。你说震惊不震惊!”
方从心瞪着我看:“凭什么他出国回来当老师你都要大惊小怪的,我回国却非得去做脱衣舞男才能引起你的注意?还有你一大学生没事泡酒吧干嘛?”
我一边探着头看教室,一边道:“哎呀我就是随便打个比方嘛,你要嫌脱衣舞男有伤风化,那你回来做个摆地摊好啦。反正我都会大跌眼镜的。我跟你说,峰峰哥哥在我们小区方圆五公里以内,那是东方明珠一般的存在啊。每个挨过打的孩子谁不记得一棍子下来都会伴随着一句你瞧瞧人家峰峰啊。外人眼里,他品学兼优谦逊有礼的嘛。”
等我念得差不多了,我听见坐在第一排的家长正和旁边那位烫着一头松狮般卷发的大妈说道:“这个学校怎么回事,让一个没有经验的老师来当班主任,他们是不是对班级的管理太不重视了?”
这种舆论苗头要是任其发展,家长担忧的情绪很有可能蔓延,非常不利于袁崇峰开展工作,我连忙紧急启动公关预案,拉着方从心大声说:“我听说这个袁老师是美国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一回国就被力拓培训班预定走了,要不是长宁中学特地邀请,人家袁老师还不见得来呢。其实袁老师教书是一等一的,只是刚好赶上班主任出了点事,没办法赶鸭子上架几个礼拜。在这种时候,我们更要对袁老师好一些,以后他肯定会对柯路更上心的。我们家柯路的数学可全靠他了。”
我拉了拉方从心的衣角,方从心凉凉地看我一眼。我掐了他一下,他才不甘不愿地说了声:“是吗?”
“是啊!趁现在不抱他大腿,什么时候抱。我这里有三张卡,你待会儿给他送去。”我又掐了下,方从心配合地道,“不用了吧?现在国家规定老师不准收礼。”
“那我不送卡,明天我给袁老师送一桶鸡汤总没关系吧。”
“我也要喝啊!没关系,你就大胆地送吧,吃不死他吃不美他!”我俩就像白云黑土一样大声表演完了一场舞台剧,坐在第一排的家长立刻不说话了,眉来眼去地相互输送暗号。表演一收工,方从心说:“你这属于虚假宣传。万一他没这本事呢?”
“怎么没有?当年我的数学就是他补习的。要没有他连中考都悬。六年哎六年。”我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方从心默默看了我一眼,说:“六年啊,那么久你怎么没把他气死啊。”我胳膊肘撞了他一下,他吃痛地闷喊了一声:“喂。好歹我是你的现任吧。”
我开玩笑说:“你这个现任老师总共才认识几天,前任是六年,感情能一样吗?”他低头看着鞋尖,我隐隐约约地听他委屈巴巴地说了句“我也六年了。”我也不大确定他到底说了什么,他倚在门口大概是觉得无聊了,微微侧过头看着我说:“我们回去吧。”“家长会还没开呢。
你看看整个班级都无组织无纪律,我替他维持一下秩序,你要有事你先走。”“你不走我可走了啊。”语气带着点撒娇。“老师,李华艺的座位你可不可以帮我们往前调两排?”有个胖墩墩的家长大人大声说道。“我们也想调。”
紧跟着就有家长起劲。我一看似乎又不是简简单单能搞定的事,也没心思揣摩他是什么意思,随口打发他:“嗯。拜拜。”“喂。”
“又怎么了?”我转头看那两个家长往袁崇峰面前钻,有点不耐烦了。“我在学校外面等你。”“哦,拜拜。”挥完手我就投入到整顿秩序的洪流中去了。
我只对家长会的前半场熟,后半场一般我都逃之夭夭了。这是我第一次全程参加完家长会,我才知道班主任有多累心。每个家长都有没完没了的问题等着问,小到学习问题,大到性格问题,都不是一句话能解决的事。有些家长可能是把班主任当神父了,恨不得像说童话故事一样从longlongtimeago开始说起。这闸口一开,没个半小时收不了场。我想象中温柔版的雷追风可不是处理这些事情的。
等送走最后一位忧心忡忡的家长,时针已经指向十点了。我俩精疲力竭地坐了下来,袁崇峰傻笑着说:“我感觉我把这辈子的话都说完了。”然后他看看我:“今天谢谢你了,要没有你,我估计今晚不知要忙乱成什么样子。”我疲惫地摇摇头。袁崇峰起身道:“走,请你下馆子去。”我还真饿了,不客气地跟在他后面出了校门。晚风徐徐吹着。路边的桂花树也开了,随风飘来阵阵清香。
我说:“你还记得吗?你妈做桂花糕特别好吃,每次做完都让你给我拿一盒过来。”
袁崇峰说:“你这么一提,我现在就特别想吃。可惜我不敢回去,你也先不要跟他们提。”
“哦。”我点头,“你让我保守这么大秘密,也不给我带点美国的特产贿赂我一下。”
“你想要什么特产?大樱桃?花旗参?坚果?”我说:“苹果呀。”我伸出两只手比划一个四四方方的形状,“这种体型的苹果。”袁崇峰假装没看懂:“苹果还不好买,这就给你称两斤去。”正说着,后面有辆车大灯亮了起来。袁崇峰担心有车通过,揽着我的肩往里一拐,进了一条小胡同:“这里有一家专门吃酸菜鱼的小馆子。我带你尝尝去,我觉得味道挺好的。不过,在美国待了那么多年,回国随便吃都觉着正宗。”
我说:“酸菜鱼当然是老家开在泰春路尽头那家最好吃了。”袁崇峰说:“你快别勾我馋虫了。再说下去,指不定我就冒着我爸妈中风的危险回去吃大餐去了。”等我们大快朵颐地吃完酸菜鱼,袁崇峰坚持送我回了家。那时已是晚上十一点了。我今天大脑运动过量,到了家随便冲了个澡就上床睡着了。
隐约间总觉得好像忘记什么事了,但脑袋里仿佛塞了个铅块,又黑又沉,我还没来得及思考,就遁入了梦乡。接下去一礼拜,风平浪静。小Q被方从心接去打疫苗后,就被冯老师给扣住了。方从心似乎很忙,既没有催促我做作业,也没有叫我送饭接人。徐姐说是给我减去四分之一的工作量,真实情况是减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也不用非得去办公室坐班时间做。所以这一阵子,我没机会见他一面,甚是想念。
佟筱最近像是被其他事情羁绊住了,也没心思针对我了。有一回上课她甚至还迟到了。这对一向早到五分钟办事德国式严谨的佟筱来说就有点不寻常了。我寻思,方从心和佟筱两人不会瞒着我已经谈起甜甜的恋爱了吧?袁崇峰回国的原因不明,我还是有些担心,令柯路替我多多留意。他对卧底身份很是珍惜,隔三差五地给我汇报袁崇峰鼻尖长痘袁崇峰理发了这种屎尿屁的事儿,被我一顿嫌弃后消停了,暂时也没给我发回有价值的消息。
唯一令我心绪波动一下的是徐正的QQ换了一句特长的英语备注。我心说这补习班也不是白上的,竟然有徐正主动说英语的一天。我仔细瞧了瞧,写的是:Idontneedsex.Englishfucksmeeveryday.我给他点了根蜡烛,送上了我的祝福。不过,王姿琪也没传来动静就有些妖气了。
我这个人注定不能平平淡淡过日子,主要是不能和数学相安一生,我看猪的历史我也编得差不多了,就扔下数学作业去学校里找王姿琪玩去了。到了学校,我给王姿琪打电话,她一接起来就压低声音说:“怎么了?”我以为她在上课:“你要不方便,我等会再找你。”“等等。”她叫住我,“你在学校?赶紧到北区雅风凉亭附近找我来。”我听她神神秘秘的,更加来劲了,踩了辆共享单车就往北区走。雅风凉亭就是我们当年等赵孝孝告白扑街的地方。
我正站起来蹬脚蹬上坡,上到一半被一个裹着黑丝巾戴着黑墨镜穿着黑西装的女人给拦截住了。我吓得差点摔倒,两脚点地从摩拜跳下来,只听那女人跟我说:“嘘别出声。”我扶着车把的手一抖:“王姿琪你干嘛呢?”“捉奸。”“啊?又是赵孝孝!他还有完没完了?不是,他已经完了啊。”王姿琪连忙摇头:“不是不是,其实也不是捉奸,你跟我走就好了。”
她见我一身姜黄色的运动衫,不满地道:“你怎么穿得这么扎眼!待会儿小心点,别被他们发现了。”我心说你这一身黑才扎眼呢,但还是跟着王姿琪弯下腰,亦步亦趋地钻进了小树林里。到了一棵几十岁的老榕树旁,王姿琪朝我使眼色,我顺着她暗示的方向看过去。我去,这画面真是挑战我的想象力。苏旭小忠犬和佟筱大美女正一左一右坐在躺椅上说话呢。都说寸头是检验帅哥的唯一标准。苏旭剃了个毛寸,显得五官更加立体,无不透着一股正气,实在不符合他现下脚踩两条船的行动。
我低头问蹲在我身边的王姿琪:“你怎么知道他们在这儿,你跟踪他?”王姿琪轻声道:“我有这么不道德吗?!我看的苏旭的手机。”“”“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看苏旭这几天有心事,问他他也不说。
刚好手机来消息,被我不小心瞥见了,是我视力好,不能怪我偷看。”她越抹越黑地解释完,说:“那个就是你跟我提过的佟筱吧?”
我点头,想了想:“他们现在应该算是同事或者合作伙伴了吧?”王姿琪酸溜溜地说:“同事关系?什么事儿需要到小树林里来开私会呀。”“你别这么说。人家都是单身,总有见面的自由吧?”王姿琪哼了下:“你当然开心了。情敌下桌另开一盘,你省心了吧。”我踢了踢她:“哎王姿琪,你有点良心好吧?我是那个意思吗?你要喜欢苏旭你就先下手为强。”“我什么时候喜欢苏旭了?
我是担心他小小年纪一谈恋爱就荒废他的才能。”“嚯,你这个阿姨当得真称职。”“什么阿姨?你说谁阿姨?”“对不起我说错了,是妈。”王姿琪一看我嘴皮子活泛起来了,立马反唇相讥:“你还说我,你不也一样,有本事你也先下手为强呀。”“我怎么不敢先下手。我现在就下手给你看!”我掏出手机咔咔拍了两张照片,发了一份给方从心。然后我蹲在旁边遣词造句删了写写了删地打了一行字:你看看你这几天消极怠工,也不叫我过去。
老婆就要跟别人跑了,你还要不要了?!发出去一会儿,我越看越觉得这话有点像寻衅滋事挑拨离间的绿茶婊,就默默地把消息撤回来了。我和王姿琪跟两只鹧鸪一样撅着屁股蹲在大榕树后面,继续查看苏旭和佟筱的动静。十分钟过去了,两人依然坐在椅子的两头。我要和王姿琪过去,指不定还能挤挤往中间坐上呢。
而且看两人表情,都很肃穆沉重,不像小情侣风花雪月,要说小情侣分崩离析更贴近点儿。“佟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说:“大才女大美女。平时温和大方,涉及专业领域又有原则。家里有钱还自力更生,挺完美的一个人。”王姿琪抬眉看我:“你能不能对你情敌的评价带点个人感情色彩啊?”“你要是认识佟筱,也会这么说的。
好像至今为止,我都没听见有人说佟筱的坏话。”我想了想,“非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有些地方确实有些奇怪。”“快说。”“佟筱在力拓培训班做兼职老师。一般只要老师愿意提供时间,力拓就不会空置教室,方便招到更多需求的生源。前几天我和峰我一个在那里上过班的老乡聊天,提起那边老师的提成是按照学生数量和成绩提升加权的一个数。
我听徐正说,佟筱在力拓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受欢迎,但我那天闲着没事看墙上挂的课表,她可是开了好几个时间段的课的。”“你是说佟筱有可能和公司一样,为了招更多的学生,赚更多的钱才开这么多班?”“嗯。我替她算了算,除了力拓的收入,她还有一份学校的高额奖学金一份信管中心的兼职前一阵子她还积极推动了数学之美补习班的建立。说起来这事也透着点不对劲。
最开始一个小学妹拜托佟筱找方从心补课,但我之前探过方从心的口风,他仿佛压根不知道这事,后来佟筱觉得抱歉没有帮到大家,说是要免费补课,但这么大规模的补习量谁也不好意思做白嫖党吧?可能是我太恶毒了,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天使的人,我总觉得佟筱其实一开始就是冲着收钱的目的来的。当然她教课的态度能力没话说,也对得起这个价,我只是就事论事地说这个发起的经过王姿琪,你说你有钱也独立吧,但没像她这么拼命的。
怎么说呢,好像”“好像她挺缺钱一样。”我点点头。之前藏在心底的点点疑问被串成线,今天说出口,才发现真有些奇怪的地方。王姿琪点点头:“嗯,确实是怪异。你看她今天穿的这身绉绸连衣裙,乍一看是华伦天奴的款,但仔细看那个粉红相间的袖口设计,并没有原款那样精致。”我不懂华伦天奴的原款是怎么精致,但王姿琪的话我有点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她穿的可能是件仿品?”王姿琪点头:“嗯,她是哪儿人?家里人干什么的?”
“上次听葛纯纯说,好像在国外。”“要不要找私家侦探查查?”“查什么啊,你真当你开侦探事务所呢。再说,人家装穷还是扮富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拉着她准备走。等我俩走到开阔处,王姿琪在后头大喊:“喂,你是不是已经知道点什么了?”我学那天佟筱朝我挥手的样子,给王姿琪留了个边走边挥手的背影。可惜酷不过一时,就踩了一脚狗屎。SHIT!只听后方传来王姿琪一阵浪笑,我看她是解除对佟筱的警报了。
我想,或许她可能也想到什么了吧。告别王姿琪,我就去了信管中心游击小分队。我推门进去的时候,赵贤琥正在看网剧,门吱嘎一响,他一键切换工作界面,发现是我,远远地就给我扔了个纸团:“你学徐姐咳嗽是故意的吧!”我嘿嘿嘿嘿地笑:“吓死你了吧?”说着我就朝佟筱的工位走过去。我记得上次瞥过一眼佟筱异国他乡拍摄的一张自拍照,总觉得哪里怪,现在这么一瞧,我一下子看出问题所在了。
手受伤后一切归于平静的那一年暑假,为了放松心情,我爸妈带我去过一次利马,那是秘鲁的首都,一个充满着西班牙殖民地风情的城市。我对那边记录了前哥伦布时期艺术品的拉科博物馆的印象很深,手记里写的最多的也是博物馆的见闻,其它流水账则是靠我爸妈无处不用的单反相机。其中有一张相片拍的是我们在利马街头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咖啡吧歇息。
夕阳为层层叠叠的繁花染上一层金黄,我觉得那张照片很美,有一阵子拿来当过手机界面,略有点印象。我们从利马回来后没过几个月,我妈的同事在我们的推荐下也去了那个地方,回来后告诉我们,那个咖啡馆连同充斥着涂鸦的围墙一块拆掉了,说着她还给我们在手机上展示了那片废墟,只有街道牌和落在地上的咖啡馆牌匾证明了这里曾经有过人文美景。
我深觉惋惜,念叨着南美人怎么跟我们中国人一样那么爱拆了啊,毕竟思想高度有限,惋惜了几秒钟也就忘了。所以初见佟筱这张照片时,我只觉得眼熟,现在才想起来,原来照片显示的正是那个咖啡馆,只是从另一个角度拍摄罢了,但咖啡店名露出的街道名字,围墙上的涂鸦都和五年前的场景一模一样。那时佟筱还在上初中吧,决然不是照片里那位那么大了。哪怕佟筱这几年都没怎么长,自拍照上那件supreme的卫衣是这两年才有的款。
除非利马完全一比一复原了咖啡馆复原了围墙复原了涂鸦,不然佟筱这张照片就是拿一张过期的老照片P的。那她为什么要P这样一张照片呢?因为有钱人的设定通常是旅行爱好者,挑一个不容易被识破的又带着点异国风情的街头作为照片,能塑造她白富美的人设?我不知道我的猜想对不对。我不希望佟筱是这样的人。但即便她是这样的人我也没资格鄙视她。
她没有伤害任何一个人,一不偷二不抢,靠自己的双手赚钱,这和我上“数学之美”时,虽然明知老师不计分,也还是冒险抄答案,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好学生一样。我们越在某个地方虚弱,就越想掩护好它。
或许她也有她的故事。
走出办公室前,我走到赵贤琥边上,出其不意语速飞快地留下一句:“这剧的女主角后来自杀啦!”然后就在赵贤琥“林梦我杀了你”的嚎叫声中溜走了。来都来信管中心了,要不看看方从心去。我在楼下买了杯美式咖啡,悠悠地走到他办公室门口,趴在窗户上拢手看了看,里面空无一人。
我踱到会议室门口,还没等我张嘴问,之前见过那个秃了一半的小伙子正好开门,见到我念了句“你总算来了”,一扭头就对方从心心花怒放地喊:“方总,林梦找你来啦。”偌大会议室里其实只有方从心和小秃头两人,他头都不抬地说:“忙。让她等等。”我在会议室门口喊:“那我等多久啊?”方从心没理我。
小秃头轻声跟我说了句:“应该不用很久的,我们都讨论完了。”然后转头又问方从心:“方总,五分钟够了吧?”方从心又说:“你让她等我一柱香的时间。”小秃头“哦”了下,然后看我,八卦地问:“你俩吵架了吧?”“没有啊。我们吵了吗?”我故作大声地问。结果,方从心依然不抬头,也不搭我的话。小秃头分外同情地看着我:“你俩肯定吵架了。小方总都低气压一星期了。”我说:“你家小方总低气压就低气压,跟我俩吵架有什么关系?
再说我俩真的没吵架呀。”我在会议室门口坐了会儿。孙哥又拿着手机过来找我帮他打消消乐,我百无聊赖地打了几盘,孙哥随口说道:“跟你说个八卦你听不听?”“我说你一个理工男这么八卦是跟小虎子学的吗?”“那你听不听?”“听。”“前两天有个老头来咱这儿找过筱筱,在楼梯口拉拉扯扯的,我刚好在楼道里抽烟给看见了。”“是吗?”我不动声色地消了半局色块,说,“那老头长什么样的?”“有点穷酸刻薄相。
我看筱筱挺慌的,但也没叫人,看着不像是不认识老头的样子。”“美女受难你不英雄出面一把?”“我想出呀,被小方总捷足先登了。他好像正在楼下那个楼梯口打电话,听到动静上来了。”“后来呢?”“后来小方总好像把那个老头打了,筱筱眼泪哗哗地流,就靠在小方总身上哭了。
再后来,小方总说,找个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他们就走了。”“你没跟着去啊?”“我还没有那么不懂事。”说到这里孙哥顿了顿,压低嗓音跟我道,“前一阵子看你一趟趟往这儿送饭,跟小方总打得火热,我们大伙儿都觉得你跟他有戏呢,谁知唉,小方总年轻有为技术一流,但在私生活上确实有点,有点风流。
林梦,你堵在这里死心眼地等小方总没用,人家一有新欢就这么晾着你了,你又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咱有点骨气,算了,不等了,我们整个系统组的人都等着你挑呢,你别一棵树上吊死。”我把这一局打完,抬头看孙哥:“咱一系统组那么多人,我挑哪个呀?”“你随便挑。”“要不孙哥你吧。”“你再挑挑。”“孙哥我觉得你挺好的啊。”“你别这么主观,你再想想别的人选。
哎那谁叫我过去开会呢,我走了哈。”我一个人又在会议室门口等了会儿。小秃头打了杯水正要往里进,我叫了他一声:“你问问他还要多久行吗?”小秃头捧着水杯喊:“小方总,林梦问你还要多久?”方从心说:“你跟她讲,等不了就可以走。没人让她傻等。”小秃头朝我露出了“我什么都没听见,但我希望你听见了”的眼神。我朝他笑了笑,说:“那麻烦你再帮我传一下话。你跟他说,我等不了了。我走了。
这杯咖啡有点凉了,你不介意的话你喝了吧。谢谢你。”说着,我就推开另一侧的消防门,从安全通道下了楼。走到拐角那里,想了想,大概是在这里,佟筱靠在方从心身上了吧。切,你朝我发什么火呀!我拍佟筱和苏旭的照片给你看,你迁怒我干嘛!再说我怕你多想,撤回照片了呀,是,我是看到你“正在输入中”,你肯定看到照片了,但他俩私会的事也不假,我又不是凭空捏造的,有必要这么对我吗?卸磨杀驴也不用那么快吧!
妈的,老子才不要喜欢你!你和你的佟筱滚得远远的去吧。没你们,地球照样转,老子数学照样及格。我才不要哭。我的眼泪早在不能弹钢琴的时候哭完了。还跟我说什么“你可以哭”,呸!呜呜呜呜呜。流着泪跑回家,我关起房门习惯性打开了摄像头,抹着鼻涕做作业。这世上负心人太多,指不定还没数学可靠呢。做了两题,徐正给我打电话,让我出门聚一聚:“看见你给我留言的蜡烛啦。
今年你总算没忘记我的生日,过来一起切蛋糕吹真的蜡烛吧。”我瞥了眼日历,看见日子旁边画着蛋糕,才想到今天真是徐正的生日:“我不去了,没买礼物。”“说的就跟前几年买了一样。我特意为你定的火锅口味的蛋糕,就在老地方,王姿琪也来,快点哈。”寿星这么说,我不去也得去了。徐正定的生日派对在长宁靠近领事馆那边的酒吧街。酒吧就是方从心说的那个“大学生去什么酒吧”的酒吧。切。
以前我觉得进酒吧显得特别成熟特别社会,一个人又不敢去,徐正就借着生日会的名义在酒吧包个小包厢,让我开开眼。我连着开了三次眼了,今年再踏进去,只觉得灯红酒绿,喧嚣吵闹。“你怎么那么没精神?生病了吗?”徐正一见到我就说。比我先到一步的王姿琪也说:“对啊,下午你不还挺好的吗?”我揉了揉鼻子:“办公室里吹了会儿空调风,头有点痛。”
徐正说:“难受吗?我去给你买点药。”
我拉住他:“不用了,多喝点水就好了。待会儿我早点走。”徐正说:“那你在沙发上歇会儿吧。那儿有枕头,我让服务员给你拿条毯子。”我依他说的躺着去了,后来陆陆续续又有徐正的朋友进来。之前都打过照面,我点头示意了下,听他们随便聊了会儿,又开始了狼人杀。刚开始我还有点精神陪他们玩会儿,再过一会儿我好像就睡着了,只是睡得不够深,隐隐约约的,听见有人在灌徐正酒。
也不晓得徐正喝了多少,一直在哀叹考研之路多半是要夭折了什么的。王姿琪说,哎你考我们学校的研是不是为了林梦啊?徐正说,我要是为了林梦我就考历史系去,我考数院干嘛。其他人起哄,说有本事你考历史系去,你先跟我说说中国最后一个皇帝的名字吧。徐正说不是孙中山吗?大家就扑上去打了他一顿,告诉他诋毁国父孙先生就是这个下场。
打完了后王姿琪又说,你喜欢林梦的事到底准备什么时候说,你要再晚一阵子就没你什么事儿了以后也别说了吧。然后王姿琪就开始唱: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现在又要用真爱,把我哄回来。再然后大家就集体开唱了。睡过去之前,我想,难怪徐正跟我们去KTV唱歌,严令禁止我们唱《爱情买卖》,王姿琪却偏要唱,原来是因为这个。我以为是徐正审美水平高雅呢,原来是喜欢我呀,可见他的审美确实不高雅。
时隔这么多年,真有人喜欢我了。又有人在我心房门口唱“小白兔开开”了。可是,这次不一样,我的房子里已经有人了啊。我醒来时,派对已进入了尾声。我迷瞪着眼和他们一起吹灭了蜡烛,尝了一口口感怪异的蛋糕,又被人灌了几口酒,就回家了。徐正在众人默契的眼神下,被安排出来特地送我回去。我一路担心他趁生日之际给我告个白什么的,所以走得特别沉重。
到了我们小区附近,徐正阴森森地说:“我俩这么一前一后地低头走,也不说句话,特别像地狱使者押送鬼魂去阴曹地府的样子。”他这么一说,我汗毛都竖起来了,跳起来狠狠地打他:“你吓我干嘛!”徐正贱兮兮地笑,拉着我的手说:“林梦,你害怕的话我以后都牵着你手好不好呀?”我心说你这样比刚才说鬼还可怕,挣扎着说:“徐正”他随即松开:“我知道你听见了。”“我听见什么了”在他的注视下我心虚地道,“是听见了那么一丁点吧。”徐正说:“唉,我这也算还债了吧。当年惹你在泰溪广场上毫无形象地大哭,我一直觉得我挺操蛋的。”“你你看见我哭了?!”虽说那是几年前痛哭流涕的场面,被人看见总是没面子。“我那时哭不是因为失恋,是觉得丢脸。”“后来你为了我还费心做了那么多事,林梦,你这人特别善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上帝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说的就是你吧。”我说:“去你的报之以歌,就我唱歌那水平,上帝不得以为我是在报复它。”徐正哈哈哈哈大笑了许久。我觉得他笑得有点过了,笑声收尾的时候极其不自然。然后徐正抹了把脸说:“林梦,我本来想考完研跟你说这些的,但送你回来的路上,我决定不考研了。”“啊?”“嗯。四级词汇第一个单词就是abandon,你的名言也是人生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喂”徐正笑:“我刚才想明白了,念书和告白一样,勉强不得。
我不是念书的那块料,读研究生也只是因为我要考上了就可以跟你表白的意气,其实并不知道读出来又能干什么,何况我肯定考不上。我这人做事总是蹉跎来蹉跎去,不到毕业在即绝不会行动。英语这样,感情也是这样。以前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说着他从钱包里翻出一张光明电影院的电影票给我看:“林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年我们差点看成的大鱼海棠电影票竟然被我保留下来了。
但是你看,去年我还能依稀看见电影的名字,现在热敏纸已经空白了。我想你如果曾经对我有一点点期待的话,到了今天,也该像这张电影票一样了无痕迹了吧?所以,我不考了,也不告白了。”“哦”我低着头应了一声。徐正敞开双手:“不给我一个拥抱吗?”我迎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徐正。”“怎么了?”“我们还是朋友对不对?”“当然。”“那每个月的餐费你照旧会打过来的吧?”“你大爷的。我走了,回去多喝水,别感冒了。”“嗯。
徐正,谢谢你所有的事。HappyBirthday!”
“去,你这辈子别跟我说英语了!”说完他苦恼地道,“老子为什么要在双十一这种倒霉日子出生!注孤生!”
我莞尔一笑:“撒由那拉。”
来自方从心的MEMO:在心里说十遍,她那么好,值得很多人喜欢。但一看到那些人,就生气地想,她那么好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