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威格怎么说来着?
“那时她还太年轻,不知道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暗中标好了价格。”
请把这句话刻在我的墓碑上。
然后在墓碑前,为我点上一根蜡。
不好意思,把我的墓碑做得大一点,因为我有种不祥的预感,预感到我将来有很多遗言要刻在墓碑上的。
最好把我的墓碑做成刻有古埃及《汉谟拉比法典》的黑石柱子一样,供后人世世代代瞻仰。
第二天,早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方从心突然给我打电话,让我穿好运动服下楼跑步去。
我上次被铃声吵醒去楼下集合跑步还是三年前的军训,所以他在电话里跟我说话的时候,我还在想是不是自己穿越了,然后我一想到穿越到大一,又要重修三年数学,立刻就清醒过来了。
“我给你五分钟的时间,五分钟后开始计算课时费。”方从心在电话那头,像一个海军陆战队的教官一般大声说道。
没等我回答,他就贼酷地挂了电话。
我一手刷牙一手梳头,两脚自行穿鞋,分工合理统筹有序地在三分钟内搞定了所有的事。
这都是高中时候的手艺脚艺了,宝刀不老啊!
我给自己点了个赞。
我肿着眼皮到楼下的小花园,方从心正坐在小区那破旧得快散架的躺椅上喝水。蓝色运动套装手机臂包蓝牙耳机配备齐全,一看就是电视上演的那种很自律很成功的男人,身后都应该配大别墅大庄园背景。
他这张脸再加上这噱头的一身出现在这里,很像下一句就准备说“把块地皮也收购了吧”的样子,与我们小区环境格格不入。
他见我拖着沉重的步伐走着S型的路线打着哈欠朝他过去,很嫌弃地挥挥手,指了指7楼的位置。
他朝我勾了勾下巴:“衣服穿反了。”
我没有任何廉耻心地看了看7楼,想了下爬七楼来回的路程,就耷拉着眼皮一屁股坐在他旁边说:“你要干嘛?”
“跑步啊。”
“我知道是跑步,我的问题是为什么要拉着我跑步?”
“好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你要让你的数学及格,无异于一场革命,难道不应该先赚好本钱?”
“我本钱挺不错的啊。”说完,我顶着早晨的凉风打了个喷嚏。
“你不喜欢跑步?那你喜欢什么运动?瑜伽?游泳?
球类?”
“我喜欢跳棋,算吗?”
我托腮问他:“有没有那种躺在床上一动都不需要动的运动?”
“有。
太平间那里还有空位,我带你去躺一躺?”
说着,他站起来:“没有特别喜欢的运动项目的话,那就跟我跑吧。
攻克数学就像跑步一样,枯燥无趣,需要耐力和坚持,直到某一天你会豁然开朗,体会到其中的快乐。”
“我不要。
攻克数学已经要了我半条命了,跑步再要走我半条命,我就入土为安了。”
“在你跟我说话狡辩的当下,费用已经产生了。”他把手机递给我看。
我看他的手机屏幕上,有个立体旋转的锁,锁面上是一串不停滚动的数字。
“计费器。”
“什么玩意儿?”
“我小时候给阿宝设计过一个吃饭的计时器,前两天改了改,做成了一个计费器,你用着正合适。”
“阿宝是谁?”
“我家的狗。”方从心丝毫没有负担地说。
我想起冯老师之前说过的那只用着奖杯碗吃饭,又会用步话机的狗,翻了个白眼:“你训狗啊?”
“本质上差不多吧。我就训狗有点经验。”他再度把那个锁放在我前面:“喏,上面显示的是流逝的金钱。
你把手机给我,我给你装一个,这样我们可以同步看到,公开透明,诚信交易,绝对不存在暗箱操作。”
我从座椅上弹跳起来:“不对啊,我教的是学数学的钱,又不是跑步的钱。”
方从心又从手机里调出文档:“呐,根据合同第五条第4小条,时间计算以乙方为准;第9小条,甲乙双方有意见冲突的时候,以乙方为准。
所以这事儿我说了算。”
“不学也可以,那1000块钱诚意金我就笑纳了。海蓝之谜我也省了。
谢谢,谢谢。”
“不是,我什么都没学,怎么就不能退了?”
“合同里写的。”
“知不知道消费者权益保护法?
你这属于霸王条款,我签了也没效力。”
“是吗?条款是我们公司法务草拟的,你要是有意见,我让公司的法务团队给你解释解释。你要我给他打电话吗?
这会儿有点早”他不要脸地说道。
我抱手:“方从心,合着你在这儿给我挖坑?”
“哪儿啊。
这算什么坑,最多就是个小沟渠,海沟在后面呢。”
“”我顿了顿,“你不是说你是出于高尚的道德标准才帮我的吗?
再说我妈讲你事业如日中天的,还到我这里讹钱呀。”
“小本买卖能赚几个钱?还是得有猪堪宰直需宰,莫待无猪空磨刀。
看,你跟我怼来怼去的功夫,就又涨了一顿早餐钱。”
“跑吗?”
“哎,我衣服还没换。”我抬腿就准备上楼。
方从心一把拉住我:“没关系,路上连只猫都没有。”
“不好吧,万一昊然也这么早跑步,偶遇了怎么办?”
“昊然没来长宁,放心。”
“那要是陈伟霆哥哥千玺弟弟吴磊弟弟陈飞宇白敬亭抖森小罗伯特唐尼荷兰弟他们来了呢。”
“放心,你换上婚纱,他们也不会来的。”
我说:“有个理论你听过吗?”
“别呀,听着听着就有兴趣了。据一家英国媒体报道,看帅哥可以保护视力,舒缓情绪,降低西血管疾病和中风的风险,从而达到延年益寿的目的。每天和帅哥凝视10分钟,相当于有氧运动30分钟,低碳环保,节能减排!
什么概念知道吗?”
他没回我。
我自问自答完喊:“方从心,你看你也是一个帅哥,要不咱把这项日程给取消了,你跟我坐下来两两相望十分钟怎么样?
效果都差不多。”
“这不符合能量守恒定律。”
“你看这个科学结论是英国媒体提出来的,牛顿是英国的,四舍五入这就是牛顿提出的真理。
牛顿说的话,你得听。”
方从心啪啪鼓掌:“逻辑鬼才,牛顿的棺材板都要盖不住了。”鼓完掌后,他无比怜惜地看着我:“这个能量守恒定律不是牛顿的杰作,最开始是由一个德国物理学家提出的。”
“呵呵,都是欧盟嘛。”
“你不仅数学好,物理好,时政也这么厉害,果然是全方面发展的人才啊。”
“谢谢,但我其实跑步一般般。”他指了指手机,“还打算聊几块钱的?
我不着急,我陪你唠。”
我叹了口气,认命地迈出了第一步。
他带着我跑出了小区,小区外的暴发户早餐摊还没出来,连三岔口的大路灯都还没关,在清亮的天色中发着不明显的暖光。
作孽呀!
这个时间我还能接着做两个美梦啊!
俗话说,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信男人的嘴。
方从心说的“跑步不大行”,大概是和“不懂球的刘胖子”一个意思。
围着长宁公园跑了几公里,我跟一条老狗一样趴在拱桥上吐口水时,方从心还面不改色呼吸均匀地在原地跑步。
我气喘吁吁地说:“你你是不是跑马拉松的?”
他伸展了一下他的长胳膊:“那倒也没有。当年的胖子要减点肉,总要付出点代价。后来又和健身狂热爱好者黄涛做邻居,天天被敲门跑步。只是今年工作太忙,没再跑了,实力下降得有点明显。不过林梦,你身体也太虚了,大脑简单,四肢总得发达啊!
你看你都快跑出罗圈腿来了!”
你信不信我还练出了扫荡腿啊!
我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自从大一参加完800米长跑测试后,我就没这么远距离地跑过了,最后一公里几乎是方从心拉着我走完的。
“我,我怀疑你,你故意在教学时长里注,注水,我跟你讲,上次我见那么大,那么大的注水量,还是,是南水北调的时,时候。”
方从心拉着我站起来:“别立刻坐下,先走一走。”
我抱着桥栏不撒手:“你再让我位移一公分,我就跳桥。”
他蹲下来,语气极尽耐心:“起来走走吧,昂,这儿也不干净。”
我无力地摆摆手:“我这人特别的犬儒主义,特别崇尚以天为盖地为庐的流浪生活,上辈子我是站天桥边上说相声的,指不定下辈子我还得在天桥边上贴膜,这辈子我重温熟悉下环境先。
你自己接着跑吧。”
他担忧地看着我:“你是不是感冒了啊?
鼻塞了?”
我吸了吸鼻子:“没有,我一跑步就容易这样。”
“哦”他往后退了一步,语速飞快地说道,“桥栏桥墩这种地方,到了后半夜,全是醉汉撒尿的最佳场所。
你那块地儿尿骚味挺大的,我建议你还是赶紧起来。”
我原地一个高空弹跳,不停地擦脸擦手,都快要把脸搓得秃噜了一层皮了,方从心挤眉弄眼地跟我说:“我跟你开玩笑的,哪有什么味道。
但运动后真的不要立刻坐着不动。”
狂追了五百米后,我就像是一辆备用电源都耗尽的车,直接栽进了长宁公园的草坪里。
他又要说什么,我翻着白眼道:“你就是说,说我背,背后有狗屎,我也,也不起来了!”
他嘴角微微勾起,跟我道:“你看,日出!”
狗屁个日出,天都大亮了。
他拉着我站起来,“真的,有日出。
骗你我倒贴你50行不行?”
我站了起来,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他指的地方是长宁公园的一个小山包。别看我小区环境不怎么样,开个出租车都开不进,但身处长宁CBD辐射区的郊区,挨着大学园和本市最大的公园,租金也是傲人的。
当时我只是因为离学校近,找了这个地方住,但搬出来一个多月,我还从怎么没享受过租金换来的其它福利。
比如说长宁公园这个免费氧吧。
我没来的原因是,长宁公园的地势有点高,我不大喜欢做势能运动,当然水平运动我也不甚欢喜。它虽是个公园,其实是建在一片斜坡上的。
即便太阳升起来有那么一会儿了,但在斜坡上看对面的小山包,日光却被隐去了一部分,所以看上去,也有日出的视觉感。
因为平日里没少受太阳高悬的苦,长宁当地人没有看日出的浪漫,我这人特别入乡随俗,也没有这种雅趣。
此时,太阳渐渐高升,在斜坡边上露出了一截白飒飒的光。
方从心欣赏了会儿太阳,似是被和煦的阳光柔化了,颇为温和地说:“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还得过作文竞赛的奖,现在看这红彤彤的朝阳,是不是想到了很多蓬勃向上的诗词?
一想到这些,是不是有重新开始拼命一把的斗志了呢?”
我点点头:“是想到了那么一首诗吧。”
方从心说:“背一个我听听,我感受感受。”
“你让我背我就背呀,那我多没面子,搞得我像小时候亲戚来我家每次都被我妈拉出来表演的傻样儿。”
“哎!你等我清清嗓子啊。”我挺直背:“杲杲冬日光,明暖真可爱。移榻向阳坐,拥裘仍解带。
小奴捶我足,小婢搔我背”
“好了,可以了。
你看到初升的太阳怎么光想着有人给你捶背捏脚呢?”
“我也想了点别的。”
“你看那太阳啊,真的很像囫囵蛋。
就是打破蛋壳后直接倒进沸水里的做法,放点糖吃,不要太美味啊,你饿不饿?”我舌头舔了舔干干的嘴唇。
方从心沉默了片刻,咽了咽口水,说了到此为止我最喜欢听的一句话:“咱吃早饭去吧。”
“我现在饿得能吃下一头猪。”我立马接上话茬。
他在我前面快速地走,听到这里回头看我,眼睛盛满了狡黠的光:“你怎么这么残忍,竟然想着吃你的同族?!”
“你不要以为我跑不动了就乱喷粪!”
“刚才让你背诗是我想多了。
请你文明一点好吗?”
“你不要以为我跑不动了就胡乱将排泄物以抛物线或射线的方式倾倒出口。”
“既然说到了抛物线,不如我们等会说下圆锥曲线定理。”
我俩你一句我一句地出了公园,把那个假模假式的日出抛在了身后。
虽然我俩饥肠辘辘无心欣赏日出的风景,但阳光真如方从心说的那样,是蕴藏能量的东西阳光下,丧丧的人格就像是海绵里的水慢慢蒸腾掉了,化成晨跑时的汗水,沿着脸颊和脖子滴落下来,人虽然累,但精神却有了久违的蓬勃朝气感。
迎着朝阳,人也很容易有向前冲的劲儿。
好吧,我认真地想,奋斗一次吧!
看在1000块钱和海蓝之谜的份上!
我踌躇满志地把这个决定分享给了方从心,方从心一刻也不耽误,拿着手机地图搜索了最近的星巴克,拉着我前去吃早饭并展开补习活动。
我说倒也不用那么急,我们可以吃完早饭回家洗个澡再另约时间切磋下数学。
他说,趁我还有三分钟热度赶紧趁热打铁,怕我一洗澡,热情就被浇没了。
我说你怎么对我那么没信心。或许我是个不世出的天才,天才小时候都会有点愚钝,你看威尔逊牛顿爱默生都是这样的。
指不定哪天我就拿个数学菲尔兹奖。
方从心一边点餐一边斜眼看我:“想入非非奖要不要?”
点单的服务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屁啦。对方是帅哥你就无条件站在他一边呀。
你这是外貌歧视,小心我告你喔!
方从心贴心地说道:“她是在笑你衣服穿反了吧?”
“谢谢你哦!
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呢。”
等我出来,方从心以色侍人已经从服务员那里换来白纸一沓笔一支。
想想小半个月前,我也沉溺于他的美色被这个惯骗骗去纸和胡萝卜笔,中间又穿插着举报找人相逢乱七八糟的事情,真是恍如隔世啊!
“想什么呢?”
我摇头。
方从心清了清嗓子说:“我先跟你宏观解释一下我们这次补习行动的大背景。”
说着他就从他手机里调出了一张PPT,上面显示的是“数学之美”课程涉及的数学知识各个板块,以及根据上次测试成绩,他给我画的以100分为Y轴的柱状图。
准确地说,也不是柱状图,是几条贴着X轴的横线。
我讪讪地遮了遮脸,就听方从心说:“我原本想我给你补课,面临的是女娲补天的情况。
现在看来,我可能要扮演的的角色是开天辟地那个盘古。”
神话故事学得不错啊。
方从心接着说道:“我对你的要求也不多。你尽量不要让你这个大脑黑洞再扩大就可以了,别开小差,别走神,毕竟走神的时间都是钱。
我也尽可能地把课讲得妙趣横生些。”
我点点头。他说的在理,对我来说,时间就是金钱。
我抖擞精神,让他不要客气,尽情地我吧,不是,我的大脑吧。
今天方从心讲线性代数,在讲解之前,他扔出一个问题,问我如果我是皇上,后宫有刘昊然陈伟霆等三千佳丽,从第一天开始每年随机挑选一个宠幸,需要多少天恰好宠幸完所有的佳丽。
“我左手刘昊然右手陈伟霆,我心里还想着宠幸别人我还是人吗?”
他嘴角抽搐了下:“老臣知道皇上委屈了,但为了天下苍生,还是勉为其难雨露均沾一下吧。
皇上想想待在冷宫的千玺弟弟,吴磊弟弟陈飞宇白敬亭抖森小罗伯特唐尼荷兰弟”
还别说,北大出来的人记性就是好。
说过一次全记住了,连顺序都不带错的。
我捶胸口说:“爱卿快别说了,就当朕的龙体为黎民百姓捐出去好了。”
他推了下我的头:“这道题等我们讲完这个版块最后再来解决。”
“好,那我们设已宠信的佳丽为n”
“欸,我裤子怎么又穿回去了呢。”
他耐心告罄,把笔往桌上重重一拍:“皇上你快闭闭嘴吧,别逼得老臣弑君了。”
我在嘴边做了个拉锁的动作,他才重新讲了起来。
为了讲清线性代数的原理,他又开启了一个“为什么远古时代,智人能够脱颖而出”的大主题。
我作为一个历史系的学生,听我熟悉的领域,兴致一下子上来了。
他从远古生物统计食物数量说起,讲到了智人最初的语言其实就是一种代数模型,不拘泥于某件具体的事或物,而着眼于描述抽象的事物和关系。
然后他又从语言说回到数学模型,讲回到食物统计,从捕捉到一只兔子和一只鸟讲起。
他不疾不徐地在纸上画xy轴:“一只鸟儿两条腿,一只兔子四条腿,两只鸟儿的话是四条腿,两只兔子是八条腿。”
画完几个点后,他说:“你看这个累积量随着个数的增长呈一条直线,因为这个变量是一个固定值。y鸟=2x鸟。y兔=4x兔。
这个24是个常量,我们将它统一为w,也叫标量。”
他又说:“现在我们合并统计。y腿=w鸟*x鸟w兔*x兔,但如果之后又捕捉到了猴子狮子,这个式子就太长了。
这时我们就引入向量的概念,用一个向量[x1,x2]分别来表明鸟和兔,再用一个向量[w1,w2]来表明每只鸟和兔分别有几条腿,所以我们现在可以改为y=wx,x=[x1;x2],w=[w1;w2]。”
就这样,他循序渐进地提出了变量权重矩阵一个个概念。
虽然说的很浅显易懂,但如果我开小差,很快就理解不了下一个概念,所以我必须全神贯注地去听。
可是又不像以前,全神贯注之后发现什么也没听明白,大脑一片空白。
我的心里升腾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仿佛在走一段上坡路,沿路上有零零碎碎的果子可捡,上坡也就不像是在上坡了,以致于他讲完所有概念后,我都不知道时针已走过了一个格。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数学补习中没有走神没有看表听完全场的。
“看,是不是也没那么难?”他放下笔看我。
我疯狂点头:“我感觉我摸到了数学世界的大门了。”
“哪儿啊。
数学的大门朝哪开你还不知道呢。”他不以为意。
我趾高气扬地让他赶紧放马过来。
于是他在讲完例题后,随便出了几道题,说是课后练习让我做做,我抬笔做了几分钟,扔笔问他:“你这和例题的关系有点远吧?”
他拿笔敲了敲纸张:“这两道题之间是直系三代以内连婚都结不了的近亲血缘关系,哪儿远了?”
我那豆腐渣自信工程立刻遭受致命打击,瞬间土崩瓦解。
什么叫听听全都会,一做全不会。
“那你能出一个一代以内三口之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恩恩爱爱卿卿我我那种紧密的关系吗?”
他抬眼看我:“你就直说让我把例题里的小红改成小明呗。”
方从心:“”
我趴在桌上气息奄奄地道:“方从心,你介意我潜规则一下你爸吗?”
方从心捏着我的脖子,在我的耳边喊:“有本事你潜规则我九泉之下的爷爷去,快点做题!”
吼完,方从心摊开纸,把例题和习题一左一右列在两边,说:“你骑过自行车吧?做题就像学骑自行车,别人扶着感觉能行,一放手就保持不了平衡了,关键还是在多练。
来,你先试着做,做不下去的时候我提醒你一点线索。”
我抿了抿嘴看他:“我骑自行车没人扶,自己蹬了两圈就会了。”
“那做题就像游泳。
套着游泳圈游泳和摘了游泳圈”
“打我记事起我就会狗刨了,扔水里我就是条鱼。
我除了肚子上自带的游泳圈,连浮板都没摸过。”
他顿了顿,眼见着头上已冒出缕缕青烟,话语字句仿佛是从齿缝里钻出来一般一字一顿:“那做题就像做菜。
看一百本菜谱也不如”
在我张嘴之前,他及时止住了我:“好的我知道了,你一出生就天赋异禀如厨神降世。
林怼怼,可以做题了吗?”
“可以了。”我安安分分地捡起笔,像一个农民逗完新进门的娇俏媳妇,勤勤恳恳地在自家田地里劳作起来。
不知不觉到了十点多钟,我妈鬼鬼祟祟地发来了若干条微信。
我难得学习这么投入,便懒得理她,谁知方从心的手机又滴滴响了起来。
我警觉地看向他:“我妈加你微信了?”
方从心把手机给我看:“阿姨建了个群。”
我凑过去一看,是一个叫“方林18”的群。
我黑线三根挂在脑门上,还没等我擦,我妈电话就直接拨到了方从心那里。
两人嘀嘀咕咕说了几句,方从心拍了拍我的肩说:“回去吃饭了。”
“回你家。”
“你不怕我妈把你吃了啊。”我挥挥手,“算了算了,反正过两天她也走了,让她高兴一下吧。”
我和方从心顶着烈日晃晃悠悠地还没走到家,就远远看见我妈在七楼的阳台冲我们招手:“小方~小方~你要吃什么呀”
我双手遮脸,假装不认识那位高处不胜寒的中老年妇女,拉着方从心就往楼里躲。
到了家,我妈又跟王熙凤一样迎了出来。
我连忙先躲进厕所清净清净,只听我妈那嘹亮的声音穿破层层玻璃门钻到我耳朵里:“小方平时爱吃什么?喜欢吃荤的还是素的?爱吃辣吗?葱姜蒜呢?
这边没有食材,等你回泰溪,阿姨给你做家乡菜。”
切,家里的饭菜都谁做的,心里没点数吗?
我爸出差开会一礼拜,我就吃一礼拜外卖泡面,妈你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北京现在空气治理得怎么样?还那么干吗?
阿姨会做柠檬膏,润肺的,阿姨回头给你做两瓶。”
体验一下我妈自主研发的爱心“五毒膏”,尝一尝精神百倍,喝一喝醍醐灌顶,你要一口气喝完算我输咯。
“从心开公司累不累?不能老伏案熬夜!有没有肩颈不舒服的地方?
阿姨买过一款肩颈治疗仪,我也给你买一个,有备无患。”
哈,315晚会曝光过的三无产品,曝光后我妈赶去工厂舌战百人,获赔五台,三年过去还没发完,相逢即是缘,送你两台够不够?
我从厕所出来,一个健步又跳进厨房。厨房狭小,我一进去,就把厨房塞得满满当当。
我挨着我爸看他费力地解一海大的塑料袋。
我爸胳膊肘狠狠地撞了我一下:“你轻点声。”
然后他从袋子里掏出一个个饭盒,贼头贼脑地说:“这是附近福寿宫的私房菜。
你妈嫌我做菜油咸,还说方从心胃不好,吃不了我做的菜。”
“爸,你平时高风亮节的,怎么帮着我妈作弊呀。唉,我妈又要在外人面前竖贤妻良母的人设了。爸,我跟你讲,世上只有好吃懒做这种人设不会崩。
其它都经不住时间的考验。”
“也别这么说你妈,今天一大早她就拎着自家的食材去福寿宫做督工让大厨加工去了,诚意还是满满的。”
“我说什么了呀。”我捡了个糖醋里脊往嘴里塞。“人家方从心或许有喜欢的人,我妈这样我们好尴尬的。”
“谁啊?”我爸手一顿,看我,“不是你吗?”
噗,我把排骨吐出来,“爸,您一特级教师,这才几天的功夫,就被我妈洗脑了啊。”
我爸把筷子一搁:“不对啊。
冯老师说,方从心从来没在家休过这么长时间的假,以前忙得胃出血了也没怎么歇过,这次为了你一下子说休就休,我们还以为”
我坑坑坑地咳起来:“爸,这事儿吧,说来话长了,反正有点历史原因在的。而且不见得人家休假全盘是为了给我补课吧?
我何德何能啊。”
“你看你关键时刻就是自卑。你妈能不着急吗?
爸爸跟你讲,你那手不是什么大事儿”我爸压低声音说道。
我爸叹气:“你妈就特当回事儿,要不她也不急。
你妈很在乎这件事,你知道的。”
没等我回答,我妈在外头喊:“小梦你躲厨房嘀咕什么呢?
快点出来陪小方聊天。”
我灰着脸出了厨房,对我妈现下那种打鸡血一样的激动表示无解:“妈,我都和他聊一上午了,再聊我嘴巴都要起泡了。”
“聊什么了呀?”我妈亮着嗓门问。
“聊了向量组等价相似矩阵矩阵合同,你要听吗?”
我妈笑着给方从心倒凉茶,不理我这茬:“你别看小梦现在这个死相,打小可受欢迎了。那是一屁股桃花债啊。
小梦,初中是不是有个浓眉大眼的小后生,每天六点多天蒙蒙亮就在咱楼下等你了?”
“妈,那是李琦,每天早上等着我那儿抄作业呢。
那年我们数学老师特别变态,晚交作业一分钟就得罚站整堂课,李琦起那么早纯粹是出于旺盛的生存欲。”
“还有高二的暑假,你暗测测地躲在房间里接电话,一看见我进来就赶紧挂掉,以为我不知道呢小样儿。”哦,这事我也有印象,那是我帮陶菁菁写情书出主意。
“除了这几个,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峰峰,以前住老房子那里,和我们林林感情可好了。现在出国留学了,见不上面,但逢年过节,他都会给我打电话的。
哎哟,学校也是名牌的,在那个那个西伯利亚大学”
“妈,那是加州伯克利大学。
人家比我大六岁,哪儿青梅竹马啊,你可别乱说。”
“大六岁怎么了?
哎,他学的是什么来着?”
“是,还是你记性好。”
“他研究生快毕业了吧?”
“妈,你每年打电话聊的都是什么啊,人家双博士都快读完了。”
我爸从厨房里端出盘凉菜,接上话:“上次老袁跟我提过一句,确实是快读完了,国内好几个高校向他伸出了橄榄枝,估计是要回来工作了。
好几年没见,也不知长什么样了。”
我见话题成功从我妈的饥饿营销转向聊家常,松了口气,打开一盘消消乐,随口说道:“还是老样子,奔三的人长了一张娃娃脸。”
我妈探出头:“你俩还偷偷见过?”
“应嘶是什么?”
“一个外国社交软件。”
“嗐,这外国软件怎么还取个东北话的名儿。认识就认识呗。
那你们平时还聊什么?”
“有时聊下学习情况。
读研的决定还是和他商量的。”屏幕上唰唰地消灭了一堆黄色小鸡,我漫不经心地说道。
“那除了学习呢,你们还聊什么了?”我妈巴巴地看着我。
嗯?
我从消消乐中默默地抬起了头,正好看见方从心也抬眼看了下我妈。
我妈这个见风倒的骑墙派,刚才为了向方从心展现我那虚假繁荣的男方市场,一听我这儿又有新商机,立马当着人家面关心起别人来了。
人家即便对我没意思,但也是有虚荣心的啊。
你这样很没礼貌喔!
我收起手机,严肃认真地道:“没聊什么。”
又来了。
我翻了个白眼:“妈”
我妈眼睛滴溜溜地在我和方从心间转了转:“哎,你干嘛呀。要是没有,我好给他介绍对象。你爸前些年送出去的学生,也有不少单着的,要是在一个地方,就相互介绍insins呗。
要真介绍成功了,你袁伯伯不得给我包个大红包啊。”
方从心在旁边胡咧咧:“我认识一个不错的学姐,阿姨您这介绍所要是开张,别忘了知会我。”
我妈的脸立即成为一朵盛放的向日葵:“没问题,没问题。
对了,小方,我听冯老师说你也没对象,但你们年轻人不爱和大人说真话,你是真没有还是假没有?”
“阿姨,这几年我都忙成狗了,哪有时间找女朋友。”方从心端着凉茶心虚地看我一眼。
“那时间挤一挤总会挤出来的。你看你最近不是挤出一个悠长假期来了。你跟阿姨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
阿姨也给你留意着呀。”我妈一脸贼眉鼠眼。
“妈都什么年代了。”我心想,这好不容易岔开的话题怎么兜了一圈又回来了。
方从心横看了我一眼,说:“没什么要求,是个女的就行。”
我妈立刻拍板:“得嘞,我替你找找。”
“谢谢阿姨。”
我:
毋庸置疑,我在我家地位最低。在泰溪老家,我们一家三口吃饭,我爸妈坐正对着电视机的座位,我则坐背对电视的位置。
那里进出方便,我妈手一伸,我就得跑去厨房给女王大人拿个调料啊盛个汤啊什么的。
所以我把那个位置叫作女仆座,称自己为侍饭宫女,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住着人家的房子做好服务也是应该的。
但这是我租的房子!这是我买的桌子!
为什么等到吃饭,你们坐的是干干净净的宜家椅子,而我坐的是从阳台花架下拉过来的瘸腿塑料凳子!
为什么你们每人有一个剔透晶莹的高脚杯,而我手上的却是上面印有“长宁大学信管中心”字样的塑料杯!
为什么你们高脚杯里盛的是醇厚清香的葡萄酒,而我塑料杯里是咕咚咕咚冒着碳酸气泡的百事可乐!
妈,我不配你从长宁万象城里新采购的酒杯吗?
爸,我不配你从意大利一个很有名的酿酒师买来的陈酿吗?
做了一辈子的侍饭宫女,终于等到有新人了,我好歹能升级成侍饭女官了吧?
我怎么还在金字塔的最底层,食物链的最底端啊。
“一套酒杯有几个?”我诘问。
“四个。”
“那我那只杯子呢?我不配拥有二氧化硅吗?”我一拍桌子起身就去翻杯子。
我妈连连在后面跟着:“你给我小心一点,你要把杯子打破了,我不管你配不配拥有二氧化硅,但是我保证打得你成缩头乌龟。”
方从心本来吃进一口茼蒿,差点当场喷出来。
我横眼一扫,把那翻出来的杯子气势汹汹地往桌上一放,指着红酒说:“意大利的那玩意儿我也要。”
“你就吃意大利的玩意儿长大的,这会儿你还跟我们计较什么意大利不意大利,你给我消停点。”我妈肉痛地看着我的杯子。
“披萨啊!
老洋气的来!”
方从心笑得更猛了,背脊一抖一抖的。
我在桌下踢了看热闹的方从心一脚,方从心一个没忍住,都哈哈笑出声来了。
笑屁啦,小心长抬头纹!
我妈一看方从心笑,就跟捡了钱一样,绽放着一张大笑脸,又要干杯。方从心很会来事,拿起红酒来倒。
我把杯子探过去,朝他勾勾下巴,谄媚地示意他倒一点。
他把瓶子一绕,完美避开。
反了反了,我堂堂一个印在林家户口本上的嫡女,竟然要看一个外人的脸色了!
我妈终于良心未泯,大手一挥:“哎呀我这个当妈的今天高兴,特许你喝酒。”
我爸就势出来拦:“待会儿家里有一个喝醉的就够我忙活得了。
两个人我可忙不过来。”
我记得我妈以前滴酒不沾。
听我爸的意思,我妈现在在家平日里还喝点酒,离家多年,我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
我妈摆摆手:“现在不是有小方了吗?
没事,喝吧。”
我察言观色两秒钟,连忙双手举杯,巴巴地看向方从心。
方从心朝我笑了笑,这回他倒是乖巧地给我倒了点。
一旦开了口子,后面我要酒就轻松很多了,跟着大家陆陆续续地喝了些。
酒过三巡,每个人的脸色都有点红。
我妈心情好,喝得有点多,脸红得跟喜蛋似的,一直拉着方从心的手说,这是我世上最珍贵的人,你要珍惜呀。
你要不珍惜辜负了小梦,阿姨,阿姨就跟你同归于尽!
我也有点喝高了,主要表现在嘴巴麻了,但脑子还是清楚的,听了我妈的胡言乱语,心想这都哪儿跟哪儿,大白天的,唱什么戏呢。
这不有病吗?
可不是有病?
谁大白天聚一块儿喝酒呀。
但我嘴巴跟不上趟,就傻傻地贴在桌面上,看方从心跟个大傻子似地说,好的,阿姨你放心。
我妈这是逼良为娼。
不对,这个词好像不是这么用的。那该用什么词呢?
我脑子吱呀吱呀地转着。
我妈紧接着说:“你照顾好小梦,这是阿姨的第一个愿望。”然后她竖起三个手指头大着舌头说:“阿姨的第二个愿望是时间倒流。”
我傻傻地笑。
你当方从心阿拉丁神灯呢?
说完我妈要再倒酒,方从心见我妈喝得有点多了,想伸手拦,我爸却朝他摇了摇头,说:“你让她喝一点吧,睡一觉就没事的。”
倒了酒,我妈就开始喃喃自语:“要是那天我不让小梦给我送资料就好了。她要不过来,管它那广告牌砸的是谁呢?
小梦就是太傻了,都是我们把她教得太好的缘故。”
我咧了咧嘴。
怎么会有像我妈那样想着法儿给自己脸上贴金的人啊。
“如果时间倒流,没有那场意外,小梦还是一个文文气气弹钢琴的小女孩。
我前两天碰上小梦的钢琴老师,她还在说,小梦是棵好苗子,可惜了可惜了。”说着说着我妈就开始抹眼泪了,“我当时就应该狠狠心把她送到北京的艺术学校去,跟郎朗的父亲一样,艺术成就不去说它,保她平平安安肯定是没问题的。”
灌了口闷酒,我妈看着趴在桌子上的我,缓缓地道:“老林,你看我家小梦,出了事后性格都变了。以前她没有这么贫的,说话也是轻声柔气的,现在自嘲的话一套一套,跟德云社专场一样逗人玩。换作别人出了事,性格是往沉默寡言那方向奔的。只有小梦,反而嘻嘻哈哈上了。我知道,她就是不想让我难过,她也不想让别人把她当成残疾看待。所以啊,她跑长宁这么远的地方来了,躲着我们,躲着泰溪所有认识她记得她的人。
这些年,她心里很苦,我知道,我知道的。”
然后我妈就扑过来了,抱着我跟叫魂似的喊:“小梦呀,小梦,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没有保护好你,你怪妈妈吧。”
她眼泪就扑簌簌地往我脸上掉。
大概眼泪是有解除封印的效果,我那混混沌沌的脑子似乎清醒了点,口条也利索了:“妈,你说什么呀,我怎么会怪你,我下辈子还要做你的女儿呢。”
我妈情绪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了,说:“那下下辈子换我来做,我们生生世世做母女。”
此情感天动地泣鬼神!
然后我也很激动地站起来打算继续说下下下辈子的事,瘸腿三角凳人没坐稳,起来时撞到了桌子,桌子沿上放的高脚杯啪地落在了地上。
弹跳出来的玻璃碎片划过我手背,血流得滴滴答答。
我那跟我承诺了三生三世母女情的母亲一看到我鲜血直流的伤势,失控地大吼一声:“啊,我的杯子!啊!这是我刚给你买的乳胶座椅垫!你不要滴在那上面,洗不掉的!
你快拿手接住!!!”
塑料母女情,就像一阵沙,风一来,说散就散了吧。
还是方从心举着我的手去厕所冲水的。
凉凉的液体经过皮肤,我那艰难运行的脑细胞似乎运行得更快了,我看着镜子中的他说:“明天我们找个别的地方补习吧,你要是常来,我妈离醉生梦死不远了。”
方从心在旁边默默地点头。
“嗯。”
“我送你去打车吧,刚好我去楼下买点醒酒药。”
“你别送了,我去给你买吧。”
“不要,我想下楼走走。”我很固执地说。
方从心就不说话了,我俩一前一后踩着楼梯下了楼。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后台太不稳定了,貌似手机更新稳定些。下次更新开始次日更。
然后我趁这几天找个稳定一点的地方继续更完它。
午后的太阳正是最毒辣的时候。
我们走到楼下,像是被暴雨挡住了一般,不约而同地在门口的雨棚下停了下来。
楼门口是逼仄的自行车停车处,有热风轻轻拂过。
我看着不远处被晒得蔫蔫的花草,说:“便宜你了,喝了我们家酒,还听了我们家故事。
这得是去丽江才能买到的经历。”
方从心嘴歪了歪:“哪里有故事?
你的手吗?”
他这么直言不讳地说出来,反倒让我没那么尴尬了。
他瞥了一眼我左手手腕处丑陋的疤,说:“现在恢复得怎么样?”
我在他前面表演了一下握拳:“可以握到这里喔。肌腱断裂加上尺神经损伤,勤加锻炼就不大有问题了。
我妈说话太夸张了,什么残疾,只是左手不大好使力罢了。”
“弹不了就弹不了吧。以前我妈逼我弹的时候我可遭罪了,真能被我妈打成缩头乌龟。《野蜂飞舞》听过吧?我妈觉得弹那个特炫技,老让我练,快把我逼疯了。要不是我爸说弹钢琴以后就不用学数学,我也坚持不下来呀。现在倒是轻松了,也没人逼我弹了,就是还有数学这道坎没过。
唉,你说说,这东边日出西边雨,按下葫芦浮起瓢,山不转水转的人生。”
他侧头朝我冷笑了一下:“你别以为你这样说,我会把那一千块钱退给你。”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很怕他会用同情可怜的眼神看我,或者煮鸡汤安慰我,但他闲聊天一样跟我说说笑笑,好像我们说的只是一件很普通的小事一样。
我很喜欢他的恶言恶语,有着夏天溪流般的清凉。
麻雀肆无忌惮地在我们脚下跳来跳去地啄食。
方从心倚着门柱突然说:“我看过你以前弹钢琴的得奖视频。”
“啊?哪辈子的事儿了?
你这么关注我呢。”我惊讶地看向他。
方从心舔了下嘴唇:“我转到泰溪那阵,正是你出名的时候。”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现在想起那一阵,每天都活得兵荒马乱,有种特别恍惚的感觉。哦对,你都抓住我作弊了,肯定正赶上我最风生水起的时候来我们学校的。还别说,我这人特别有做明星的气质,上过文艺新闻,也上过社会新闻。
你搜一搜我的视频也没什么奇怪的。”
方从心凉凉地看我一眼:“你打着石膏帮别人作弊,又是检讨又是得奖的,我倒没看出来你兵荒马乱的”说到一半他顿了顿,大概是想起了我妈说的“心里苦”,就说不下去了。
我摆摆手:“雷追风真是冷血无情,我都那样了,他也不心慈手软一下,照样公事公办让我当众检讨。”
“他再冷血无情,也没让长记性。
到了大学,你还不是照样作弊。”
“你比他更冷血无情好吧?数学之美上我被你上纲上线地反咬一口,你知道我内心吐了多少血吗?为了弥补那15分我现在得花多少时间补上?
你是不是雷追风的加强版?”
他挫败地看着我,弱弱地反驳了一下:“说的好像有那15分你就能及格一样。”
“喂,人艰不拆好吧?”
说着我俩同时笑了起来。
我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怎么我的秘密全都被你掌握了?”
方从心说:“你要觉得心里不平衡,大不了我跟你说个我的秘密好了。”
我立马来精神了,把手环在耳朵上晃了晃。
他笑着看我,说:“我很喜欢一个女孩。”
“什么样的?”我眼睛晶亮地看着他。”杉菜啊?”
我摆摆手,说:“我听着怎么像是暗恋?”我抽一口气,认真上下打量了凭一张脸可以吃遍偶像剧的他,不仅捶胸顿足:“你长这样怎么还有资格搞暗恋!
你就把这张脸往那姑娘眼前一晃,表白就是宣布礼成送入洞房啊。”
方从心垂着眼皮说:“那个女孩有个男朋友,感情应该不错,好几年了都没有分。”
“啊?”我搓着手。道义告诉我挖墙脚这事儿很不厚道,但我又不认识那个女的,所以道义靠边站会儿,我先站友情,于是闭眼壮胆说:“我跟你讲,你这张脸就是一台盾构机,这世上没有你撬不动的墙角。有句话你听过吧?颜值即正义,你一定要有信心,现在快跟我说你喜欢的是哪个女生,我认识吗?有照片吗?
微博微信facebookins有没有?”
方从心烦躁地看我:“你这人怎么这么肤浅?”
天,我为了你的幸福都把道德标准降到有史以来最低值了,你还倒头来骂我。
你是白眼狼王吧?
“我哪里肤浅了?我说的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
比牛顿三大定理还真的真理。”
“照你这么说,我现在说我喜欢你,你就能立刻喜欢我?”
“牛顿三大定理是什么来着,你让我想想。”
方从心眼睛一斜,转身就往外走。
我又紧跟上去,看他脸色不善:“你不会喜欢有夫之妇吧?
那那不大不大好。”
“我看你骨头有点轻,要不要我踢你一把证明一下牛顿三大定律?”
“什么呀,我们中国人补钙补很久了。
方从心,你要有什么困扰,可以找我咨询呀,前三期免费哦。”
我昂首挺胸准备接招。
“牛顿三大定律是什么?”
我思考了很久,方从心崩溃地扔下一句“打扰了”就拐进了药店。
之后的几天,补习的地点从星巴克换到了公园的八角凉亭。
这个地方是我们跑步时发现的,凉亭背阴通风,不会被暴晒,看似处在公园的斜坡中央,但因整个公园的地势偏高,坐在那里一览众山小,可念天地,不会被区区一道题的阻拦而怀疑人生,但如果被一串题阻拦真的怀疑人生,也可纵身一跃,困恼一了百了,总之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地方。
而且殷殷朝阳,菲菲青草的风景下,人也很容易用更包容的心态对待对方无理的行为。
打个比方他在我手机上装的那个计费器,是个彻头彻尾的流氓软件。只要我在上面按开始键,随即画面就锁定了,我什么操作都动用不了,只能看见软件上的数字不停地累积跳动。
方从心说,对像我这样八角凉亭外爬过一只蚂蚁也能吸引掉注意力的人来说,该软件相当于一个雷达屏蔽器,让我见钱行事,以免他真被我惹毛了,一个不小心让我分期付款,先支付一部分。
我说,你这协议上说的是每100小时支付一次啊。
他说,我说的是每100小时为一个计费基数,又没说是什么时间付。
他说,要不你找我法务团队去。
殷殷朝阳,菲菲青草,我忍。
再打个比方,他每教半个小时课就留我半个小时做作业。在他休息的时间里,他在草坪上玩无人机航拍和园林工人大聊植物的种植技术和婚纱摄影师探讨镜头的运用。
他甚至跟一个老人学习放风筝,玩high了后没时间检查我答案,临时掏出手机调了两道昨天的题,恬不知耻地说是让我温故而知新。
我说,你不觉得你这样上蹿下跳的,比爬过去的蚂蚁更吸引我的注意力么?
他说,哦,没办法,关于人长得帅这一点我很抱歉。
殷殷朝阳,菲菲青草,我忍。
再再打个比方,方从心针对我的错题,还制定了一套别具一格的惩罚机制。
如果同一类题做错三次或者摸底的例题做错,我就得和他玩一次石头剪刀布,我赢了可以免掉当日一半的课时费,输了则得一次惩罚的抽奖机会,他非常热情地问我玩不玩。
我玩了,目前我抽到的奖项分别有课时费翻番公园立定跑在草坪中央跳一段舞以及向拍婚纱照的新娘告白四项了。
他就耸耸肩说,以前跟你说过,这辈子不要去澳门。
你这个人怎么不会触类旁通。
殷殷朝阳,菲菲青草,我忍。
在我的强烈抗议下,他在纸团里新添了一个“反转”,给予我一个把惩罚过的奖项推还给他的机会。但无奈他运气太好,至今没有得偿所愿。
这成了我保留这个项目并且还没手刃掉他的主要理由。
还有个次要理由是,虽然方从心定了一堆规矩,但也不是完全死板的人。在我羡慕的眼光中,他会大手一挥把我叫去玩一会儿无人机,教我怎么航拍公园湖面才好看;风筝飞得高又稳时,他也会唤我拉拉绳子,假装我也会放风筝了。
和摄影师聊熟了,等新郎新娘化妆期间,他还把我拉过去做模特,请教拍摄技巧时顺便让人家给我拍几张美美的照片。
总之,也没有泯灭人性吧。
在这朝夕相处的几天里,方从心和我之间的友谊跟春天里的野草似的猛涨。该友情最核心地体现在他允许我开他的车这事上。
当年他用人生中赚到的第一笔钱,给自己送了辆车作为纪念,这几年都不离不弃,甚至还从北京开到了长宁,所以是初恋一样的宝贵存在。
我呢本龄三年,以前偷偷拿压岁钱考了个驾照后一直没得机会摸过方向盘。我爸妈大概有事故应激障碍,说什么也不让我碰车,我手痒心痒很久了。对于方从心这么大方共享初恋这件事,我也是很感恩的,而且我投之以桃报之以桃仁,把我赚到的第一笔钱买的礼物作为交换送给他使用了。他非说不用了,我说你不用客气呀,他说谢谢你了,我没有抹口红的习惯。我说是吗?
那真是可惜了。
只好就此作罢。
对了,方从心还有个广大直男朋友最缺乏的素养,那就是在我开车的时候,他非常安静地坐在旁边,从来不出声瞎指挥,只有手紧紧地攥在把手上,眼睛也闭得很严实。
可见他对我的车技非常信任。
因此我爸妈要回泰溪,我就极力主张由我开车送他们去机场。刚开始我爸妈没答应,方从心还帮我搭了几句腔,只是没开半公里路,就被我妈惊声尖叫给轰下车了。
可见方从心比我爸妈更信任我。
有这样坚实的信任为基础,我现在已经把方从心纳入了我的朋友圈了,是他要是结婚,会给红包的那种朋友。
可惜我妈对我和方从心目前感情的升华相当不满意。
虽然她之前致力于为我和方从心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但她没想到我俩学完就各回各家,没给她留下任何和方从心单独交流的时间。
她之前看偶像剧积攒的一身绝学并没有如她臆想那样有用武之地,所以走得很是不情不愿。
我劝我妈早点死心,如果真有那么一出我和方从心共同出演的青春偶像剧,我撑死了就是剧末演员表上一个微不足道的群众演员,主要工作是推动男女主的故事情节发展。
我说你要不再等等,也许再过半集女主角就要登场了。
我妈不屑一顾地说,就冲我们和方家这关系,我也是带资进组的演员,她绝对可以帮我揽下一线的资源。
她说大不了就用潜规则。
方从心把我们送到机场,趁他上厕所的时候,我妈又拉着我的手,叮嘱我一定要及时上报和方从心一起的动态,如有需要,她随时可以人肉快递户口本过来。
而我苦心孤诣地唤醒一个假装沉睡的人。
我:嘚吥嘚吥,叽里呱啦。
我妈: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我:心急如焚,连比带划。
我妈:心不在焉,云淡风轻。
我指了指她的脑袋说:“妈,你这里是不是装了屏蔽信号?
待会儿安检时可别被人拦下来。”
我妈指了指我的脑袋说:“只要你不跟我们一起过安检都没事。
不然金属探测器会报警。”
“因为你是个铁憨憨呀。”
我说:“妈,你这是牛不喝水强按头。”
我妈:“小梦,你这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我:“真的永远假不了,假的永远真不了。”
我妈:“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我:“妈,考研吗?
来长宁读中文系呗。”
我妈:“不了,要念起码也得是像我女婿上的大学那样上档次。
要是北大不行,你最次也得给我找那个西伯利亚水准的。”
我妈:“好了,我们这两个碍眼的老东西也走了,接下来你们可以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地待在家里了。”
我爸妈走后,我和方从心的补习地点从户外转至室内,从此开始了没日没夜,没羞没臊(划掉),没完没了的补习生活。
我们熟起来后,方从心放下了健康向上的人设负担,同意我早睡早起身体好,晚睡晚起心情好的心得,把晨跑改成了夜跑。
协议上规定了我补习期间提供优质餐饮的服务,于是他每天很不要脸地卡着中午饭点之前到我家,然后翻着APP上各种外卖菜单,要求我现场照做。我虽然数学不好,保研之路风雨飘摇,但我也没沦落到考不上我就去新东方烹饪学校读研的程度,于是我做了两天就很有骨气地罢工了。于是方从心提议每顿饭返10%的学费。
我沉下心想,现在文科生读了研也不好找工作,前一阵看的一系列言情文里,女主三岁背唐诗五岁背宋词十岁就会自己作诗十五岁就上了哈佛读文学,最后回国做了总裁秘书,被总裁呼来喝去,回家还得熬夜改文案。文科生就业难问题可见一斑。
我要会做饭了,以后毕业了也多条出路,于是就把骨气收了收,顺便把钱也收了收地照做了。
再后来是十一小长假了。我本来想着趁本科最后一个十一约徐正一起出去转转的,方从心翻了翻日历指责我说都火烧眉毛了你怎么还有心思出去玩?
要谈恋爱什么的等考完试你想怎么谈就怎么谈。
我一听这说法特耳熟,貌似高考前我们班主任口头禅就是这句词儿,就很恍惚地说,我听说你之前工作挺忙的啊,你现在天天在我家呆着你不烦啊。
换来的回答是方从心宣布考试。
方从心和他爸可真是一家人呀,都喜欢搞突袭。
然后我就考了个59.
我说总共三道题怎么会判出59分。
他非常仔细地给我分析了每个步骤的分数,我本来对数字就不敏感,听得稀里糊涂的,只见他又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要是以后正式考试你考了59分,你会不会因为现在虚度年华而悔恨,会不会因为现在碌碌无为而羞愧。
我说,保尔*柯察金*方,我没志气,我不悔恨,不羞愧。
他又说,没到60分的话就没有一折优惠了。
我指着脸颊上的液体说,哎呀,你看看,我现在流下的是西湖的水悔恨的泪。
他说,你能不能别在这桑拿天省钱省到关空调了。
我说,我那是省钱吗?我那是环保。每天节约一度电就能救下一棵树。
亚马逊森林会不会在地图上消失就靠我了。
我说,来,空调遥控器给你。
他说,那森林怎么办?
我说,有你这么一棵郁郁葱葱地大树站我前面,我愿意放弃整片森林!
经过友好磋商,方从心答应我,小考三局两胜,前提是我不再心猿意马地想着跟别人一起出去玩了。
我看他比较好说话,心里感觉很踏实,这意味着以后有五局三胜,七局五胜,九局七胜的机会,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原价付钱的!
十一假期,方从心算是在我家住下了。
他说我现在这个进度比他预计的要慢很多,而且之后他可能会很忙,现在多学一点,以后才能轻松些。
我说好的,但你睡在我家沙发算怎么回事啊?
他说,我后半夜回家还要加加班的,趁你做题时我睡一下没问题吧?
我又没说睡你的床。
我两手在胸口一抱,那是另外的价钱!
他说,你怎么这么流氓。
我卖艺不卖身的。
我就嘿嘿嘿地了一下,被他狠狠地推了一下头后继续干活去了。
干了两天后,方从心最终敌不过我的美色,不是,敌不过我家狭短的沙发,滚去房间的长飘窗那儿睡了。
而且他每次醒来后,都会从兜里掏出现金,真的付我另外的价钱。
我就很老鸨地接过钱,眉飞色舞地说,客官,下次再来啊。
方从心刚开始时,敌不过我的厚脸皮,表情还有些别扭,到了后来那叫一个放飞自我,还配合我的演出,整整衣冠,财大气粗地说,这个房号我包了。
你不许再让青青接客了。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奥斯卡梦,我觉得假以时日,他势必会涅盘重生,长成一个谁也不认识的方从心。
这么学啊玩啊的,七天长假也就走到了终点。自始至终,方从心没再提过有关我手的事了。
他不会故意看我的手,也不会故意不看我的手,开玩笑时也不会顾忌,把我当成再正常不过的普通人来看待。
我本来就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普通人。
我很喜欢他这种行事风格,在心里单方面地把他升级成了很重要的朋友,他要结婚我不仅会包个大红包,还可以女扮男装成伴郎帮他挡酒的那种如果他缺伴郎的话。
最后一天,他背了一个大包到我家,叮里哐啷地在我家倒腾,成绩也非常令人侧目。
首先他在我书桌兼餐桌的桌子边装了个摄像头,不仅可以让他时时刻刻监督我,还可以每天向他汇报我坐在桌边看书的数据。
我当然极力反对,这玩意儿侵犯我隐私。
他就把摄像头打开给我看,镜头能捕捉到的有且仅有书桌那一旮沓。
而且摄像头不捕捉声音,我也能单方面关闭摄像。
其次,他又在我门上装了个人脸识别器。
只要识别出我的脸,这条门就会发出一个振聋发聩整条走道都能听到的声音:今天你学数学了吗?
而我非得用高亢饱满的声音回答“学了”后,门才会打开。
我当然不同意这么中二的做法。
他说,还有一套方案可供选择。
他可以让那个识别器用机械的声音发出:“谁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我再用高分贝说出“我”之后,门也会打开。
我说,你心里这么看我我很感激,也非常认可你杰出的审美能力,但是我不想被邻居当作精神病患者抓起来。
他说,你不是在精神病院预定了床位吗?
怕什么。
我真的很想打他一顿。
他结婚我绝对不会做他的伴郎的!
最后这点算靠谱。他把我家所有的遥控器整合成了一个智能家居系统。
从此之后我再也不需要在家撅着屁股找遥控器了,但是与之相应的,在我作业没及时上交,或作业质量不如预期的时候,方从心获得了远程关闭我电视和空调的权利。
在我答应了之后,他颇有感慨地说道,我国互联网经济为什么发展得比美国快,那是因为我们的隐私权让得快。
我的墓碑上再加上这句吧:这世上,可以惹黑社会可以惹高利贷,但绝对不要惹理工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