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已黔驴技穷,此时能想到第一个求援的人是我的首席闺蜜王姿琪。
她是一位低调的准富婆,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或许有独到的见解。
王姿琪小的时候,父母离婚,她随了她父亲,她的母亲则在恢复单身后,一路打怪打到了某着名家装品牌的上市公司董事长,人生经历堪比董明珠。
重点是,她的母亲是个孤儿,至今没有再婚。也就是说,王姿琪是亿万资产的唯一合法继承人。
我算了算,把这些钱存在银行,产生的日息相当于我爸妈五年的薪资。
然而坐拥万里江山的她大隐隐于世地窝在长宁大学,和我一起喝过食堂的刷锅水汤,一起窝过冬冷夏热的宿舍,一起洗过学校冷暖水随机供应的澡堂。
为此,我问过她好几遍,她是不是一直暗恋着我,怕世俗压力才假装成我的闺蜜,甘于沦落于此,陪着我一路卑微地单身到现在。我看百合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我说没关系,你要是有这样的想法就早点和我讲。我可以为你改变性向。
反正我性向正常也找不到对象。
然后王姿琪说,她要是喜欢女的就好了,那她一定要让宋慧乔离婚。这样她就可以拥有宋慧乔,而我就能和宋仲基相守一生。
她对我就是这么好,破坏人家婚姻的时候还不忘记给我带来实惠。
这个暑假,双宋都离婚了,我们的机会来了!
而这位无意中预测到了未来的神婆却跟着一个公益纪录片摄制组跑去西南边境下矿去了,到现在也没返校。
我看了看时间,已临近深夜,想来也不会有摄制任务了,就站在阳台上给她打视频电话。
响了大概两下,她接了起来,先用一个哈欠做开场:“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你变了。你以前接到我电话,都会关心地问我宝贝,你怎么了?现在的你好冷酷,好无情。
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爱上别人了?”
“我不准你这么想我。
我的心里一直只有你,你若不信,我剖开把心拿出来给你看。”
“不要!
我不许你伤害你自己!”
“那你这几天有没有想我?”
她拿手撑开鼻孔:“可是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
我娇羞低头:“那个不想,是假的。”
王姿琪抹了把脸:“好了,开始说正事吧。”
“好!”演完很久没演的低俗戏码,确认对方确实是我认识的那个沙雕朋友,我俩无缝切换回正常模式,我把数学之美的事挑挑拣拣说了一遍,略去了已沦为支线的方从心部分,等见过大世面的王姿琪给予指示。
王姿琪想了会儿,说:“倒不是没有办法。”
我竖着耳朵听:“愿闻其详。”
王姿琪挖了挖耳朵:“一个办法呢,是你从明天开始去数院门口嗑三百个响头。
磕它一百八十天的。”
我说:“你当我晒黄豆酱呢。虽然我脑子不大好用,倒也不用当个沙锤敲的。
你说个不费时的法子。”
王姿琪神情肃然地又说:“要不牺牲牺牲我?
你等我回去,把你腿打折了,住三个月的院,请病假。”
我说:“不如我现在就赶过去打断你的腿先?”
王姿琪终于在我怒目圆瞪中进入主题,她对着镜头挤了个痘,说:“你傻啊。那方锐是泰溪人,教数学的,你找你爸,打听下认不认识这个同行老乡。
根据人际六边形定理,八九不离十他们认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
我怕他得知我又要他找数学老师,会像陆振华打依萍那样打我。”
“是吧。”
“那就回家找爸领打去吧。”她心狠手辣地关了视频。
王姿琪说的倒是一个办法,只是过程有点惨烈。
我爸是泰溪中学的特级数学教师,桃李满天下,起死回生过好几个在数学泥潭中挣扎的偏科学生,在家长心目中也是有口皆碑,可惜医者不自医,我刘阿斗横空出世,往我爸那绚烂华丽的履历上泼了一桶又一桶的墨。
比如将b分之q最后抄成2分之3的“创新性抄袭”成果就曾公开在我们班外墙上的公告栏展示一周。因我们班地处行政楼和教学楼的交通要道上,这效果堪比地铁一号线西单站大屏上滚动播出本人犯罪记录。
那段时间,我们家所有能顺手抄起来打的隐形杀伤性武器都被我妈藏起来了。
又比如我高三生日那天,刚好赶上模考,我们班模考的监考员又恰好轮到我爸。那天他送我的礼物是一顶头盔。他说让我戴着它考数学,就不怕他失手揍我。
然而考到一半,他为了不扰乱考场秩序,也为了自己的血压健康,他还是和隔壁班的老师换了班。
再比如高考前的家长会上,我爸和数学老师执手相看泪眼,不知心恨谁。
高考成绩出来后,我爸和数学老师相拥而泣,加起来365斤的两个中年人,笑得像个孩子。
他本以为到了大学,就能甩掉我这个不停给他找罪受的包袱了,这两年也确然重振雄风,隐隐又找回失去的自信。
我要再杀个回马枪,怎么想都有种不成功便成仁的绝境感!
第二天清早,我曲线求国找了我妈。
我妈这个人呢,别看是学理工科的,但心态年轻爱好广泛,追过超女,选过好男儿。虽然在我身上花钱如铁公鸡拔毛,但在追星上面跟土财主似的:定制过礼物,出国听过欧巴们的演唱会,还做到了某个年轻组合的粉丝会副会长。
自从看过一部风靡中国的大热剧《蓝色生死恋》后,又开启漫漫追剧之路,这些年来从一而终地浸淫在狗血剧里,掌握了一套恋爱密码,一个眼神能脑补出一场爱恨交织的大戏。
这项技能苦于没有实践基地,于是自打我上了大学,我妈对我关心的重心从学业过渡到了姻缘。只不过前几年,我妈和我说起谈恋爱的事还是小心翼翼的旁敲侧击,打从今年起,我妈就开始肆无忌惮了。
无论我说什么和恋爱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我妈都能万变不离其宗地回归到一处。
我说学校里有个新菜不错。
我妈说:以后找老公,就要找会做菜的。
我说今天我在HM买了几件打折衣服。
我妈说:是男朋友陪着去的吗?
我说十一我就不回家了。我妈说:你也别回来了。
隔壁张姨家的小糖糖都带男朋友回家了。
“小糖糖是谁啊?”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张姨新养的猫。”
鉴于我妈的工作重点已经偏离,我也不怕她训我,先跟她实话实说自己选错了课,让她问我爸认不认识一个叫方锐的数学教授,如果是的话,让她先吹吹枕边风,跟他普及一下杀人犯法,杀女儿更是天理难容的道理。
到了晚上,我妈跟我视频聊天,还没等我开口,我爸就突然远远地出现在镜头里,一只拖鞋快狠准地砸在了屏幕中央。
“哎哟”,我配合地喊了声疼。
看来我妈这枕边风吹得不大合格。
“你知道方锐是谁吗?”我妈问。
“你爸同班同学。”
“啧啧,瞧瞧别的同学,再看看你,老林同志。”我一边庆幸天无绝人之路,一遍又仗着天高皇帝远,嘴贱地讨打。
“biu”,另一只拖鞋也砸过来了。
我妈举着手机躲进书房,接着道:“昨天你说起方锐,我就猜到他是谁了。在北大做过数学教授,又是泰溪出去的人,八九不离十是我们高中同学方锐。你要问问我们那几届的同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方锐的大名?按照你们年轻人的说法,方锐是我们那个年代的校草男神和本命。
当然了,我们不像你们那样开放,一见到长得好看的就说我可以我要给你生猴子,但是喜欢方锐的女同学确实能从校门口排到解放路口,打个球全校女同学都会去围观加油”
我转了转眼睛:“妈你当年也是在路口拿着爱的号码牌对不对?”
“哎呀,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谁还没个年轻的时候呀?”我妈难得娇嗔地道。
“难怪我爸看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合着我爸这是碰上情敌了呀。”我心想,我爸心眼可真小,女儿都这么大了,还吃什么陈年醋?
就听我妈在电话那头叨叨:
“也不知道当年的小鲜肉,现在长成什么样了,娶了个什么样的老婆,生了什么样的孩子。有这么棒的基因,肯定是明星相。哎,小梦,你说我穿那条宝蓝色的真丝裙好吗?就是去年你陪我去商场买的死贵死贵那条呀。你不说穿那个显我皮肤白么。
包就背我在香港买的那只,鞋哪双好?”
爸,你看我跪的姿势标不标准?
“妈,那你联系上方教授了没?”
“我以为像方锐那样的人,早就忘了我们这种无名之辈了,没想到你爸电话打过去,还没说正事,方锐就很热情地问我们是不是在长宁,方便的话一起见个面吃个饭,话说得很诚恳,不像是寒暄的意思。正好,你爸不放心你租房,趁着也快十一了,我们飞过去和你聚一聚,聚之前和他一起吃个饭。
到时候我们聊得差不多了,再把你退课的事一说,这事儿八九不离十就成了,你说你妈妈这事儿办得是不是挺漂亮的?”
“退了课就去见见我旧同事的儿子呗。
他也在长宁,今年考了公务员,小伙子我看过照片”
“妈,你就别一门心思给我说媒拉纤了行吧?
相信我,远方一定有人在等着我,昂,不牢你费心了。”
“谁啊?远方谁等着你啊?
阎王爷啊?”
“小梦,你跟妈交个底儿,你说咱长得不丑,性格也挺乐观向上的,怎么就没见你谈个恋爱?
你是不是有喜欢了的人呀?”
我不堪其扰,搪塞几句:“是啊是啊,特别喜欢,喂信号不好”
“真的啊”
“喂喂,妈,网卡了,挂了昂。”我干脆利落地挂掉了电话。
积聚在心口上多日的乌云终于有散去的苗头,我在心里旋转跳跃了几圈,突然咯噔了一下。
不知道现在这会儿,方从心有没有和方教授二次举报了,要是方教授得知此事,会不会在聚会上跟我爸提一提。作为老师,我爸极其痛恨作弊的行为。
他要知道我在课堂上作弊,可能会给我现场补补铁,比方说给我来一颗子弹什么的。
我得在他搞出动静前,尽早促成这项有重大历史意义的会晤才行。
促成的手段单一高效我只是把十一期间的飞机票价拎出来给他们看了看,他们就急我之所急,想我之所想,没等到十一假期,第二天就飞来了长宁。
在机场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们出来。
正当我着急地看表的时候,一个穿着仿佛金大班戏服旗袍,头发盘成水泥般发髻的女士一个穿着黑西装,腰盘一条硕大LV山寨皮带的伪暴发户男士双双出现在我面前。
我深吸一口气。
我捧手握拳道:“爸妈,没想到今天是你们的大喜日子,我什么也没准备,就口头上恭喜一下吧!
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我妈作势要来打我,我忙往后退了一步,生怕她的发髻把我的脸戳出个窟窿来。我爸的脸则黑得跟锅底一样。
他这么一个刚正不阿的人,是最不愿意走后门求人办事的,可惜他女儿烂泥扶不上墙,估计我妈做了一路的思想工作,才勉强没有当场脱鞋揍我一顿。
我妈皱着眉头上下打量我一眼:“你怎么又穿得跟要饭一样出来了?”
我看了下她头顶擀面杖的审美时尚,想了下,她对我的贬损算是一种褒奖之词,于是任由她诋毁。
我妈又往我身后看了看:“就你一个人?”
我说:“对不起,没给你请个仪仗队来热闹热闹。”
我妈不满地啧了一声:“没有别的男同学呀?”
我:“对不起,妈,男朋友也忘了租了。”
我妈拿手指戳了戳我脑袋,说:“合着还是暗恋啊,一点用都没有。”
我不服气,犟嘴道:“既然你这么有用,当年你怎么没追上方教授,选了我爸呀。”
哎哟,爸,忘了你还在旁边听着呢。哎,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别脱鞋呀!
虎毒不食子,我错了还不成吗!
为了和方从心抢时间,在我偷偷摸摸的力争下,聚会就定在了今天。我们从机场直接赶去方教授定的餐厅。下了出租车,我们才发现餐厅其实是在一个花园酒店的包房内。
包房里有大圆桌有沙发有洗手间有盆栽透过落地窗能看见窗外喷泉和棕榈树,能闻见人民币芬芳的那种。
太高级了。
我只在花园里待过,从没进过花园酒店,想来这顿饭钱抵得上我一个月的饭钱,还是含了徐正半张嘴口粮的。
我妈把没见过世面到处转悠的我拉住:“你不要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样子,东摸西碰的好吧?要淡定。”正说着,她背一靠,落地窗的自动窗帘发出“滋”的声音慢慢下滑,眼见着屋内视线变得昏暗,她像只猫似的慌张地在墙上乱扑,嘴上还念念有词:“哎哟,这个东西是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怎么会掉?”
我淡定地从她身后找到了控制按钮,又淡定地看着窗帘卷回去,再淡定地拉着她坐在放置了一圈天鹅形状餐巾的桌边。
我妈憋了半天,说:“这个地方确实高档。
以后你结婚,双方家长第一次见面就按这个规格进行吧。”
我选择暂时性失聪,拿出手机点开消消乐,却被我爸一个眼风止住了。
“玩物丧志。有这时间,还不如背会儿数学公式。退了课又不是不用学数学了,下学期你还得学!
笨鸟先飞,未雨绸缪,数学是可以靠临时抱佛脚抱出来的吗?”我爸恨铁不成钢地看我。
于是我把手机放在一边,认真地擦起一尘不染的桌子来。
怎么可以让数学玷污了这神圣高级的地方!
我将桌子擦得光可鉴人时,包房的门开了。
方教授和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在服务员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还没等我说喊出“方教授”,旁边那位老太太先发出洪亮的声音:“徐晓兰?
还真是我认识那个徐晓兰!”
我们一家三口都很茫然,老太太柔着目光道:“徐晓兰,我问你,这个角为什么是45度,你记得你怎么回答的?
你说,我用量角器量过了。”
“冯老师!”我妈激动得连头上的避雷针都抖了抖。
“方锐说今天要见泰溪老家来的同学,我一听名字,心想着可能是你,就跟他说老妈过去凑凑热闹,要不是我就走。”
她一边爽朗地说,目光一边掠过我,朝我笑了笑。
我连忙欠了欠身。
冯老师转过头,握着我妈的手,笑盈盈地道:“你后来好好学数学了没有?
没留级了吧?”
看我爸的表情也是一无所知的样子,哎哟,这大型骗婚解密现场!
我总算知道我数学不好的基因是源于哪里了!
我妈像个小女孩一样上蹿下跳:“冯老师,多亏了您,我才学好数学的!可惜您教的时间太短了,您调走的时候我还偷偷哭了。没想到隔这么多年,您还记得我。”她顿了顿,看了眼旁边的方教授,说,“这不芝麻掉进针眼儿了么?我都不知道您就是方锐的妈妈!
林梦,快来,快叫师奶奶!”
我秒回被我妈牵着手拜见长辈的童年时光,几乎是膝跳反应一般露出八颗牙齿,毕恭毕敬地道:“师奶奶好!”
冯老师笑眯眯地看着我,我觉得她的眼神有点怪,似乎透着点观察的意味,不过也有可能是我的错觉,因为冯老师很快慈爱地拉了拉我的手,说:“你女儿都这么大了,和你那会儿有点像,但比你高一些。”
我妈热泪盈眶地道:“没我年轻时长得好看,数学倒是一样渣。”
两位喜相逢的师生挽着手在我左侧坐下,两位高中故友又坐在我的右侧。
我坐在中间,看着两边沉沉的筹码,偷偷在心里划十字架,感谢上帝虽然给我关上了大门,又夹了我的头,但好歹还是给我开了扇气窗,爬一爬也是能爬出去留条活命。
凭这亲上加亲的关系网,退课这事是板上钉钉了!
我暗暗吁了口气,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
庆幸间,我爸已经和方教授客套上了,好像是在说方教授的儿子。
“他啊,今年提前毕业了。
在创业,瞎折腾。”
又到了听别人家孩子光辉战绩的新闻时间了,我把自己当成一幅画,默默地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哦,哪所大学的?”
“北大的。”方教授顿了顿。
我爸一听是北大的,职业病又发作,身形已经不自觉坐正,“当年高考考了几分?”
“730.”方教授摆摆手,“运气好。”
我想了想,运气好的话,我芝麻信用分也能争取到730,便无视了我爸有意无意地瞟向我的眼神,继续像一幅画一样贴在椅子上,假装谁也看不见我。
方教授却把我揪了出来:“对了,我儿子,林梦你认识的吧?”
方教授看了看手表:“我想着你们也认识,让他也过来了。”
就跟拍电影似的,话音刚落,“哐当”一声,客厅的门开了。
这个场景让我想起《名侦探柯南》中场里打开的那扇门,金光一闪,在瞳孔调整好之前,又是一暗。
进来一个柯南。
啊,不对,进来一个比柯南更带杀人现场属性的人。
裹着一身热气的方从心风尘仆仆地进来了。
一种玩俄罗斯方块,在快触顶的时候终于垒好了整整齐齐的四排,也侥幸迎来了一个竖杠,眼见着可以缓上一口气,千钧一发的时候,这个杠戳错位置了的崩坏既视感扑面而来。
大哥,你什么情况?
灭门之仇也不值得你苦心孤诣地追到这里来检举吧?
我正全身僵硬中,这位大哥朝这边笑得倍儿慈祥的方教授,喊了声清脆的“爸”。
轰隆隆。
如果我活在二次元里,此时的我大约已被生活中埋着的地雷炸得头发焦烧,一脸烟熏了。
他刚才叫什么?
我左半拉脑子问。
请问在汉语词典里ba(四声)还有其他字吗?
左半拉脑子继续追问。
然后大哥又跟冯老师喊了声“奶奶”。
我右半拉脑子回答:就是那个爸的意思吧,爹,dad,father,otousang,aba。
所以说,我咽了咽口水,方方教授方教授是方方从心的爸爸?!
我吓得几乎把拳头塞进嘴里。
已知:当年我作弊被方从心发现的几率为1/10000,方从心被黄涛打的几率为1/10000,我二次作弊被方从心抓到的几率为1/10000,方从心的爸爸正好是我数学老师的几率为1/10000.
问:1.方教授同意我退课的几率降为多少?2.我爸得知作弊的可能性为多少?
3.我爸当场打我的几率是多少?
方从心正忙着和我爸妈寒暄。
打从方从心进来,我妈就一个劲儿地夸方从心长得仪表堂堂,像极了方教授当年年轻时的样子,听得我爸面有不悦,但他爱才惜才,戴着一顶逐渐翻绿的帽子,在我妈的基础上又夸方从心年轻有为,等问到方从心高考数学是满分时,不由感慨地拍着方从心的背,又怅然若失地看看我。
除了考上北大清华和长宁大学,作为数学老师,我爸还有个小小的愿望,就是让自己的孩子在高考数学科目上拿到满分。
这个梦想早早就幻灭了,而且灭得一点火星苗子都没给他留下。
不过我曾劝过我爸,不要随便放弃梦想,坚持的话,总有一天会柳暗花明。
你看后来咱国家不是开放二胎了么。
你和我妈努努力,十八年后,又能出一条闯关的好汉!
为今之计,唯有认怂这条路可以走。
我躲在我爸妈那洋溢着过分热情的两张大脸后面,影影绰绰地朝着方从心眨了眨眼。
他正跟我爸提他高中时上过一节我爸的数学课,受益匪浅的事,马屁拍得啪啪响,一点余光都没留给我。
我爸喜笑颜开又有些意外地说:“你在泰溪念过书?
哪个班的,那我怎么不知道你后来考北大了?”
他解释:“12班的,读了很短一段时间,后来转回北京了。”
我妈在旁边兴致勃勃地追问:“那这么算起来,你和小梦是同一届的。方锐说你们认识,原来也是同学。
小梦,你们熟不熟?”
我被我妈倏地拉到他跟前。
我外公年轻时是拳击教练,养得我妈臂力惊人,她只是轻轻一拉,我一个趔趄,差点没撞到方从心的胸口上。
好在我悬崖勒马,在离他还有两公分的地方及时刹住了脚,而在抬头说不好意思的那一瞬间,我不忘初心地又眨了眨眼睛。
在方从心发声之前,我揣摩着他的脸色道:“不熟,妈,我们一点都不熟。”
方从心终于把目光往我身上挪了挪,挪完之后和我妈笑了笑:“也没那么不熟,前几天还见过一次。”
“是吗?”我妈尾音悠长地睨了我一眼。
“啊抱歉。”方从心拿着手机朝我们晃了晃,“我要回个电话,失陪下。”
见他走出包厢,我扔下一句“妈我上厕所”,一个健步就跟了出去,手速飞快地把我妈那句“这里面有厕所”关在了门后。
出了包厢,我刚好捕捉到他闪进楼道的背影,快跑了两步,跟着推开了防火门。
我敢说花园酒店里唯一走大众路线的,就是这消防梯了。
沉重的消防门打开,头顶上的感应灯也没亮。
黑漆马虎的,倒很像警匪片里坏人们做地下交易的现场。
我一边适应楼道里黑暗的视线,一边琢磨着是趁他打电话的时候,出门找根棍子进来趁黑把他打晕好,还是先去找点棉花绑在膝盖上,待会儿跪的时候时间长点显得虔诚点好。
还没等我做出选择,我后背被人一拍,男声幽幽地响起:“有事?”
我吓得“啊”地尖叫一声,本能地抱着头蹲在地上,感应灯噌地亮了。
视线一旦敞亮起来,我这个造型就显得非常的蠢且窝囊。
我若无其事地在鞋子上抹了抹。
“你在做什么?”
他低头看了看我的一脚蹬,笑着跟我一道蹲了下来:“说吧。”
“你不回电话了?”
他耸耸肩:“我刚才看你眼皮抖得都快抽筋了,表情也挺贼眉鼠目的,可能是有不可告人的阴谋要找我勾结一下,就找了个由头出来了。”
我被他带刀子的话戳得瘪了瘪嘴。
我虽记不得当年小胖子的样子了,但依稀记得小胖子是温和待人的个性。
大概黑化后的人说话都喜欢刻薄一些,才对得起复仇者的人设来。
要是拍爽剧,我作为当年校园霸凌的间接参与者,此时应该灰头土脸,胆战心惊又要厚着脸皮地曲意逢迎才对。
他见我静默,作势站起来要推门,被我一把拉住。我心一狠,闭着眼夸道:“要说北大的人就是火眼金睛,会察言观色呢。
不像我,有眼不识泰山。”
他双手环胸,倚在防火门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来,请开始你的表演。”
我早知道对方道行高深,估计不吃奴颜婢膝这一套。
果然如此。
我叹了口气,跟他摊牌:“我知道你为什么故意要和我过不去。当年的事确实有我的责任,你要打击报复,我也充分理解。可是今儿真不行,你要是和盘托出我作弊的事,先别说我爸不让我退课,或许当场会把我打死的。
其实高一那次作弊,我爸就快剥了我的皮了。”
方从心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道:“展开说说。”
“啊?”我顿了顿,“你说怎么剥皮呀?就我满楼道跑,他在楼道里追。
我快跑到我家后面那小山的半山腰了”
他摆了摆手:“虽然你们父女俩追打戏也很精彩,但我想听下你说的责任那部分。”
我咽了咽口水,说:“哦,你说黄毛那事儿啊?”
“哦,就是黄涛。小名儿叫黄毛。唉,我知道这样说不好,但黄毛人不坏的。他是我初中的同学,我比较熟悉他们家里的情况。他家条件一言难尽他爸是酒鬼,他妈是个半瘫,家徒四壁,靠吃低保为生,再靠黄毛的舅舅救济帮衬,才勉强度日。有时赶上小病小灾的,日子就更加紧巴巴了,所以黄毛早在初中就趁放学和假期卖力气工攒钱了,尽管这样,黄毛最后还考到了泰溪高中,可见他其实是个挺聪明挺上进的人。
到了初三暑假,他妈发了场高烧,撒手人寰了。这个家他唯一依赖的就是他妈,她这一走,对他打击挺大的。他厌学逃课混社会,成绩也一落千丈。
我们几个初中的老同学有点担心他,没事儿的时候就凑一块儿轮番开导他,时间长了自然而然地成了个小团体,也就是后面大家口中说的七个小矮人。”
感应灯黑了下去。
我也没再跺脚亮灯,自顾自地说下去。
“还别说,那会儿我们送温暖的工作做得很有卓效,黄毛慢慢从他妈妈去世的阴影里走出来了,也跟咱好好学习了。可太平日子没过几天,他那垫付学费的舅舅就等不及了。据说,他舅舅在北方开了个小厂子,效益不大好。他说要是下回大考成绩出来还那样,就别浪费钱,退了学去厂里帮忙算了。本来吧,黄毛人又聪明,离期中考还有段时间,够他补习的。
谁知道魏校长非要提前搞个春游赛,成绩还得通知到家长的那种,我们担心黄毛要辍学,不得已就冒了下险。不巧,我们那个小团体啊,别的都行,就成绩不大行。我寻思带一个人是抄,带七个人也是抄,要是真抄出成果来了,还能带着黄毛去春游散散心,就成团体作战了。
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
他在黑暗中发出一个嗯的声音。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没听他任何反馈,只好又添了几句:“当时黄毛比我们更在意那次考试的结果,以为你要去举报,就慌不择路了。那时他没告诉我关于你的事,后来他辍学去了北方,我们也失去了联系。从头到尾,我完全不清楚你当年受的伤害,直到前两天,我朋友和我说起,我才意识到这场事故因我而起,也知道你的敌意来自哪里。
我完全理解你再次见到我作弊时厌恶痛绝的心情,你报仇我也不敢记恨你。”
黑暗中,他清了清嗓子,说:“我没有对你厌恶痛绝。”
“你不用说客气话。作弊的事是我咎由自取,我也吃了苦头的,你放我一马,我保证以后规规矩矩做人。
吃完这顿饭,我就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你面前,让你眼不见为净,好吧?”
他声音里突然透出一丝不耐烦:“我都说了,我没有讨厌你。”
他似是有点烦躁地打断了我,语速也快了很多:“其实黄涛现在和别人合伙,在北京开了几个搏击俱乐部,生意做得不错,我跟他机缘巧合还成了不错的朋友。只不过我不知道他当年有这样的难处,他也没和我说起过。
再说”
他顿了顿,及时止住更多信息的泄露:“反正你没必要对黄涛的事耿耿于怀,更没必要为了他和我说抱歉。”
真没想到,当年一穷二白的黄涛竟然这么励志,在首都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
我兴奋地拍了下掌,让感应灯亮起来,看着方从心激动地说:“那他有没有提起我呀?你跟他说,富贵莫相忘!
太好了,那你们一笑泯恩仇”
说到一半,我终于姗姗来迟地觉出哪里不对劲了。
他都和主犯握手言和了,方从心怎么还会抓着我这个从犯不放呢?
方从心忙不迭地推开厚重的防火门,迈着两条大长腿边走边说:“出来太久了,回去吧。”
怎么看,背影都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我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我跑上去截住他:“哎,那你为什么非跟我过不去?”
他绕开我,眼睛都不眨一下地道:“为了正义。”
好在通往包厢的路够长,够我截他几回的,后来我索性堵在了包厢门口,执着地说,“你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他盯着我看,盯得时间长了些,看得我心里有些发毛,揣测他会不会把我的话听成了“让我死个痛快”准备动手的时候,他轻飘飘地说了句:“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咽了下口水。
我滴个乖乖,我当年没欠下什么情债吧。
“当年你把q/b抄成3/2,那q/b的源头是我。”
“啊?!你是当年那个抄抄党里的袁隆平?!”我被方从心的话惊得差点跌破眼镜。我们抄抄党藏龙卧虎,竟然出了个北大的学生!
真是扬眉吐气哦!
“什么袁隆平?”他大概是第一次听说,好笑又好气地反问我。
“我们当年抄作业,分工很明晰的。有人负责搜集作业,有人负责分工散布。当年搜集作业的主力之一是谭同。
每天早上是他负责第一个把原版作业拓出来,扔到分管的同志,也就是我那里的。”
“你们这个组织怎么听着跟地下党似的。”
我摆摆手:“谬赞了。为了保护好被抄的人,我们抄抄党都是单线联系。相互之间不清楚被抄的源头是谁。谭同是我的上线,确实是12班的,以早着称,我亲切地称他为送报纸的人。
有一阵子他很勤快,能给我好几本作业,他说他们班里有个产粮大户,于是我们就笑称12班的袁隆平先生,原来是你啊。”
他睫毛一颤:“我不喜欢挤公交,所以乘早班车去学校,谭同是我同桌,去得也早,我向来是不管别人翻我作业的。后来你闹了3/2的笑话,老师把我叫去点名批评了。
批评的话你可以参考我在数学之美上的发言。”
我一时语塞,心想难怪当年袁隆平先生突然断粮了,送报纸的人也失业了,原来是我害他被老师批评。
时隔多年,他又在他爸的课上发现我重蹈覆辙,忍不住奚落我一番,倒是也说得过去,只是
我挠挠下巴:“我记得当年谭同给我们数学作业的时候,还特地问我要回去政治和历史作业,说是袁隆平先生有用啧也不知道是怎么个用法。”
他舔了舔嘴唇,眼睛望着天花板:“来而不往非礼也。”
“哦。”我咂摸了下嘴,“合着有人端起饭碗吃饭,放下饭碗骂娘啊。”
“既然大家都是一个组织里待过的同志,总有点同志之间的情谊吧?你在数学之美上下手未免也太狠了点,大话一套一套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数学的实力,扣掉十分就是扎我大动脉,会出人命的啊”
他幽幽地抬起头来,嘴动了动。
我叹了口气:“方从心,课堂上作弊是我不对,之前也有我欠你的地方,你想拿我开涮我也觉得活该。可我们不算有深仇大恨的吧?在校园论坛上私信我,还恐吓我不会及格的,要我退课什么的是不是有点过了?
好歹大家校友一场。”
他一摊手:“那不是恐吓,是基于事实的一种合理建议。”
“我爸上课的难度我是知道的。
当初我的想法是,扣掉你比较多的分数,逼你退掉我爸的课。”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地看我一眼。
“什么意思?”我听得云里雾里。
“我们公司和长宁大学有合作,我看过你们学校的选课政策,上面写的退课周是四周。”他语速渐缓,偷偷打量我的面色,接着说道,“上午我才知道,那个政策不是最新版本。”
我闭了闭眼睛,理了下思路:“你的意思是说,你是为了让我退课,才举报我,可惜玩脱了?好吧,那就当退课周是四周,你这么做是不是冒险了点?
万一我没退课呢?”
“所以我私信你,让你退了。”他无辜地睁着双眼道。
“你私信哪说了?”
他掏出手机道:“我的原话是:你退课吧,你不会及格的。
言简意赅,重点分明。”
“当然我还有最后一道防线,在四周课结束前,我本来打算跟我爸再确认一遍的。
重申一下,原本我是没有坑你的意思的。”
我深吸一口气:“现在事情变成这样,你不觉得有一点点愧疚吗?”
“没看出来。”
他拍了拍自己的心脏:“我比较内秀。
满满一大包,都储存在这里了。”
我叉着腰:“咱能回楼道接着说吗?”
“那里方便推你滚下楼。”我真诚地回答。
当然这是玩笑话。
我琢磨了琢磨,方从心和黄涛一笑泯恩仇,又不是跟我泯恩仇,他当年那顿打终究还是由我作弊而起,他不记恨我是他宽容大度,记恨我也是情有可原。不能因为他和黄涛成为了好友,就想当然地让他谅屋及乌了。
这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
其二呢,我确实也在数学之美上作弊了。苍蝇不叮无缝蛋。要不是我作弊,他也不会有可趁之机。
再则,人家只是好心办坏事,但退一步讲,即便是坏心办坏事,我也不是那么站得住脚的。
可见,作弊是万恶之源。虽说我在正式场合就作了两次弊,但回回都被方从心碰上了。
略有点冤。
其三呢,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程度。既然方从心当时是为了我退课,今天大概是来亡羊补牢的。
有亲儿子这道三保险在此,退课条是我囊中之物,我就当之前的事是老天爷为了给我点人生建议,走的一段弯路吧。
于是我大度地朝着方从心说:“谢谢你不计前嫌,在照顾我的前程和纠正我的陋习间找了平衡,精心设计了这个局,虽然翻车了,还翻得粉身碎骨,但出发点是好的,也和我的目标不谋而合。
不如今天我们好好合作,让你爸给我退课哈。”
方从心抿了抿嘴:“哦,谢谢你宰相肚里能撑船。
那我问下怎么个合作法?”
我说:“很简单的。
我教你一招。”
然后我把手往自己脖子上一放,声嘶力竭地道:“爸,你要是不给她退课,她就会死,她要是死了,我也不独活了。你想让方家绝后吗?!你想做空巢老人吗?!
你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沉浸式表演完后,我转头看他:“我觉得你待会儿这样,方教授肯定会同意的。”
他默了会儿,慢慢地抬手鼓了鼓掌:“谢谢,你要不说我都想不出来这么高级的办法。
不过,你等我先找找离我家最近的精神病院在哪儿,省得我爸到时再查。”
“开玩笑的啦!
待会儿你别说我作弊的事,我爸提数学之美的时候,你顺着他的话说就可以了。”
“希望一切如你所愿吧。”他耸耸肩。
我和方从心一起进了包厢。
我妈正高声说着什么趣事,瞧见我们进来了,随即向我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脑袋顶上挂着一行闪亮的弹幕:你俩有鬼。
我目不斜视地在她旁边坐下,她凑过来,在我耳边说:“外面的厕所有双人雅座呀?
和人家去那么久。”
我假装没听见,顾左右言他:“你们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
我妈坐回去,码了码餐盘:“正说你们小时候的事呢。”
“是吗?”我心头还压着块大石头,漫不经心地搭了下腔。
然后我爸妈就争先恐后地忆上往昔了。
我妈先抛砖引玉,简单讲述了下我曾学了凿壁借光这四个字后,灵感大发,趁大人上班期间,在隔开自己房间和隔壁家小孩房间的墙上,用小钻子刨出一个隐蔽的洞,并在关禁闭的时候偷偷玩玻璃球互通有无,直到两年后搬家具才被发现的琐事。
方从心好像兴致勃勃,一手撑着头,眼丝微翘地瞥了我一眼。
我爸不甘人后立马补充我曾在二楼阳台有过一次信仰之跃,目的是为了在隔壁家小孩前抢到小卖部的游戏机。
方从心嘴角勾了起来,掏出手机写写停停。
我妈再接再厉,吐槽了当年我拜托了不同的长辈参加初中家长会,导致会上出现两个声称“林梦父亲”,被火眼金睛过目不忘的班主任一眼识破的独家记忆。
观众反应如此热烈,我爸趁兴拿出压箱底的活儿:元宵灯谜会上本人曾猜出“头戴大红帽,身穿五彩衣,凌晨把歌唱,催人早早起”的谜底是“妈”并惊艳四座轰动小区。
方从心没忍住笑出了声。
谢谢两位代表积极参与黑历史演讲比赛,本人表示生亦何欢死亦何惧,请赐我三丈白绫,我就地自尽给你们看。
手机一震,我收到方从心的一封校园论坛私信。
刚才我都忘记还有这种古老的联系方式,白把眼睛眨废了。
我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打开看。
他写:“就你这作妖的体质,退课之路顺得起来吗?”
我皱皱眉头,没回他。
好在我方代表终于发言完毕,现在话筒交给了对方。
我喜上眉梢地洗耳恭听。
冯老师清了清嗓子,说起了方从心小时候特别想买一本书,但离家最近的新华书店没有售卖,小小年纪竟然一个人乘车去隔壁县淘书,问路问到警察,被警车押送回来的故事。
方教授又说起搬到北京后,方从心第一次参加数学竞赛拿了一等奖,觉得很有意义,于是把奖杯拆了,给家里的小狗做了一只金光闪闪的食盆。
我:哈哈哈。
说到小狗,冯老师又提起小狗走失复得后,方从心在家自制了一个定位器。
围着这小狗的话题,方教授又说到了方从心给小狗制作了一个步话机,用二元选择的设计方式训练小狗和人类沟通的能力。
然后方教授花了很大的篇幅和我们描绘了那个步话机的样子。
我:哈。
倒不失有趣,只是画风与我截然不同。
我的适合写进笑话集,而他的则隐隐透着一种名人轶事的风格,很适合写进作文本或者故事书里,用来激励小朋友们要向科学家一样热爱学习善于钻研我以前还一直以为这些段子是编辑为了骗稿费自己编的。
于是,话题自然而然就过渡到了我爸妈花式赞赏方从心天资聪颖上来。他们两个理工科出来的人,最欣赏这些聪慧的动手能力强的学生。
我爸又特别有名校情结,赞不绝口,把这辈子能用到的所有溢美之词都送给了方从心。
其实我文科也拿得出手,当然没有像方从心在理科表现得那么好,但他很少夸我。我爸很早的时候带过一次文科班,在那里碰了不少壁,壁上还长出了偏见,认为文科的孩子要么是飘飘的,要么是呆呆的。
像我这种顽劣的,本应属于文理都不好,只因在文科比较好混而选择文科的那一堆破铜烂铁里,难得文科成绩还不错的,属于特例,但矬子里拔的将军是不值得夸奖的,何况我哪算得上“将军”,撑死了就是一个兵长。
“林梦也很厉害的,林老师。我看过她的历史作业,不是照本宣科式地抄教科书上的话,角度很新颖很犀利。我记得有道题是问秦朝重农抑商,为什么商业还得到发展,本来历史教科书只是简单地提了一句,她却答出了三个层次分明的要点,可见她思维清晰,见解独特,知识面广,这和高中就能用微积分解题一样难得。
只是我们学校重理轻文,国内文科比赛又少,光芒被掩盖了而已。”方从心浮着一脸笑意,跟我爸说道。
服务员给我倒了杯果汁,我默默抿了口,苦甜苦甜的。
我爸掀起眼皮,看了看我:“那倒是的,从小她就爱翻历史书,做数学的时间都拿来看野史了。”
“和我一样,把看语文书的时间都拿来做题了。
本质上是一样的,没有谁比谁更优秀之说。”
我微微抬眼看方从心,似乎看到他脑袋顶上悬浮出一个神圣的光环,背脊上也长出了一对洁白的大翅膀。
我妈更是偷偷在桌子底下踢我,不停给我使眼色。
只听方教授在一旁道:“那林梦的数学也比你的语文要好些。”说着他从包里翻出一张纸,“我特意把她的作业带过来了。
虽然答案最后都是错的,但是确实解题思路是很活的,我看也是棵数学苗子。”
我“噗”地一口橙汁就喷了出来。
方教授要生在抗日战争年代,肯定是位杰出的游击队队长。
上次出其不意地摸底考试,这回又出其不意地晒答题纸,完全没有套路,让人上一分钟天堂,下一分钟火葬场。
答题纸上根号二和52的问题经不住推敲,我抹了把嘴,几乎是窜到方教授旁边,凝神定睛朝着纸上看去。
咦,有人把根号的那一横偷偷加长了。
别人看不出来,我却是分辨得出的。
方从心是在当时举报前顺带替我纠正了么?
我默默看向他。
一级紧急警报被解除后,我爸抬起屁股,把答题纸接了过去,二级警报又乌拉乌拉地响起来。
我爸习惯性地拿食指一行一行地看过去,时而抬头打量我一下。
“你去年是不是和我说过,你数学课得了90分?”我爸放下答题纸问我。
我紧张程度不亚于等在产房外面的新手爸爸,等了半天,以为我爸看出什么苗头来的时候,我爸反问出了这么一句。
我爸是不是被方教授拉去做游击队队员了啊?
我完全跟不上他的脑回路了。
我爸看了看我妈,又跟探照灯一样从头到脚把我打量了一遍,言语间难掩兴奋:“你上次说90,我还不信,现在看看,你跟你妈一样,数学慢热了点,但好歹赶上了末班车。”
他往椅背上一靠,道:“我就说嘛,我跟你妈都是理科生,生的孩子怎么会不喜欢数学。”
我妈也过来凑热闹,捡起答题纸左看右看:“你看,老林,数学一旦有了起色,就跟打通任督二脉一样,进步很快的。
是不是啊,冯老师?”她放下纸,又睨了我和方从心一眼,“这人只要有了动力,就没有干不成的事。”
我隐隐觉得事情的发展要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便力挽狂澜地说道:“运气好才这样的。方教授的数学课是有名的难,我担心我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水平,恐怕是要挂科的。
今年我要保研,还是稳重一些好。”
说着,我朝我妈眨眨眼,让她不要恋爱脑,一定要以大局为重。
我妈心领神会:“那倒是的。
老方,你看我家小梦不会不及格吧?”
方教授说:“你们如果担心的话,那就这样吧,你让小梦每周来我家,我给她亲自补课,怎么样?”
我又隐隐地觉得脱轨的火车要朝着我的脸碾过来了。
“方教授,那多麻烦您啊。
反正我念完这个学分,以后也不用数学了,不如稳妥点,我退课选个普通难度的课程,您也轻松些。”
“小梦,你这个思路就狭隘了。现在各行各业的研究都和数学挂钩了。在美国,越来越多的文科科目正在用数学的方式统计建模做研究。
如果你想在学术之路上走得更远,数学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不用了,方教授,数学只要不成为我的绊脚石我就谢天谢地了。
方教授又接着道:“再说,我这一届大四学生有五个,四个找我要退课。
我退了你一个,其他几个怎么办?”
方教授,你不该反省一下,为啥五个大四生,四个要退嘞?再说,我敢打赌,除了我之外,其他三个都是上一级大三留级留下来的。
他们进您这家黑店好歹也一年多了,生存能力肯定比我强,您不能一刀切啊!
我爸在旁边深以为然地连连点头:“我非常赞同你的观点,别说一个学科,一个国家要长远发展都离不开数学研究。多学数学把数学学深一点总没有坏处。老方,你在退课这事上为难,也是我之前疏忽了。我们做老师的,最忌讳就是在原则问题上没有一碗水端平,要是害你被人议论,我们罪过就大了。这样吧,小梦,你基础不好,但我看进步明显,又有老方亲自给你开小灶,及格问题应该不大。
再说真退了课,你浪费四周的精力不说,现在也选不了别的课,推到第二学期还有风险,不如先苦后甜,先紧后宽。”
爸,你忘了你的一掌神功了?你忘了你和我一路过来和数学老师抱头痛哭了?
我是数癌晚期,只想平安喜乐地度过最后一年就和数学彻底分道扬镳了啊。
没有先苦后甜,只有苦苦苦苦苦。
没有先紧后宽,只有紧紧紧紧紧。
我捏着那张答题纸,苦不堪言。
要是当着两家人面,说出我这答案其实是抄来的,不知道我爸会不会当场变身为陆振华。
只是刚才见我爸拿杯子的手有点抖,我这个不孝女突然想起我妈前几天和我提起过一句,说我爸最近胸口有点痛,要找个时间去医院看一看,年纪上去,三高的毛病都得防着点。
我也不好现在问我妈,有没有去检查,健康情况如何,能不能承受我当众踩着他脸面坦诚作弊的暴力一击。
如今的偶像剧都偏离现实,但挑挑拣拣还是有部分影像可以指导生活的。
比如,像我爸这个年纪的中老年人被自己家蠢不自知的败家仔气得捂着胸口,戳着手指说“你你你你”然后砰地栽在地面上,再就是呼啸而过的救护车和灵堂上一张黑白遗像。
我觉着我不能败家到这个地步。
为了我爸长命百岁,我只能妥协地看向了方教授。
方教授神态饱满,声音洪亮,身姿瘦削,看着没有三高的毛病,但辅导我数学半年后,估计就有了。
那时那个戳着食指说“你你你你”的中老年人就变成了他。
我的爸是爸,方从心的爸也是爸。
不能为了救我的爸,把别人的爸也搭进去吧?
好在冯老师宝刀未老,火眼金睛地看出了不对的苗头:“这样不好吧?
现在是保研的关键时刻,方锐你平时工作又忙,你们可不能掉以轻心,耽误人家。”
你们看看,老太太这一把年纪不是白长的,时光积累下来的可都是人生智慧啊。
我决定暂时回光返照一下。
冯老师,为了您儿子身体健康长命百岁,请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睿智地秀出你的观点,替我拨乱反正吧!
老太太看了看我,说道:“要不我先自学,小梦你呢先住我家,方锐没时间的时候,我来辅导。”
噗通,那是我膝盖发软触地的声音。
冯老师,就我那数学,气死身体健康的方教授大概要花上半年的时间,气死您可真是分分钟的事。
方教授拍拍她的手掌,说:“哪敢打搅你颐养天年,还是我来好了。”
两人还在争抢,我沉下头,拧了拧眉间。
方从心这张乌鸦嘴,一语成谶。
他说得对,我这个体质,实在不适合顺风顺水地做事。
最初的最初,我只是做个弊,以防方教授盯上我而已。
最后的最后,我做了个弊,成为方教授重点监察对象。
费了万般周折,我绕了一圈,站在了原点上,像一个莫比乌斯环。
我这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作弊行为应该写进思想品德课的教案里,聘请本人现身说法,我可以给学生们嚎上三天三夜不带歇的。
答:是成吨的苦瓜黄连和莲子心。
本人已死,有事烧纸。
不不不,我就是打个比方。
方教授,你不用从你那包里抱一堆纸出来的。
不不不,数学参考资料也不必。
不不不,数学作业就更不必布置了。
不不不,现在做什么题?不是快开饭了吗?哈?做几道题暖暖胃?
你们数学老师都喜欢在饭桌上做数学吗?
沉默已久的方从心终于在哗啦啦的纸张中,发声道:“我来吧,爸,我来负责林梦数学及格。”
方教授担忧地说:“你不是一直号称工作忙得都没时间回家,哪有时间抽身?”
方从心朝他爸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有的。
而且请你放心,只要你别恶意使诈,我保证她能及格。”
方教授一笑:“哟,你这是当着叔叔阿姨立军令状撒?”
方教授的又回归了。
我捧着纸看父子俩交锋的眼神,总觉得两人在打什么暗语。
我小媳妇一样走到他旁边,他问:“你选吧,我爸教你,或许可以给你透题,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为了令尊大人的身强体健,我连忙道:“不麻烦方教授,不麻烦。”
他微微一笑,“那如果我来教的话,你得按照我的法子来。”
我小鸡啄米一般应承下来。
先混过这一关再说,以后他自然而然就知难而退了,倒是不用我担心。
我妈在不远处偷偷给我翘了个大拇指。
我爸又花式夸上了方从心。
方教授又在说客气话。
冯老师又在提让我去方家住的事。
他们:欢天喜地笑逐颜开言笑晏晏。
我:心灰意冷心力交瘁心神俱疲。
上帝老儿给我关上了门,夹了我的头,给我开了扇气窗,但在气窗上堵了团毛絮絮的纸巾。
我也不知道屋里的氧气够不够我活到考试那天。
我想我犯了个致命的错误。纠正这个错误会引发我犯更大的错误。
但我仍迫不及待地想犯一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