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起床,右眼皮又跟起兵造反一样跳个不停。
我疑心今天怕是有不顺遂的事要发生。
我翻了翻课程表,知道右眼皮的革命情绪源于何处了。原来今天有数学课。
我的数学不是差,是非常差。
我妈是会计,我爸是高中数学特级教师,按理说我该自带数学基因,所以我小学数学考个位数时,他们对着我婴儿的照片发呆我也能理解。毕竟我和他们一样,严肃思考过一个非常具有现实意义的问题:他们是不是在接生的医院里抱错小孩了。
当时,我爸还没有被残酷的现实打倒,对幼时的我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认为这世上“没有教不会的孩子,只有不会教的老师”,于是他用尽了这辈子蓄积的全部耐心和热忱来指导我的数学功课。
“呐,你看这题。这个老爷爷家门口有一片地,第一年种土豆,收了25斤,每斤1块钱成本,售价2块,你算算他赚了多少钱?”
我不会算。我爸就在草稿纸上写给我看,指导我思路后,写下25块。
我爸问我懂了吗?
我点头。
他又接着出题:“那第二年,他种西红柿,收了30斤。每斤2块钱成本,售价3块,是赚多少钱呢?”
我摇头。我爸说:“这不是很简单吗?以此类推就可以了呀。”他又写推算的过程,告诉我30块。
我爸担心是自己的题目出难了,没有循序渐进地让我进入状态,于是他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说:“那要是种葡萄,收了70斤。每斤还是2块钱成本,售价也是3块呢?”
我算了半天没算出来。我爸气沉丹田地大声吼道:“怎么还是不会呢?70啊!这不是明摆着70吗?!”
我连忙喊:“我懂了我懂了!”
我爸看我这突然开悟的样子,收敛了脾气,带着一丝期待克制地问道:“林梦,你不要怕数学,数学可有意思了。你看这个爷爷要是掌握了数学方法,就可以知道种什么更赚钱了,是不是?”
我蹙着眉说:“我觉得爷爷是被数学绕进去了啊。依我看,爷爷可以地上种土豆,土豆上搭个小架子种西红柿,再在西红柿上面搭个藤架种葡萄,哪个也不耽误。爸爸,我想吃葡萄了,我们去买葡萄吧。3块钱一斤,不贵的。”
我爸就“你你你”你了半天,然后狠狠地拍了下桌子,把我家那摇摇晃晃时日无多的桌子给拍散了。
数学可真有意思,我爸突然跟功夫片里的大侠一样,练出神功了。
等我磕磕碰碰地到了高中,数学成绩依旧是红灯高照。虽然我文科功课在学校里一马当先,但数学作为一块占分比例硕大的短板,那是荒得几乎寸草不生。
高三班主任说,林梦啊,数学和文科就像两条腿,你得腿差不多齐了才能走得动道,你现在这情况,一条腿截肢都截到腰了啊。
数学老师看到我总是长吁短叹,好像对他来说,我就跟绝症病人一样药石无医。
高考那天,我考完数学出来,见到很多成绩不错的同学在抱团抹眼泪。我以为他们是因为和数学说拜拜了激动得热泪盈眶,就凑过去一起激动激动,谁知他们说这次数学卷子出得特别变态,难得堪比奥数题,他们很是崩溃。
一个无可救药的差生就像一个色盲,是分辨不出难和很难之间的差异的。
对我来说,数学难或不难,我都在这里,不悲不喜。
但高考成绩出来时,我又发现,难度高的数学对我来说还是有利的。毕竟很多人突然被迫跟我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猜,而在猜答案方面我又非常的经验老道且天赋异禀,这让我最后数学分数虽然和之前的模考没有差别,却取得了有史以来最好的数学名次,加上我的文科成绩本来就还凑活,于是乎我的高考成绩单显得极其亮眼,为此我们班主任还特意送了我一个小奖杯留作纪念,他说我这次角逐成功让她有种看残奥长跑运动员和健康人士混跑最后残障人士黑马夺冠的励志感,非常适合拿来激励那些在数学贫困线上挣扎的难民朋友们。
后来,我就考进了长宁大学——一所很有名的理工类学校——的历史系。
因为长宁大学曾是我爸未曾达成的梦想,他在我选学校时拿着长宁大学的介绍,一直暗示我这所学校在尝试改革转身,它现在的目标是文理两开花,所以去理工科大学读文科,会降分处理,以后也会有政策倾斜。彼时的我还不知道长宁大学作为理工学校,生怕文科生出去不会背拉格朗日中值定理丢她的脸,有所有系都得至少修上8个数学分的奇葩规定,便信了他的谗言,选了一个四平八稳的历史系,入了长宁这个坑。
当然我当时也没有体会到博大精深的语言文化。“尝试”转身可以尝试失败;“目标”开花也可以没开成。反正我在这个毫无存在感,规模迷你得随便聚个餐就能全员出席的系里浑浑噩噩读了三年书后,其中一位专业课老师主动问我要不要读研读博,这样就可以留校任教,一起加入到“改革转身,文理两开花”的忽悠大军,啊,不,教育大军里祸害新人,啊不,扶持新人。
我交了保研表后没多久,学校发来一封温馨邮件,告诉我数学学分还少两分,务必在这学年修习完毕。
这对我来说,简直如晴天霹雳。我向来是先苦后甜的,大一大二就已经报足了八个学分。就像西西弗斯千辛万苦地把巨石滚到了山顶后石头又滚落了下去,就像缚在高加索山脉的普罗米修斯好不容易长回肝脏,恶鹰又来啄食一样,数学怎么会卷土重来折磨我呢?
我仔细查了学校的算法,才知道纰漏出在哪里。
太无耻了!我曾修过的《数学史》竟然归在历史的大项里!试问这样的课程名称,不就是为了可怜那些对数学一窍不通又不得不在数学世界里混饭吃的文科生开设的充满人文关怀的课程吗?
为此我是怀着多么感恩的心态抚摸过书上祖冲之张恒刘徽一张张老脸,给授课老师擦了多少回桌子,倒了多少杯开水,以感谢他拯救我的人生呢!我记得最后一节课结束,老教授还颤巍巍地和我说,打从他开这堂课以来,就没见过像我这样尊师重教的乖巧学生了。我也发自肺腑地说打我上学以来,也没见过像他这样扶危济困的高尚老师了。于是这堂课凭实力我拿了个90分。
到头来,这是历史课!我以为《数学史》是这所理工科学校赐给文科生的恩典,谁想到这竟是赐给理工科学生的福音!
学校发我邮件时已过了选课周最黄金的时刻,选课系统里剩下能挑的课程已然不多。鉴于放到第二学期去补学分的风险太大,我如同在尾市上买剩菜一般挑挑拣拣,挑了一堂叫“数学之美”的课程,名字看上去很优雅文艺,有品位,和本人的“知性美”相得益彰。
今天是我这学期第三堂“数学之美”。
去年我们长宁大学的选课制度改革了。原本前四周退课的自由度在老师们的抗议下缩短到了两周。
也就是说,从这周起,这课一旦选上了就不能退了。授课老师一般也在这周开始正式计考勤,所以通常情况下,这周的出勤率会很高。
我担心我去得晚了,不得不去坐第一排VIP座。和数学老师这种外星生物过近接触,是会有辐射风险的。要是数学老师上课上得兴致来了,和我来个四目相对,再来个即兴提问,那就是现代意义上的拉到菜市口当众行刑。
我不怕死,我怕我死后还得被复活,接着参加考试。
然而等我进了教室,发现和我想象中的样子出入很大。
教室的学霸区照例是座无虚席,后面的休闲区却坐得稀稀落落,两侧的养老区更是无人问津。
我粗略地点了点人数,似乎比之前少了三分之一。
学生人数在退课季结束后突然减少,就跟人突然暴瘦一样,都是值得高度重视的现象。我作为一个在数学课灰色地带打游击战的小八路,闻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待我课程结束后,好好查查隐藏在其中的玄机。
现在,我暂时要放下这些杂务,好好听课了。
俗话说,一天不练手脚慢,两天不练丢一半,三天不练门外汉,四天不练瞪眼看。
我岂止四天不练,我365天没碰数学,按照武侠小说里的说法,我现在是武功废尽,内力尽失,完全是一个废物。小说里的大侠们每每遇上这种情况,哪个不意志消沉,借酒消愁,浑浑噩噩地过上一两年乃至蹉跎了一辈子的?
我就不一样了。
我这人特别正能量。
我记得□□说过,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刘欢也唱过,大不了就从头再来哎~~
我妈徐晓兰女士也曾说,今天再大的事,到了明天也是小事;今年再大的事,到了明年就成了故事。
虽然我很怀疑,到了明年,不见得会成为故事,成为事故的可能性更高一点。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觉着之前学过的数学忘就忘了吧,反正哪怕记得,也是破铜烂铁敝帚自珍。
现在我重新开始好好学习。正所谓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我可以的。配上林志玲的奶嗲声,为自己加油加油加油!
但是,人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我不能搞□□,一竿子坐到VIP座去。
我得循序渐进,不如先从不坐最后一排最边上的座位开始。
就坐倒数第二排最边上吧。
笔记本拿出来,翻开第一页,满目红色的“不准睡觉”,写到最后几个字有点飘。
那是我第一堂课写的。我当时想效仿头悬梁锥刺股,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太快入睡,我一边听老师说玄学,一边写下这四个字,以提醒我不要睡过去。
结果事与愿违。右下角那皱皱巴巴的地方就是我当时流下的口水。啊,不,是悔恨的泪水。
第二页,依旧是“不准睡觉”。只是没有像第一页那么满,因为入睡得比上堂课快了点。
我翻到空白的第三页。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人懂得上进。我对天发誓,这堂课,怎么滴也得写满两页,我才能睡!
数学教授姓方,看上去约莫四十多岁,身材高挑,身形也没走样,戴副金边眼镜,有点老港星的范儿,要是年轻二十岁,必然也是现在市面上流行的小鲜肉。或许我就不会琢磨着怎么才能在数学课上少睡一点了。
我应该直接研究怎么睡到人家了吧。
阿弥陀佛,道德沦丧!
嘻嘻嘻。
方教授今天貌似心情不错,嘴边噙着笑,看上去很和蔼可亲的样子。说到自觉好玩的地方,他还会冒几句四□□通话,有点小幽默。
此时他徒手在黑板上画了个滚圆的圈,在里面标了四个点,标了四个字母:P1,P2,P3,P4.
我不大喜欢P,它跟多动症一样跑到这里又跳到那里,一会儿求面积一会儿找切线,数学上一半的事儿都是它挑起来的,堪称数学界的苏大强。
然后方教授开始解析这四个动点之间的关系。他在这四个点上画出了一张蜘蛛网,画完后他说了一个超级长的定理名词。我觉着那个词就像是小时候我妈买的牛皮糖,粘粘的,可以拉成很长很长的丝。糖丝儿粘在方教授粉笔下的新画的蜘蛛网上,形成了薄薄的一层膜,于是它轻盈地飘了起来,飘啊飘,飘啊飘,顺着空调的风,缓缓地落在了我的头上,把我的五官七窍全都糊住了。我似乎还能隔着这层膜看见方教授在讲台上走动,但他的声音却如同汪洋上升腾的白雾一般朦胧不清。
我强拢精神写下“不准”两字,啪地脸就不小心着陆了。
不行不行,不能睡。
我撑着眼皮又写下“睡觉”,方教授的话就跟化骨绵掌一样,把我直接给轰趴下了。
按照上两堂数学课睡觉的生物钟,我本该到下课后才能醒来的。可今天,可能是神经中枢强大的求生欲刺激了大脑,我就跟被电击一般,陡然提前从梦境回到现实。
睁眼的一瞬间,我因为场景切换得过快,一下子有点懵,不知今夕是何夕地醒着盹。
然后我听见前方和蔼可亲的方教授平铺直叙地扔炸弹:“我们现在做一个随堂小测,我摸摸底,看大家都是在什么水平,方便之后教学。大家不用紧张,摸底不计入考试成绩,你们按照实际情况发挥就好。”
我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老师你看着如此面慈心善,怎么暗地里还磨刀霍霍向猪羊呢?测验无论计不计分,当如西部牛仔决斗一样,要事先指定好时间地点才行,即兴发挥搞freestyle是要出人命的啊。
幻灯片上的三道题,不是选择题那样的小甜心,也不是填空题那样的小棉袄,而是三道不分(1)(2)(3)小点的大题,不给台阶,不给送分,属于没有感情的杀手类型。
方教授不是来摸底的,他是来掀底裤的。
我22岁了,上过老师的当比做过的题还多,深知老师的嘴骗人的鬼这个道理。一句平平淡淡的摸底,对我这种数学渣渣来说,背后却是暗藏玄机。
玄机就在于,我要交了白卷,那我就成了老师课堂上眼神的箭靶子。我中途上个厕所是准备跑路,趴着睡觉那是不思进取,要是炯炯有神听听课,叫我起来答答看,好做那抛砖引玉那块砖,给学霸们的解题思路做对照组。
你要不交卷,那就自证缺勤。我最有信心拿的就是考勤分,总不能因小失大,连送到手的分都不要了吧。
我向四周看了看。人口密度过高的学霸区此时正奋笔疾书。那油亮板结的理工男脑袋们,像极了秋收的田野上沉甸甸的麦穗。休闲区为数不多的小伙伴们则迅速达成了结盟关系,在桌子底下井然有序地传递着机密纸条。养老区——呃,养老区只有我一人。
此时的我,如一座孤岛。
孤岛往后靠了靠,后背抵上了一处人体的温度。我转头看,才发现我后面还有人。
哦,我忘了,今天我坐的是倒数第二排。这人大概是在我睡着后从后门进来的,上课前这里并没有人。
嚯,这个毛茸茸的脑袋真是一枝独秀,卓尔不群呀。你看那空荡荡如明台一般的桌面,你看那把头埋得跟个坟包一样的胳膊肘,你看脑袋顶上那竖起的一簇不服输的毛毛,无不透着一种众人皆醒我独睡的不羁。
真的勇士,就是敢在惨淡的人生和淋漓的鲜血中呼呼大睡。
我金盆洗手很多年了。
我初高中的时候,还是很崇尚武侠精神的。所谓盗亦有道,同学之间抄抄作业友爱互助的事我没少做,但考试中作弊的事我真没做过,我还被奉为抄抄党里“生得伟大死得光荣”的道德标兵,思想高度可见一斑。
还有一则原因是我爹自从练出神掌之后也很具备武侠精神,但凡知道我作弊,我那瓷实的脑袋也经不住他那套从天而降的掌法。
唯独一次例外,是高一的某次模拟考。那时掀起江湖腥风血雨,我也被我爸打得差点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于是我急流勇退,剁手不干了。
可是作弊这个事啊,跟家暴和出轨一样,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之分。
在孤岛中,我给自己铺了个陡峭的台阶——严格来说,这次测验不是考试,只是一次摸底。摸底嘛,气氛还是比较随意的,也不计入考分,本质上就是作业。
抄作业的道德标准就不用那么高了。再说,我要不抄,还有什么路可以走呢?数学问答题,我又不能靠编,何况我特么连题都没看懂。
于是我从兜里摸出手机,关了闪光灯,趁方教授不注意的时候抢拍了一张题目的照片,发给了徐正,附上了SOS三个字母。
多年好友心领神会,迅速回来一行字:“200起拍。”
“250,要不要?”
“没诚意就算了。”
“行行行,趁火打劫吧你就。战争期间准是你这种人哄抬物价。”
“我看你还挺想和我斗斗嘴的,要不我先不做题,和你练练嘴皮子先?”
“哎哟,祖宗,您先忙,小的给您跪安了。”
过了十分钟,徐正发来写了答案的照片。我拾笔誊抄,才几分钟就把一张白纸塞得满满当当。我有好几年没这么策马狂抄了,一气呵成后,甚至产生了自己是数学天才的神奇错觉。
我功德圆满,无事可做,一时无聊,便转头又去看了看我的阶级兄弟。
我国伟大的小说家老舍先生曾写下过这段文字:在人的一生,有些细微之事,本身毫无意义可言,却具有极大的重要性。事过境迁之后,回顾起因果关系,却发现其影响之大,殊可惊人。
我如果记着这段话,我把头拧下来摆在桌上跟猪头一样被人祭拜后再吃掉,也不会扭过头的。
我国着名酒店企业家佟湘玉女士也曾有言:额错咧,额一开始就错咧,额如果不嫁过来,额滴夫君就不会死,额夫君不死额就不会沦落到介个伤心的地方——
是的,我错了,我从一个开始就错了,如果我不转过头,我不会动同情心,我就不会手贱地给他答案,我也不会被老师——
然而这都是马后炮。
因为当时,我转过去看那个睡得昏天暗地的他,想的是一路以来,我也是这般睡过来的。
于是我回望了下我穷困潦倒又充满了温情的数学人生。
我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当年高中的早自修是差生救济会,在朗朗的早读声中,我和各位抄抄党默契地传递着前一天晚上的作业,有时候资源紧张,还要各自分工,相互配合,统筹劳作。我作为还能产出文科答案的一等公民,在差生届有着举足轻重的话语权,也享受着先抄为敬的特权。但良善如我抄完后从来不高高挂起,从心底里关心其他弱智群体,义务指挥大家在短短十分钟内有效抄完所有作业的轮转任务,并切实做好老师突袭检查的防范工作。这种不求回报巨细靡遗的服务精神赢得了群众的广泛信任,我也获得了“行走的海底捞”的口碑称号。
按我这海底捞员工的节操,见路有冻死骨,我是该抢救一下的。
但是,从不及格率名额上来说,他的缺勤增加了我的胜算,正所谓彼之□□我之蜜糖,我作为一个在危险的边缘反复试探的数学差生,决然不该救竞争对手。
可是,这不是我们武林中人的胸怀和节操。
霍元甲说,中国人要帮中国人。
我说,差生要帮差生。
讲台上,方教授的枸杞水喝完了,端着水杯往外接水去了。
设:接水的地方离教室大约200米,方教授步行速度为1米每秒。饮水机出水口直径1厘米,水管内流速10厘米每秒,方教授的水杯容积为600毫升,忽略拧瓶盖盖瓶盖的时间。
问:方教授在外逗留时间约为多久?
答:90秒。
我猜的。
在这黄金抄袭时间90秒,我们在行动!
休闲区的那几位大哥已经从这头跑到那头了。学霸们也开始窃窃私语了,还有个胆大的竟然开始打电话了!
时不我待,浪费时间就是在浪费生命,我迅速把答案纸放到了他的桌上,叩响了桌板,见他仍然睡得酣畅淋漓,急得我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上。
他终于(被我拍)醒了。
我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
或者老天爷见识到我乐于助人乐善好施的高贵品质,立马来搞现场大酬宾了。
我不过是随便敲了敲,跟敲西瓜一样,怎么就敲开一个新鲜红嫩,汁甜肉脆的大西瓜了呢?
这人长得也太帅了吧?你看那白白嫩嫩吹弹可破的脸上,黑压压浓密的眉毛和睫毛下,刚清醒过来的眼睛迷蒙中如雨后竹林,波动间似是微风吹过,雨滴簌簌。
书到用时方恨少。彩虹屁到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个江郎。
简单地说,他长得一张一万部青春偶像剧的初恋脸。
我是如何受到上天眷顾,竟然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做出此等符合小言路线的举动呢?
接下来剧情应该会这样发展吧:
受到我的照顾,他肯定会铭感于心。为谢我的一纸之恩,他请我吃了顿饭,吃饭时我们作为差生,共同话题多不胜举,我口吐莲花,妙语连珠,他透过现象看本质,发现在我普通的外貌下其实有一颗非常骚动,划掉,有趣的心,约好今后都一起上课互帮互助。他也渐渐习惯了我的存在。某次我因病无法前来,他深感无聊且不安,这才发现,原来在细水长流细枝末节的相处中,他早已爱上了我!
给我一个支点,我能翘起一地球的帅哥。
在我脑内剧场里。
虽然我心怀鸿鹄之志,力图翘起整个地球的帅哥,可惜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帅哥也很难觅。
尤其是长宁大学作为十校联盟里的帅哥盐碱地,校草质量堪忧程度,也只有如今一言难尽的港姐选拔赛能battle下。
在民间各大高校间举办的各项pk赛,譬如十大最难吃的食堂十大最恐怖的校园传说十大最闻风丧胆教授等项目中,长宁大学因为其纯正理工大学中规中矩的血统,无法在八卦娱乐项目中拔得头筹,唯独在十大最丑男生高校评选中,长宁大学一举崭露头角,且自创立此榜单以来,常年占有一席之地,以致于长宁女生一出去跨校聚餐,自爆校籍,便可受到格外照顾,令人无限唏嘘。
然而眼前这人,因脸长得过于高级,乃至周身似乎有隐形的次元壁,仿佛一尊头顶光环的神,来拯救长宁女生于水火之中了。
我之前在学校里没见过这号人物,我猜他很有可能是这届新生。
嘻嘻,姐姐来了。
我强按下脑子自动播放“是谁送你来到我身边~”的曲调,带着点少女娇羞劲儿,眨了眨眼睛看他。
我想象中,我应该是蛮温婉动人的。像是男女主角在命运的安排下邂逅时的慢镜头,非常经典非常心动。
你看,他一直盯着我看,眼神从迷蒙到震惊到不可置信地仰望苍天再到饱含深意地看向我,四舍五入就是一见钟情。
他慢慢坐正了,黑亮的眼睛看了眼桌上的答案纸,问我:“这是什么?”
声音真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和我这种大猪小猪落淤盘的有云泥之别。
“教授摸底测验,你睡着了,还没来得及写吧?赶紧抄。”我贴心地解释道。
他动作一顿,手指在桌面一敲:“那就谢谢了。”
我说:“客气客气。”
他又问:“有笔吗?”
这孩子出门连作案工具都不带,也忒不敬业了吧。
嘤嘤嘤,姐姐把最喜欢的胡萝卜笔给你。
他接过来,又为难地问:“有纸吗?”
是我思虑不周。既然没有笔,肯定是没有纸的。我怎么可以让帅哥为难呢?我把活页夹里的纸取下来给他一沓。
用不完也没关系,以后给我写情书用。
他颇有家教地双手接过纸,又问:“有镜子吗?”
“有。”嗯?你抄就抄,为什么还要镜子呢?哦,我笑了笑,不愧是同道中人。以前抄抄抄时,我也会拿着镜子看教室后门,以备老师背后突袭。
我边掏镜子边笑。方教授不至于从后门进来吧?取水的地方离正门更近呢。不过新生不习惯教室的线路图,也能理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作案喜好。要镜子我就给吧,有备无患,人家心里也踏实点。
我把镜子递给他,他推了回来,笑着说道:“镜子是给你的。”
我不明所以地端在手里瞧了瞧。
小小圆圆的镜子里,我的左脸上鲜红的“不准”,右脸上殷红的“睡觉”,就跟脚上纹一对“反清”“复明”一样,连起来看,食用效果更佳。
告辞。
下课铃响。方教授宣布交答案。
我正打算拿回我的,不料身后人已经拿着我那份站起来了。
真是一个有来有往,知恩图报的好弟弟。
就是忘了提醒他,记得把我们两份错开交,不然很容易露馅。
不过相由心生,凭他现在这个略带痞帅的外形和上课睡觉的习惯,我猜他是那种蔫坏痞帅的体育特长生,中二义气小狼狗,擅长诸如翘课逃学抽烟打架等学校规章制度里明令禁止的事,区区作弊注意事项这类校园生活基本小窍门应该是熟练掌握的。
我感觉很安心,目送着他一路走向讲台。
从背后看,他身高约莫有一米九的样子,穿了件有点像工装衣的潮牌灰蓝色衬衫,系进一条微微卷起裤腿的浅色长裤里,显得宽肩窄腰,越发挺拔。
啊,这种服装品味秒杀我校以一身文化衫加肥黑短裤加沙滩鞋的理科男,更衬出他出类拔萃难以遮掩的高贵气质。
因此,他的行动路线宛如摩尔过红海,一脚迈过去,两边的人浪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追随他的信徒在这一迈一让中以肉眼可见速度激增。她们后知后觉地发现教室里竟然还隐藏着这样的宝藏男孩,纷纷放下手头工作,连去厕所和小卖部都暂搁一边,集中精神嗑帅哥的八卦。她们两个一组三个一群,交头接耳互探信息,眼神中皆是对这位新出炉的校草一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文盲赞叹声。宛如女儿国里迎来了唐僧。
剩下的那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的男生团里,或许将来会诞生一个吴承恩,还有无数个华罗庚。
这批华罗庚们是一群候鸟,下课铃响,他们就开始大规模的迁徙——从学霸区迁至讲台。而方教授就像等儿女回家团圆的老父亲,欣慰地站在讲台上迎来送往。
讲台那边是火星,讲台这边是水星。两边星球的人因为大脑结构思维方式过于迥异,无法相互理解,所以此场景自带结界,我从来没认真观察过。
然而宝藏男孩长身玉立地站在讲台上,吸睛效果宛如在讲台上装了一盏大功率探照灯,让人挪不开眼又无法直视。
我鬼使身材地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调好焦距,准备拍照。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侧过身来,视线扫过讲台,倏地停留在我的镜头上,然后忽然嘴角一斜,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像只摇头摆尾的小狼狗。
此时,我觉得讲台上绽放出万丈光芒。那是神启。
我左半边脑子在唱“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右半边脑子在喊妈妈,这里有人恃靓行凶!他杀了我一万次!
我在呼吸机的帮助下,一万零一次复活,把抢拍下来的糊得堪比印象派足可以进卢浮宫的艺术作品不求回报地分享到了室友群里,发了个撒贝宁吸氧的表情包。
我发完照片,脸上残存着一缕□□抬头看去。芳心纵火犯似乎是凭其灼灼之颜逼退了华罗庚们,此时正和方教授低声交流。
你一个学渣,有什么好和教授交流的呢?
我猜你们在谈,身为帅哥的日常烦恼。
帅哥会有烦恼吗?
有吧,比如说被我们这种女娲造人时来不及销毁的失败品性骚扰。
我在脑内一问一答,麦克风忽然发出一声刺耳的蜂鸣声。方教授打开麦,严肃低沉的声音从我脑袋顶上的音箱里传来:“林梦在吗?”
因为这声询问离我实在太近,我被吓了一跳,惊吓之余我下意识地举手说了声:“到!”
感觉自己这份咕嘟咕嘟热气腾腾的傻帽气儿,我的血气腾地一下子窜到了脸上,抓着裤腿直直地站了起来。
方教授说:“你到讲台来一趟。”
不会吧?真举报我性骚扰啊!我也就颅内高潮下,什么事也没做啊。
我猜得没错。我确实被举报了。不过不是我想的那个理由。
方教授捏着我那份答案,锋利的眼神投向我:“方从心说你分享他摸底测验的答案,这是真的吗?”
我有着和数学老师斗智斗勇的丰富经验,也是见过一些大风大浪的。兴许,是方教授发现了我们两份答案非常相近,询问了几下,小帅哥扛不住招供了吧。
我偷偷看了眼小帅哥。叫方从心是吧?
我用眼神示意他:什么情况?
然而他插着兜,垂着眼,不置一词。
看来就是我想的那么回事了。
这种事,一个人招了,另一个人就没法抵赖。老老实实立正挨打,争取一个缓期执行吧。
我说:“方教授,我错了,我只是看他做不出来,交白卷挺丢人的,想帮他一下忙。”
方教授浅笑了下,看着我:“帮助同学的心我可以理解,但帮别人的时候也注意一下自己的实力撒,量力而行嘛。你这三道题没有一道题是做对的,你帮啥子个帮。你是泥菩萨过江,还要渡别人咯?”
我靠!徐正他丫还敢跟我收二百五,我看他就是个二百五!
不过听方教授一口四川味儿的普通话,就知道这事儿应该也没那么严重,我点头如捣蒜,连声称是,还拉了拉杵在旁边的方从心,希望他机灵点,和我一起认个错。
他抬起头,朝着我笑了笑。我将其理解为一种饱含着歉意的请求谅解的友善讨好的信号,我像是一艘船,他的笑如一对桨,在我的内心推开层层的波浪。
哦,小狼崽,不用放在心上。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被抓了也不是你的错。
再说远古时期你姐姐我被老师抓包时,零和博弈囚徒困境的状况都遇上过,面对队友的背叛,我都表示出了豁达宽容的态度。毕竟形势所迫,也不能要求大家都是铁板一块,死扛到底。我统统理解的。
于是我理所当然地不合时宜地满面春风地回馈了一个大度的微笑,直到我听见他不疾不徐字正腔圆地和教授说:“我觉得老师现在这番言论是在纵容学生可以打着互帮互助的旗号作弊了。我觉得这样做,很不妥。”
嗯?他在说什么?
他滔滔不绝地展开发言:“老师,除了授业解惑以外,您对学生的品质也有教育管束的责任。作弊这件事是个严肃的诚信问题,我觉得老师现在避重就轻甚至调侃她作弊的行为,从近处说,是在纵容更多的学生在您的课堂上作弊,从而影响那些正直学生的表现和成绩;从远处说,小时偷针大来偷金,您的不作为其实是在变相鼓励学生步入社会后破坏规则,投机取巧。虽然冒犯,但我还是得说,您如果坚持以这种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态度解决,那您实则是一个失职的老师,因为您本来完全有足够的工具阻止这种风气的蔓延。打个比方,虽然摸底测验不计分,但不代表测验过程中表现出来的品格不计入日常分里,您可以扣掉她的日常分,以儆效尤。还是说,您和某些学生理解的一样,日常分等同于考勤分,是人来了就能拿的摆设?”
我风中凌乱:???!!!%¥#&
在方从心真对我和方教授夹枪带棒的慷慨陈词中,我终于意识到眼下这尴尬的境地并不是方教授火眼金睛识破,而是方从心主动揭发出来的。
说实话,我有点懵。
我好心好意救他于水火之中,怎么反被倒打一耙?书上不是说赠人玫瑰手有余香么?
我没闻着香,反而惹了一身骚味儿。要不知前因后果,就冲这哥儿们掷地有声扣高帽子的劲儿,我还以为我是因为偷了国家机密私通敌国,在军事法庭上被讨伐呢!
我不就是给他塞了一份我写的答案纸么?至于么?至于么?至于么?
卧底在校园的朝阳群众眼里容不下一点污垢的纪律委员我家小区戴着红袖箍监督垃圾分类的居委会大妈也没这么搞事儿的呀!
还是说,他得了什么不为大众所知的精神疾病啊。我看现下影视剧男主角流行得一些我闻所未闻的罕见怪病,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我看他这有别于常人的行为模式,看着是病入膏肓了。
方教授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眼神看了下方从心,说:“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刚才说一半被你打断了,我正想说,泥菩萨过江,也不能非法载人,你看你违规渡人,我按例开个罚单,林梦你没意见吧?这考勤分,啊不对,是日常分,我扣你15分吧。”
我惊得倒吸一口气,扣着桌板连声喊冤:“老师!你考勤分总共才20分!我——泥菩萨也是菩萨啊!我心是好的呀,出发点是救苦救难帮别人,不至于全扣完吧!”
方教授又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眼神看了下我,说:“你说得也很有道理。我刚才说一半又被你打断了。念你只是提供答案给他人,情节不算严重,就给你打个七折抹零,扣掉你10分,小惩大诫,你们两位还有什么意见啊?”
我一听这事儿还带问意见的,方教授看着也很有墙头草两边倒的昏官架势,就力争道:“老师,现在商场搞促销七折都没人看了,我觉得五折以下的力度比较符合现在的市场。”
方教授眼睛一斜,友善客气地问我:“我刚刚很好说话的样子,是不是让你误会我这儿是讨价还价的菜市场了?”
我一个立定挺胸收腹,说:“没有误会。”
“那回去思过去吧。”方教授挥了挥手。
我奉旨思过。
我以前没有拯救银河系吧,我上辈子应该是灭霸,毁了半个宇宙,这辈子才会被这只小狼狗咬了,呸,什么小狼狗,压根就是头白眼狼,东郭先生救下的那头。
或者是吕洞宾救下的狗。
或者是农夫救下的蛇。
或者是郝建扶起的老太太。划掉。不配做人。
如果世上有后悔药,我能吃下一盆。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能拧坏钟表。
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时光也不能倒流。我能做的,也不过是我和方从心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座位时,出其不意地伸出我的一条大腿。
“砰”,我听到后方有巨大动静。
呀,莫不是有人做尽坏事,老天爷来收妖啦?
我关心地扶了他一把。他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裤子,一瘸一瘸地拐进了最后一排。
看到他瘸得这么厉害,我也就放心了。
坐回座位,手机震了一下,是寝室长张子琴对我刚发照片的回复。
张子琴:哇!好帅!
我看了看手机里那张高糊的连五官都分辨不清的照片,默默关了对话框。
然后,手机就彻底没电黑屏了。
放下手机,我真切感受后方又一次戳我后背时,不由深吸一口气。
他是不是觉得好看的人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啊!
我说真的,我现在的怒气完全可以用“怒发冲冠”这个词来形容。我恨不得在我头顶上装个诸葛连弩,用我一根根头发化成的利箭把后面那个神经病扎成个筛子!
我愿以我秃头的代价换世界的安宁。
梁静茹给了他多少勇气,居然还敢骚扰我!
我竖起书本,遮住前方教授视线,扭头过去用竭力控制住的平静声音:“这位同学,小时偷针大来偷金。你现在戳我脊梁骨,我要不骂你两句打你一顿,就是纵容你以后到社会戳瞎人眼了。”
方从心似是饶有兴趣地听完,波澜不惊地说道:“啊,我只是想还你笔和纸。但既然你说到小时偷针大来偷金的问题,那我不如现在和你探讨一下。”他支着头,说:“你有没有觉得刚才方教授误会了我的意思?我说的作弊并不只是说你把答案提供给别人,其实最主要还是揭发你抄别人答案的恶劣行径。等下了课,我再和老师解释一下,相信老师会秉公执法,取消扣掉的折扣,恢复原价。”
噗!
容我擦一下我喷出来的一口老血先。
我在震慑到敌人和被老师发现的区间选了一个最平衡的分贝声,情绪饱满地吼了一声:“你放屁!”
他转着我的胡萝卜笔,悠哉悠哉地看着我,他说:“那你说最后一题答案是多少?”
我手机没电,查不了徐正的原版答案,只好照着印象中的数字报了下:“52.”
他把笔放下,慢条斯理地说:“你再想想。”
赌场里玩比大小呢?“52.你问我一百遍也是52.”
他笑了笑,说:“其实答案是√2。你从倒数第二个步骤开始,√2变成了52.”
他在空中画了个根号,又虚空描了个5,意有所指地看着我。
我明白了。根号和数字5的手写体很相近,要不带脑子抄,很容易抄错,就像我高中把q/b抄成了9/6,抄到最后觉得哪里不对劲,自作聪明地把9/6改成了3/2,导致班级里有十几号人都是谜一样的3/2,最后数学老师化身柯南,顺藤摸瓜摸到我才是始作俑者,罚了我的作业被悬挂于墙上公开行刑数日。
前尘往事不堪回首又历历在目,我似是被人踩了要害一般,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我气势全无地重复了一句:“你放屁!”
他耸耸肩:“那等下,我再去找老师研究下。到时麻烦你按照原思路再做一遍吧。虽然做了也是错的,没多大意义,但至少还能自证清白是不是?”
妈蛋。
我还是第一次瞧见举报还跟球赛一样分上下场,中间还带“次回预告”的!
我说了句“悉听尊便”,内心像是跟八国联军扫荡过一样慌乱。
我选这堂课的原因之一是它的日常分占了20分。我虽然没有数学的慧根,但学数学的蛮力是有的。就这么说吧,哪怕我今儿被车撞了,我也会瘸着腿爬到教室里来赚考勤分的。
封建迷信诚不欺我,今天眼皮直跳,果然是有祸事从天而降。平白无故扣掉的10分就已经让我命悬一线了,要是扣15分,那就是官方盖章认证直接把我推进焚化炉的盖母呕瓦啊。
我一筹莫展地趴在桌上。
要么和这个变态商量下封口费?人嘛总得能屈能伸,能上能下,能直能弯一点,你看韩信都□□之辱了,勾践都卧薪尝胆了,司马迁都——
以史为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可是万一他之后拿着这个不停敲我竹杠怎么办?想想“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而被秦国灭掉的六国,想想慕尼黑会议上绥靖于法西斯的英国法国,想想靖康之耻——
以史为鉴,忍一时卵巢囊肿,退一步乳腺增生。
我该如何是好?
我反复研究谨慎衡量,揪着一颗心挺到下课。
这还是我上“数学之美”以来第一次没睡过去,是老师听了会落泪,我爸听了会沉默的历史时刻。
下课铃响。
我慢吞吞地收拾桌上的东西,耳朵竖得像两根天线,眼睛恨不得长成比目鱼,一只眼睛捕捉来自后方的风吹草动,一只眼睛盯着前方讲台上的方教授。此时又有一群小华罗庚们围在方教授前探讨玄学。
方从心慢悠悠地站起来,闲庭信步般踱去讲台,然后倚着黑板旁的白墙,看手机发信息,闲适得像是在等方教授吃一顿饭。
我看着他裤腿上白花花的印儿,心里不禁有些后悔。俗话说宁惹君子不惹小人,他这样一个没有江湖道义恩将仇报的小贼,自然是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
早知道我就不那么伸腿了。我把腿伸得再长点多好,摔得他一个托马斯360度旋转,落一个半身不遂卧床半年的……
我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他越过人群看了看我,极其挑衅地挑了挑眉毛,一副我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我本来就是顺毛眯眼逆毛炸的脾气。他这副拿着我把柄趾高气扬的神态彻底惹怒了我。我破罐破摔地想,去你大爷的,我就抄了个作业还没抄对,你爱小题大做就小题大做吧。老娘有你没你反正都要挂科,还真不受你这鸟气了!
这么一想,我把桌上的东西往往往环保袋里一抹,远远地朝着他竖了个中指,就潇洒地从后门那里闪人了。
呵,白瞎那一副好皮囊。
来自方从心的MEMO:
她对我毫无印象。她看上去蠢得让人心疼。她绊倒了我,可我一点都不觉得痛,甚至有点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