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酒一边思考着玄玉的话,一边对着还躺在雪地里的他伸出了手。玄玉微微一笑,握着陆清酒的手被陆清酒从地上拉了起来,他起身后,轻轻的拍干净了自己身上粘着的雪花,温声道:“陆施主,屋外天寒,我们还是进屋里慢说吧。”
外面的确是挺冷的,陆清酒同意了玄玉的提议,重新回了屋子。之前暴怒的尹寻,此时却好像一个被戳破了的气球,整个人都蔫了下来,垂头丧气的看着陆清酒,想要劝说陆清酒不要听玄玉的话。但显然,他自己也清楚这种劝说并没有什么用处,所以话到了嘴边后,又给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只是悲伤的沉默着。陆清酒只能拍拍他的手臂以示安慰。
重新回到了温暖的屋子里,尹寻害怕陆清酒冷着,赶紧去厨房倒了热茶,他也是小气,硬是没给玄玉倒热水,还从冰箱里抠出了冰块扔到了玄玉的杯子里,恨不得冻死这个阻止他们离开的和尚。
玄玉倒是丝毫不介意,端起水杯便一饮而尽,还朝着尹寻温和的笑了笑,道了一声谢。
玄玉道:“陆施主,无论离开亦或者留下,选择的权力都在你的手上。”
陆清酒道:“如果我走了,白月狐和尹寻是不是会死?
“我们才不会死呢。”尹寻怒道,“我们都是非人类,就算受伤了,也会恢复的!”
陆清酒不理尹寻,继续看着玄玉。
玄玉却点了点头,他道:“两界融合,最先遭殃的便是交界处,到时水府村将不复存在,更何论用自己真身守护着人界的应龙。”
尹寻正欲反驳,却被陆清酒拉住了,他此时似乎明白了熬闰对他下手的含义,熬闰在他的身体里注入寒气,强迫他离开水府村,只要离开水府村,他身体里的寒气便不会作祟,也就避免了牺牲的结局。只是除此之外,熬闰似乎很想两界融合……
玄玉继续说:“四神已死,没有了四神的阻挡,两界融合只是时间问题,陆施主是唯一一个有能力阻止的人。”
这话陆清酒之前就听过了,此时再听,却发现了多余的信息,他狐疑的抬头盯着玄玉,道:“小师父,你知道冬神在哪儿?还知道他的近况?”
玄玉轻轻嗯了声。
“可是冬神不是失踪了很久了吗,冬神是叫……玄冥?”陆清酒道,“你叫玄玉,你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玄玉叹息:“陆施主……”
陆清酒道:“你说吧,我都受得住。”无论是熬闰也好,白月狐也好,在某些事情面前都拒绝给他选择的机会,因为他们认为,有些事情知道了并不比被蒙在鼓里来的幸福,但事实上陆清酒从来都是个有自己主意的人,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需要也不愿意让其他人为他做出决定。
“冬神的确已经消失了许多年了。”玄玉说,“最后一次他和其他三神相见,已是百年之前。”
和其他的神不同,冬神是不被人类喜爱的。
他带来的是死亡,饥饿和寒冷。在一片皑皑白雪中,人们都期盼着寒冷的冬天可以快些过去,到达充满了生机的春日。产生其他神明的是人类的信仰和期盼,而产生冬神的,却是恐惧和敬畏。
“但冬神并不介意。”玄玉说,“他并未怨怼。”
陆清酒知道在冬神的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于是问道:“然后出了什么事?”
玄玉垂眸,声音略微有些低,他道:“这一切,直到冬神被污染。”
陆清酒露出愕然之色:“冬神被污染?他被污染了?”
玄玉点点头。
“等等,神为什么会被污染……”陆清酒不可思议道,“可是就算被污染了,不是说问题也不严重吗?”
玄玉道:“本该是不严重的,因为四季神都能重生,只要重生一次,污染就被解除了。只是在重生之前,冬神出了意外。”
陆清酒紧张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玄玉道:“冬神分裂了。”
陆清酒:“啊?”他马上想到了自己被分裂成了红黑两色的姥爷。
“他将自己的灵魂分裂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继承污染,一部分纯洁无瑕,继承污染的那一部分被纯洁无瑕的杀掉,之后便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来重构身体。”玄玉道,“这件事,没人知道。”他解释说本来四神之间互相都是有感应的,如果冬神死了,其他三神都能感觉到,但是问题是冬神被分裂成了两部分,所以其中一部分死亡,其他三神都没有反应,以为冬神依旧还活着。然而这并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冬神被污染的那部分重生之后,污染竟然没有消失,不但没有消失,还失去了之前的记忆,对人界充满了恶念,甚至勾结起了烛龙一族,想要将人界和非人类界直接融合在一起。
玄玉说到这里,语气里也带上了无奈的味道,显然不明白本该简单的事为什么会因为一点小小的意外变得如此复杂。
陆清酒听完后沉默了,随即用怪异的眼神看着玄玉:“你该不会就是……”
玄玉和陆清酒四目相对。
“你就是冬神的一部分??”陆清酒本来以为玄玉和玄冥这两个名字只是巧合,现在仔细想来,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而且每次玄玉出现的时候都有大雪将至,第一次是在冬天,第二次是在今年六月飞雪的时候。
玄玉道:“没错。”他如此轻易的承认了。
“不是吧?你是冬神?”坐在旁边的尹寻也有点坐不住了,他站起来道,“你怎么会是冬神,我见过冬神的,他可厉害了——你怎么回事啊?”
玄玉面露无奈,说当时分裂灵魂的时候他就基本没有分到什么力量,要不是冬神被污染的部分自愿赴死,他也杀不掉他,只是现在那部分重生之后,却没了之前的记忆,完全不打算再让他杀一遍,甚至还想将他融合。
陆清酒和尹寻听的一愣一愣的,完全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情况。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其他人?”陆清酒问道,“如果早些说,应该还有抢救的机会吧?”
玄玉道:“我力量太弱了,只能出现在最冷的时候,之前我以为他只是闹脾气,直到今年,我才发现他竟是认真的。”他又是一声叹息。
陆清酒还欲说话,却听到院子里刮起了剧烈的风声,这风声和往常的风声大不相同,凄厉如同嚎哭,甚至将地面上的雪花也卷了起来,抛向天空,雪花遮住了阳光,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昏暗。
“他来了。”玄玉站起。
陆清酒知道他说的是冬神被污染的部分,忙道:“你别出去了,白月狐马上就要回来了。”
玄玉摇摇头:“他不会那么快回来的。”
陆清酒道:“你知道什么?”
玄玉道:“你还记得六月份的那场雪吗?”
陆清酒当然记得,他甚至还记得当时天地之间的异象,以及和白月狐打斗的那几条烛龙。
玄玉说:“那是他们埋下的局,祝融之死,只是个开始而已。”他双手合十,对着陆清酒行了个礼,“陆施主,冒犯了。”
陆清酒还未反应过来,玄玉便伸出手指,在陆清酒的额头上点了一下,接着,陆清酒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一凉,身体里面所有的寒意似乎都汇聚到了头顶。在尹寻愕然的目光中,陆清酒的眼前出现了几只翩翩起舞的冰蝶,这些冰蝶是从陆清酒的肌肤里飞出来的,同时也带走了他身体里寒冷的感觉。
“陆施主无论是去是留都不用担心了。”玄玉温声道。
陆清酒还没来得及高兴,便看玄玉要推门而出,他想要拦住玄玉,玄玉却已去意已决,他说自己身体里面本来就已经没有了力量,被融合或许反而可以起到阻止的作用,所以让陆清酒不用担心……
陆清酒道:“可是融合之后你就不在了!”
玄玉笑着:“该说的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我同他本来就是一体的。”
他拒绝了陆清酒的阻拦,还是推开了门,从院子缓缓的走了出去。
隔着呼啸的风雪,陆清酒隐约间看到一个矮小的身影站在屋外,他艰难的辨识着,才发现这个小孩自己曾经见过,他万万没有想到,小孩竟然就是传说中的冬神,而玄玉,已经走到了小孩的身边,弯下腰来,牵住了小孩冰冷的手。
“你终于舍得回来了。”小孩有些眷恋的用脸颊蹭了蹭玄玉的手背,声音里还带着稚气,“我等了你好久。”
玄玉轻轻的嗯了一声,道:“让你久等了。”
小孩道:“我们走吧。”
玄玉弯腰,熟练的将小孩抱了起来,小孩紧紧的搂着玄玉的颈项,好似害怕他再次突然离开似得,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雪幕之中,原本凌冽的风也平静了下来。
陆清酒站在窗户边上发呆。
尹寻戳了戳陆清酒,嘟囔道:“酒儿,咱们还走吗?”
陆清酒说:“不走,咱们等着白月狐回来。”
尹寻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玄玉和小孩走后,雪便停了,温暖的阳光透过云层洒落在雪地之中,空气是冷的,却没有再给陆清酒带来痛苦,玄玉带走了他身体里的寒意,让他恢复成了正常人的状态。
白月狐大概在黄昏的时候才回来,那时陆清酒已经窝在炕上快要睡着了,他进屋子的动作很轻,但陆清酒还是马上睁开了眼,看到了他。
“敖月。”陆清酒叫了他的真名。
白月狐表情微愣,似乎没想到陆清酒竟是知道了他的名字,他此时穿着的黑色长袍上到处都是暗红色的血液,而因为温度太低,这些血液全都凝固了,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他走到了陆清酒的身边,垂下头凝视着自己的爱人,黑色的长发散落在陆清酒的脸颊上,带来了微微的痒意,他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到的。”陆清酒眨着眼睛,伸手握住了白月狐的一缕发丝,“你回来啦。”
“嗯,我回来了。”白月狐在陆清酒的唇边落上温柔一吻,随后将陆清酒从被窝里抱了起来,“我们马上走。”
“不。”陆清酒道,“我不走了,我也不冷了,我要留在这里陪着你。”
白月狐手上的动作顿住,原本柔和的表情也淡了下来,他看着陆清酒,拒绝道:“不行。”
“玄玉就是冬神。”陆清酒说,“他帮我祛除了身体里面的寒气,我不用走了。”
“你必须得走。”白月狐伸手摸上了陆清酒的脸,在感觉到陆清酒的脸颊上不似之前冰凉,而有了人类肌肤该有的柔软温暖后,微微的松了口气,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要松口的意思,“这里会变得很危险。”
陆清酒:“我知道,所以我想在这里陪着你。”玄玉曾经说过,他是唯一一个可以拯救这一切的人,而且已经有人告诉了他答案,虽然现在还是一头雾水,但他觉得自己终究会明白的。
白月狐却强硬的拒绝了陆清酒,说他必须离开这里,当然,他说的话语听起来似乎格外的无情,只是说陆清酒的身体太过孱弱,万一自己和烛龙打起来,自己还得分精力保护陆清酒。陆清酒闻言也不恼,只是按住了白月狐的肩膀,硬生生的将他的脑袋扭过来,示意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把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白月狐怒道:“陆清酒——”
陆清酒道:“你再说一遍我就走。”
白月狐深吸一口气,似乎做了一下心理建设,打算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可却注意到了陆清酒委屈的眼神,于是话都到了唇边,硬生生的又给咽了下来。
“你看,你都说不出来了吧。”陆清酒哈哈一笑,伸手搂住了白月狐的颈项,他说,“我不管,反正我是不会走的,你们龙族不是最小气了吗?要是你死了,我活了下去,这以后的日子可还长着呢,你就不怕我去找别的姑娘结婚生孩子?还一口气生七八个?”
白月狐一把握住了陆清酒的手腕,咬牙切齿:“你敢?!”
陆清酒道:“有什么不敢的,你人都没了,我什么都敢。”
这不说还好,一说白月狐却是越想越生气,一想到自己没了,陆清酒和别人在一起的场景,他简直想把眼前的人直接吞进肚子里,让他哪儿也去不了。陆清酒看着白月狐隐隐开始泛红的瞳孔,也知道不能把他家的小气龙给刺激的狠了,连忙献上一个安抚的吻,直到被白月狐吻的气息不平后,才含糊的说:“你看,我光是说说你就这么生气了,月狐,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我不害怕……你去哪儿我都想陪着你。”即便是地狱。
白月狐死死的抱着陆清酒,恨不得将他嵌入自己的身体,他道:“你会死的。”
陆清酒把自己的头埋进了白月狐的长发里,嗅着他发丝间风雪的气息,他道:“要是我没了,你可不能背着我找其他人。”
白月狐实在是忍不了了,一口咬在了陆清酒的耳朵上,这一口可是一点也没留力气,咬的陆清酒嘶嘶直叫。等白月狐停下的时候,陆清酒的耳朵上已经出血了,白月狐看见血珠,又有些心疼,小心翼翼的舔了个干净。
陆清酒被白月狐这孩子气的表现弄的哭笑不得,他拍拍白月狐的肩膀,说行啦,不闹了,咱们就好好过日子,至于以后会怎么样,再说吧。
白月狐表情有些闷,似乎还在纠结。
陆清酒又说了些话,大意就是让白月狐想象一下自己没了他还活着的情况,这样苟且偷生,倒不如陪着白月狐一起去了。
白月狐的情绪这才渐渐的平静下来。
陆清酒身体里面没有了寒气,感觉自己又恢复了年轻人般的活力,冲到客房把也在睡午觉的尹寻拉起来,说咱们晚上吃大餐。
尹寻被陆清酒弄的懵逼了,道:“什么大餐?”
陆清酒说:“那得看你想吃什么。”
尹寻呆滞了几秒,才从懵逼的状态中恢复了回来,道:“不是,怎么说到吃饭了,白月狐呢?他回来没有?”
陆清酒指了指自己被咬了好大一口的耳朵,说:“回来了啊,不但回来了,还咬了我一口,差点没把我的耳朵给咬掉了”
尹寻:“……”
陆清酒道:“还有点小羞涩呢。”
尹寻表情扭曲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该恨他们这时候还给自己吃狗粮呢,还是该高兴白月狐一点事也没有,他道:“回来了白月狐就没说什么?”
陆清酒道:“说什么?”
“当然是让你离开这里啦。”尹寻焦虑道,“玄玉不是说了马上就要出事了吗?你待在这里会有问题的,他不该是马上送你走么,怎么还在这儿耽搁时间……”
陆清酒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下来。然后缓慢的解释了他和白月狐达成的共识,总而言之,就是他已经决定留在这里,而白月狐选择支持他的想法。
尹寻目瞪口呆,他本来以为白月狐回到这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陆清酒离开,玄玉能糊弄的了陆清酒,难道还能糊弄白月狐?可是看陆清酒的言语和表情,显然不是在撒谎,他莫非真的说服了白月狐让他留在这儿……
“白月狐疯了吗,怎么会允许你留下来。”尹寻不可思议道,“他不知道你会死吗?他也被玄玉洗脑了?!”
“尹寻。”陆清酒叫住了他,他知道尹寻在想什么,自己作为尹寻唯一的朋友,尹寻自然会想让他活下去,只是在人的生命里,却有些比活着还要重要的事,玄玉没有强迫他留下,他只是告诉了陆清酒所有选项,让他自己做出了选择,“每个人都会死的。”
尹寻还是不肯接受。
陆清酒道:“你冷静一点,每个人都会死的——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如果在我们两个之间,只能活下来一个,而我把那个机会让给了你,你会觉得开心吗?”
尹寻思考片刻后,失魂落魄的说了声不。
“我也不会开心。”陆清酒说,“我走了,活下来了,余生却都在怀念白月狐和你之间度过,这样的余生,不要也罢。”
尹寻冷静了下来,他不再试图说服陆清酒,只是依旧十分消沉。
陆清酒见状也不好再劝,转身独自去了厨房。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陆清酒决定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他从冰箱里取出了大量食材,然后开始低着头仔细的处理起来。虾解冻后清理干净虾线放进油锅里炸熟,辅料土豆洋葱胡萝卜切成条状,焯水之后用特制的调料再炒入味,最后加入虾闷一段时间,便是美味的干锅虾了。屋子里很快就弥漫起了食物浓郁的香气,不知何时尹寻和白月狐都出现在了厨房里,开始帮陆清酒打下手。
“这虾子新鲜的更好吃,只是现在冻久了。”陆清酒碎碎念,“等到来年开春的时候一定多买点新鲜的海鲜吃。”
“我想吃鱿鱼花。”尹寻在旁边闷闷的说。
“现在才说,都来不及了,明天给你做。”陆清酒把虾子端了起来,又看了看还在锅里炖着的鸡汤,“狐儿想吃点什么吗?”
白月狐摇摇头,示意什么都无所谓。
陆清酒又从冰箱里拿了猪肉,打算炒个回锅肉。
尹寻站在旁边,突然抽泣了起来,哭的特别伤心,陆清酒面露无奈,放下手里的东西转头问他到底在哭什么。
尹寻哽咽道:“我只是想起了你没有来的日子里,我都没有肉吃,好不容易买了肉,还只能白水煮,陆清酒,我好害怕。”
陆清酒道:“不怕不怕,我在这呢。”
白月狐虽然没有说话,却在旁边轻轻的握住了陆清酒的手,两人十指相扣,白月狐神色间的不安才稍微消减了些许。
“不会让你和月狐受委屈了。”陆清酒说,“你看这村子里日子多难过,连个垃圾桶都没有,狐儿好歹还能翻翻垃圾桶。”
白月狐:“……我没有!”
陆清酒:“真没有?”
白月狐:“偶尔。”
陆清酒:“偶尔?”
白月狐放弃说话,闷不做声的松手转身做事去了,没有再理会调笑他的陆清酒。陆清酒被白月狐这模样逗的心软成了一片,凑过去仔仔细细的吻了自家小气的假狐狸精,好不容易才把他重新哄好。
尹寻的嘴角,也勉强的露出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