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旭阳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回了自家的床上。他睁开眼,甚至以为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荒诞的噩梦,但当他从床上坐起来看到自家凌乱的客厅后,才意识到这并不是在做梦,这一切真的发生了。
他家的地板上,墙壁上,到处都是鲜血,还有被啃食残余的肉块,空气里散发的浓郁血腥味让这里简直像是地狱般的场景。陈旭阳看到这些画面,差点没又厥过去,好歹用最后的自制力稳住了心神,颤抖着掏出手机报了警。
胡恕接到陈旭阳的报警电话,还有点惊讶,说你刚才不是还说你家罐子没事儿么,怎么这才过了半个小时就改口了。
“我哪儿知道啊。”陈旭阳都想哭出来了,“救命啊警察同志,我家现在跟凶案现场似得……”
胡恕很是无奈,一边安慰陈旭阳一边指挥道:“那你先从你家出来吧,在楼下等着,我们马上过来。”
陈旭阳忙点头称好。
离开卧室,需要经过客厅,原本短短的几步路,在此时却犹如天堑。陈旭阳给自己做了好一会儿的心里建设,又反复确认客厅里没有了昏过去之前见到的那个东西后,才小心翼翼的迈出了脚步,想要离开家里。
可谁知道他走到客厅中央的时候,却发现自家客厅里那些碎肉和骨头似乎摆成了一个什么图案,陈旭阳看见这图案第一个反应就是什么邪神召唤的法阵,赶紧连滚打爬的冲出了家门,还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这六月本来已经很热了,但陈旭阳还是浑身发凉,他在楼下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了胡恕和庞子琪,见到他们时,那表情简直像见到救命恩人似得:“警察同志,你们可算来了——”
胡恕道:“到底咋回事儿啊。”
陈旭阳连忙描述了一下自己家的情况,说地板上和墙壁上到处都是血,客厅的中央还用肉和骨头摆成了一个法阵,一看制造出这一切的人就心思诡谲,肯定想要害他性命,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他说的有模有样,信誓旦旦,让听的人也莫名的觉得后背发凉。
好在庞子琪还算冷静,说:“咱们先上去看看吧。”
于是三人坐着电梯又回去了,虽然陈旭阳很害怕,很不愿意再回去,但他早晚是要回家的……
用钥匙打开了门,胡恕也看到了屋子里的情况。和陈旭阳描述的差不多,屋子里面几乎是一片狼藉,其他东西倒是没怎么被动过,就是到处都是鲜血的痕迹,他一扭头,便看到了陈旭阳口中的那个邪神图案。
“进去看看。”为了防止意外,庞子琪掏出了配枪。
胡恕点点头,神情也跟着凝重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的踏入了房子里,先是检查了一下各个房间,确定屋子里没有其他人的存在。罐子如陈旭阳所说的那般,还乖乖的待在储物间,胡恕把罐子拿了出来,放在客厅的桌子上让庞子琪盯着点以免出现什么意外。
“这罐子到底怎么回事儿啊。”陈旭阳颤颤巍巍,“胡警官,你不是说了它是个好罐子吗。”
胡恕颇有深意的看着陈旭阳:“是啊,你这不是还活着么。”
陈旭阳:“……”
胡恕道:“这要是坏罐子,我觉得报警的就是你邻居不是你了。”
陈旭阳竟是无话可说。
庞子琪则把目光放到了客厅里面的邪神图案上仔细的观察了起来,只是他越看表情越奇怪,惹得胡恕忍不住问道:“庞子琪,你看出什么来了?”
庞子琪扭头瞅了眼陈旭阳:“你是六月生日啊?”
陈旭阳紧张道:“对……这和生辰八字还有关系?”
庞子琪说:“二十六岁生日?”
陈旭阳忙点头:“庞警官,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是我的生辰有什么特殊之处,被选来做祭品了吗?”
庞子琪:“……少看点恐怖片。”
陈旭阳:“那是怎么回事儿啊?”
庞子琪指了指那所谓的邪神图案,示意陈旭阳自己去看。陈旭阳本来怕得不得了,在庞子琪强硬目光的驱使下,才战战兢兢的朝着邪神图案看了过去,只是看了大概十几秒后,陈旭阳的表情就变得和庞子琪一样了:“这……这……这怎么?”
胡恕长叹一声,拍拍陈旭阳的肩膀:“我就说你家的是个好罐子了……”
只见那所谓的邪神图案根本就不是什么图腾,而是用肉和骨头拼成的几个字——陈旭阳,二十六岁生日快乐。
虽然拼的很粗糙,画面也很血腥,但的的确确就是这么几个字,而且看起来这几个字完成的相当不容易,看的胡恕都流下了一滴感动的泪水:“看,人家是在给你过生日呢。”
陈旭阳看着这字体,胸口一震闷痛,再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庞子琪走到图案中间,捡起了几块碎肉和骨头,简单的检查后确定不是人类的骨头,应该是禽类或者其他动物的,因为这些骨头非常的纤细,完全不存在于人类的骨骼构架。
“所以也没啥事儿。”胡恕安慰陈旭阳,“人家估计辛辛苦苦的摆了好久了呢。”
陈旭阳:“……”他的意识有点模糊。
胡恕道:“不然这样,你再坚持两天看看,要是真的不行,我就再叫人过来帮帮忙,把罐子处理掉算了。”
陈旭阳小声道:“怎么处理啊?”
胡恕说:“砸了呗,还能咋办?”
陈旭阳听到要砸罐子,表情又复杂了起来,砸罐子这事儿他自己就能做,可问题是要砸他早就砸了,这不是舍不得才拖到了现在吗。而且看来这东西似乎还真的对他没什么恶意,就这么砸了,好像有点不通人情。
“好,我再看看吧。”陈旭阳只能如此说了。
庞子琪道:“这东西通人性,你可以尝试和他好好交流一下,万一教会了呢。”
陈旭阳:“……行吧。”
出警结束,胡恕和庞子琪走了,留下陈旭阳一个人在家里夯吃夯吃的打扫卫生,看着罐子露出复杂的神情。还好这屋子是他买下来一个人住的,不然房东或者同居室友看到这一屋子的血手印,怕不是得被吓得直接搬出去啊。
陈旭阳打扫完卫生,又摸了摸罐子光滑的表面,决定和罐子好好说道说道一下,虽然他也不知道罐子能不能听懂……
陆清酒并不知道胡恕这边发生了什么事,那天他吃了一顿羊肉串之后就对这摊子的味道念念不忘,也尝试过自己调配作料,但怎么都感觉差了几味香料。于是便想着再去尝尝看。对于陆清酒的提议,白月狐和尹寻都是举双手赞成,不过还没等他们定下时间,胡恕就又给陆清酒打了个电话,说是有人想请他们吃饭。
“有人请我们吃饭?”陆清酒好奇,“谁啊?”
胡恕含含糊糊的说你们来了就知道了。
陆清酒眼睛一转,马上明白了:“是不是又有什么事儿解决不了?”
胡恕道:“唔……算吧?”
陆清酒一语中的:“该不会是那天那个罐子还没有解决掉吧?”
胡恕唉声叹气,说也不是没有解决,就是解决方法有点微妙,导致报案人那边总是经常报警,这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他们这边警力有点吃紧。
“经常报警?都解决了为什么还经常报警?”陆清酒没明白。
胡恕格外无奈:“这不是虽然没有出人命,可每次一开门就能看到一地的碎骨头碎肉嘛,正常人看了都会觉得害怕吧。”
陆清酒讶异道:“那他为啥不把罐子扔了啊?”按理说就算是传家宝,都弄出这样的事情来了,还把罐子放在家里的人心是得有多大啊。
胡恕苦着脸:“问题就出现在这儿啊。”
陆清酒:“什么意思?”
胡恕说:“那些碎骨头碎肉,都拼的是汉字,什么今天辛苦了啊,什么注意休息啊,什么记得早睡啊……”
陆清酒本来在喝水,听到这话差点没一口喷出来,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咳嗽着说:“我没听错吧,它在用碎肉碎骨头拼这些字?”
胡恕无奈道:“没听错,最刺激的是有天报案人回家,看见自家天花板上被血手印印了一个大大的桃心……”
陆清酒捂住了脸,想笑吧,又觉得自己有点幸灾乐祸,但说实话,这真的是太好笑了。
“然后我们就发现我们没法和罐子交流。”胡恕说,“虽然它能感觉到我们的情绪吧,但也就是情绪,好像是没办法理解到字面上的含义的。”他语气里带了点无奈,“所以就想来问问,陆哥您能不能帮帮忙,和罐子交流一下,让他不要再用这么刺激的方式表示自己对房主的关心了。”
陆清酒哈哈大笑起来,他说:“我去问问,不保证能行啊。”
“成,要是行的话咱们明晚就约个饭吧。”胡恕道,“你看你想吃点什么?”
陆清酒说:“就那天的羊肉串吧,挺好吃的,家里两个这几天还在念叨呢。”
胡恕说好。
之后陆清酒把这事情告诉了白月狐,白月狐一听便轻松的答应了下来。和罐子交流对于他而言根本花不了任何功夫,更何况还有一顿美味的羊肉串呢。
这羊肉串有几味比较特殊的配料,也算是老板的秘方,自己弄怎么都弄不出这个味道来,感觉差了点什么。陆清酒想着再去多吃两次,看能不能尝出什么心得来。
又是一个炎热的夜晚,陆清酒开着小货车载着尹寻和白月狐到了烧烤摊上。
陆清酒停好车,便看见胡恕在和一个愁眉苦脸的年轻人说话,他走到旁边,胡恕忙介绍了几人的身份。
陆清酒也知道了报案人的名字叫陈旭阳。
说实话,陆清酒三人站在一起,还真是相当的显眼。三人都长得不差,但却个人风格迥异,白月狐虽然俊美无俦,但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不太爱说话,一副不是很好相处的样子。尹寻还是个少年人模样,咧开嘴正在傻乐,露出一枚可爱的虎牙。陆清酒模样清俊,神情温和,几乎所有想要搭话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从他开始。而他们三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坐下后的第一个动作,便是朝着烤羊肉串的炉子露出了渴望的表情——看来的确是饿了。
陈旭阳忙解释说自己叫的羊肉串已经烤上了,估计再等一会儿就能上桌。
陆清酒这才收回目光,道:“我已经知道你的事了,你那个罐子带来了吗?”
“带来了带来了。”陈旭阳忙道。
他说着,起身去旁边的自行车上拿下来了一个包裹,包裹里面就是之前陆清酒见过的两个罐子。
“我不知道它躲在哪个里头,就都带来了。”陈旭阳解释。
陆清酒道:“你想和它说什么?”
陈旭阳说:“我就是想让它别给我送那些东西了。”
陆清酒道:“比如?”
陈旭阳:“比如用碎肉拼成的早点休息……”神他妈的早点休息,看着这一地的肉他能睡得着嘛,害的他每天都得花一个小时打扫卫生,天天家里都扔好几大包碎肉,搞得邻居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有次送外卖的到他家门口,从门缝里递外卖进来的时候看见了他家墙壁和地板上的血手印,当时他眼睁睁的看着外卖小哥脸色煞白,转身就跑,窜的跟被狗追的兔子似得,他追都没追上。
然后两个小时后,他就接到了胡恕的电话,让他稍微注意点影响,万一真把人吓到就不好了……
陆清酒点点头,把罐子递给了白月狐。
白月狐伸手接过来,手指在罐子上敲了一下,嘴里发出一串怪异的声音,像是在说一种特殊的语言。陆清酒是肯定没有听过这种语言的,但神奇的是他居然明白了白月狐话语的含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身体里那四分之一的龙族血统。
白月狐把陈旭阳的要求转述给了罐子,罐子听完后也发出了回应。这回应声音非常小,陆清酒听的模模糊糊,最后干脆把耳朵贴到了罐子上才听清楚。
其他几人在旁边紧张的等待着,但看他们的表情,似乎都没有听到罐子里发出的声音。
陆清酒听了一会儿,表情越来越奇怪,他看了陈旭阳一眼,又看了罐子一眼。
陈旭阳被陆清酒这眼神看的头皮发麻,差点脱口问出一句,医生,我还有救吗。
白月狐就淡定很多了,他把陈旭阳的要求复述给了罐子,又对罐子的行为进行了一系列的规定,并且让它保证再也不用这种方法表达自己的关心。
陆清酒也差不多明白了怎么回事儿,他直起腰,问了陈旭阳一句:“你上个月把你家老宅卖了?”
陈旭阳茫然的啊了一声:“为什么突然问到这个……你……”他随即反应过来,看了看罐子,又看了看陆清酒,“它告诉你的?!”
陆清酒说:“是啊。”
陈旭阳叹了口气,神色间有些愁苦,解释说之前父亲患病,一直在借钱治疗,家里该卖的东西都卖的差不多了,就剩下老宅和他现在住的公寓,然而公寓卖掉了也没办法还清负债,所以只好卖了老宅……
陆清酒道:“它对你没什么恶意,只是担心你。”
陈旭阳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
“你工资低,,每天晚上都吃泡面。”陆清酒简洁的转述了罐子的话,“它怕你吃太多泡面没营养,想给你加加餐。”
陈旭阳:“……”
“肉都是鸟的肉,味道很好。”陆清酒说到这里,声音带了些笑意,“可以用来吃。”这罐子的习性倒是和猫咪有些相似,害怕主人被饿死,千辛万苦的带些小玩意儿回家放在主人面前,企图投喂自己眼中笨拙的不会捕食的大猫咪。
“啊!我知道了,但是这也没法吃啊。”陈旭阳赶紧道,“让它可千万别给我送了……”
“嗯。”陆清酒点点头,“都告诉它了,它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搬那些东西回来了。”
陈旭阳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内心莫名的温暖,这罐子关心人的方式虽然不太对头,但他还是能感觉出它的好意。
“还有就是……”陆清酒说,“它问你需不需要什么别的帮助。”
“帮助?”陈旭阳来了兴趣,他道,“它难道能实现我三个愿望什么的吗?”
陆清酒:“……如果你的三个愿望都是吃肉的话。”
陈旭阳:“……”那还是算了吧。
“不过,有什么法子可以让我听懂它说话的内容吗?”陈旭阳问道,“不然我们没法交流啊。”
白月狐当完翻译后就在旁边静静的吃他的羊肉串,听到陈旭阳的问题淡淡的来了一句:“可以倒是可以,但是比较麻烦。”
陈旭阳还是兴趣满满:“怎么做?”
白月狐道:“你把它当做家神供起来就行了。”
家神,是中国民间的一种神明,据说可以保护家族中人。祭祀了家神后,家神就成了整个家族的一份子,每到节日或者祭祖的时候,都需要给家神供上一份祭品。白月狐说这罐子,可能就带了点家神的意味,只是后来陈旭阳的族人没有再继续对其祭祀,所以身上的神性才渐渐淡了,退化成了妖怪。
陈旭阳听的很认真,他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些东西,在听完白月狐的描述后,立马想起自己的父母曾经提过关于罐子的事,说自己祖上的那一辈的确祭祀过这个罐子,只是后来时代变迁,祭祀这种事就被取缔了。罐子也被放进了储物室当做文物放着,后来他们家道中落,也没有生出要卖掉罐子的心。
之前罐子一直安安静静,直到陈旭阳卖掉了老宅后,它才出现了异样。
现在经过陆清酒和白月狐的沟通,陈旭阳得知罐子一直处于沉睡的状态,后来因为陈家老宅易主才将它惊醒。惊醒后愕然发现陈家就剩下了陈旭阳这么一个独苗苗,并且住的地方,吃的东西都特别的廉价,登时痛心不已,便想献出自己的关心。
只是这关心的方式让陈旭阳有点接受不了……
“那它的真身是人类的模样吗?”陈旭阳想起了他见到的那个长发披肩的妖怪,说实话,至今没看清楚那妖怪什么模样,只记得那双绿莹莹的眼睛和细细密密的牙齿了。
“真身?”陆清酒道,“它没说这个。”
陈旭阳道:“好吧,我知道了。”
这事儿就算是这么解决了,两边都达成了共识,罐子答应不再给陈旭阳带奇怪的东西回来,陈旭阳则承诺不会把他丢掉,并且努力工作,早日把老宅给赎回来。当然,为了早点能听懂罐子的话,陈旭阳决定回去之后就把它继续供奉起来,毕竟白月狐说了,如果食用了足够的香烛,那他和罐子就能交流了。
处理掉了罐子,大家都很愉快的吃起了羊肉串,胡恕和庞子琪都松了口气,想着终于不用再折腾了。
大家酒足饭饱,纷纷各自散去,陆清酒拎着肚皮滚圆的尹寻和白月狐回了家。把车停好,三人又在村子里散了会儿步才去睡觉。这天黑的晚了,到处都能看见散步的村民,不过自从知道了村子里没有活人后,陆清酒的心情就有点复杂,说害怕吧,也不是害怕,说不害怕吧,总觉得后背有点发凉。
白月狐的伤口在慢慢的愈合,不过愈合速度很慢,看来还是伤的不轻,最近也没有什么关于熬闰的消息,好似那一场雪,将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了。
日子平静但不平淡,陆清酒蹭着白月狐的下巴,两人相拥入眠,沉沉睡去。
吃完烤肉的第二天,陈旭阳回家的时候没有再看见那一地的肉块,而是看到了一碗放在桌子上,还在散发着热气的泡面。
桌子上昨晚特意留下的便签纸上,龙飞凤舞的写了三个漂亮的汉字:早点睡。
陈旭阳看着便签纸,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起身,把客厅沙发上的罐子抱了过来,放到泡面的旁边,笑着道:“来,陪我一起吃泡面吧。”
罐子轻轻的震了一下,虽然不知道它什么意思,但陈旭阳还是伸出手,像是挠小狗下巴似得,挠了挠罐子。
罐子开心的在桌子上转了两圈,差点没把自己摔到地上去。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陈旭阳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泡面,“加油吧,陈旭阳!”
加油!!罐子在旁边无声的呐喊。
作者有话要说:白月狐用自己的尾巴比了个字。
陆清酒念道:别……停……
白月狐:你说的。
陆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