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下午,阳光和煦,微风宜人。
可随着电话那头断线的“嘟”声响起,以岑森为中心,周围温度迅速降至冰点。
离婚?
季明舒刚刚提了离婚?
舒扬还不如悄悄躲进云层的太阳会看人脸色,“卧槽”一声,嘴巴没把门就惊讶问道:“你和李文音旧情复燃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卧槽森哥你怎么搞的?还搞得季明舒都知道了!这怎么办?”
岑森没接话,快捷键拨给周佳恒,声音低沉,“安排一下,马上回帝都。”
江彻闻言,放下球杆,拍了拍他肩膀,没有出声。
赵洋也没出声,但他想的问题,其实和舒扬一模一样。
这也怪不得,他俩都是浸在女人堆里的人物,情场浪子,阅女无数,没有什么忠于爱情忠于婚姻的观念操守。
这会儿以为岑森出轨李文音,还在季明舒面前翻了车,想法也都是偏向于如何维护自个儿哥们的利益。
岑森走后,两人边打球边讨论。
舒扬:“没想到李文音魅力还挺大啊,这才回来多久,又搭上了。”
赵洋想了想,说:“个性吧可能是,季明舒她主要就是那个性,一般男人真遭不住。”
舒扬:“这倒没错,欸,你说,他俩不会真离吧?”
赵洋:“哪能啊,你当季如松季如柏是死的?没京建在旁边挺着,季家还是以前的季家么?不过这事儿主要还是看森哥意思,他如果想离,那没这事儿也得离。”
“说的也是,”舒扬点点头,“不过岑老爷子和岑老太太都那么喜欢季明舒,肯定不能同意啊。还有岑伯……不是我说,就算离了,那李文音也不可能进门吧,岑伯那关就过不了。”
听到这话,赵洋轻嗤,“得了吧,还进门,你难道就没看出来森哥压根就没想离?不然这么快回去干什么。季明舒那也只是说说而已,你瞎操哪门子心呢。”
……
他俩越聊越起劲,岑森走了不到五分钟,两人都已经聊到了离婚后财产该如何分配。
江彻对婚姻的态度和他们向来不同,但自己兄弟,也不好多说什么。他远眺绿茵尽头,只不咸不淡说了句,“别说了,少管闲事。”
不得不承认,江彻这句“少管闲事”很有远见,只可惜他的提醒力度太低,不过转个身的功夫,赵洋和舒扬这俩大嘴巴就不小心把事儿给漏了出去。
岑季两家的联姻在小圈子里本就备受瞩目,骤然生变,自然是一传十十传百。
傍晚时分,这事儿风风雨雨几经变幻,已经传到了季家人的耳中。
季明舒最先接到的,是大伯母和二伯母的电话。
她俩说辞差不多,都是听说她要离婚,打来问问什么情况。还说岑森要是欺负了她,让她受了委屈,季家肯定要帮她讨回这个公道。
季家娶回去的媳妇儿也都是名门之后,涵养好,话术也周全熨帖。
如果没有最后那些“劝和不劝分”的经典语录,季明舒可能会真的以为,她们就是打电话来护犊子的。
她敷衍两声,心情在跌至谷底后,好像又浸入了一湾寒潭。
大约是她不甚明朗的态度让季家有了危机感,两位伯母劝完,大伯季如松竟也亲自打来电话。
“小舒,你和阿森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都在传,你要和阿森离婚呢?”
季如松没绕弯子开门见山,声音则是一如既往,温和又不失上位者的威严。
季明舒正蹲在地上收拾行李,连续接了几通电话,对季如松的问询并未感到意外。
她将手机开了外放放在一边,语气平静,“是我提的,伯伯,我和他已经过不下去了。”
“还真是你提的?”季如松本来不信,这一听,到底还是急了,“小舒,你怎么能这么任性哪!”
季明舒垂着眼,没接话。
季如松这会还在公司,一手拿着手机,一手背在身后,被这侄女搞得整个人都有些头大。
他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下来,“小舒,伯伯也不跟你绕弯子,你是成年人,做事不能随着自己的小性子来!你知不知道现在京建和伯伯合作的南湾项目有多重要?”
“今时不同往日了,京建不一定要和我们季家合作,但我们不和京建合作,这个项目还有人能吃得下吗?所有开发都要止步!”
他叹了口气,又语重心长道:“还有你二伯,你二伯兢兢业业几十年,一步都不敢行差踏错!他现在那个位置你以为好坐?要是没有京建在旁边撑着,多少双眼睛盯着想把他给拉下来!”
季如松恨铁不成钢又不忍责骂的话语落在耳边,让季明舒原本就一团乱的脑子变得愈加混乱。
她慢慢放下手中衣物,又慢慢伸出双手,掩住面颊。
其实季如松如果一上来就劈头盖脸毫不留情地骂她,她还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他们养她就是为了联姻,和古代养扬州瘦马根本就没有区别,他们也根本没有资格摆出长辈姿态对她横加指责。
可季如松没有。
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季如松和季如柏对她的付出是有目的,但那些付出也不等同于虚情假意。
小时候,学校里有同学嘲笑过她没有爸爸妈妈,是垃圾堆里捡回来的野孩子,她被气哭了,跑去和季如松告状。
季如松知道后,二话没说就风尘仆仆从外地赶回来,去到学校找领导谈话。
放学将她领回去时,季如松还给她买冰激凌,边牵着她的手往大院方向走,边耐心哄道:“小舒是季家的小公主,怎么会是垃圾堆里捡回来的野孩子呢,下次再有人胡说,你还是要记得告诉伯伯,伯伯帮你去抓坏人,好不好?”
大人刻意放慢的脚步和窄窄的胡同早已泛黄,此刻想起,历历种种却仍清晰如昨。
她的鼻子忽然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过了很久,她对着电话那头哽咽道:“伯伯,对不起,但是我真的……我真的不想再这样了,我很难受,我现在很难受。”
她不能去想岑森和李文音在一起的画面,也不敢去深想李文音说的那些话,更无法说服自己,她只是在气岑森打她的脸而已。
明明只是联姻,可倏然间多了别的东西,利益也变得不纯粹。
傍晚的夕阳像流质咸鸭蛋黄,橘里透红。
季如松站在窗前,也忽然沉默。
他记得,季明舒父母双亡被送回季家老宅,也是在这样一个黄昏时分。
那时小姑娘像个小小的粉团子,穿蓬蓬的公主裙,手里抱了只漂亮洋娃娃,还不谙世事。
小姑娘见到他便笑弯了眼,阿姨教她喊“伯伯”,她蹦出口,却变成了好笑的“萝卜卜”。
那光景,季老爷子还在,他也才刚接手华电部分业务,年轻气盛的,对亲弟弟留下的小女儿也是打心眼里疼爱。
不像如今,千帆过尽,什么感情都淡。说来也是奇怪,这人年纪越长,竟变得越来越身不由己。
他扶着窗前栏杆,声音也逐渐缓了下来,“小舒,伯伯不是想要逼你,只是希望,你能稍微为季家考虑一下。现在你情绪不好,伯伯也不多说,你可以先冷静一下,再和阿森好好谈谈。”
季明舒双手环抱着双腿,脑袋埋进臂弯,久久没有出声。
季如松叹气,自行挂断了电话。
岑森回到明水公馆时已是晚上九点,明日大约不是晴天,夜空中没有半颗星子。
二楼主卧的房门没关,衣帽间也开着灯,门口摆了两个印着老花标识的行李箱。
岑森神情如常,走近衣帽间,看着正蹲在里头收拾行李的季明舒,淡声问了句,“你想去哪?”
季明舒背脊一僵,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
“柏萃天华?”
“你二伯刚给我打过电话,他觉得,你需要在家好好冷静一下。”
柏萃天华的房子是季如柏送的,比之季如松,季如柏的心向来要更硬几分。
季明舒听明白这意思,倏然起身,转头盯了岑森几秒,行李也不收拾了,提起门口的箱子就想往外走。
岑森却忽然伸手,将人一把拦住。
“你想干什么。”
季明舒垂下眼睑,声音偏冷。
岑森深深睇她一眼,“季明舒,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你才对。”
两人错着一个身位,停在擦肩而过被拦的姿势上一动未动。
长途疲累,岑森的声音低沉嘶哑,还带着些许说不上来的烦闷。
“李文音的电影,不是我批的投资,我也没有想过打你的脸。你发脾气前,其实可以先问我一句。我不是每一次都可以放下手中所有事情,回来处理你一时不高兴的大小姐脾气。”
听到后半句,季明舒忽然想笑,“你现在觉得我是一时不高兴在闹脾气,对吗?”
她松开行李箱,抬眼看着面前的高大男人,扬声质问道:“你说李文音的电影不是你批的投资,那君逸给她的电影投资是不是事实?”
岑森神情冷淡,没接话。
“那就是事实了?”
季明舒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气得生疼,她声音越来越高,语速也越来越快,“你的公司,投资你初恋情人拍来纪念你们纯洁爱情的电影,你现在是不是还想告诉我你一点都不知情,甚至你现在知情了也没有阻止的权利?岑森,你二十七了,你现在是要告诉我你只懂工作不懂人情世故连这么基本的避嫌都不懂吗?!”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她通过陈局牵线找到君逸投资,陈局和我爸是老相识,不好拂他面子,所以我让她从旗下的投资公司走正常评估流程。”
岑森自认已经拿出十二万分的耐心,解释也很客观,“她能拿到这笔投资,是因为做评估的团队觉得,她的电影能够得到比投资更高的回报,最后投不投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季明舒怒极反笑,越往下说,声音也变得愈加颤抖愈加哽咽,“你是要告诉我你手下的人这么不会看眼色吗?你如果有任何避嫌的表现他们会看不出主动规避吗?!”
她又点点头,“好,我不跟你追究这些,那你现在知道她拿到了君逸的投资,知道了她要拍什么东西,你现在就打电话让集团取消投资,你现在打电话封杀这部电影!”
“季明舒,我觉得你需要冷静一下。”
岑森声音很沉,攥住她想要挣脱的手。
季明舒看他,毫无预兆地,泪珠忽然滚落。
她用力挣开岑森的禁锢,用手背擦了擦脸,可眼泪成串往下掉,怎么擦也擦不完。
岑森心底涌上一种说不上的躁意。
季明舒往后退了两步,“我现在很冷静,你不肯对吗?还是你办不到?君逸的岑总,京建的岑总,你要封杀一部还没开始拍的电影真的很难吗?你到底是办不到还是不愿意去办!你不愿意,可以,我们离婚,我受够了!”
说到最后,季明舒已经歇斯底里到了崩溃的边缘。
那些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她不愿触及的情绪,全都在此刻控制不住地往外倾泻。
她满面泪水,肩膀和手指都在颤抖。
没错。
她季明舒就是个恶毒女配。
她就是喜欢岑森很多年就是不愿面对真实情绪就是不愿承认。
她就是嫉妒,嫉妒李文音从小就拿了灰姑娘逆袭大女主的剧本,嫉妒李文音明明长相身材家世什么都不如她却得到过岑森的心并且只要再次出现岑森就会对她动恻隐之心,而她季明舒,嫁给岑森三年岑森就是不喜欢她而且永远也不会喜欢她!
其实如果只是商业联姻,她也可以欺骗自己可以装聋作哑的,可为什么一定要是李文音呢?他是不是没有一秒钟考虑过她的感受?他明明知道她和李文音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这么做!
“别闹了。”
听到季明舒说出让他封杀李文音,不封杀就离婚的言论,岑森只觉得她这会有些不可理喻。
“我没有闹。岑森,我是认真的,我们离婚吧。”
她一根根掰开岑森的手指,声音破碎断续,还有着脱力后的平静。
她绝对不允许这场可笑的婚姻被李文音这位阴魂不散的前任剥掉最后一丝尊严,岑森可以不喜欢她,可以不爱她,但是不可以和她保持着婚姻状态但是和李文音藕断丝连,绝对不可以。
岑森只觉太阳穴突突起跳,心里燥意愈发明显,一些不愿挑明的话,不知怎的,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了。
“离婚?你三番五次把离婚挂在嘴边,是真的觉得离婚之后会过得比现在舒服吗?季明舒,你离开我还可以做什么。”
“你扪心自问,离了婚季家的人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对你,你圈子里的人还有几个愿意做你陪衬,你不是小孩了,说话做事都要为自己负责任。”
季明舒闭了闭眼,“是,我是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了,就是一只被你养着的金丝雀!所以你也从来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从来没有看得起过我,不止是你,你的朋友,我的家人,他们都觉得我离了你就是个不能独立行走的废物!”
“我是不如李文音,我没有她有才华也没有她不要脸,分手了还要打着怀念曾经的旗号纠缠前任!更没有她的好本事还真能让你这位前任打着妻子的脸去成全她的梦想!所以现在我想飞出去了可以吗?我就是飞出去立马被雷劈死也不关你的事!你给我让开!”
季明舒用力推开岑森,这次连行李箱都不拿就想往外走。
既然岑森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她的一切都是他给的,那这些东西她就不必恬不知耻还打包带走了。
可她还没走出房门,岑森就忽然从她身后攥住她的手腕,一路扯着她将她整个人往床上一扔。
他松了松领带,面上有一层薄薄戾气。
他倾身覆上季明舒,将她两只细细的手腕扭到身后紧紧箍住,另一只手则是掐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接受自己的亲吻。
他很少吻得这么急,这么烈,也并没有细究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下意识想要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季明舒刚刚哭过,眼睛红红的,略有些肿,眼周和脸蛋上都是咸咸涩涩的味道。
岑森从她的唇吻上她的眉眼,又到耳垂,脖颈,锁骨,像是在她身上一簇一簇地燃着火。
最开始被扔上床的那大半分钟,季明舒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又是一阵狂风骤雨般的亲吻,一直到岑森开始解她衣扣,她才开始挣扎。
“你放开我放开我放开!变态!”
她的手被控得死死的,完全动弹不得,腿脚的踢打也平直而又无力。
一直等到岑森再次吻上她的唇,她才找到机会狠狠咬他一口,一时间,两人口中都有铁锈味道蔓延。
岑森被这么一咬,好像清醒不少,心底那股燥郁也慢慢消散。
他撑在季明舒的腰侧,指腹缓缓从流血的下唇上划过,好像不觉得疼,眼睛一直盯着季明舒,一寸寸地仔细打量着,好像在欣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半晌,他起了身,站在床侧慢条斯理整理着领口,目光也变得沉静。
“我和你伯伯一样,都觉得你需要冷静一下,你就呆在这里,哪都不许去。”
季明舒艰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可没等她起身,岑森就走出了卧室,“砰”地一声带关房门,并将其反锁。
她怔了三秒,鞋都没穿就上前拧门。
真锁了。
岑森把她给反锁在这间卧室里了?!
季明舒站在门口,感觉脑子像是要爆炸了般,思绪完全跟不上事情的发展。
岑森为什么不让她走。
是觉得她这样走了让李文音背上小三罪名太过委屈?或者他是想等三堂会审完让季家把这些年她花掉的钱先清算一遍?
真是太荒谬了,二十一世纪还有人吵架吵不过就把老婆反锁在房间里,这是囚禁吗?
从房间里出来,岑森就站在楼梯口,半晌没动。他闭着眼,回想刚刚自己做的一系列事情,好像也完全找不出什么逻辑。
他心底唯一清楚的一件事情,就是不能让季明舒离开。
好像所有失控都是从季明舒说出“离婚”二字开始,从在星城,从上飞机,从这一路一言不发地回家。
他揉了揉眉骨,打电话给周佳恒,“李文音那部电影,君逸无理由撤资。你再另外找一下李文音的联系方式,发给我。”
十分钟后,他拨出周佳恒发来的那一串陌生数字。
“喂,你好。”女声温柔知性。
“我是岑森。”
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又再次响起那把温柔嗓,“噢,你找我有事吗?是不是明舒……和你说了什么。”
他直入主题道:“李小姐,我和你交往过三个月,而这一段已经过去将近十年,我认为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拍出一部电影作为纪念。”
李文音一怔,又轻笑道:“现在电影都需要一些宣传手段,观众不会为没有故事的电影买单的。你可以放心,我不会暴露你的身份,我也并没有想要破坏你和明舒之间的感情……如果有的话。”
岑森声音冷淡,“这些我不感兴趣,我打这个电话也只是想通知你一声,你可以继续拍,但我太太和我,都不喜欢被任何人以任何形式拿来消费,所以,我不能保证李小姐的电影能顺顺利利上映。”
说完,他径直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