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太傅也曾做过武将,但是之后弃武从文,身上的铁戈之气便被书香气息掩盖了。他一直很喜欢沈墨,不仅因为此人的确有能力,更因为他身上有令他熟悉的铁戈气息。
但是沈墨为人冷淡,不与官场之中的人有过多的交往,随时看见他也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初识觉得他不识时务,不懂圆滑,后来大家也就习惯了,沈墨性子就是如此,对什么都不太上心,对什么都不太在意。
但是现在他眼前的沈墨,眸子里有火,一向没什么变化的脸部线条也变得格外僵硬,看见他来了,起身轻声道:“惊鸿睡了,有什么话,外面说吧。”
说完便走了出去,脚步轻得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梁太傅跟了出去,满肚子准备好了的话还没来得及说,沈墨就先开了口:“太傅和夫人相濡以沫,一直是沈某所艳羡的。世上之喜事,不过是功成名就、侍养双亲、夫妻和睦、儿孙满堂。太傅如今,也算是都圆满了。”
“将军。”梁太傅微微皱眉:“你愿意的话,你也可以。功成名就早已实现,惊鸿也是不可多得的好妻子,至于儿孙,将来……”
“沈某想留着命活到将来。”沈墨淡淡一笑,打断他的话,眼神真挚地道:“陛下已经开始防备沈某,沈某手握重兵,成为了陛下的心头患。可是这么多年来,沈某忠心不二,哪怕当年已经攻到敌军城下,陛下一道圣旨,沈某也立刻调转了马头。因为沈某记得,当年陛下将兵符放在沈某手里的时候,说过沈某会是陛下最坚硬的盾牌。”
梁太傅怔愣,沈墨的神情看起来有些苍凉,不过二十余岁的人,却让他觉得他比自己还要苍老。
圣上本就多疑,兵权又向来敏感。眼看着沈墨声望一天比一天高,皇帝想做点什么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沈墨太聪明也太敏锐,主人想将盾牌削薄,他便干脆自毁,也好过在皇权之下一天天被削弱,最后什么也不剩下。
梁太傅犹豫了好一会儿,心里其实已经不想继续劝了,然而受着皇命,还是只有开口:“大宋一半的江山都是你打下来的,你若辞官,当真舍得?皇上到底是念情的,看在你对社稷有功的份上,也势必不会对你赶紧杀绝。你拒了圣旨,又劫了天牢,皇上不怪罪反而给你爵位,就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沈墨轻轻一笑,道:“沈某明白,还未找到更好的盾,旧的也便不能抛下。太傅想说的沈墨都明白,但是连累惊鸿至此,沈墨只想好好安静一段时间,等惊鸿好了,沈某再听皇上吩咐。”
惊鸿……
想起这孩子坎坷的命,梁太傅也叹息了一声,终于不谈那沉甸甸的国事,而是转口道:“惊鸿嫁给你是她的福气,夫妻本该共患难,你也不必太自责。她是善解人意的,也绝对不会怪你。”
沈墨垂了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今天太阳很暖和,照得人昏昏欲睡。过了好一会儿沈墨才道:“我本以为是找人将就着过一辈子,没想到也就找对了人。有福气的应该是我。今日以后我必尽全力爱她护她。以前受过的苦难,我统统会给她补回来。”
萧琅站在院墙之外,闻声一震,心里的郁闷好像更深了些。梁太傅的话他都听着,沈墨受皇帝如此重视,他心里也是不舒服。
外头只知道沈家因为凌氏做的饭菜有毒而被牵连,大多数还不知道沈墨做了什么。萧琅捏捏拳头,返身就沿着没人的路出去,回府起草奏折。
想要护着凌惊鸿?没有那将军的身份,他要怎么护?萧琅扭曲了脸,一笔一画写着东西。
梁太傅又与沈墨聊了几句,便说晚上让梁夫人过来看看惊鸿。沈墨允了,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将兵符交接了,然后带着老太君和花锦,坐上去花城的马车。
沈家大少爷沈书正在花城,惊闻家中变故,二话未说便置办了现成的宅院,是上几辈的富商留下来的古宅,粗看简单,里头廊腰缦回,可是比将军府还精致富贵。花城离京城也就一两天的车程。惊鸿人还不太清醒,也经不起马车颠簸,沈墨是一路将她抱在怀里的。
花锦有两个月没看见自己的相公了,在京城又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一到花城自然就是扑去沈书怀里哭了。
沈书是难得见自家娇妻哭,心里也慌:“先进去再说,奶奶,二弟,里面东西都齐全,你们先进去。”
惊鸿被抱下马车,自然也醒了。嘴唇还是苍白,腿一动就又痛出了汗,想好好跟沈家大哥打声招呼都不行。
“别折腾了。”沈墨轻声在她耳边道:“再闭会儿眼睛,我抱你进去。”
一路上不管惊鸿要做什么都是沈墨抱着她的,吃饭也是他喂,每天还帮她换药。惊鸿开始还有些羞涩,后来就发现习惯了。沈墨像一个很好的哥哥,照顾得她很周全。以前是她没摆对位置,现在将沈墨当哥哥看,就觉得什么脸红心跳都没有了。也很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怀抱。
沈书忙着安慰花锦,将众人安顿好便去哄人了。老太君还是住了主院,里面的布置和将军府差不多,沈书是个细心的人。
惊鸿被沈墨抱到他的院子,绣娘和剪画还是跟来了。收拾了床单被褥,发现什么也不缺,便关上门将里面留给最近看起来格外甜蜜的小夫妻。
“两个月都不能自己走吗?”惊鸿坐在床边,皱眉看着自己的膝盖和手,心里有些烦:“要躺两个月?”
“你想走去哪里?”沈墨倒了杯水到她旁边,轻声道:“伤要养两个月才会好。”
惊鸿扁扁嘴,看着外头越来越热的天气,喃喃道:“夏天邀来了,荷花都要开了,总是呆在屋子里多闷呐。”
她其实是觉得难过,看着沈家如今的境地,她还是会觉得是自己害的。虽然沈墨已经反复告诉她不是她的错,但是她还是不好受。
“你想出去,我便带你出去。”沈墨想起什么东西,朝惊鸿笑了笑,转身开门出去了。
阳光从打开的门里洒进来,惊鸿的心情好像好了一点,好奇地往门口张望。没一会儿,沈墨就搬了一架竹椅子回来。
为什么用“架”来说,因为这竹椅很大,做得很是精巧,有放脚的地方,有扶手,坐上去一定很舒服。竹椅的背后垂着什么东西,惊鸿看不清,沈墨已经过来将她抱起,轻轻放进竹椅里,顺便拿了缎带缠在两个扶手之间,将她护在里面。
“这是做什么?”惊鸿眨眨眼,想转头去看沈墨,身下的椅子却是一动。
“啊!”
“别怕。”
沈墨好笑地听着惊鸿的反应,将背带收得死紧,牢牢地将惊鸿连着竹椅一起背了起来。
旁人背后背个东西,都会稍微身子前倾,好省力。然而沈墨身子却很放松,比起盔甲,他觉得惊鸿算轻的,轻轻松松地站着就可以将她背起来。
“这样你膝盖不用经常动,也就不会痛。你想去哪里,我便背你去哪里,反正也不重。”沈墨说得稀松平常,惊鸿心里却是像被巨大的暖流包围,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沈墨当真背着她往外走了,惊鸿看着倒退的屋子,眼前画面一转,便是外头种着花的院子。
“你要是爱看荷花,花园那边就再挖一个池子。”沈墨边说边走,剪画和绣娘正在整理院子,看着沈墨出来,刚想行礼,就觉得他好像背着什么东西。定睛一看,竟然是惊鸿。
“小……小姐。”剪画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声,有些惊愕莫名。
惊鸿本来还在发呆,被这么一喊脸上也红了起来,轻咳两声看着沈墨道:“这样,人家看着不太好……你还是别这样背着。”
沈墨挑眉,慢慢走到剪画面前,很认真地问:“很奇怪么?”
剪画很想点头,但是看着沈墨的眼神,她咽了咽口水,还是违心地摇头了。
“就算奇怪又有什么关系?”沈墨微微侧头,笑着对身后的人道:“我不觉得你奇怪就好了。”
惊鸿觉得自她受伤以来,沈墨简直是太过温柔了,像是骨子里温柔的本性都被激发了出来,疼她宠她都到了一定境界了。
花城是个繁华的城市,沈墨带惊鸿逛完了大宅,又给她喂了药,便打算带她出去走走。
惊鸿扒拉着椅子,死活不肯去。沈墨笑眯眯地给她戴上一顶纱帽,然后继续背起她义无反顾地往外走。
刚出大门,许许多多的人就看了过来,惊鸿即使隔着纱帽都觉得有些手足无措,然而沈墨走得那叫一个坦然啊,黑色的袍子衬得他身体修长,脸上还带着笑意,比在京城街上板着脸骑马的模样,不知道好看了多少倍。
于是没走两步,前面的人就越来越多了,少女们你推我攘,就是没一个敢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