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看了惊鸿一会儿,她拿脸轻轻蹭着枕头,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睡得像个孩子。只是半梦半醒之间,还会喃喃一句:“明日早些……叫我起来。”
分明是很喜欢睡觉的人,每天早起晚睡,不累么?沈墨摇摇头,转身坐到桌子边去,拿起半干的毛笔,重新蘸上了墨。
一夜好眠,惊鸿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沈墨已经不见了。她吓了一跳,连忙招了绣娘来问:“将军人呢?”
绣娘低低一笑,道:“将军早起上朝,吩咐了奴婢们不要打扰夫人休息。”
竟然半点没有吵醒她?惊鸿嘀咕了一声,随即想起账册,背后就是一层冷汗。她睡过头了,账本今天还看得完么?
起身梳洗了就连忙坐到桌边去,哪知桌上的账本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她用来记录的纸张被叠好了压在镇纸之下。
惊鸿愣了愣,拿起这些东西看了看,竟然都已经整理好了。那么多账本,她昨日不过看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难不成她睡着的时候,沈墨全看了么?
字迹苍劲如钩,写得格外清楚。有错和有作假的地方都被写了出来,一目了然。惊鸿有点脸红,这次又麻烦人家了。都不知道,该怎么道谢才好。
算算日子,春日正浓之时,似乎有个很特别的日子快到了,那便是大宋民间流行的鸳鸯会。鸳鸯会倒不是什么庙会,而是相互爱慕的男女约定俗成,都要在这天送对方一件东西,玉佩香扇,皆是传达情意之物。
她同沈墨之间自然不可能有情意可言,不过既然是名义上的夫妻,自然也要走个过场,她顺便就可以做点什么给沈墨当回礼。
这样想着,惊鸿便抱着账本往老太君那里去,打算去了之后便上街去买东西。
“沈将军。”
刚下朝,沈墨就被一个小太监给拦住了。
沈墨挑眉,回身去看。那太监笑眯眯地弯着腰道:“公主有请。”
熹和?沈墨微微一顿,继而皱眉。他以为上次已经和她说清楚了,为何还会请他去?
他已经成家,熹和向来有自己的骄傲,不至于还会纠缠。也许是有什么事要他帮忙吧。
这样想着,沈墨便跟着去了百花宫。
沧月不在,太监只引他到了宫门口就走了。沈墨对这里熟门熟路,于是便自己踏了进去。
百花宫里开百花,向来是香气宜人。只是今日之香,带着些醉暖,格外迷人。沈墨走到内殿,熹和穿了一身宫装,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臣给公主请安。”沈墨依旧行了礼,熹和轻咳一声示意他在旁边坐下,伸手给他倒了杯茶。
“沈将军……我……”熹和为难地咬着嘴唇,像是有天大的苦恼。沈墨挑了挑眉,道:“公主有话不妨直言。”
熹和眼睛红了,揉着手绢呐呐地道:“沧月不理我了。”
沧月?沈墨有些惊讶,沧月向来是陪在熹和身边的,指东都不往西,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让他不理熹和?
“他说我对你的感情太过偏执,又说我太过作践自己。”熹和说着说着,眼里的泪就掉下来了:“昨晚跟我吵了一架,现在都还没来看我。沈将军,我在宫里只有你和他能说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墨皱眉,这两人之间的事情是他最不想插手的,但是偏偏这两人都同他亲近,熹和这样跟他诉说,他也只能安慰两句。
桌上有茶,沈墨习惯性地端起来喝了,犹豫了一下才道:“沧月对您向来很是尊敬,就算生气,也不会气太久。您要是还珍惜他,那便去找他说个明白。这么多年,沧月的心意明眼人都知道,他不会舍得不理您。”
熹和愣了愣,含着泪的眼睛有些呆滞:“他的心意?”
沈墨轻咳一声,转开头道:“朝夕相对那么多年,他若是无心倒也和我一样是块石头了。”
沧月比他隐忍,守护熹和这么多年,一句怨言也没有。以他家的背景,其实做驸马也尚可。但是沧月总说自己配不上熹和,也不知道是在较个什么劲。
不知道为什么,沈墨突然想起了凌惊鸿。茶香缭绕之间,好像看见了她温和的一张脸,哭的笑的,安静看着他的,一点特点也没有的小妇人。此时此刻,却突然就让他想念了。
“不管怎么说,我把沧月当好哥哥。”熹和咬咬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双眼睛带着光看着面前的沈墨:“我心里还是只有将军一人。”
沈墨一顿,接着皱了眉站起来:“公主。”
“我知道,你上次说过了,也只把我当妹妹。”熹和勉强笑了笑,站起来抓住沈墨的衣袖,仰头看着他道:“可是我放不下,这么多年了,将军就不能最后留给熹和一些好的回忆么?”
好的回忆?沈墨摇头:“非我之妻便非我之责,臣虽为臣,却也可以拒绝公主。要杀要刮,也都悉听尊便。”
“你怎么……总是这样绝情呢?”熹和的眼泪掉下来了,心里疼得难受,捏得沈墨的衣袖皱了起来:“为什么总是不能对我温柔一点?我这么喜欢你。”
沈墨觉得今日的熹和情绪不太对劲,刚想推开她,却突然感觉身体里一阵热浪冲撞了上来。
“将军……”熹和难得地温软了下来,慢慢地贴上沈墨的身体,声音里还带着哭腔:“我皇室的尊严荣耀都可以不要,只要你能多怜惜我,将我放在心上,哪怕日后你也同他一样说我作践自己,我也甘之如饴。”
莫名的躁动和渴望明显有些不对劲,沈墨一把推开熹和,脸色难看得紧:“公主,您做了什么?”
熹和眼里有些惊慌,退后一步小心翼翼地看着沈墨,不敢开口说话。这样的事情她自然是第一次做,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沈墨是个责任感极重的人,如果……如果他们有了什么,那么沈墨一定不会抛弃她。
鼓足勇气上前拉住他的手,熹和发现自己的手也在抖,好像比想象中的要可怕一点。
“将军……”
“臣告退。”沈墨恼怒,怒色都毫不掩饰地从脸上显露了出来,这是少有的。然而一旦他这样生气了,便是当真将人恨上了。
熹和又惊又怕,外头的宫人已经按照她的吩咐锁上了门。那药是茶里一味,熏香中一味,混在一起便是不可解的春药。半天之内若是没有合欢,即便是沈墨也会必死无疑。
“将军,你踏出这扇门,我的脸面便是当真不要了。”熹和咬唇看着沈墨道:“你为什么不……”
“臣刚刚娶妻。”沈墨压着火气,看着熹和道:“夫妻之间当有忠贞,她对我忠贞,我便会对她忠贞。公主千金之躯,臣死也不会冒犯。今日之事,臣会当没有发生过,臣告退。”
体内气息十分不稳,沈墨一脚踹开了门,直冲冲地便往外走。熹和吓呆了,脸上的泪还挂着,就这么看着沈墨走了。
“要拦住将军么?”太监小心翼翼地问。
熹和扭身就进了宫殿里面,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见,直接嚎啕大哭了出来。
沧月说得对,有些人是不能勉强的。他生她的气也是应该,当真是在自己作践自己。
哭累了,她习惯性地往旁边转身,想说话,却发现旁边没人。
沧月不在了。熹和呆呆地看着旁边的空位,突然觉得比刚刚沈墨转身离开的时候,还要难过了一点。
她好像做了不少荒唐的事情啊。
沈墨一路出宫,脸色难看得紧。还好今日是骑了马的,一路可以快速回去沈府。
惊鸿正从老太君院子里出来,和花锦嘀咕着一些事。路过花园正想停下来看看池子里的锦鲤,眼前却突然一闪,有人直接跳进了荷花池。
“啊!二叔!”花锦吓得退后一步,等看清那人穿的衣裳,下意识地就喊了一声。
惊鸿错愕,凑近去看。荷花池中间很深,这会儿人已经往下游了。看了一会儿,惊鸿觉得他姿势竟然还挺好看,一看就是会水的。只是现在的天气虽然暖和,水也是凉的啊,沈墨好端端跳下去干什么?
“快来人去救啊!”花锦跺脚,朝周围看傻了的人道:“都愣着做什么!”
“是!”下人们纷纷回过神,正要往下跳,却见池子中间的人浮了起来,水花四溅,墨发微散,旁边一长荷叶遮得正好。
“不用下来。”沈墨的声音有些哑,说着这话,手在水里划着,青色的官袍在水里散成一朵墨莲,看得惊鸿拍手:“当真是幅好画。”
沈墨黑着脸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又往水下埋。
“到底是怎么了?”惊鸿觉得不对:“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往水里跳?”
花锦也摇头,好一会儿才又见沈墨浮上来,眼里明显有了些血红色,往岸边游过来,朝惊鸿伸出了手:“拉我上去。”
惊鸿立刻拉住他,本以为手会冰凉,触手才知道,竟然跟火炭似的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