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停驻在她的面前,偏头看向她,忽然开口时,谢桃方才回过神来。
也是此时,她才发现无论是对面隔着帘幕的那些世家公子亦或是她左右原本坐着的身穿锦衣华服的女子都已经站起身来,微微伏低身子。
谢桃反应过来,连忙站起来有样学样地行了礼,抿了抿唇,道,“参见公主。”
内心里有点惴惴不安,她也没敢抬头去看自己面前的这位公主。
这件事实在来得太突然了。
昨天晚上卫韫跟她说,让她今天过来,因为齐霁在侯府的别苑里摆了宴席,邀请她与他一同前去。
但今天早晨卫韫点了香,让她过来的时候,卫敬却好像是送来了什么消息,卫韫一听,便让她先乘车去齐霁的别苑,而他则需要先进宫一趟。
谁料谢桃坐上马车没多久,便在路过闹市时被人拦了马车。
谢桃被带到这里来的时候,整个人还都是云里雾里的。
“你叫什么名字?”
赵舒微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戴着面纱,唯独露出一双杏眼的姑娘,她的唇畔始终带着几分娇柔的笑意。
“谢桃。”
谢桃低声回答。
作为一个现代社会里长大的女孩儿,谢桃还没有办法习惯这种封建时代的所谓礼教规矩。
但此刻,她已经在尽力地扮演着从晔城来的表姑娘。
幸好之前,邵梨音也教了她一些简单的礼仪。
她本能地警惕着这里的所有人,心里不断在告诉自己,千万要表现地镇定一点,不能给卫韫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谢桃……”
赵舒微轻轻地揉捻着这个名字,忽而又笑着问,“谢姑娘为何总戴着面纱?”
此刻的谢桃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得身旁忽然传来了一抹女声,“许是貌丑,不愿见人罢。”
这话听着,竟莫有些阴阳怪气。
而后便有细微的轻笑声渐起,便是连帘幕后的公子们听了,也有些忍不住低声议论。
谢桃闻声看过去的时候,便见一身穿水色刺绣度花裙,容色鲜妍的年轻女子正抬眼轻瞥她,那目光,多有几分不善。??
谢桃有点不明所以。
直到她见站在自己身前的和毓公主赵舒微轻睇了她一眼,虽仍是笑着,却多添了几分无奈,“幼仪,谢姑娘来郢都的日子不长,也是第一次来梅园,你那张利嘴,可莫要再得罪人了。”
说罢,赵舒微便又对谢桃道,“谢姑娘,这位是幼仪,姓孙,是孙御史家的嫡女,她啊,向来如此,多是快人快语,到底也不是什么坏心眼儿的人,你可千万莫要往心里去才是。”
谢桃听了,却忽而想起了那日齐霁与她说过的那些话。
孙御史家的嫡女?
那不就是……
谢桃蓦地偏头看向那孙幼仪。
孙幼仪正听到一旁有人在窃窃私语,犹带笑语似的隐约提及了“国师”之类的字眼,当即令她的脸色更加不好,她对上谢桃的目光时,便更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
“民女知道了。”谢桃在面前这位和毓公主温柔含笑的目光注视下,轻轻地点了点头。
但或是因为这时知道了孙幼仪的身份,她下意识地停挺直了脊背,并在孙幼仪瞪她的时候,她也回瞪了一眼。
孙幼仪明显怔了一瞬,而后便冷哼了一声。
彼时,赵舒微又开了口,犹带几分歉意,“今日拦下姑娘,是本宫唐突了,但因姑娘来郢都已久,却始终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令本宫着实有些好奇,可你又总是病着,本宫也一直未能见你……今日也是碰巧遇上了姑娘的马车,便邀了你过来,谢姑娘可千万不要介意。”
赵舒微说话向来是轻柔温雅的,如涓涓溪水一般,嗓音也始终娇柔婉转,身为金枝玉叶,却为人平易,总是笑脸相迎。
此刻对待谢桃,她也是如此。
而此刻的谢桃,也只能垂着眼帘说不介意。
赵舒微闻言便又扬唇浅笑,一张春水芙蓉面竟比那廊外的树树梅花还要灼人眼。
她忽而伸手,轻轻地拍了拍谢桃的肩,“谢姑娘坐下罢,喝些热茶,去去寒气。”
而后她又偏头看向众人,声音又放大了一些,“各位都坐下罢。”
说罢,她便收回了手,由身旁的侍女扶着,一步步地走到了阶梯上,在主位左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或是见主位和右边的另一个位子还空着,赵舒微便朝身旁的侍女勾了勾手指。
那侍女当即伏低身子,凑到赵舒微身旁,轻声道,“公主?”
“和岚姐姐与和悦姐姐还未到?”赵舒微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侍女低眉道,“两位公主的车驾方才到东市。”
赵舒微闻言,极轻地“嗯”了一声,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眉眼间也流露出几分慵懒之色,但她那涂了口脂的唇却是始终含着浅淡的笑意。
在众人低低的交谈声中,赵舒微斜倚在椅子上,一手握着扶手,那双凤目像是不经意地扫过坐在那一众女客里的谢桃时,她的神色莫名深了几分。
梅园这里是看似相谈甚欢的一群人在说笑着,谢桃夹在其中,始终绷紧了弦,半刻都不敢放松。
彼时,在卫韫的马车一路行至宫外,来到游蒙街的时候,马车却忽然被人拦了下来。
来人是齐霁的近卫——齐坚白。
“国师大人,世子爷请您松鹤楼上一叙。”齐坚白拱手道。
卫韫掀了帘子,那张冷白如玉的面庞上显露出几分焦躁,嗓音冷冽,“让开。”
“大人,世子爷让属下告诉您,您现在去梅园,便是将谢姑娘置于风口浪尖。”齐坚白低着头,继续说道。
此话一出,卫韫捏着帘子的手便是一紧。
片刻后,卫韫下了马车,命随性的侍卫将马车赶回国师府,便带着卫敬上了松鹤楼。
这松鹤楼向来是喝茶的地方,一踏进楼里,便是浅淡的茶香味道迎面而来。
在二楼的天字号房里,卫韫见到了坐在里头喝茶的齐霁。
“来了。”
齐霁一见他,就放下了手里的茶盏,扬了扬下巴,“过来坐罢。”
“齐明煦,”
此刻的卫韫面沉如水,他身形未动,只站在那儿,“你想做什么?”
齐霁闻言,却道,“应该是我问你卫延尘想做什么才对。”
他定定地盯着卫韫片刻,而后便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有些发皱的衣袖,走到卫韫身前,道,“今日这梅园你是去不得的,”
“所以得本世子出马。”
他眉眼微扬,忽而一叹。
卫韫微愕,眼神闪了闪。
齐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桃桃妹妹怎么说也是因为我的邀约才会被和毓公主给截了去,我这个请客的人久等客人未至,难道不该去寻一寻吗?”
“好了,你便坐在这里喝茶罢,我这一趟,必是要将桃桃妹妹给带回来的,放心。”
齐霁说着,便绕过卫韫,要推门出去。
但他顿了一下,倏忽回头,再看向卫韫的侧脸时,眼底笑意渐浓,开口时,犹带几分感叹,“我啊,多年来第一次见你这般冲动。”
从他认识卫韫的那一年起,这个人便已是一潭波澜不惊的死水,犹如千尺的深水寒潭一般,深不可测,冷面薄情。
这还是齐霁第一次,见他像个十几岁未经世事浸染过的少年般,不管不顾,乱了章法。
却仿佛终于,令卫韫沾染上了一丝属于凡尘俗世里的烟火气息。
到越来越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了。
齐霁这么想着,唇畔含着笑,他摇了摇头,径自打开门,走了出去。
一时间,屋内便只剩下了卫韫。
窗外传来闹市里商贩不同的叫卖声,还有人来人往的说话声,嘈杂一片。
他久久地站在那儿,宽袖遮掩下的手掌里握着一枚冰冰凉凉的铜佩。
距离她离开这里,还有好几个时辰的时间。
卫韫想到这里,心头却始终未有半刻放松。
她终究不是这里的人,他不知道她能不能一个人应对这里对她来说的种种变数。
想到这一点,卫韫握着铜佩的手指节又收紧。
但他很清楚,正如齐霁所说,如果他此刻去了梅园,非但不能令她从漩涡中抽身,反而会令她彻底卷进来,成为许多人眼中想要利用的棋子。
要想保谢桃平安,她在外面所有人的眼中,就只能是那位从晔城来的表姑娘。
是他为报旧时远亲之恩,特地留在郢都照看的表妹。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绝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表露出他对她过多的关心。
因为这于她而言,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这一趟,只能齐霁去。
但卫韫坐在桌前,端着茶盏半晌,薄唇微抿,指节用力,顿时他手里的茶盏便应声碎裂。
温热的茶水顺着他的指缝带着划破的血痕间涌出的殷红血色流淌下来。
他指节一松,碎裂的瓷片便掉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无论今日这梅园诗会,到底是谁给他设下的局,也不论那位和毓公主在这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这一切,他都记下了。
他原本孑然一生,这世间也早已没有什么能令他惧怕的了。
但谢桃出现了,
她成了他的软肋,令他这个早已忘却“惧怕”二字的人,时隔多年,竟也开始重温了少年时期痛失一切,一无所有时的种种灰败心绪。
他不想让她受到任何伤害,更不愿让她沾染上这个世界里的半点脏污。
事到如今,他身后只有万丈深渊,不曾留有丝毫余地。
所以他只能逼迫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他只能踩着刀尖一步步地,往上爬。
而有朝一日,
他总会让她光明正大地站在天下人眼前,
而那一天,绝不会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