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如约咬了咬下唇,在温景然满目似笑非笑里忽然醒悟此刻自己捂着后颈一副投降的姿态看上去有多蠢。
她松开手,一时不知道是该先和温医生打招呼还是先问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毕竟从应如约已知的情报里,温景然敬业负责到几乎快住在医院里了,可现在的情况却是……隔三差五的,她总是在一些匪夷所思的地方遇到他。
比如现在。
有水珠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额头上,又沿着她的鼻梁往下滑落,水珠滚动时那微微的痒意如同挠心一般,让应如约再也无法忽视。
她抬手擦干额头上的水珠,不那么真诚地吐出两个字:“好巧。”
温景然不置可否。
他看上去心情不错,温淡的眉眼似凝着这山林间的水汽,有湿润的明亮感。此时,这双眼睛里正清晰得倒映着如约的身影,小小的,却格外鲜明。
他的手指从金身龙脊上移开,指尖带着几分湿漉,握住伞柄撑开伞,替她挡住多宝塔上仍不断往下滴的水珠。
然后,那绷直的伞面就发出清脆的敲打声,声音沉闷,却意外得好听。
同时响起的,是他同样低沉的声音:“回来看看阿姨?”
“嗯。”如约点头:“等上班后就不会有这么充裕的时间可以往返在两个城市之间了。”
伞面上水珠的敲打声渐渐密集。
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除了伞下的空间,其余的空地纷纷被雨水打湿。
刚刚如约在梵音寺门口见到的沙弥此时也一手捏着宽大的袖子遮雨,一手握着扫帚匆匆地往廊檐下走。
温景然握着伞柄的手微抬:“走吧,去避避雨。”
如约“喔”了声,亦步亦趋地紧跟着他的脚步往大殿的廊檐下走去。
有一只橘色的猫被惊扰,“喵”的一声轻吟,从石柱下钻出来,弓着身子几下就沿着走廊奔向了后院,不见了踪影。
应如约眼睁睁看着橘色的花猫从她的腿边飞蹿过去,新奇地咦了声:“寺庙里还养着猫吗?”
“不是正经养着的。”温景然握着伞骨合上伞,从多宝塔走过来没几步的距离,伞面上已经湿漉了一片,此刻正有雨水沿着伞骨往下滴着水,没一小会,就在干燥的地面上汇聚了一滩。
他随手把黑伞靠在了廊柱下,偏了身子替她挡风:“这里的猫来的随性,走得也很随意。有猫的时候,这边的僧人和客堂里住的客人都会投喂。”
如约会意,忍不住回头张望了眼那只猫消失的地方。
温景然一直留意着她的神情,见状,问道:“喜欢猫?”
她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他一直都知道,但范围广泛到在路上看到乖巧的猫狗都会多看几眼,即使这么多年,他也依旧不清楚她喜欢的到底是猫,还是狗。
“还好。”如约对上他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撇开:“我喜欢别人家的。”
温景然的唇角动了动,似乎是想笑。
应如约说完才觉得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
正好,她旁边的石碑上绘制着梵音寺的地图,她凑过去,认真的研究。
地图上只标注着基本的方位,和殿名。
如约所在的方向不过是刚迈入正门口,离后面的佛堂,客堂都还有一段距离。
她徒步上的山,按照原计划,她这会要先去给菩萨上香,再去跟梵音寺的主持求几个平安符,午饭就在寺里吃素斋。
如约在脑子里临摹好整个路线图,等抬起头,目光落在梵音寺目能所及的那些错落的回廊,殿宇,香堂时……顿时头大。
一旁站立的人,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那笑声清越,又带着男人特有的低沉,被雨声修饰了锋棱,就像在多宝塔下,他撑起伞替她挡去滴落水珠时,那水珠落在伞面上的声音,微有些沉闷的悦耳。
应如约转头怒视。
温景然略收敛了几分,自然地拿起伞:“走吧,我给你带路。”
应如约很有骨气地立在原地,一步不迈。
哪怕她沿着这条回廊多走几条冤枉路,迟早也能把整个梵音寺逛一遍,才不需要他带路。
但这样的坚持没超过三秒。
已经迈上台阶穿过拱形门的人,停下来,转头看了她一眼,好心提醒:“斋饭每日都有份额,要提前去告诉师傅。你再磨蹭,只能下山吃素面了。”
——
上了香,又给应老爷子,外婆,向欣,以及甄真真求了平安符后,正好到饭点。
从大殿内出来,沿着一条上坡的小路,穿过了庭院。
庭院里种着一列不知多少年的榕树,榕树的须根茂密,长些的已快垂落地面。几株树巍峨挺拔,几乎遮天蔽日。
小径是没雕砌过的青路石,凹凸不平。
沿着明黄色的矮墙一路往上走,等到空地时,远处是一排错落有致的古建筑。说是古建筑,外面的红漆和明黄色的琉璃瓦又是簇新的。
云雾绕着立在屋檐最顶端的金鹤,整座客堂犹如生在云端,恍若世外之物。
还未等如约跟着温景然走到近前,有一个年轻的女人从客堂的楼梯上下来,她拿着一把透明的雨伞,正松散了伞面欲撑开,可抬起眼的那刻,她看着面前的两个人,顿时愣住了。
这种惊讶不过短短几秒,她很快露出笑来,快步迎上来。
应如约看她第一眼的时候,觉得有些眼熟。
这个年轻女人长得很好看,那种好看没有攻击性,就像是江南深闺里撑伞而来的温柔女子。
一颦一笑,皆是化骨。
“景然。”随安然走到近前,友善地对应如约微微颔首后,递过去一个眼神。
温景然会意,介绍道:“这位是小师妹,应如约。”
小师妹?
随安然在记忆里搜寻了下,似乎是有些印象。
温景然虽鲜少回A市,但因温景梵和她经常会来往A市和S市之间,偶尔见面也会听他提及些工作上或者生活上的事。
随安然有印象的不是小师妹这个身份,而是应如约这个人。
她所知道的几次温景然回A市,几乎都与应如约有关。
“随安然。”她伸出纤长的手,自我介绍道:“我是景然的嫂子,辈分是高一些,年纪比景然还小些。”
她微笑,眼神里有明显的暧昧之意。
可不知是她气质安静的原因还是那温柔如水的语气,哪怕她此刻眼里带着几分打量探究,应如约都觉得并不唐突。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随安然的:“你好。”
一路交谈到斋堂。
梵音寺今日香客不多,斋堂的窗户临山而开,格外幽静。
递了木牌,取了斋饭,三人对坐。
因是斋饭,不宜交谈,一顿饭吃得格外安静。
午饭后,随安然要随温景然回S市,反正顺路又方便,就捎带上了如约回家拿行李。
从梵音寺下山到老城区,走走停停竟也花了快一个小时。
老城区街道狭窄,自古镇旅游业兴旺后,机动车在上桥进古镇前便被拦下来,只容许非机动车进出。
温景然临河停了车,一手还握着方向盘,转头正想问后座一到目的地就精神了的应如约需不需要帮忙拿行李。
还没张口,就见她边推开车门跟只小老鼠一样哧溜一下就下了车,边留下了一句“你们稍等,我去拿行李”,转身就跑了。
随安然看得忍不住发笑,打趣道:“我看你这小师妹跟你的关系并没有很好啊。”
温景然抬头瞥了她一眼,没作声。
这种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事,她这么拿出来问他,不是明摆着戳他痛处么?
偏偏今日,随安然像是看不出他不欲说话的情绪一样,又问道:“我听说你在梵音寺求了姻缘签?”
温景然:“……”
“不是说暂时没有结婚意向,也不急着找女朋友?”随安然轻笑,手肘支着敞开的车窗,侧头看着他:“承认有喜欢的人就这么难?”
那略带了几分清冷的语气,倒是和温景梵像极了。
“不难。”温景然摸出烟,正要点上,想起旁边坐的人现在特殊,已经叼在唇边的烟被他拧断。
“我和她之间的情况不是你和我哥那样简单。”温景然微微眯眼,指尖把玩着那根已经被拧断的香烟,闷声道:“太急进适得其反,我拿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难得能从温家这位优秀的外科医生嘴里听出无奈,随安然新奇之余有些幸灾乐祸。
她抬手遮住忍不住上扬的唇角,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那你打算怎么办?温水煮着?”
温景然瞥了她一眼,含糊地抛出一句:“我心里有数。”
——
S市下了一整天的雨,这暮色比往常来得要更深更沉。
中午吃的斋饭不够垫肚子,饶是应如约这种全程睡过来的,醒来时也饥肠辘辘。
温景然先把随安然送到盛远酒店,温景梵下午的飞机,已经在酒店等她。
回去的路上,又随意寻了个面馆,解决了晚饭。
他等会还要回医院值班,把应如约送到门口,便调了个头准备去医院。
刚驶出几米远,隐约听到应如约在叫他,随意地往后视镜一瞥,还真见到她追了几步。
见他停下车,应如约追上来,把已经装在香囊里的平安符从敞开的车窗里递给他:“顺便帮你求的。”
话落,她有些心虚地挪开眼,强调了一遍:“就是顺便。”
温景然压下到了唇边的笑意,伸手接过,低声道:“我知道。”
他一句“我知道”,如约反而懵了一下。
他知道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就是在帮甄真真求的时候,透过经幡看见等在门帘外面的他,顺便求的!
因为求了这个平安符,她坐立不安了一下午。
想着送出去了应该就好了,可这会送给了他,她又觉得心头压着说不出来的不痛快。
“明天第一天报道。”温景然把平安符压进手心里,就着路灯看着她:“别迟到。”
应如约在时间方面一向恪守,才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她动了动唇,想说什么,最后还是点点头,乖乖地应下:“我知道了,你快去医院吧。”
引擎持续低鸣着,车身微微颤动。
温景然忽然不想走了。
他定定地凝视眼前站立着的应如约,喉结微微一滚,掌心的平安符似有些发烫,熨得他整颗心柔软温暖。
有那么一瞬间,冷静自持被他抛之脑后。
他只想开门下车,把她握在手里,圈在怀里,把她欺负到哭。
这种念头强烈到快要突破他心底的枷锁,就在无法控制的前一秒。
车内导航忽的跳出声:“前方三百米有电子监控。”
温景然紧抿着唇,低叹了一声。
目光沉静地重新挂了前进档,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