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随安然醒过来时,已经是早晨的六点。
她就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整晚,腰酸背痛,脖子似乎是扭到了,颈侧酸疼得就像是被谁劈了一手刀一般。
外面的天色还是灰蒙蒙的,那风势却小了不少,不再是昨晚那狂风大作时的咆哮声。
照这趋势下去,等到下午哪怕是不放晴,亦不会再影响出行。
她站起身来,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工作服,压得有些皱,裙摆处更是翻折起一个角。
她抬手去压,刚抚顺,就听见很没有诚意的敲门声短促地响了两声。
随着“吱呀”一声,她转头看去,王姐微有些狼狈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两份早餐。
见到她弯唇笑了笑,“小随,你就在这里将就了一晚?”
随安然收起桌上的手机,轻拍了拍自己的脸,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是啊,不小心就在这睡着了。”
王姐晃了晃自己手里的早餐,“我昨天能回去照看家里,真的是多谢你了。
我家东侧那小屋漏水了,家里正一团乱,我婆婆知道你喜欢吃她做的煎饼,老人家起得早,起来就做了让我给你带来。”
话落,她把桌上的东西收了一下,轻推了一下还愣着的随安然,“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洗把脸。
我去餐厅给你带杯豆浆来,回来就能吃了。”
随安然这才惊醒了几分,拿了房卡回自己的房间去整理。
等在王姐这里吃过早饭,她便回来收拾行李。
因为知道自己住的时间不久,她并没有带许多行李过来,加之平时都是穿工作服,她自己的衣服倒是寥寥几套。
整理下来正好一个行李箱,加之一个电脑包。
原本闻歌过来接她,但那天正好她有急事走不开,她到a市之后只能自力更生地乘地铁回去。
行李虽然算不上轻便,但重量也在她的接受范围之内。
下午两点的时候,她的手机铃声准时响起,她看了眼上面一串归属地显示a市的电话号码,抬手接了起来。
温景梵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随安然?”
“我是。”
她回答。
“我在楼下大堂等你。”
他顿了顿,又体贴地问了一句:“方不方便?
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去外面等。”
随安然看了眼外面还断断续续的小雨,抿了下唇,并未直接回答:“您稍等,我马上就下来。”
温景梵直到挂断电话之后,都还在回味她刚才脱口而出的“您稍等”。
想着她昨晚下意识递出名片的举动,不由勾唇微微笑了一下。
随安然从电梯出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温景梵。
他正和一个男人在说话,表情淡淡的,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扰,他已经听见旁边电梯到达时清脆的提示声,抬目看了过来。
随安然抓了抓头发,这才硬着头皮走过去。
那个背对着她的男人也顺着温景梵的视线看过来,目光竟带着几分好奇的探究。
温景梵等随安然走到了身边,这才对那男人说道:“我约了人,先走了。”
那男人笑着点点头,“改日再和温总一聚。”
温景梵面无表情地颔首,因为神情看上去便疏离,连带着他那五官看上去都清冷了几分。
等那人转身要走了,他这才低头看了她一眼,再开口时,语气温和了许多,“那我们走吧。”
随安然点点头,随着他一起往外走,快经过自动门的时候他说了声“稍等”,便往一旁放雨伞的地方折过去。
再回来时,手里已经拿了两把伞,其中一把递给了她。
随安然这才问他:“是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温景梵和她素来没有交集,她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他是真的单纯要“约她”,想来想去便只有一个解释,他需要帮忙。
温景梵顺手撑开伞,外面的天光比酒店的灯光要更亮一些,他刚才显得有些清冷的五官此刻被光亮柔和,掩在伞下越发显得清亮。
他笑了笑,清了下声音,这才说道:“要送人一份礼物,实在没有经验,所以想找你帮一下忙。”
随安然知道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只抬眸看他一眼,示意自己在听。
“是送给女孩子的,性格比较活泼。”
随安然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良久才道:“正好我也需要挑几份礼物。”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街口,他握着伞柄的手微微往上一抬,露出那双深邃明亮的眼睛看向她,突然问道:“你平常也会这么说敬语?
比如刚才,回答我的时候,用了一个‘您稍等’。”
“啊?”
随安然一愣,有些想不起来自己刚才是不是说了这三个字。
见他还在看自己,这才回答:“大概职业习惯……”
温景梵似乎是笑了一下,不再搭话。
等挑好礼物,天色已经黑了。
温景梵原本想请她吃饭,话刚开口,就被一个电话打断。
他接起电话之后,短暂地说了几句,挂断时眉头微微皱起,沉默了一瞬,才说道:“抱歉,我临时有事,我先送你回去。”
随安然看了眼不远处的酒店,刚想说她可以自己回去时,他恰好开口打断她:“我也是明天中午回a市的航班,如果不介意,我们可以一起走。”
随安然大脑当机了几秒,反应过来之后便很大方地答应了下来,“好,到时候联系。”
一路沉默到了酒店门口,随安然和他告别,刚转身要走,便听见他开口道:“这些年,有回去过梵音寺吗?”
他的声音因为嗓子有些不舒服,压得极低,却格外磁性。
她提着东西的手指微微僵了一下,这才转头对他笑了笑,“没有……那次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了。”
他正好站在暗处,浑身都笼罩在夜色里。
酒店门口的光影远远地照射过来,在他脸上落下一层薄薄的白光,一闪而过时,他那双眼睛深沉得就像是这片夜色,漆黑又湿软。
是她不曾熟悉的模样。
随安然看见他微点了一下头,唇微微动了动,却始终没再说出半个字来。
也是,于他而言,随安然这个名字不过是匆匆过客,能记得都让随安然觉得分外惊喜。
但他,却是随安然生命里格外印象深刻,感觉的到,触摸得了的一场时遇。
温景梵提前载她到了机场,候机一段时间后,过了安检登机。
这才发现两个人的位置只相隔一条走道。
他低头看了随安然一眼,似乎是笑了一下,从她的手里拿过被她随身提着的小包抬高放进上面的行李柜里,放好垂下手时,衣袖从她的脸侧轻轻擦过,随安然这才意识到两个人之间近得有些微妙的距离。
她默不作声地后退了一小步,很礼貌地道谢:“谢谢你。”
“举手之劳。”
他也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并不在意地拉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衬衫,微微屈了一下身子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此后便无交谈。
温景梵昨晚似乎是没有睡好,坐在座位上之后就抬起右手遮了双眼,手靠在扶手上,半倾着身子小憩。
袖口的纽扣并未系好,露出他骨节分明的手腕,一串色泽圆润的小叶紫檀珠就在那一角露了出来。
随安然多打量了那佛珠一眼,这才移开视线。
温景梵信佛,这串小叶紫檀大约是108颗念珠手串,光看色泽就知道是他长期带在身上的老料,加上那圆润的珠型,虽猜测不了价值多少,想来他带了很久,那这佛珠的价值对他而言应该是无法估量。
她带了本书上来打发时间,刚翻开扉页,置放在扶手上的手肘就被人不轻不重地擦了一下。
是个很年轻的男人,大概也刚刚意识到自己撞到了她,流里流气地看了她一眼,捏着机票看了眼位置,对她笑了笑,露出白净的牙齿来:“美女刚对不起了啊,小爷没长眼。
你现在让一下,我的位置就在你旁边。”
随安然虽不喜欢他的态度,但也仅是眉头一蹙,微微避让开,让他坐进去。
那个年轻的男人坐下后就转头盯着她看,偶尔笑一声,那眼神看得随安然有些发毛。
她抿了一下唇,垂下手来微微遮挡住自己的侧脸,偏头继续看她的书。
那年轻男人安分了一段时间后,等飞机平稳飞行时,大喇喇地找她聊天,“美女你也去a市啊?
a市哪里啊,小爷我有车,等会可以送你一程。”
随安然当做没听见,不回答。
“美女,转过来跟我说说话啊,不然几个小时得多无聊啊。”
他嘿嘿笑了几声又开始跟她说起a市风土人情,见随安然不搭理他,这才觉得无趣。
抬手招来空姐,就点个餐也能从菜品上聊到食材上。
那空姐脾气好,耐心也足,他问一句便答一句,等他彻底无话可说了,这才转身离去。
随安然被他吵得集中不了精神,看了一会的书,也只翻过去一页。
片刻后,那空姐推着推车过来,心细地发现她书上的页数还停留在刚才的第一页上。
留下了他要的飞机餐后,语调温和地提醒他不要打扰到别的乘客。
随安然这才得了一会的清静,那些铅字也不再是浮在纸页上,她垂下眸看着,翻页的速度渐渐快了起来。
没过片刻,那年轻男人又转过脸来和她说话,随安然架不住他的攻势,不冷不淡地回上几句。
摆明了一副“我不想搭理你,请你闭嘴好吗”的表情,偏偏那男人就跟看不懂一样,继续兴致勃勃地“单方面”和她交流着。
“你有没有男朋友啊,在哪工作啊,我觉得你看着有些面熟……”
他喝了口水,正要继续下去,“我”字刚开头,就被一道清冽的男声打断,“她有男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