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桥的生活经历和工作经历让他对农村基层组织并不陌生,但是要找到能达到邓建国书记要求的基层组织建设新亮点,则非常之难。
今天王桥来到江老坎这个地方,有两个目的,一是在选举前与村社干部接触,确保万无一失。这些年来定好的选举人在选举时出现问题屡见不鲜。村民们民主意识加强,宗族主义复活、经济利益纠葛,种种原因导致了农村基层组织选举不再是做戏,往往会出现一些激烈的冲突。做为镇长肯定是等额选举,但是选票必须要过半,如果不能过半,意味着选举失败。为了选举,他必须多跑基层。
另一个目的就是摸底调研,不了解村社、居委会的真实状况,不了解当前面临的具体困难和问题,坐在办公室闭门造车,要么就成为傀儡,要么就乱决策,要么就不敢决策推诿扯皮。
更何况还有探索基层组织建设的艰巨任务。
当村民们围过来以后,王桥提了一根长板凳来到院子里,大声招呼道:“屋里坐不下,我们就在这里开院坝会。”
早村三月,阳光明媚,山坡上出现大片嫩绿色,还有大片红色桃花。大家围坐在院子里,气氛还是非常良好的,和以前在阳和镇垃圾场剑拔弩张的情景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王桥拿了一包烟,团团发了,道:“先抽支烟,我叫王桥,城关镇党委副书记,代理镇长。”
一个耳朵有点背的老太婆道:“代理镇长是啥意思?”
王桥道:“按照《选举法》和《地方组织法》,城关镇政府的镇长必须要选举产生,现在还没有选举,所以只能是代理。”
老太婆就问道:“那说话算数不?”
江老坎道:“王镇长这么平易近人。还是大学生,怎么会选不起,说话肯定算数。”
驻村干部王健接到郭达电话,也赶了过来,端了张板凳坐在后面。
闲聊了一会,拉了些家常里短。王桥见气氛融洽了,道:“听江书记说,你们的羊死得很多?”
一个瘦瘦的汉子垂头丧气地道:“我们辛苦养了一、两年了,眼看着都可以卖了,结果忽拉拉死得差不多了。我老婆只能望着羊圈哭,春节都没有过好。”
王桥道:“你以前养过羊吗?”
瘦汉子道:“我们这一块每家都养羊,从来没有死过这么多?”
王桥道:“以前每家人喂多少只羊?”
瘦汉子道:“以前我们都是养本地羊,三五头就顶了天,重来没有得这种怪病。嘴巴全是泡。然后拉稀,就死掉了,救都救不活。后来镇里要把我们这儿搞成山羊基地,引了波多山羊。波多羊长得倒是快,没有想到死得更快。”
王桥以前在二道拐就养过山羊,对此并非一窍不通,道:“以前本地羊适应性强,特别适应本地的气候、植物和土壤。而且耐粗饲,但是也有缺点。本地羊体形矮小、生长速度慢和繁殖能力低,因此一家人只能养几头,经济效益有限。镇里当初引进波多山羊,肯定是从经济效益来考虑的。”
这一番话顿时就说到了养殖户的心口里,一下就拉近了王桥与大家的距离。
瘦汉子道:“以前我们自己的山羊都不会得病,就是引进了波多羊才生病。把我们的山羊都染起了,大家损失惨重。王镇长,这个事你要管。”
王桥反问道:“那我问你,要我怎么管?”
今天王桥来得突然,瘦汉子并没有什么准备。望着几个养殖大户,有点迟疑。
坐在身旁的一个养殖大户道:“政府肯定要陪我们,是你们引的种,是你们喊我们来喂。”
此语一出,赢得众人一致支持。
王桥早就料到会是这种局面,又拿出烟给大家洒了一圈,才道:“只要有道理,让政府拿钱也没有问题,我就问两个问题,请大家回答。第一个,这些羊的产权归属问题,或者简单地道,这些养是政府的还养殖户的?第二个,养羊赚了钱,是你们得,还是政府得?”
养殖大户们都不说话。
王桥用最接近村民思维的语言讲道:“世上那有这么好的事情,赢了算自己,输了算别人。”
瘦汉子不服,道:“如果政府不来宣传,我们也不会养这么多,每家每户养几头,根本不会死,春节都要赚钱。春节正要卖羊子的时候,死得好可惜,亏得惨得很。”
一个婆娘客道:“你们说波多羊好得很,看起来是好,长得快,架子大,就是要得病。我们农村人讲不来大道理,我们相信政府,政府叫我们养羊子,我们养了,现在亏起,政府就要赔。”
江老坎接了一句:“政府是鼓励发展,又不是拿把刀在后面比起,不买要砍脑壳。”
瘦汉子摸出来一份皱巴巴的文件,道:“这就是当年政府鼓励我们养羊的文件,我没有乱说。”
王桥接过文件看了看,这是城关镇下发的关于鼓励靠山农户养羊的文件,其中规定:养殖户养羊100只(含100只)以上,每只羊可得到当地政府补贴100元,200只(含200只)以上,每只羊政府补贴200元,形成规模的养殖户(500只以上),每只羊可获得政府补贴300元!
另外还有建议品种——波多山羊。
这是一份还要执行的文件,王桥仔细读了一遍,道:“那么补助款到位没有?”
瘦汉子脸上就有青筋冒起,气愤地道:“年底农办来数羊子,王健也在一起的。他们只数活的,死了的不算,这不对头,死了的羊子也是我们养的,辛苦养大。它要死我们有什么法子?应该算补助。”
听到这里,王桥就有心底了,今天遇到的事还不算特别棘手,至少养殖户没有提出赔死羊,还在可控制范围内。他略加思考,又对江老坎和驻村干部王健道:“以前养殖户有多少只羊。有底数没有?”
王健道:“买羊子的时候,农办和村里都派人参加,直接到静州养殖场进的货,有购买表格。”
王桥又问道:“补助款发没有?”
王健道:“正在发放的时候,姚镇长调走了,就没有签字。然后就过春节,一直没有发放?”
问清楚情况,王桥就当场表态道:“按照你们进货时的登记表,我们该补助就补助。不能说全部挽回损失,至少让大家少损失一些。下个星期一开班子会,我讲一讲这事,王健主动点,约农办把事情办了。”
前任镇长姚向辉很少到村里来,来到村里也就是在办公室坐一坐,根本不与村民直接见面。而且,姚向辉向来不表态。什么事情都说要回去研究,这一点最令村干部们不满。今天新镇长王桥下村。不仅敢于和村民面对面谈话,还能当场表态,这就出于江老坎的预料。
王桥又道:“我不是养羊的专家,也没有到现场去看过,所以不好评价。但是凭推理,应该是波多山羊的养殖技术不过关。或者说养得太密了,不透风,病菌多。我让农办到畜牧中心请专家来看一看,到底致死原因是什么,找到病因就好办了。”
大家围坐了一个多小时。村民们虽然没有得到死羊子的赔偿,但是争取到了另一项利益,死掉的羊子也能算补助,损失最大的一家死了四十多只羊,就可以多得接近九千补助,也算不幸之中的万幸。
离开了一社,江老坎笑容满面地道:“王镇,下一步是看花还是看草?”
王桥道:“继续看草。”
江老坎就介绍道:“那我们到三社去,三社有个麻烦事,就是有一半的地盘不通公路,主要原因就是有一条小溪沟把三社分成两半,一半通公路,一半不通公路。要修机耕道路就涉及到义务工和积累工使用,还有田土掉换,不通公路的强烈要求修路,通公路的没有积极性,所以一直搞不起来。”
江老坎站在半山坡上,指着小溪沟对面,道:“不通车的那些社员要修房子,只能找人把砖、水泥挑过去,人工费用贵得不得了,所以河对岸很多人都没有修房子,不是不愿意修,是修起太不划算。”
这是一个积累多年的难题,相当不好处理。王桥初任大镇一把手,朝气蓬勃,信心百倍,雄心万丈,根本不怕这些困难,道:“那我们去看一看,听听想法,肯定有解决办法。”
到三社河对岸找了一个大院子坐下,不一会就聚了十几个村民,都在反映不通公路带来的困难。王桥这次没有急于表态,认真听了村民的意见,原原本本记了下来。
回到江老坎家里时,远远就闻到了鸡汤香味。王桥走了一下午,闻到鸡汤香味就流口水,道:“老江,今天中午不喝酒,就喝鸡汤,吃饭。”
江老坎嘿嘿笑道:“到了青桥村,酒不都喝两口,显得我们小气了。王镇,下回你别带鸡来了,想喝鸡汤,随时说一声。带鸡来,就太见外了,王镇想吃只鸡,我家还负担得起。”
几个人围坐在堂屋里说话。王桥道:“今天我还是很有收获。从理论上来说,政府的手不能伸得太长,政府管自己该管的,其他的事由村民自己管,而实际情况是如果政府不管,延袭了数十年的落后状况始终不会改变,或者说改变得很缓慢。比如喂羊这事,几十年都是散养,从品种、技术上都没有任何进步,也不能带来改变生活的财富,政府出面促一促是对的,现在的关键就是如何促进这事。”
说话的过程也是王桥整理思路的过程,他觉得似乎慢慢地开始触摸到基层组织建设某个方面的钥匙了。这把钥匙不是********,至少能解决部分问题。
江老坎抽着烟,从烟雾中看着王桥,道:“王镇,听说你参加工作才一年多,我觉得不象,你比姚镇长老练多了,对农村情况也了解,没有开黄腔。”
王桥没有评价姚向辉,只谈自己:“我一直生活在柳河镇二道拐,爸爸以前是民办教师,农村里头啥子事都见过。”
江老坎道:“一社羊子的事情,这样处理就差不多了,养殖户最多嘀咕两句就要认。我们也不能太惯着,否则人心不足蛇吞象。我觉得最恼火的是三社修桥的事,每年人代会都要提,有的意见还很激烈,扬言不修路,以后农业税、提留统筹都不交。”
王桥道:“我想问个真实情况,除了河两岸不同利益以外,更关键的是什么原因?”
江老坎道:“修公路必然要资集,村里有的人总觉得钱集到村社手里,就要被我们吃掉,不相信我们。”
王桥道:“那我们就从这个关键点抓起。”
(第三百四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