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
沈惜凡回到家,沈妈妈真正喜滋滋的跟沈爸爸大肆宣扬此次相亲的结果。
她立刻叫停,沈妈妈狐疑的看着她,“你那么长时间跟人家在一起说呀笑的,难道就是为了混一顿饭那么简单?”
“难道相亲非得做情侣,不能做朋友吗?”
沈妈妈干笑几声,“嘿,你这个理念倒是很新鲜呀,相亲就是相亲,不是什么交友,是以男女交往为前提的,好就发展,不好就帕斯!”
沈惜凡茫然不解,什么“帕斯”,沈爸爸露出半个脑袋,好心提醒女儿,“是pass!”
沈妈妈的都市快报就轰在桌子上,“不许插嘴,不许结盟,听我说完!”
沈爸爸半个脑袋立刻沉下去,沈惜凡无奈,开始悱恻,何苏叶这家伙开的什么破药,怎么在她妈身上就是一个失败呢!
何苏叶,何苏叶,好奇怪的名字,有人会用中药起名字吗?
沈惜凡趴在桌上,面前摊着一本单词书,然后脑袋就开始不受控制的神游,一会儿,手边的稿纸上全是他的名字,她有些懊恼,又有些羞怯,然后一个一个把他的名字给涂掉了,舒一口气,走到窗子面前。
夜色正好,月亮通明,万家灯火,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时间才会慢慢流逝,然后一切顺理成章的发生,结束,再成为回忆,只是有什么办法可以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呢,比如说,自己和严恒。
不去想他,一点意义也没有,可是,那些回忆,说忘如何忘,爱的惨烈,痛的刻骨,然后翻天覆地的泪水,心存侥幸的希望最后破灭。
而现在,她自己是不是还抱有他会回头的希望。
傻子,三年前她是傻子,难道三年后她还要再变成一个连自己都厌恶的傻子?
第二天,沈惜凡刚进办公室,就看见桌上一捧郁金香,她微微惊讶,拾起卡片,极其熟悉的字迹“戴恒”。没来由的,她觉得恼恨,把大捧的花推到一边,怔怔发呆。
没想到许向雅看见了,两眼发绿,拿着那捧花上看下闻,自我陶醉,“这束郁金香要多少银子呀,出手真阔绰!”
沈惜凡起身泡茶,头也不回,“你要是喜欢就给你好了。”
许向雅并不接话,“咦,戴恒是谁,稀饭你从哪吊来的金龟婿?”
她似笑非笑,故意岔话题,“龟,啥龟,绿毛龟!背后长着绿毛,放在博物馆还是养在水族馆的?多少钱一斤?”
许向雅“嘶”的抽一口冷气,“踩你尾巴上了呢?程总找你,问你对酒会的方案有什么看法,快去吧。花你真不要了?”
她伸手抽出一只紫色的花骨朵,“都给你吧,你知道我不喜欢花的。”
许向雅摇头,“胡说八道,你就喜欢郁金香,我估计这个人跟你有什么纠结,你连带着讨厌美丽的花儿,真是罪过!”
沈惜凡哑然,不是讨厌严恒这个人,只是有点反感他的行为,他要做什么,表达什么,是歉意还是余情未了,但是无名的心里又有些欢喜。
她突然觉得很混乱,像一团麻,缺的就是一把快刀。
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不会再做傻子了。
花,严恒一连送了五天,每天都是不一样颜色的郁金香,沈惜凡知道冬天这些花便是空运而来,一般花市并没有,严恒这样大手笔,她实在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
圣诞酒会顺利举行,“东科”软件出手阔绰,不仅包下了古南华庭最大的会场,并预订了三套别墅和高尔夫球场,作为现场嘉宾的抽奖礼品。
只是古南华庭员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娱乐,在这个甜蜜的节日里。
巨大的水晶灯,会场的每一个角落都通透明亮,在场的男士基本都携女伴参加,光鲜豪华的场合,身边穿梭的女人多半香衣云鬓,妆容考究。作为现场工作人员兼嘉宾,沈惜凡只是化了淡妆,简单的服饰,她觉得灰头土脸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东科”邀请了好些电子软件界的要人,她认得出的就有几个参加IT峰会的几个老总,古南华庭的高层也应邀参加。
相较于其他人,她实在是太安静了。挑了个角落站着,她觉得灯光有些刺眼,有些恍惚,忽然想起这样一句话,快乐是他们的,而我,什么也没有。
她一向不喜欢吵闹,因为这样会迷失自己。
她总是觉得自己似乎和酒店有些格格不入,她没有许向雅圆滑,丁维世故,林亿深的魄力和决断,有的只是一些蛮劲和小聪明。
她很想回家,泡一杯茉莉清茶,然后和爸爸妈妈聊天,或是出去转转,没准还能遇见何苏叶,不安的心绪全透露在那双灵动的眼睛上,显得流光溢彩。
水晶吊灯把光都打散了,金粉也似的洒下来,落在她乌黑的发上,如同乌黑织锦上的金色提花。这个白衣白裙的女子,脚跟并拢安静站在一方角落,仿佛刚从微黄薄脆的旧藏书中走出来,以至融不进滟滟背景中去。
有男子不时回头看,她却不自知。
凌宇帆端着水晶杯,一边与美女调笑,小口抿着法国干邑,目光似有似无的落在沈惜凡身上。他觉得她很有趣,有时候一本正经,公事公办的态度,冷冰冰的就像是酒店机器,有时候却很孩子气,他故意找茬的时候,她那双眼睛写满了对自己的不满。但是她骨子里面总是透出一股沉静,她应该是喜静的人,此时茕茕孑立的身影与欢腾的场景有些格格不入。
而且,她是不是有些多管闲事了。
自己生病,她送什么感冒茶,虽然很受用,但是自己实在是戒心太重,也许她是单纯的好意,他总觉得有些功利。
他注意她很长时间了,忽然他很想捉弄她。
门口一阵骚动,沈惜凡看见程总和其他高层立刻迎上去,一群人中,严恒站在中间,客气的和他们握手、打招呼、说笑。
有人告诉她严恒要来么,如果有的话,她情愿去病一场。
程总向她挥手,她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严先生,您好!”
严恒穿着西装,没有打领带,戴着眼镜,文质彬彬中又透出一丝不羁,他伸出手,“沈经理辛苦了,这些天谢谢你的照顾,以后还要麻烦你一段时间。”
他的手指有些冰凉,一如记忆中的修长有力,曾经,这只手带着她走过了似水年华,繁花似锦,只是,她没有想过,他们会以这样一个方式握住彼此的手。
她不禁手心里渗出一丝汗,脸上仍是淡定,“严先生客气了,我很乐意为您服务。”想把手抽出来,可是严恒握的紧,笃定不会放的姿态。
沈惜凡落落大方的去看他,目光有些严厉,严恒狡黠的笑笑,猝然松开,她表面镇定,安然退开,但是内心有些东西开始慢慢的瓦解,再多一会,就会溃不成军。
严恒,从以前,自己就不是他的对手。
忽然,一个女人叫起来,“哎呀,你是怎么走路的!怎么把酒水都泼到人家身上了!”
全部的目光都集中在凌宇帆身上,原来酒保把酒水撒在凌宇帆身上了,胸前的白衬衫湿了一大片,小酒保不停的道歉,惶恐不安,冲着指示,“沈经理,你去处理一下。”
她能怎么办,硬着头皮点头,“对不起,请您随我来!”
凌宇帆挑眉,“我去换衣服,麻烦沈经理送去洗衣部。”
她点点头,随着他出了会场,背后一直有目光注视自己,她知道,是严恒,她不禁悱恻自己免不了又被一阵口舌,但是又给了自己一个逃跑的机会。
凌宇帆的屋子有些凌乱,衣服随意的散在沙发上,桌上摊着报纸,她想,凌宇帆一定是一个自我保护意识很强的人,不然,怎么会不让housekeeping按时打扫。
偌大的屋子就他们两个人,凌宇帆不开口,她便是长久的沉默,气氛一下子有些紧张,但是突然间,又有些暧昧。
他居然当着自己的面换衣服,沈惜凡除了讶然还是讶然,不过她随即又平静下来,这个家伙,如果自己看到他的香艳火辣的场面尴尬的也只会是自己,她垂下眼帘,目光一直盯着地毯,数着上面究竟有多少花。
忽然,凌宇帆出声,“沈惜凡,你不喜欢参加party?”
她闻言,有些惊讶,轻笑出来,“那是工作,对于工作,我说不上喜不喜欢。”
他的脸上出现一种探究的神色,“说不上喜不喜欢这样的工作,为什么?”他的表情缓和下来,在灯光下有种不可思议的真诚,那双眼睛望着沈惜凡,让她无法不回答。
“可能不喜欢这样工作,但是自己又有能力把做好,所以这份工作也算是权衡,至少可以安身立命。”
他笑起来,话锋一转,又恢复到了轻佻的语气,“沈惜凡,酒店工作是不是可以吊金龟婿?”
沈惜凡知道,做酒店这一行的女性确实在很多人看来是一个不太正当的职业,很多女孩子不是被包养了就是嫁了其中的客人,所以这种工作多少有些功利性。
但是,她从来没有动过歪念,她所想做的,不过是成为一个合格的酒店管理,仅此而已。
现在,却被别人误解。
也罢,这样的人,从小就是生活在猜忌中,怕别人算计他一分一毫,平生以怀疑打击别人为乐,纯粹的从小缺钙长大缺爱,心里扭曲变态,而且越是解释越是乱,还不如闭嘴来的划算,她有些懊恼自己刚才还莫名对他有些好感。
拾起他的衣服,她无畏的看过去,反倒是眼光里多了一些鄙夷,“凌先生,我不认为我们顾客与员工的地位适合谈这么有深度的问题,您的衣服在这里,我先走了,明天便会有人给您送来,晚安,还有圣诞快乐!”
凌宇帆一愣,然后笑起来,他觉得刚才沈惜凡发火时候的表情真的很可爱,如果当时自己把她逼到墙角,或是有些动作她会有什么反应,咬他一口,掴他一巴掌,然后大骂一顿?
总比她老是那样冷冰冰的好。
把衣服丢到洗衣部,她便离开酒店,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繁华的都市在圣诞夜五光十色,光怪陆离,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女孩子挽着男朋友撒娇,父母抱着孩子,小孩子吵着要圣诞老人手上的糖果,卖花的小姑娘穿梭在人群之中。
忽然,电话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声音却不陌生,“沈惜凡,猜猜我是谁?”
她有些好奇,“李介,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那头“哎呀”了一声,“不好玩,这么快就被你猜到了,对了,你现在做什么?”
“在回家的路上。”
李介叹一口气,“这么无聊,今晚没活动,那你要不要过来呢?我和我师兄他们正在茶酒吧里面玩,就在广元路上那家‘尔雅’。”
何苏叶也在?沈惜凡转念一想,不是还有其他的人,没想到李介先来了一句,“还有其他的人,不过没事,待会介绍你认识,大家都挺好相处的,别犹豫了,大师兄要是见到你肯定会很惊讶!”
她被这句话打动了,答应下来,不一会她就开始有些反悔,这样那么突兀的去会不会有些冒失,但是她其实还是很想去的。
“尔雅”是那种清新的酒吧,是白领、小资喜欢去的地方。
她一进门,便看见一群人坐在最里面的雕花木桌旁,兴致勃勃的说什么,一眼就认出何苏叶,儒雅帅气,笑起来眼睛像新月,深深的单边酒窝,在人群中实在是太瞩目了。
李介看见她,向她招手,“这里这里!”
她走过去,李介一个个介绍,“都是大师兄的师弟们,还有一个小师妹。”
沈惜凡看见那么多男生中只有一个女生,很漂亮,张扬的美,美女站起来,“我叫方可歆,就是这里唯一的小师妹,学的是影像,现在是实习医生。”
沈惜凡坐在李介身边,她是自来熟,又是做酒店这样开放性的工作,自然说话风趣又有礼貌,不一会,大家便都混熟了。
何苏叶看着她,浅浅的笑,不刻意和她搭讪,但是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
一个小个子男生提议,“我们玩点什么东西吧,要不接字游戏?”
另一个说,“好呀,我们接方剂,输了的人就要被罚酒,芝华士十二年,够待遇了!”
沈惜凡立刻没了伸,什么“方剂”,她听都没听说过,求助的目光投向何苏叶。
何苏叶站起来,示意李介往里面坐,然后挨着沈惜凡,小声宽慰她,“没事,我帮你!”
李介看着他们,笑的狡猾,方可歆脸色微变,若有所思。
“四画开始,大师兄你先!”
“五苓散——桂枝、白术、茯苓、猪苓、泽泻,张铭,六画接下去。”
“芍药甘草汤,白芍药、炙甘草,七画,沈惜凡。”
大家都好奇的望着沈惜凡,只见她吞吞吐吐,“良附丸——高良姜,香附。”
立刻就有人笑起来,“大师兄,你帮她作弊唉,不行,你得罚一杯!”
李介挥挥手,“就让大师兄帮她,大师兄你一人说两个,然后沈惜凡你还得牢牢记着,大家可要加把油,把大师兄撂倒!”
她真没想到有这么多的中药,而且有些名字还很奇怪,绕口,她只能支支吾吾,“沉香降气散——沉香、甘草、砂仁、香附……还有……我想不起来了……”
无奈的冲着何苏叶眨眼,何苏叶并不恼,还是微笑看着她。
大家哈哈大笑,李介推一小杯酒到她面前,沈惜凡皱眉,旁边就有手接过去一饮而尽,她惊讶,“何苏叶,是我输了唉!”
全部人都看出端倪,纷纷撺掇何苏叶,“大师兄怜香惜玉!”只有方可歆脸上有些不自在,故意别过脸去喝水。
沈惜凡倒是不好意思,心里暗暗感激,何苏叶若无其事,提醒她,“看来我要挑简单的名字了,太长、太烦的你都记不住。”
她只得讪讪的笑。
玩到十一点多才结束,沈惜凡没有想到和这群人处起来轻松愉快,大概医生的性子多半是细心认真,学中医的更是心思细腻,懂得为他人着想,所以和他们说话、相处,有种被照顾的感觉。
先前在酒会的不快,一下子就没有了,现在看什么,都是美好的。
沈惜凡走在前面,不时回头跟何苏叶搭话,“何苏叶,你今天说的方剂好像里面都有沉香这个药,为什么?”
何苏叶笑笑,“觉得你比较像这味药!”
她好奇,回头等他,然后小心翼翼拽他的衣角,“为什么?”
“沉香,就是沉香木,又叫女儿香,既是一种上等的木材,又是一味中药,沉香气味芳香,主辛散疏通,入肾、脾、胃经,是行气药中最上等的药材。沉香神秘而奇异的香味集结着千百年天地之灵气,馥郁、幽婉、温醇。觉得跟你很像,品性都是那种时间越久越让人体会,越挖掘越觉得欣喜。”
说话时候,何苏叶脸微微红起来,可能是因为酒精的缘故,他说话有些大胆,倘若是平时,他便是不会说的那么直接的。
但是其实自己也没有喝多少,还十分清醒,只是今天第一眼见到沈惜凡,他心没来由的跳了一下,然后看着她灿烂的笑容,和他一起作弊时候的狡黠,输掉游戏时候的无奈和调皮,心情无限的好,就像被吹起的气球,快乐满满的膨胀。
路灯把沈惜凡周身笼在光晕之中,白衣白裙,然后一件长长的风衣,她似乎很怕冷,不停的跳来跳去,乌黑的头发上下舞动。
何苏叶忽然有种奇怪的念头,跟她在一起时候心情会很好,不管是她精明干练的一面还是迷糊无奈的样子,他都觉得有趣,越深入,越有东西可挖,越是有惊喜。
圣诞夜,果然特别的煽情。
沈惜凡犹豫半天终于说出口,“何苏叶,我发现跟你在一起就特别开心,没理由。”
他笑起来,意料之中,他难道不知道她滴溜溜的眼睛都往哪转,喜欢不经意的瞥他,然后又若无其事的收回来,跟他说话会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才相处几次,她就表现出对他的好感,他居然不排斥,有时候还暗暗希望再明显一点。
今天晚上,足够明显。
有时候下楼去买东西会想,不知道沈惜凡这个小妮子会不会在超市,她应该多吃一点水果,而不是那些饼干之类的;有时候写论文到一半,会抬头往窗外看,不知道小妮子家住在哪,小区那么大,上次只看到她向F区那走去;小妮子会不会再失眠,或是折腾出别的什么病来,哼哼唧唧的又跑来看病。
他有些惊讶,但是随即又释然,何必考虑那么多自己该不该把她挂在心上,既然挂着了,那就挂着吧。
只是他不确定,那是什么样的感情。
对张宜凌,他有些依赖,因为是她,把他从深渊里拉出给他温暖,这场爱情中,他们都习惯接受对方的好,尽管相较,她并不爱他。
很奇怪,对沈惜凡,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了一种叫责任的东西。
只是因为她比他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