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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璧 正文 第196章 斥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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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华章的话堪称异想天开,众人安静,一齐看向李华章。李华章不慌不忙拿出地图,示意道:“谯王的兵力听起来多,但他在本地招募的都是游兵散勇,不成气候;剑南节度使和他通过书信交流,任何反应都需要时间。只要我们抓住机会,将均州内部分而化之,再联合任遥一举剿灭煽动造反的核心团伙,剩下的士兵不用我们处理,自然而然就会溃不成军。等谯王死了,剑南节度使师出无名,多半会销毁和谯王的书信,装不知道。我们可以在稳定均州形势后将其解职;若他还执意起兵,那我们可调各地节度使伐之。但这是最坏的情况,我们可以在杀了谯王后给剑南节度使传递假信号,让他误以为我们并不知他暗中投靠谯王,只要稳住他,剩下的事可以徐徐图之。”

    谢济川道:“但是你这个计划只对散兵适用,而且要保证剑南节度使不会下场。若剑南节度使铁了心支持谯王,在收到谯王被围的消息后命楚州大军支援均州,不出一天,我们所有人都要死。”

    剑南节度使和长安那些养尊处优的将军不同,他戍守西南,常年和吐蕃、南诏交战,麾下士兵久经沙场,经验丰富,亲信遍布全军,任遥带来的羽林军战斗力恐怕未必比剑南军高。任遥的五百精兵加上李华章训练出来的商州府兵,或许能打均州兵一个措手不及,但若想用这一套解决楚州的两万大军,就纯属痴心妄想了。

    李华章修长白皙的手指点了点楚州,道:“所以,我们要先想办法,把楚州兵力调走。”

    谢济川挑挑眉不说话,连明雨霁都觉得不太可能:“楚州可是军事要塞,剑南节度使怎么可能从楚州撤军?”

    “战争不止是短兵相接,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暗中较量,这就是玄枭卫的意义。”李华章手指顺着地图划过,说道,“人往往会对自己推断出来的事情深信不疑,任遥要来的消息恐怕谯王、剑南节度使都知道了,不如我们学一学卫珠,利用他们下意识的想法,诱使他们做出错误的判断。如果我们将一具尸体伪造成任遥的斥候,顺着汉水冲到均州,斥候的随身信件里有任遥的亲笔书信,说她要联合陇右节度使,在汉阴合兵走水路,出其不意偷袭均州。谯王得知消息后必然要向剑南节度使求助,陇右的兵力远比剑南雄厚,陇右共有七万余兵力,而剑南加起来也不过三万兵力,剑南节度使若想抵住陇右军,必然会从楚州撤军,会兵至金州,好趁任遥、陇右军还未站稳跟脚之时偷袭。等剑南节度使从楚州撤兵后,我们的人则顺着均水悄悄抵临均州。事变当日,城内的玄枭卫负责开城门,让城外的士兵冲入城池,杀掉心腹,活捉谯王。待谯王被俘,剑南节度使即便得知中计,也无力回天了。”

    谢济川一直致力于给李华章挑错,这次李华章说完后,他却安安静静的,没有再泼冷水。明雨霁思忖片刻,问:“听起来可行。可是,这个计划最关键的就是让谯王相信假情报,但谯王身边的人也不是傻子,是真兵还是假兵,他们一看就知。我们去哪里找能以假乱真的士兵尸体?”

    横死的尸体好找,但一个训练有素、多年习武,还刚死不久的行伍之人的尸体却不好找。谢济川瞳孔缓慢转动,想起李华章早晨的举动,恍然大悟。

    “以前不好说,但现在,却有一副现成的尸体。”李华章的声音还是那么稳定从容,说,“前段时间商州发生命案,一队山匪抢了珠宝逃跑,为首之人昨夜被淹死,尸体现在正保存在府衙。山匪常年舞刀弄枪,身上有伤疤、有旧疾,足以冒充兵勇。而且他昨夜中箭落崖,中的是官府的箭,可以伪装成他在兵营附近打探时,被巡逻士兵发现,追逐中落水,我们连他死亡原因都不用伪造,所有痕迹都经得住考证。”

    明雨霁惊讶:“竟然有这么巧的事?”

    谢济川拧眉,不由怀疑昨夜李华章在演他:“莫非昨天夜里你就有了这种打算,故意放山匪头子落崖?”

    李华章无奈:“怎么可能?我是今早看到衙役从江水里打捞起董海,他身上的包裹被水冲走,除了认脸,根本无从验证他的身份时,才想到这一计。”

    明华裳先前没想过董海的尸体还能这么用,她仔细想李华章这个计谋的可行性,这个方案乍一听异想天开,但一旦成功了,收益却是巨大的,而且就算被谯王等人识破,他们也没什么损失,无非是早些兵戎相见而已。

    剩下几人沉默,显然都在斟酌胜负。最后,这个计划几乎毫不费力就得到所有人的认可,接下来的就是执行细节问题。

    明华裳一一提出自己想到的注意事项:“要想让谯王相信这是任遥身边的斥候,就要增加这个尸体的个性,比如家书、未婚妻的手帕、欠条之类。还有可以暗示他出发时间和地点的东西,比如欠条可以写在一张废纸上,背面是长安酒肆的开业告示。这些信息一定要不经意,让谯王自己推出来,所以还要适当地让水把字泡花,却不能完全花,得让他们看出关键词。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任遥的动向。这么重要的军情,斥候随身带在身上太奇怪了,我建议让他写一封家书抱怨,信中不经意透露任遥的行军计划。”

    谢济川家里有的是笔墨,他对这些东西最了解,李华章问谢济川:“有符合这些条件的墨吗?”

    谢济川慢悠悠道:“有倒是有,但问题不在于墨,而在于纸。如果按你们说的,让尸体顺流而下飘到均州,没等墨晕,恐怕信纸就已经泡烂了。”

    这个明雨霁有经验,说:“在外赶路难免风吹雨打,重要的东西都是用油纸包好,贴身存放,家书更是如此。我们村里有儿子去从军的,都是遇到同乡回村才有机会捎东西,往往会攒一大包。所以家书可以写很多封,各个时间段的都要有,还有攒给父母的钱、干粮,在外征战的士兵身上应该都有。”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不断完善细节,渐渐地一个思乡孤苦的士兵出现在眼前,仿佛世间真有这么一个人。

    四人商量好细节后,分工去伪造东西。家书这种技术活被他们一致分配给谢济川,明雨霁刚从长安来,清楚长安内的商家,由她去伪造借条、酒肆告示,明华裳是在场唯一成婚的女子,自告奋勇代入未婚妻的角色,给心上人做平安符、绣手帕,李华章和许多士兵打过交道,负责在董海的尸体上增加一些军旅之人不被注意,却普遍存在的细节。

    但这个计划中,任遥也不可或缺。明华裳犯愁:“我们假借任遥姐姐的名义行事,总要提前知会她。但如今瓜田李下,她身边少不了韦皇后的人,我们要怎么和她联络?”

    “我来写信吧。”苏行止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了,他半支在床上,脸上带着不正常的嫣红,说,“当初她是找我给镇国公府传信的,我给她去信,她就知道这是你们的意思了。”

    看来苏行止早就醒了,刚才的话不知道听了多少,见他们商量得热火朝天,一直忍着没有打扰。明华裳止住了话,起身说:“那就有劳苏兄了。苏兄,你好生休息,我们晚些再来看你。姐姐,我先回去了。”

    现在苏行止的身体确实经不住耗,明雨霁没有留明华裳,谢济川和李华章也识趣地纷纷起身。关门后,明雨霁看着骤然空下来的屋子,心中滋味难言。

    她们姐妹名为双胞胎,其实待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但血缘的牵绊实在神奇,她们在一些事情上十分默契,比如在酒馆的时候,两人莫名找到对方的位置,比如刚才,明雨霁没有劝明华裳离开均州,明华裳也没有劝明雨霁跟她回府衙住。

    因为明雨霁知道她不会离开李华章,明华裳也知道她不会丢下发烧的苏行止不管。她们是血缘上最相近的人,真心为对方着想,却也坦然接受对方生命中还有另外一个人,比彼此更加亲近。

    里面的人意识到其他人都走了,也安静下来。躲避追杀时,明雨霁扶着苏行止进进出出,丝毫不觉得身体接触有什么尴尬,但现在安稳下来,她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苏行止。

    苏行止察觉到她的不情愿,咳了声,道:“明大娘子,多谢你路上照顾,我已经好多了,劳烦你把药放在桌上,我自己喝就好。”

    明雨霁没有动,问:“我最讨厌欠人人情,那天你也听到了,出京是我自己要求的。明家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替我挡追兵?”

    里面的人靠在床上,几乎看不出呼吸起伏,片刻后才有低哑的声音传来:“就当我自作多情罢。我从小看着你长大,总觉得你还是小孩子,让你一个人上路,始终不安心。”

    明雨霁回到镇国公府后,虽然地位提升了,但在苏行止面前,她始终是那个弱势的养妹。可是现在的苏行止气息虚弱,脸色病恹,不再是小时牵她走路、教他写字的兄长,反而成了需要她照顾的人。明雨霁胆子不知不觉变大,问:“那为什么在长安时,你总对我避如蛇蝎?”

    明雨霁一直觉得自己拿得起放得下,她以为自己早就淡忘这个问题,已大步朝前看了,但问出来后她才意识到,其实她一直耿耿于怀。

    苏行止沉默,明雨霁突然害怕听到答案,她拿起药碗,正要说算了,苏行止已经开口,道:“因为在长安,镇国公府大娘子不需要一个小小御史的帮助,你交往的应该是与你家世相平、才貌相配的郎君,和我走太近只会让人不断重提你的来历,对你议亲有碍。”

    生病会让人的脑子罢工,不经过思考就说出隐藏已久的秘密。明雨霁突然生气了,怒道:“你又不是我的兄长,凭什么替我安排?我想认识什么人,和什么人议亲,连我父亲都管不了我,你凭什么自作主张,私自决定远离我是为我好?”

    苏行止咳嗽起来,极力压制住声音,哑着声音道:“抱歉。”

    明雨霁面带怒色,冷着脸将碗端到床前,没好气道:“张嘴。”

    苏行止试图接过碗:“我来。”

    “别动,洒到了床铺上,还得我洗。”明雨霁不耐烦道,“快点喝,我还有其他事情做。”

    苏行止不再挣扎,张开嘴喝药,药汁入喉时他不受控地皱起眉,却还是一句话都没说。明雨霁突然想起小时候她生病时,他从来不会说“吹一吹就不苦了”之类哄人的话,只会告诉她:“捏住鼻子,不要看汤药,一口气喝下去就尝不到苦了。”

    很不雅致的说法,但意外的管用。明雨霁将碗放到他手中,也低低说:“捏住鼻子,不要看,一口气灌下去就好了。”

    苏行止怔了一下,默不作声接过药碗,一口饮尽。明雨霁没有像那些贵族小姐那样说嘘寒问暖的话,只是默默看着他喝,确定碗里一滴没剩后,沉默地拿过药碗,去旁边接了杯清水,将碗上残留的药渣涮下来。

    郎中开药的时候只顾着药效,药的味道实在算不得好。苏行止有些无奈:“药碗你放着,我来洗就好,不用涮这么干净吧?”

    明雨霁头也不回,冷淡道:“小时候你就是这么喂我喝药的。”

    苏行止抿唇,一时没法判断她这话是关切还是报复,只能认命地接过碗,喝掉她亲手收集的涮碗水。

    明雨霁看着苏行止喝水,哪怕眉头皱着,但还是一滴不剩地喝完了。这是他们两人从小被环境灌输的习惯,无论喜不喜欢,都不可以浪费水和粮食。哪怕是涮残余药汁的水,李华章、谢济川、江陵等人不会喝,明华裳也不会想起来这样做,但他们两人都对此习以为常。

    明雨霁忽然就想通了,她刚到长安时,看到戏文里才会有的帝王气象、衣香鬓影,心里自卑又要强。后来她得知,她不是村女,她本来也应当是贵族人家长大的千金小姐,她用不在意和倔强来掩盖自己的敏感,现在,她已经能熟练说出长安贵族小姐常用的香,惯去的寺庙,可是,其实她一直是苏雨霁,那个在乡下长大,因为资源有限,所以不得不强势、不得不护食的苏雨霁。

    可哪又如何呢?过往经历的每一件事都成就了今日的她,纵使她永远学不会贵族小姐的优雅,纵使她从村女变成了公府千金,但她就是她,世上独一无二的苏雨霁。

    苏行止也是她经历的一部分,那些贵族郎君无法接受她的生活习惯,他习以为常:他们无法欣赏她的性格,他却觉得很好。

    每个人都是一面不完整的镜子,却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完美的另一半。明雨霁看着苏行止,终于肯承认苏行止就是她理想中另一半自己的样子。她跟在他身后长大,模仿着他的一举一动,她心目中所有美德,都是从他身上学习的。

    承认对他的感情,其实就是接受了当初的自己,回到镇国公府的第三年,她终于能和当初那个强势又脆弱、自尊又自卑的苏雨霁和解。

    她始终无法成为一个骨子里的贵族小姐,却永远都是太原乡下的苏雨霁。

    苏行止喝完药,兴许是出了一身汗的原因,他觉得头没那么沉了。他正要下床放碗,却被明雨霁劈手夺过。她转身熟稔地收拾家具,苏行止隐约听到她说:“可是,我更想做苏雨霁,而不是镇国公府大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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