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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璧 正文 第166章 婚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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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中,声势浩大、所费不赀的懿德太子葬礼落定后,终于轮到万众期待的论功行赏环节。

    皇帝非常豪爽,连发三道圣旨,将弟弟相王李旦加为安国相王,拜太尉、同中书门下三品;给妹妹太平公主加号为镇国太平公主,实封五千户;加封侄儿李华章为护国雍王,授光禄卿,以表彰三人的拥立之功。除此之外,谢济川、江陵、任遥等参与神龙政变的臣子也纷纷加官进爵。

    这三道圣旨出来后,整个长安都愣住了。封号上能加安国、镇国、护国等字样,无疑是极大荣耀,但是,除了一个好听的名誉之外,相王、太平公主、李华章并没有落到任何实际的东西,反而明升实贬。

    相王、太平公主暂且不说,最明显的是李华章。李华章原担任京兆府少尹,皇帝将他提拔为光禄卿,看似从从四品升为从三品,但京兆府尹掌管京畿行政事务,而光禄寺卿掌宴劳荐飨、宫殿门户、帐幕器物、百官朝会膳食等,换言之,就是皇宫的厨师长。

    从京城长官到司膳厨子,这其中的落差,连三岁小儿都能看出来。与之相对的,韦皇后的娘家人、安乐公主的亲信,却纷纷进入朝廷要害。

    众人很容易便嗅出味道来,大唐虽复,但李家已不再是铁板一片。

    李显好不容易才重新回到皇位上,这些年他受够了朝不保夕、任人宰割,上位后第一件事是大肆补偿这些年吃过的苦,第二件事,就是集权。

    连母亲都会害他,何况弟弟、妹妹、侄儿呢?这十年飘零教给他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权力一定要握在自己手中。

    在李显眼里,相王、太平公主、李华章都是外人,同甘共苦的妻子、儿女才是自己人。他的长子被打死了,二儿子被贬为庶人,三儿子自小不亲近,父子间没什么情分,李显能倚仗的,就只剩下韦皇后。

    可惜韦皇后命不好,做太子妃时没享受任何好处,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担惊受怕。她熬了十五年苦日子,青春都熬干了,好不容易熬到苦尽甘来,等她想像婆婆那样摆一摆皇后乃至天后的威风时,才突然发现,自己的叔伯、兄弟乃至侄儿,全都被武皇杀死了,只在边边角角有几个外甥因为才德不出众,幸运躲过了大清洗。

    韦家无人可用,她唯一的儿子也被武皇活生生杖毙,这该是何等的深仇大恨!可是她不敢对武皇怎么样,就只能咬着后槽牙,提拔女婿和亲家。

    幸而她还有一个女儿,嫁到了梁王府。梁王不同于韦家,这些年多子多福,儿孙十分繁茂。武皇退位上阳宫后,同为武家人的梁王岌岌可危,他只能依靠韦皇后,用得好了,不失为一柄锋利的刀。

    所以,朝堂上便呈现出一种离奇的景象,雍王、太平公主、相王等人冒着性命危险策划政变,推翻武皇统治,推举李显上位。李显平躺着得到了帝位后,并没有回报功臣,反而大肆提拔武皇遗留下的旧势力——梁王。

    被推翻的人毫发无伤,升官加爵,发动政变的反倒一个个边缘化。长安的风向在短短几日内又变了,曾经拼命讨好明华裳的人意识到他们下错了注,嫌弃地扔开镇国公府,蜂拥涌向韦皇后和安乐公主府。

    明华裳发现她只是短暂地红火了一下,很快就恢复无人问津的状况。她心里长长松了口气,果真,她还是习惯过这样的日子。

    明华裳懒得去听外界的社交传奇,有多少人一飞冲天,多少人一夜暴富,又有多少人压错了筹码,都和她无关。她终于能认认真真、开开心心地,准备自己的婚礼。

    镇国公府内,明华裳久违地拿起针线,在香囊上绣花。明雨霁看到,非常稀奇:“你怎么想起绣花了?”

    明华裳剪断线头,将半成品举在眼前,仔细端详:“今年恐怕没法留在家里过端午了,我突然想起这些年好像没给家里添过什么东西,实在惭愧。就想趁现在清闲,给家里绣几个香包,装上草药,挂在门上、床帐里,驱蚊辟邪。”

    明雨霁走过去看她的手艺活,实话实说,确实不怎么样。明雨霁道:“太耗眼就算了,你去外面店里买几个现成的也是一样的,不用费这些功夫。”

    “那不行。”明华裳立即说,“店里买的,和我做的,那能一样吗?阿父咳嗽越来越厉害了,外面的布料总是不尽如人意,还是我自己来吧。”

    明雨霁见状也不忍拂她好意。明雨霁站在罗汉床边看了一会,疑惑问:“你这是要绣什么?我怎么看不出形状呢?”

    明华裳幽怨地扫了明雨霁一眼,虽然她知道明雨霁说的是实话。明雨霁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从不管听众有没有面子。明华裳幽幽道:“这是我给阿父画的小像。”

    明雨霁挑眉,支吾了一声,说:“很独特,很用心。”

    除了不太容易看出来是小像,没有其他毛病。

    明华裳噘嘴端详自己的作品,难道很难认出来这是镇国公吗?她明明绣的如此惟妙惟肖!

    明华裳不甘心自己的作品被埋没,从桌案下取出一叠画稿,献宝般展示给明雨霁:“姐姐,你看,这是我为阿父画的小像,是不是很有他的神韵?我精修了一年画艺呢,京兆府老捕快看了我的画像都说好,他拿着画,一下子就找到凶手了。”

    一旁的进宝听到,非常无语:“娘子,您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画,有辱斯文。”

    “怎么不行?”明华裳煞有介事道,“这才说明我画得好呢。有用的画,才是最好的。”

    明雨霁接过那一沓稿纸,依次翻过。明华裳绣活不好,画却栩栩如生。除了镇国公的小像,后面还有明雨霁、明老夫人、丫鬟甚至檐角的鸟,最后一幅是一拢竹子长在墙边,竹影投在墙上,影随风动。

    虽然明雨霁没认出后面的建筑,但她知道,这定然是明华裳送给李华章的。

    生活中里最常见不过的事,在明华裳眼中,原来是这样的。

    明雨霁第一次被别人画,有些难为情,僵硬地转移话题:“看得出来你在画艺上下功夫了。既然能好好学,为何以前不用功?”

    “这不一样。”明华裳倚在榻上,轻轻摇晃着腿,说,“曾经我学琴棋书画是为了当一个妻子,别人越逼我,我就越不愿意学。但后来学画是为了抓凶手、寻真相,这是我真正想做的事情,自然不需要别人说,我就会刻苦练习。”

    明雨霁道:“可是再过一个月,你也要去做一个妻子了。”

    “那是我选择去和另一个人共度终生。”明华裳脸上带着笑意,双眼明亮莹润,说,“雍王是他的职责,但雍王妃不是我的。我的任务是看书,学画,研究人,以及快快乐乐生活。”

    她是真的很喜欢李华章,提起对方时,眼睛都在发光。明雨霁问道:“如今朝中局势莫测,你不担心吗?”

    “有什么可担心的?”明华裳想都不想道,“我要嫁的人是与我一起长大的二兄,又不是护国雍王。镇国公府低谷的日子又不是没有过过,以前我们怎么样,以后还是怎么样。”

    “果真女儿大了不由爹啊,这还没出嫁,就已经想着和姑爷同甘共苦了。”

    外面突然传来说话声,明华裳和明雨霁吃了一惊,纷纷从榻上站起来:“阿父?”

    何止镇国公,李华章也从屋外走进来了。她们刚才说得投入,竟没注意到外面来了人,已不知听了多久。

    李华章神情有些尴尬,无奈解释道:“我并非有意偷听你们姐妹闲话,但国公不让我提醒,唐突了。”

    明华裳哼了一声,没好气将自己的绣品和画稿收好,谴责道:“我就知道这种缺德的事一定是阿父提议的。知不知道女孩子的谈话是秘密?”

    镇国公听了大声喊冤:“我做了什么,怎么缺德事都是我的?裳裳,你这还没出嫁,就已经胳膊肘往外拐了?”

    明华裳不甘示弱回呛:“二兄又不是外人。”

    李华章没想到因为自己一句话让父女两人吵起来了,他忙打圆场:“都是我不好,怪我意志不坚,该拦时没拦,该提醒时没提醒,现在有事后推脱责任之嫌。望国公和裳裳原谅我思虑不周。”

    李华章认错态度实在太好,哪怕明雨霁有心挑刺都挑不出什么。明雨霁也微微抬高了声音道:“行了,你们多大人了还吵架,让人看了笑话。都少说两句吧。”

    明雨霁一开腔,明华裳和镇国公都不敢造作了,各自见好就收。

    李华章到来后,丫鬟搬来座椅,几人各自落座。镇国公坐在榻上,看向案几上的针线篓,问:“裳裳绣的花呢,怎么收起来了?”

    “才不要给你看。”明华裳一把将针线篓抱过,噔噔跑到隔扇后,将竹篓藏好。李华章看到失笑,说:“只要是你绣的,无论什么,都是最好的。不用藏那么深,小心一会找不到了。”

    明华裳埋好自己精心准备的“惊喜”后,走回厅堂,很自然地坐在李华章身边:“既然是礼物,哪能提前让你们看到?你们两个真烦人,谁让你们偷听的!”

    李华章连声赔礼,脾气好得不可思议。明雨霁却注意到明华裳回来时选择最靠近李华章的座位,说话时身体也下意识往他那边靠,不知道他们两人是不是有意的,但在旁人看来,他们真的在打情骂俏。

    爱无需言说,每一个细节都在表露心意。

    镇国公低低咳嗽一声,明华裳茫然又无辜地回头,认真问:“阿父,你嗓子又不舒服吗?”

    李华章微微挑眉,意识到从前的父亲、未来的岳父微妙的不悦了,笑着道:“按理未婚夫妻婚前不得见面,今日贸然造访,多有失礼,还请国公见谅。”

    明雨霁坐在罗汉床另一边,喝了口茶,悠然看戏。男人真是一种虚荣而好懂的生物,一个年过不惑,还像小孩子一样吃醋,另一个知道不好,但坚决不改。

    果然,李华章把话挑明后,镇国公也不好再发作了。他叹了声,忽然正色道:“这里没有外人,我也不和你们说那些虚的,我前半生为朝堂而活,转眼二十年倥偬而过,后半生已所剩无几。我别无所求,那些规矩、礼法我都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明家、怎么看明家无关紧要,你们好好的,勿要走我的老路,才是最重要的。”

    李华章听出了镇国公言外之意,也正了神色,说道:“国公放心,如今大唐已复,山河无恙,我心愿已了,余生家事便是最重要的。我绝不会为了旁人,辜负身边人。”

    镇国公听到这里就安心了。李华章在反周复唐中立了大功,奈何人心难克,李家终究还是走向分崩离析这一步。镇国公怕李华章想不开,过度执着朝堂之事,重蹈他当年覆辙。

    幸好,他亲手养大的郎君比他通透,也比他有担当。镇国公叹息道:“你自己想清楚就好。这不是你的错,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世上的事是一个圈,努力一辈子,到头来却发现回到了原点。不如看开些,好好陪家人才是最实在的。”

    李华章应是。他被皇帝从京兆府架空到光禄寺后,旁人见了他都义愤填膺、唏嘘不已,其实李华章本人倒还好。

    正如他和韩颉说的,推李显做皇帝是他深思熟虑后的最优解,既然他已经做出选择,自然也预料到如今的场面。

    政变没有流无谓的血,大唐顺利复国,他的朋友、亲人、爱人都好好活着,已经是他梦想中的日子了。何况再有一个月裳裳就要嫁给他,他怎么敢不知足?

    明华裳听到,在家人面前毫不避讳地握住李华章的手,郑重道:“不用担心,二兄,你还有我呢。”

    李华章飞快瞥了镇国公一眼,想握紧明华裳的手又不敢,只能克制地反握她的手指,道:“我知道。”

    正因他知道裳裳会在他身边,不会因为外物离开他,他才丝毫不在意血缘亲人的猜忌、背叛。

    他已经得到了天底下最珍贵的明珠,何须在意路边的萤火呢?

    他们两人眉宇舒展,语气从容,对望时眼中仿佛只有彼此,看得出来完全不在意雍王府遭遇的不公,发自真心期待即将到来的婚礼。这份诚挚,连镇国公、明雨霁看着都动容了。

    明雨霁沉默片刻,忽然道:“你们两人一定能如愿以偿,长相厮守。”

    这类祝福李华章最近已听过太多,但他还是郑重看着明雨霁,认真道谢:“多谢大姐。”

    明雨霁抬手,道:“不用叫我姐姐,我当不起。既然二娘不拿你当外人,那我就直说了吧。二娘下个月就要出嫁,嫁妆里不能没有家具,估计我不会成婚,红木家具留给我浪费了,还是搬回去给二娘做陪嫁吧。本身,这些就是为你搜集的嫁妆。”

    明雨霁刚回府时,因为一时找不到配套的家具,明华裳从自己嫁妆里挪出来许多。明雨霁心想自己用什么都成,不能拆了镇国公府原本给明华裳准备的嫁妆。

    女子出嫁时,娘家会为女儿准备一整套家具,从洗三的舆盆到死亡时的床榻都有,隐喻女子一生要用的器具都是娘家的,来支撑女子在夫家的尊严。

    这自然是一种象征,没有哪个女人的尊严靠一套家具来给,但这终究是婚俗。尤其明华裳要嫁的是皇家,更不能短了志气。

    明华裳婚嫁显然比明雨霁自用重要,她可以将就一阵,日后遇到合适的慢慢补。

    “不行。”明华裳立刻说,“母亲准备这些木器时,心里想的是我们。这是我们共有的,一人一半,谁都不许多拿。”

    “你先出嫁,难得能嫁给真心喜欢的人,自然先紧着你。”

    “难道你住在家里,就不是真心的了吗?”明华裳坚持道,“无论你成不成婚,母亲为你准备的嫁妆,都该是你的。若你强行塞给我,我就要生气了。”

    李华章当然不在乎嫁妆这种事,见状他也劝道:“是啊,雍王府一应用具都有,如果裳裳用着不习惯,我们日后再换就是,怎么能烦扰大娘子?”

    镇国公当然不能坐视大女儿将自己屋里的家具搬出来,也满口说让明雨霁继续用,嫁妆再置办新的。明雨霁听着他们的话,心中涌上淡淡的感动,但也觉得无奈。

    镇国公说得轻松,仿佛上好的红木是什么玩具,花钱就能立刻买一套。无论好木头还是好工艺,都是要用时间打磨的。如今距离明华裳出嫁只剩一个月,置办一套合心意的家具,谈何容易。

    明华裳和李华章知道行情,一致说不必讲究。明雨霁很欣慰李华章体贴娘家,但是,她不能当真让妹妹带着不齐全的家具嫁去雍王府。

    明雨霁悠悠叹了声,心想接下来少不得要多跑几个地方,务必替她将东西凑全了。别的娘子有的牌面,明华裳也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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