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陆珩早早从南镇抚司回来,到家里接了王言卿,然后一起去暗访。
武定侯府内的眼线亲眼看到某个文人将一叠文稿交给郭勋,陆珩手握情报系统,很快就查出来这个文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这次行动要避人耳目,陆珩不能摆明锦衣卫身份,便带上自己的秘密武器王言卿。有王言卿在,问话往往有奇效。
他们两人要假扮成普通人,不能太张扬,陆珩难得没有骑马,而是上车陪王言卿。他们打算坐马车到附近,隔着一条街下车,再步行前往目标。
车上,陆珩问:“昨日那些资料,你都记住了吗?”
人的第一反应最珍贵,任何一个问题都不能浪费,因此提前做好背景调查就殊为重要。王言卿轻轻哼了一声,不满道:“我倒是也想看。”
陆珩想到昨日发生的事情,乖乖认错,说道:“怪我。你看到哪一页了,后面的我给你讲。”
王言卿凭借记忆说出关键词,陆珩不假思索,顺顺当当地将后面的信息补全。
这次他们的任务目标叫季涣,青州府人,嘉靖三年举家搬到京城,嘉靖六年考中秀才,之后一直屡试不第。后来季涣放弃继续科考,在京城做一些抄写书信、代笔润文之类的生计,经人介绍搭上武定侯府,从此专心替武定侯写文编书。
季涣今年二十五岁,娶妻常汀兰。常汀兰乃顺天府人士,娘家开着一个小铺面,做一些刊印话本、倒卖科考资料之类的生意,虽然规模不大,但也算衣食无忧。
早年季涣备考时,经常去常家的书摊买书,常掌柜看中了这个年轻人,多方资助,后来季涣考中秀才,季涣为报常掌柜知遇之恩,就娶了常汀兰。之后季涣能进入武定侯府的视线,也多亏岳父家牵线搭桥。
常家是个小书商,季涣又有武定侯府的庇佑,家里日子过的还算殷实。今年年初季涣接济了一位同乡,名韩文彦。韩文彦也是青州府人,看起来和季涣交情不错,季涣又是帮韩文彦介绍生计又是帮韩文彦找房子,就安置在自家隔壁。两家人比邻而居,又有同乡情谊,关系融洽,来往十分频繁。
王言卿将这些信息一一记下,脑海里大概浮现出一个读书人形象。马车很快到了,再往前就是季涣居住的建安巷。车夫将马车停到一个隐蔽的地方,陆珩先出来,转身扶着王言卿下车。之后陆珩交待车夫将马车藏起来,不要被人注意到,然后,他和王言卿像是一对平民夫妻一般,步行走入街巷。
对了,此行陆珩也给自己安排了假身份,一个没功名的不得志文人,王言卿是他自小订婚但尚未过门的表妹。离季涣家还有一段距离,王言卿忍不住说:“哥哥,你当真要用这个身份吗?”
“表妹不喜欢吗?”
王言卿暗暗翻白眼,他还真是敬业,一眨眼就入戏了。王言卿幽幽道:“没什么,只不过你这个样子实在不像不得志的文人,说是微服私访的主考官还比较可信。”
不得志,文人,大概除了“人”,其余没一个字符合陆珩。
有些时候,连“人”这个字都无法形容陆珩。
陆珩微微叹气,十分哀痛地说:“表妹,你这样说我会很伤心的。”
两个人说说笑笑,建安巷很快到了。建安巷附近有许多书坊,这里住着的多是文人书商,突然来了陆珩、王言卿这样两个姿容出众的生面孔,顿时引来许多注目。王言卿装作怯弱的样子躲到陆珩身后,压低声音问:“你打算怎么‘认识’季涣?”
陆珩低头去安抚王言卿,嘴唇同样细微地在她耳边翕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能有多少胆子,随便制造点动静就好了。”
王言卿一听就明白,陆珩带来了锦衣卫,人手不知道藏在哪里,但显而易见一会季家要遭遇些意外了。王言卿默默替季涣点了柱香,被陆珩盯上,算他倒霉。
他们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季家走去,突然,前面一扇门开了,一位穿着青衫蓝裙的夫人从里面出来,看到路口的人怔了怔,随后低头,对后面的妇人说:“孙嫂子,多谢你来陪我。你路上慢走。”
说话的妇人年纪二十出头,身着布衣,但身上有一股书卷气,说话也斯斯文文的。被她称为孙嫂子的妇人大概三十多岁,腰身健硕,一手抱着针线篓,另一手大咧咧地挥舞:“嗨,这有什么。我一天闲着也是闲着,你要是有事就冲着巷子喊一声,我一腾开手就来找你。”
文弱的夫人应是,客气道谢。王言卿和陆珩就站在不远处,孙嫂子出来后看到他们两人,忍不住一眼又一眼打量。
这两人男俊女美,气质不凡,登对的像是戏文里的神仙,孙嫂子活这么多年,还没有见过这般靓丽的人物。家门口出现两个陌生面孔,少不得要问一问,孙嫂子问道:“以前没见过你们,你们是来找人的吗?”
陆珩应道:“听说这里有一套房子空着,我们来问问具体情况。”
孙嫂子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你们也是来问季家的房子的?你们来晚了,年初就租出去了。”
陆珩惊讶,不可置信道:“租出去了?”
“是啊。”孙嫂子指向身后,说道,“就是这套房,已经租给简娘子他们家了。”
原来刚才那个女子姓简。简娘子见提起她,微微对陆珩、王言卿点头,脸上神情有些拘束。陆珩露出意外和遗憾交错的微妙表情,叹道:“原来是我们来迟一步。表妹,早知道就听你的了,不该为了房租犹豫。现在可怎么办?”
王言卿默默看着陆珩演戏,一时不察,竟然还演到了她的身上。王言卿赶紧控制住脸上表情,柔弱摇头:“我也不知道。”
王言卿毫不客气将皮球踢回陆珩身边,要演他演,王言卿才不背锅。陆珩遗憾地叹了声,问:“季家房东在何处,有些话我想当面问问。”
孙嫂子面露为难之色,房子里还住着人,他们要去见房东,这恐怕不太好吧?没想到,反倒是简娘子给他们指路,说:“季涣兄就住在隔壁,季兄刚刚回来了,你们去里面问问吧。”
陆珩道谢,往隔壁走去。他们敲门时,简娘子也和孙嫂子道别,关上家门。建安巷的房子并不大,站在巷子中,能清晰听到两边做饭、骂孩子、夫妻拌嘴的声音,然而他们敲门后等了一会,里面才传来脚步声。
一个女子支开半条门,瞧见陆珩、王言卿两人,表情愣住了:“你们是……”
陆珩目光不动声色从她身后扫过,面上却温和地笑了笑,说:“我们从陈爷那里听说建安巷有一套空房子,顺路过来问问。”
王言卿压根不知道陈爷是谁,但听陆珩的话音猜测,应当是位人牙子,做倒卖、租赁等生意。王言卿心里意外,陆珩是个标准的军官贵族子弟,恐怕这辈子都不用租房子住,但是他对三道九流却十分了解。如今扮成普通人一口一个“陈爷”,没有丝毫不情愿,除了长相过于俊俏,确实蛮有落拓文人的意思。
难怪锦衣卫号称无所不知、无孔不入,他们竟然连下九流都有渗透。只是不知道那位“陈爷”是被陆珩利用,抑或本来就是锦衣卫暗探了。
女子听闻,脸色变好了些,让开门道:“原来是陈爷介绍来的。两位进来说话。”
女子迎陆珩、王言卿进来,匆忙朝屋里喊人。王言卿猜测这便是季涣的妻子常汀兰了,季涣被妻子叫出来,听闻陆珩二人的来意后,他尴尬说道:“实不相瞒,我们的房子年初就租出去了。不知二位什么时候需要?”
陆珩道:“目前我们倒不急着用,年底前能腾出来就行。”
王言卿微微惊讶,无声看向陆珩。陆珩脖颈白皙笔直,坦然望着前方,从这个角度看他的下颌线极其漂亮。王言卿收回视线,心里慢慢琢磨。
常汀兰端茶过来,听到陆珩的话,不住对丈夫打眼色。季涣却一脸犹豫:“二位来晚了,我们的房间已经租给韩弟。韩弟在京城无亲无故,若是没有房子,恐怕寸步难行,我总不能做赶人之事。”
常汀兰听到,实在忍无可忍:“京城空房子那么多,他们再租一户不就行了?”
王言卿眼睛从这两人身上扫过,很显然,这对夫妻对于租房的意见并不统一。锦衣卫的情报说季涣和隔壁关系亲厚,如此看来,也不尽是。
陆珩也微微皱眉,道:“我们本不该强人所难,但我明年要考秋闱,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备考。久闻建安巷读书人多,文雅安静,找科考题目也方便,正适合我跟表妹。不知隔壁是何方人士,可否方便通融一二?”
陆珩可谓将一个落魄文人演的入木三分,话语中那股自私劲活灵活现。王言卿默默看着陆珩表演,季涣也有些为难,说:“若是他人便罢了,但隔壁住着的是我的同乡,我们相识十年,以文会友,韩弟如同我的手足。这种话,我实在说不出来。”
陆珩问:“我们来时看到一位娘子出门送客,可否是他们家?”
季涣点头:“没错。韩弟和二位一样,也是表兄妹结为夫妻,你们看到的,应当是韩弟的妻子简氏。”
陆珩点头,还要再劝,外面突然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有人惊慌拍打隔壁的门,喊道:“简娘子,快出来,你们家男人好像淹死了!”
作者有话说:
陆珩:从现在开始,我是一个不得志的文人。
卿卿:不得志,文,人,哪一个字符合你?
第89章溺水
隔壁说话的声音不小,季涣这边也清晰听到了。屋里陷入片刻的死寂,季涣和常汀兰都有些愣怔,随即,隔壁传来女子哀戚的哭声,一阵兵荒马乱,许多叫喊声、脚步声混杂在一起,简娘子随着人群跑出去了。
王言卿站在陆珩身后,默默望着屋里众人的表情,冷不防出声:“他们说溺水的那个人,是你们的韩弟吗?”
季涣和常汀兰仿佛终于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季涣半张着嘴,惊讶地说道:“弟妹家怎么就遇上这种事了呢!二位失陪,我得去河边看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衬的。”
陆珩同样戚戚然点头,悲痛说道:“刚才还好好的,一眨眼竟然发生这种惨事。简娘子孤身一人,弱质纤纤,遇到这种事一个人怎么应付的过来?季兄,事不宜迟,我们快去看看吧。”
王言卿默默瞥了陆珩一眼,怎么就成“我们”了?季涣竟也没注意陆珩话中的漏洞,点点头就往外走。
陆珩理所应当地跟在后面,他们到河堤时,岸边已经围了许多人。人群指指点点,透过杂乱的影子,能看到一个女子伏在地上,对着一具尸体掩面痛哭。
人群看到季涣来了,街坊邻居知道季涣和韩家关系好,还是同乡,都自觉地让开一条路。季涣从人群中挤出去,他看到柳树下那具湿漉漉的尸体,悲从中来,痛道:“韩弟,你怎么年纪轻轻就去了!”
季涣悲痛,简娘子跪在地上哀切啜泣,众人看了这一幕,都连连摇头,十分不忍。一个中年妇人劝道:“简娘子,你们节哀顺变。出了人命总该报告官府,先去找捕头过来吧。”
这话刚落,树荫外就传来官差的声音:“让一让,官府办案,闲人退散。”
做官差打扮的壮汉不耐烦地推开人群,围观众人看到是官府的人来了,也赶紧退让。王言卿和陆珩站在人群最后方,被人潮波及,往后退了好几步。陆珩俯身扶住王言卿,王言卿借机附在陆珩耳边,用气音问:“你干的?”
陆珩垂眸瞥了王言卿一眼,幽幽道:“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遇到死人,你竟然怀疑我?”
王言卿默默看向前面推搡人群、清理现场的“官差”,一照面的功夫,她已经认出来好几个熟面孔了。这哪里是官府差役,分明是锦衣卫!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搞了套官差的衣服,跑到这里来假扮顺天府。百姓看到官差来了,虽然面孔都不认识,也不会再去报官,如此一来,这桩案子就被他们神不知鬼不觉截下来了。
顺天府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替陆珩背了黑锅。
其实王言卿也知道不可能是陆珩,但他先前说要安排意外,紧接着韩文彦就死了,锦衣卫假扮顺天府官差接手现场,一连串的巧合让王言卿不得不多想。听到不是他,王言卿暗暗松了口气,稀奇问:“那他们怎么知道这里有命案?”
“我让他们来的。”
王言卿意外地看向陆珩,陆珩笑笑,说:“我其实安排了别的意外,谁想发生了命案。这个借口更好用,所以我改计划了。”
临时改变计划还能这么快到达现场,像模像样冒充衙门,难怪京城官员斗不过陆珩,输得不冤。
在锦衣卫的刻意安排下,人群被驱散,陆珩这个角落刚好能看清命案现场。陆珩看似混迹在围观群众中,其实在打量案发现场。
这不是王言卿擅长的部分,但她还是认真观察。河堤上没有阻拦,无论钓鱼还是凫水,都能轻易下水。岸上种满了柳树,此时秋色萧条,灌木丛生,河岸显得尤其凄清阴冷。
韩文彦的尸体就躺在河水不远处,他穿着一身青布衫,浑身被水浸透,衣服上沾满了绿藻。他身体僵硬,皮肤苍白,双眼张开一条缝,口鼻处有白色的细小泡沫,手指半握拳,僵硬地搭在地上,腹部细微鼓胀。“官差”们褪下他的鞋,能看到他鞋袜、指甲罅缝中有泥沙,脚底苍白皱褶,像洗衣妇人的手一样皱皱巴巴的。
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害怕又好奇,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王言卿其实看不懂尸体,她见陆珩观察得认真,就没有打扰他,悄悄离开,去人群中打探消息了。
命案把附近的人都吸引过来了,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可谓大型八卦交换场所,韩文彦有什么恩怨情仇,甚至昨日吃了什么饭都能给你翻出来。王言卿混进去偷听一会,说不定能有什么意外收获。
这种时候女子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众人聊天时留意到王言卿靠近,没人在意,依然各说各的。如果换成陆珩那样高大强势的男人,百姓恐怕就会心生防备,不肯再说了。
王言卿混迹在人群中,听到几个妇人冲着河岸唏嘘:“韩家那个媳妇才二十三四吧,还没有孩子,这就守了寡,以后可怎么办啊。”
“她娘家人呢?”
“她娘家在青州,要是在老家活得好,也不至于来京城。再说她和韩书生是表兄妹,家里没有其他兄弟,韩书生既是她丈夫又是她娘家兄弟。如今韩书生死了,连个依靠的人也没了。”
“青州?嚯,他们两口子和季秀才是同乡?”
“可不是么,要不然季秀才为什么忙前忙后,帮韩书生找生计,还把自家房子低价租给他们。”
“原来他们都是同乡,我还以为……”
妇人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人怼了一肘子,朝另一边使眼色。妇人看到后边的人,心领神会,不再说了。
王言卿顺着妇人们的视线看去,发现常汀兰站在人群最后,有些魂不守舍。王言卿注意到常汀兰脸色苍白,不断搓手,旁边有人和她说话,她像是被吓了一跳,隔了一会才反应。
看她胡乱点头的样子,估计也没听懂对方说了什么。
王言卿走过去,轻声叫道:“常娘子。”
常汀兰听到有人和她说话,回头见是王言卿,肩膀绷紧了,勉强地笑笑:“是你啊。你也看到了,我们邻居出了命案,租房的事恐怕……”
王言卿和善地笑笑,说:“没妨碍,人又不是在你们房里没的,我们不忌讳。常娘子不急着拒绝,我和表哥很喜欢这个地段,诚心租房,你们不妨再想想。”
常汀兰缓慢点头,眼睛避开王言卿的视线,道:“我会和当家的说的。”
王言卿靠近,握住常汀兰的手,温柔说道:“发生这么大的事,常娘子是不是被吓坏了?唉,毕竟是朝夕相处的人,不久前还见过,如今说没就没了,哪能不吓人呢。”
女子之间有亲密举动很正常,虽然前不久还是陌生人,但王言卿上前握住常汀兰的手,没人觉得怪异。王言卿上手后,感受到常汀兰手指冰凉,手心有汗,在她说出“不久前还见过”时,常汀兰的手指无意识紧了紧。
常汀兰这个反应,可不像是死了邻居。邻里之间关系再亲密,得知死讯后也不至于担心成这个样子。
王言卿搀着常汀兰的手,关怀地问:“常娘子,你知道韩公子为什么会落水吗?”
常汀兰垂着眸子,神情看不出异常,但她手臂却很僵硬,说:“我也不知道。这条河水深,时常淹死人,兴许是他走路不小心,滑倒后跌河里了吧。”
王言卿轻轻哦了一声,叹道:“那实在太可惜了。韩公子来往这么久都没事,为何独独今天失足了呢?常娘子,你今天见过韩公子没有,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才不小心出了意外?”
常汀兰细微抿了下嘴,说道:“这我怎么知道?韩文彦是简娘子的男人,她应该更清楚吧。”
王言卿点点头,道:“也是。可惜简娘子年纪轻轻就要守寡了,韩公子既是她夫婿又是她娘家人,韩公子死了,她一个人日后如何维持生计?”
说这些话时,王言卿眼珠微动,不动声色盯着常汀兰的表现。她看到常汀兰撇了下嘴,转瞬即逝,随后说:“船到墙头自然直,天底下这么多寡妇,简娘子总会有办法的。”
王言卿浅浅应了声,她正要继续套话,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温柔的呼唤:“表妹。”
王言卿听到这个称呼,脸上表情停顿了一下,回头,果然看到是陆珩来了。陆珩含着笑,径直走向她们这边,说:“表妹,你怎么站这么远,叫我好找。”
王言卿往前面瞥了一眼,不出所料,“官差们”终于忙完了,正在往尸体上盖白布。王言卿无奈,只能陪着陆珩演戏:“我看到尸体害怕,就到这里陪常娘子说说话。”
陆珩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说道:“也对,我忘了你胆子小,连杀鸡都不敢看。刚才没吓着吧?”
常汀兰看到陆珩过来,低着头避让:“既然陆公子回来了,我就不打扰了。”
陆珩热心地帮常汀兰指路:“我刚才看到季兄在前面安慰简娘子,常娘子去那边看看。”
常汀兰面对陆珩本能害怕,干巴巴道了声谢就赶紧走了。等常汀兰走远后,王言卿压低声音,轻声问陆珩:“你看出什么了?”
陆珩握着王言卿走在阳光下,不紧不慢说:“皮肤湿冷,颜色苍白,没有明显肿胀,是一具很新鲜的尸体,应当入水不久;他脚步已经出现褶皱,按如今的水温,粗略估计浸泡了两到三个时辰。他指甲中有泥沙,腹部鼓胀,口鼻处有粘沫,可以确定是生前入水。但他手指半蜷,眼睛微闭,不像是挣扎求救过的样子,应该在失去活动能力的情况下落水。”
王言卿听得似懂非懂,但依然能感觉到陆珩的观察能力有多么强悍。他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就发现了这么多信息。王言卿试探地问:“所以……”
“所以,韩文彦是被人谋杀,大概在今天上午辰时到巳时之间落水。他入水时还活着,很可能是昏迷状态,被投入河中后溺亡。”
王言卿终于听明白了:“这我就能听懂了。下次,你可以直接说最终结论。”
“万一我判断错了呢?”
王言卿抬眸看他:“你会错吗?”
陆珩失笑,握紧了王言卿,对这句话非常受用。河岸边断断续续传来“官差”和简娘子的说话声,隐约听到“官差”说他们要将尸体抬回去,让仵作勘验,如果没问题的话会通知简娘子去领尸。
所有死人案件都必须上报官府,官府核查不是他杀后,才能自由安葬。人群听说官府还要验尸,都一阵哗然。有一个人急吼吼嚷嚷:“难道,韩书生不是失足落水?”
“官差”冷着脸,详细的不肯再说,毫不留情地驱赶人群。“官差”抬着尸体,很快离开,全程没有朝陆珩这个方向投来一眼。
“官差”走后,围观百姓的热情依然不减,有人害怕有人兴奋,到处都在讨论这桩命案。王言卿看着锦衣卫远去的背影,悄声问陆珩:“发现尸体的人是谁?”
“一群钓鱼的老翁。”陆珩说,“他们五六个人一起到场,而且年老体衰,没有作案可能。凶手另有其人。”
王言卿点头,按照正常流程,排除了最先发现命案现场之人的嫌疑后,就该怀疑死者的伴侣了。王言卿问:“简娘子呢?”
陆珩垂眸看王言卿,笑道:“你和常汀兰说了那么久的话,我以为你怀疑的是她。”
王言卿摇头不语:“是你说的,查案最忌讳先入为主。常汀兰确实有些可疑,但枕边人才是最容易下手的。”
陆珩煞有其事地点头:“表妹高见。那就按表妹说的,先去问简筠。”
王言卿这才知道简娘子的闺名叫简筠,她没好气白了陆珩一眼,道:“少来。你来查禁书,怎么连季涣邻居妻子的名字也知道?”
“你吃醋了?”
“我吃什么醋。你要是想动歪心思,我管得住吗?”
陆珩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用力抱住王言卿:“当然管得住,我怕你不管。”
王言卿慌忙朝四周扫了一眼,幸好大家都关心命案,没人留意他们这边。王言卿暗暗松了口气,用力掐陆珩的手:“松手,这么多人呢,你做什么?”
按照礼教,即便是夫妻,在人前也不能做亲呷之举,遑论王言卿和陆珩还套着表兄妹的皮。陆珩心里叹了声,依言放开她,勉强恢复一个表哥的样子。
韩文彦落水淹死了,现在还被官府抬走,这个消息马上轰动了街区,街坊邻居都赶到韩家探望,连其他地方的人也跑过来看热闹。建安巷围满了人,韩家院里更是人满为患。多亏现在人多眼杂,陆珩和王言卿悄悄混进来,也没人觉得怪异。
一个中年妇人站在门口,正长吁短叹。王言卿认出来这就是他们来时碰到的孙嫂子,她不动声色靠近,问:“嫂子,你也听说韩家的事了?”
孙嫂子抬头,看到一个仙女模样的人站在阳光下,恍然间她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孙嫂子怔了下,看到后面那个男子才想起来,这是不久前来问房的年轻夫妻。
她扫过这两人,叹道:“你们还没走?”
“是啊,正巧听闻噩耗,就留下来看看。”王言卿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压低声音问,“嫂子,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都快吓破胆了。你和我说实话,这间房子是第一次出事,还是以前也有过?”
孙嫂子一听,赶紧说:“你们放心,这不是凶宅,我住在这里二十来年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是吗?”王言卿将信将疑,“可是官府都将人抬走了,听说还要让仵作验尸呢,真是吓死人了。他们夫妻该不会有什么龌龊吧?”
“没有。”孙嫂子一个劲摇头,“简娘子文文弱弱的,能做得了什么?今日韩书生一出门她就叫我过来了,我们一直待在一起做针线,连饭都是一起吃的,她绝对没问题。”
陆珩知道问话这种事王言卿比他擅长,所以完全把主导权交给王言卿。他听到孙嫂子的话,眼睛动了动,而王言卿就像能听懂他的心声一样,下一句就问道:“韩文彦在什么时候出门?”
街坊百姓和公门中人不一样,没那么看重时间。孙嫂子想了好一会,才不确定道:“我也没注意,应该是辰时末吧。”
王言卿听到这个时间,心中剧烈跳动起来。韩文彦出门的时辰和他落水的时辰十分相近,莫非,他就是出门后遇害的?
简筠自丈夫走后一直待在家里,全程都有人作证,看来,杀人凶手并不是她。王言卿暂时排除了简筠的嫌疑,便问道:“那韩文彦会不会有什么仇家,被人寻仇来了?”
孙嫂子困扰地挠挠头,为难说:“韩书生虽然有些酸,但也没听说得罪过什么人。他们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平时就替人写书抄信,能得罪谁呢?”
写书?王言卿直觉捕捉到什么,赶紧问:“韩文彦竟然还会写书?”
“会的呀。”孙嫂子说道,“据说还写的不错,很受贵人赏识呢。这些我也不懂,季秀才一家都是文雅人,你问他们就知道了。”
问完孙嫂子后,王言卿陷入沉默。陆珩好笑地怼了怼她的脸颊,问:“想什么呢?”
“哥哥。”王言卿忽然抬头,眼中光芒灼灼,“你说写出《英烈传》的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