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知道的事情,她都知道,你这些年的作为,你的师父可都看在眼里。”
黑暗好似毫无边界,纪云禾背着长意在黑暗中静静走着,有一瞬间,她几乎觉得他们就要这样走到天荒地老,但这四周的黑暗终究是虚妄的,四周的气息在黑暗中飘动,无论什么阵法,内里仍旧免不了气息流动,除了十方阵那样的大阵,顺德的阵法依旧逃不脱常理。
纪云禾从气息来去的方向判断五行方位,辨别生门所在。
很快,纪云禾找到了方位,她背着长意往那方走去。“你看,”她对长意道,“我说这阵法困不了我们多久吧。”她说着,身后却没传来回应的声音,纪云禾微微侧过头,却见长意竟然在她肩头昏迷了过去。
纪云禾心头一痛,长意身体的损耗太大……他身上的伤不能再耽搁了……
纪云禾心头有些急,脚步更快,却正在此时,四周黑暗猛然一颤。纪云禾眉头一皱,不知道外面出现了什么状况,她立即加快步伐往生门走去。
她每踏一步,四周黑暗的颤抖便越发激烈,她尚未到生门,也未做出任何破阵之举,这阵法的震颤必定不是来自她的举动。是外面……是顺德公主吗?
她想毁了阵法将他们直接埋葬在阵法之中?
纪云禾心头大急。
忽然间,他们的正前方打开了一丝缝隙,在黑暗之中,那缝隙中透出来的光华显得如此耀目。
光芒之中的人影纪云禾再眼熟不过,但她没想明白,这个人……为什么来了?
“快。”林昊青在光华之中低声催促。
纪云禾背着长意,擦过林昊青的身侧,迈步跨出黑暗。而在他们离开黑暗的那一瞬间,身后的黑暗霎时间消失。
还是在地牢之中,他们脚下踩着一个残破的阵法,阵法尚且散发着金色的光,只是光华颓败,阵中的阵眼被一人一脚踏在上面,纪云禾看着踩在阵眼上的人,道:“你怎么来了?”
林昊青也上下打量了纪云禾一眼,见纪云禾没有大碍,他神色稍缓了片刻,但见纪云禾背后伤重的鲛人,他眉头又是一皱:“先离开京师。”没再犹豫,他引着纪云禾便从破开的玄铁牢笼之中走了出去。
而此时,在玄铁牢笼外的墙上,顺德公主身上被钉上了又一把剑,是林昊青的长剑,剑所钉的位置,正在顺德的内丹之处。
“她死了吗?”纪云禾问。
“要杀她还得费点功夫。”林昊青在前面引路,头也未转道,“没时间与她耗。”
跟着林昊青走了两步,纪云禾望着他的背影道:“你不是说今日没人会来救我?”
林昊青沉默了一瞬,依旧未曾转过头来看她,只道:“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死得这么快,太可惜。”
纪云禾勾了一下唇角,仰头望着林昊青走在前面的背影,而今这境地,更比他们小时候去的花海蛇窟要危险万倍,如今的林昊青也好似比当年的林昊青要阴狠毒辣万倍。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林沧澜以为改变了他,林昊青也以为自己被改变了。但他做的选择,还是那个在花海之中的少年会做的选择。
“多谢……师兄。”
她与林昊青,这一生的命运都是棋子,他们都无数次想摆脱自己的身份与枷锁,但到现在,走到了如今这般年纪,纪云禾早已明白,真正解开枷锁的办法,并不是否认,而是负重前行。
林昊青依旧没有给纪云禾任何回应。
两人带着长意离开了地牢,而踏出地牢的那一瞬,前方却传来一道令纪云禾心头一凛的声音:“兄妹情谊,甚是感人。”
地牢出口,一袭白衣的大国师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的神色一如纪云禾那六年所见一般平静冷淡,但在现在这样的境况下遇见他,却是纪云禾万分不愿的。
以前在牢里,纪云禾不惧死,所以也不惧他。而今纪云禾却有了牵挂的人,也有了害怕的事。且这个大国师针对的……恐怕就是她最牵挂的。
果不其然,大国师静静地道出下一句话:“鲛人留下,你们可以走。”
他一身素白,在四周脏乱的环境当中显得那么突兀,又那么令人胆战心惊。
“我拖住他。”林昊青悄声与纪云禾道,“你带鲛人走。”
可未等他话音落下,大国师轻轻一抬手,手指一动,一股长风便似龙一般,呼啸一声,径直撞上林昊青的胸膛,将他狠狠击倒在地,而那风却未曾散去,不停地吹在他身上,将他压在地上,使她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大国师站在这片国土的力量巅峰数十年,林昊青在他面前与其他人或者说与其他蝼蚁,并无二致。
他甚至未再将目光放在林昊青身上片刻,转而盯向了纪云禾。
纪云禾放在身后护住长意身体的手微微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身后九条黑色的狐尾转瞬出现,她盯着大国师,他那一双看似什么情绪都没有的眼睛里,其实满满都是对这个世界的憎恶与厌倦。
“鲛人留下。”大国师对纪云禾道,“你可以走。”
“我不会把他留下。”纪云禾说着,忽然心生一计,她忍住心头对此人力量最本能的恐惧,将九条尾巴收了起来,盯着大国师道,“若是同样的境况,你保护着宁悉语,会抛下她自己离开吗?”
这三个字像一根针,扎进了他淡漠的眼珠里。
大国师看着纪云禾,四周的一切都已经退远,他只盯着她,问:“你从何处知道这个名字的?”
“梦里。”
“梦里?”大国师双眼轻轻一眯,身形如风,下一瞬,纪云禾便觉自己喉头一紧,她下意识地将长意松开,长意落在一旁的地上。而不过在她眨眼的刹那,等再反应过来之时,她已经被大国师掐着脖子摁在了身后的青石墙壁上,大国师的力道之大,径直让纪云禾撞击的青石墙裂出了数条缝隙。
纪云禾胸口一痛,一股血腥味自胸腔涌上来,却被大国师掐在了喉头上。
未带任何法术的攻击,简简单单便让她反抗不得。她的命就如此轻易地悬在了大国师的五指之间。
及至此时,纪云禾方知,什么寒霜,什么炼人为妖,什么算计谋划,在这人的绝对力量面前,都不值一提,他抬手间,便足以掌控所有人的生死……
哪怕是已经获得了妖狐之力的纪云禾也无可奈何。
“纪云禾,”大国师眸中杀气凛冽,“你有很多小聪明,不要玩错了地方。”
纪云禾周身的法术——不管是妖力,还是驭妖师的灵力,像是皆被刚才那一撞给撞碎了似的,根本无法凝聚,她只得压住本能的恐惧,嘴角微微颤抖着,勾了起来:“宁悉语……她总是穿着白色的衣服站在云间……”
大国师瞳孔紧缩。
纪云禾继续道:“她说,她在世上的每一阵风中……”
正在此时,微风忽起,如丝如缕,轻轻拂过大国师的耳鬓发间,或许清风本无意,但在此时大国师的感触当中,却让他不得不愣神。他指尖的力道微微松开,纪云禾脚尖方能触及地面。她接着道:“风知道的事情,她都知道,你这些年的作为,你的师父可都看在眼里。”
五指松开,大国师愣怔地看着纪云禾,目光落在她脸上,却又好似透过她在看遥不可及的某个人。
“师父……”低吟而出的两个字,好似能穿透数十年死寂又孤独的岁月。
胸口的血终于从口中呛咳出来,纪云禾捂住胸膛,缓了片刻,止住咳嗽,方继续盯着大国师,道:“青姬只身前来杀你,是因为宁悉语带我在梦里看见了你当年做的事。”纪云禾清晰地将这些事一字一句地告诉他。
大国师若像顺德一样,是个完全疯狂的人,那这些话对他来说不过是一阵风,毫无伤害。但纪云禾笃定,大国师的疯狂是因为对一人的求而不得,他生命中所有的死结都系于一人身上。
宁悉语是他的死穴。
他的力量有多强大,执念有多深沉,过去的这个死穴,就会将他扎得有多痛。
“你设计陷害了宁若初,你告诉宁若初,他可以去十方阵中陪伴青姬,你却利用他封印了青姬,而后十方阵又将他杀了。青姬得知此事,前去驭妖谷查探真相,果不其然,你看,她之前就来找你了。你没弄明白吧,为何青姬如此长的时间也未有动作,却在此时突然发难……是宁悉语……”纪云禾微笑着看他,轻声道,“想杀你。”
宛如天塌山崩,大国师在纪云禾身前微微退了一步。
“你想让天下给她陪葬,你想为她办丧,但她唯一想带走的人,只有你。”
大国师神情恍惚,仿佛这一瞬间,人世间的所有都离他远去了。
在大国师的身后,被纪云禾放下的长意此时捂着胸口坐起了身。
长意转头,蓝色的眼瞳将四周扫过,但见纪云禾与大国师站在同一处,长意一愣,指尖冰霜之气微微一动,寒气在他手中化为长剑,又猛然消失,往复三次,长剑方在他手中凝聚成形。
他以寒剑指地,撑起身子,再次挺直背脊向大国师走去。
纪云禾但见长意毫无畏惧地向自己走来,他一身的伤,气息紊乱,施术过度的反噬几乎要了他半条命,但他还是向她走来。
这样愿以命为她相搏的人,当然也值得她以命守候。
于是在长意动手之前,纪云禾身后九条黑色的尾巴霎时间展开,妖异的黑色气息登时铺天盖地,她将长意隔绝在妖气之外。长意一怔,却见纪云禾手中妖气径直向大国师胸膛杀去!
大国师却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她,并没有任何躲避与反抗。
纪云禾手中的妖气重重击中大国师的胸膛,但纪云禾的眼瞳忽然睁大!
她……她的法术竟如同打在一团棉花上一样,力道霎时间被分散而去,下一瞬,大国师身上光华一转……
被纪云禾拦在黑色妖气之外的长意瞳孔一缩。
只见大国师身上的光芒猛地凝聚在了心口,像是将纪云禾方才打出去的那些黑色妖力全部都转化成了白色的光华,眨眼间又重新凝聚在了他的胸口。
“云禾……”
长意嘶哑至极的呼声尚未来得及传到纪云禾耳朵里,纪云禾便觉得掌心猛地一痛。“护体仙印……”纪云禾不敢置信,在大国师心口竟然有护体仙印?
大国师心口处一道反击的力量撞上她的掌心,纪云禾的手臂在这一瞬好似寸寸筋骨都被这道力量击碎。
纪云禾猛地被推开,再一次重重撞在了身后的青石墙上。
黑色妖气霎时间消失,她身后的九条尾巴也消散不见,纪云禾的身体犹如没有骨头一般,从墙上无力地滑下,摔倒在地,宛如已经昏死过去。
长意心绪涌动,他手中长剑径直刺向大国师的后背。
大国师依旧丝毫没有躲避,眼看着那长剑便要刺穿他的后背,此时,一个仿佛被血糊透全身的人斜刺里冲出,径直挡在大国师身前——是顺德公主!
她挣脱了将她禁锢在墙上的剑,带着一身的血,挡在了大国师身前,长意的剑没入她的肩头,她狠狠一咬牙,抬起手将长意的冰剑握碎。长意手中法术再起,四周的水汽凝聚为针,杀向顺德与大国师。
顺德立即将宛如失神的大国师往旁边一拉,几个纵身,避开了冰针,那冰针入地三分,却在入地之后立即化为冰水消融。
顺德带着大国师落在一旁,她一身的血,污了大国师素洁的白袍。
“师父……师父……”顺德眼神颤抖,近乎疯狂地看着大国师,“我不会让你死在别人手里,我不会……”
大国师侧过眼眸,看见顺德疤痕仍在的脸,此时她脸上有伤也有血,看起来好不狼狈,又好似触动了大国师记忆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画面,他瞳孔微微一颤,抬起手,轻轻落在了顺德的脸上。
大国师的手掌微凉,触碰了顺德的脸颊,让顺德微微一抖,眼中的疯狂稍稍退去几分,却有了近日来从未有过的些许平静:“师父……”
顺德的这两个字仿佛惊醒了大国师。他眸中的颓败与失神消失了片刻。“你不是她……”
四字一出,顺德公主眸中的平静也霎时间被撕得稀碎。
大国师复而一转头,又看向被自己的护体仙印击打在墙角的纪云禾。“你也不可能见过她……”大国师微微眯起了眼睛,“这么多年都未曾有人见过她,纪云禾亦不可能。”
长意逼开了两人便拖着自己近乎僵硬的身体走到纪云禾身边,施术过度让他浑身极度难受,但这些苦痛并不能阻碍他。
长意行到纪云禾身边,他触碰纪云禾的手臂,却察觉纪云禾受伤的那只手绵软无力,长意心头疼痛不已。“纪云禾……”他唤她的名字,声音微抖。
纪云禾没有回应他。她唇角的鲜血让长意心底一阵惊惶,仿佛又回到了那寂静的湖上,他静静地将她沉于冰湖之中,想着此生再难相见……
未等长意心头撕裂的疼痛持续多久,一道白色的身影向他们这方踏来,脚步前行带来的巨大压力让长意犹如身在万千重压之下,但这压力并不能让他低头,他转头看向大国师。
大国师神色肃杀,一步一步向纪云禾走来,神情之间有了凛冽的杀意。“你不可能见过她。”大国师声音冰冷,比北国冰霜还要刺人。
长意在万千重压之下,仍旧以剑拄地,站起身来,不躲不避,护在纪云禾正前方。
四目相对,大国师轻蔑地一声冷哼:“鲛人,你自身难保,更别想护住她。”
“护得住。”没有废话,只有这掷地有声的三个字。
大国师抬起手来,手中结印,广袖一挥,便是万千风化作刃,杀向长意。
长意手中冰剑一横,冰柱平地而起,横在长意身前,挡住风刃。大国师眉目冷凝:“强弩之末。”四字一出,他手中结印再起,光华流转之间,风刃斩破长意身前的冰柱,迎面砍向他,却在临近长意面前的时候一转方向,径直向他身后的纪云禾杀去。
冰蓝色的眼瞳一缩,长意身形往后一撤,抱住昏迷的纪云禾,以身为盾,硬生生地接下了大国师的风刃。
黑袍之上登时鲜血横流,但血色没入黑色的衣袍间,若不是衣衫破损,有血滴落,他人从长意的脸上连半分受伤的表情也看不出来。他只关注了一眼怀里的纪云禾,风刃落在他身上,好似落在旁边的石头上一样,无法令他有丝毫触动,除非……落在纪云禾身上。
而这些情绪与心思,不过只在转瞬之间,他确认纪云禾没有受伤,耳朵听到大国师又上前一步时,他手中冰剑往面前一掷,冰柱再次展开。
“徒劳。”大国师冷冷一声呵斥,冰柱再次被尽数斩断,而在电光石火间,一滴血穿破冰柱,向未来得及防备的大国师射来,大国师终于微微一侧身,第一次主动采取了防御的动作,但当他回过头来时,他的眉角处却被血滴凝成的寒冰划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大国师脚步微顿,任由血珠从眉角滑过他的半边脸,滚落在地。
强弩之末的鲛人竟然能伤了他?
“这人世百年以来,也就你这只妖怪尚且能看看。”大国师说着,抹掉眉角的血,他看向长意。
施术过度让鲛人从指间开始结霜,唇齿间呼出的气息白得令人无法忽视。他的眼瞳转动似乎都受到了阻碍,缓慢且僵硬地看向大国师。
“不过,也仅仅如此了。”
大国师周身风声一起,天上风云涌动,地牢外这方寸之地的空气霎时间凝重得让人连呼吸都十分困难。
那身素白的衣裳在风中狂舞,他盯着长意,眼看着竟是对长意动了杀心,却在忽然间,一丝清风不受他操控地穿过他的耳边。风那么轻,几乎让人察觉不到。那风却带动了一片不知是从何处而来的飞花,穿过狂风,越过他身侧。
在这气息汹涌的场景之中,那飞花飘飘,却向纪云禾而去。
花瓣落在纪云禾垂在地上的指间。
而后任由四周气息汹涌,那花瓣便再也没有动了。
大国师的眼睛微微眯起,看着纪云禾,忽然间,缠绕飞花的那股清风好似绕上了纪云禾的袖间。清风撩动她的衣袖,而后缠着她的手臂向上而去,吹动她垂下的发丝,拂动她的衣襟。
她睫羽微颤,便是在这震颤间,纪云禾猛然睁开了双眼。
一双素来漆黑的眼瞳里却蓦地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华,她眨了一下眼,长意凝视着她的眼睛,却从那双眼瞳里看到了与往日全然不同的神色与情绪。
微风绕着纪云禾的身体,给她支撑的力量,让她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注视着大国师,未看长意一眼。“抱歉,借用一下她的身体。”开口说话间,声音的起伏语调也与平时全然不同。
纪云禾好像在这转瞬之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长意愣怔着。
如此情景……
眼见“纪云禾”站起身来,大国师微微眯起了眼睛,在他全然没有准备的时候,纪云禾周身气息一动,却绝不是妖力,而是用的驭妖师的灵力,但神奇的是,她用的却是……与他一模一样的法术?
空气中的风好似被“纪云禾”吸引了一样,从大国师的身边开始不断地往“纪云禾”身边而去。
风太过猛烈,卷着尘土,画出了一道道痕迹,而这些痕迹让无形的风变得有迹可寻。
大国师与“纪云禾”之间,似乎……是开始了一场关于风的争夺之战。
“纪云禾”凌空站着,目光冰冷又凝肃,她盯着大国师,手中一掐诀,那空中的风便再难自持地向她而去。
而大国师在初闻“纪云禾”周身的风声时,便已然卸了三分杀气,他震惊又不敢置信地看着“纪云禾”。此时又见“纪云禾”手中掐诀,那指尖的弧度,每一个动作的转变,都让大国师心中的震撼更加难以控制。
过去的画面一幕幕已经在脑中浮现,那“已逝者”的容貌与声音都在脑海中浮现。
“这里得这么做……”
“不可以偷懒。”
“我收的徒弟可真是聪明……”
一幕幕,一句句,犹在脑海之中徘徊,哪怕过了百年,再过百年,他也不会忘怀……
不用“纪云禾”再与他在这风中对峙,他自己便已没了争斗之心。
所有的风都落在了“纪云禾”身边,她踏在卷着尘土的风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大国师,那神情与大国师记忆中的人霎时间融合在了一起。
于是之前所有的否认、杀意,此时都尽数变作心尖与唇角的震颤……
“师父……”
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而这两个字对大国师而言意味着什么,他身后的顺德公主一清二楚。
顺德望着“纪云禾”,身侧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而此时的“纪云禾”手中印已结,没有人看清她的身影,她转瞬便落在大国师身前。
或许,大国师是看清了的,但他没有躲,他凝视着“纪云禾”,目光似乎已经穿透了她,触及了她的灵魂。
大国师不躲不避,像是已经等了这一刻许久一般,他看着“纪云禾”被震断的手臂在风的帮助下再次抬了起来,看着她手中结印的光华,直至那光华照亮他漆黑的眼瞳,同时也照进他百年以来从未曾打开的心底深渊。
狠狠一掌,没有半分犹豫地击打在大国师的胸膛之上。
同样是在他心口的位置,但结果全然不同。
大国师心口处的护体仙印刚刚开启,光华流转不过一瞬,便像是被阻碍了一样,只是徘徊在那受击之处,散发着颤抖的微光。忽然间,“咔”的一声,光华破裂,护体仙印碎了。
而大国师却似什么都没有感受到一般,不挣扎,不反抗,只静静地看着“纪云禾”。
“你一直都在。”他想着纪云禾先前说过的话,嘴角竟然勾了起来,“你一直都在。”
护体仙印开裂的缝隙越来越大,大国师唇角渗出血来,他未动,未擦,只注视着面前的“纪云禾”。
听着护体仙印清脆的破裂之声,“纪云禾”冰冷的面容终于流露出了片刻的动容:“我身死之前,护你性命,予你护体仙印,不是想留你在人世,将这人世变为炼狱。”
“你想杀我,求之不得。”大国师的神色无丝毫苦痛,随着他心口的光华在“纪云禾”的掌下慢慢消散,他竟似释然一般微微笑了起来。
他说着这话,好似已经等了这天许久一般。
“纪云禾”唇角微微颤动,绕在她身上的风却变得更加汹涌,她咬紧牙关,那所有的风都绕着她,向她掌心传去。
风声呼啸间,大国师心口的护体仙印光芒越来越弱,在最后一声破裂之响后,光华彻底消失!
护体仙印破碎,力道散于四周,摧草折木,那边一直被大国师的法术压制的林昊青此时终于获得自由。他翻过身来,在地上痛苦地咳嗽。
而“纪云禾”的眼睛在此时开始慢慢闭上,泪水悬在她的眼角,将坠未坠。大国师却笑着看她,终于,在“纪云禾”的眼睛将要彻底闭上时,一声厉喝自大国师身后传来!
“我不许!”
顺德疯狂地扑上前来,她怒吼着,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五指化爪,径直从大国师的身后杀上来,似刀如刃的指甲一瞬间从背后穿透了大国师的身体。
鲜血登时从大国师背后涌出,大国师微微转头,身体里残留的无数灵力尽数通过顺德的指甲被她吸入了体内。
巨大的力量瞬间涌入顺德的身体里面,让顺德的面容变得扭曲又狰狞。
她狂笑着:“哈哈哈!要杀你!只有我可以杀你!哈哈哈哈!”
她发疯了似的笑着,拼命地吸取大国师身体里的力量!
而此时护体仙印已碎,大国师已受重创,再难推开顺德,而面前的“纪云禾”周身的风却在慢慢地退去,“纪云禾”的眼睛终于彻底闭上。
大国师一抬手,却是用最后的力量将纪云禾送到了长意的怀里。
“走……”
他的话已无先前的力量,顺德身上的伤口在大国师的力量涌入身体之后,都以肉眼可见的可怕速度在愈合,她转头,身上的青色气息暴涨。“今日谁都别想走!”她尖厉地笑着,“你们都得死在这儿!你们都得死在这儿!从此以后这天下就是我的了!哈哈哈!”
长意抱着纪云禾,施术过度令他行走也十分艰难,在铺天盖地的青色气息之下,他极难再凝聚法术,哪怕御风也是不行。
长意看了一眼远处还趴在地上痛苦咳嗽的林昊青,在大国师的那一击之下,他的身体似乎也受到了重创……
死局……
正是危难之际,忽然间天边一道白色的光华划过,从天而落,砸破顺德公主以那青色光芒布下的天罗地网,落在地上。
长意未看清来人的模样,只觉手臂被人一拽,下一瞬,他便看见林昊青也出现在自己身侧。
来人一手一个,不过转瞬之间,便带着他们再次撞破顺德的青光,冲上天际,彻底离开了顺德那尖锐笑声可以到达的地方。
几人被救走,顺德却并不着急,她将大国师身体中最后一丝力量尽数抽取,随后便将大国师推开。大国师踉跄两步,趴在地上,他已有许多年的时间未曾以这样的角度看过大地,也未曾以这样的角度仰望他人。
他转头看着顺德公主,这个他因为自己的执念一手养大的女子……
因为力量的涌入,让她的一张脸变得可怕至极,那些未曾治愈的伤疤此时被青色的气息填满,横亘在她脸上,宛如树根交错,尤为骇人。她眼中已全然没有了人性,只余想要杀戮的疯狂。
她看向天际,随手挥了一道力量出去,似想将逃走的几人打下来,却被人挡了回来,力道落在大国师身侧,在地上划下了极深的印记。
顺德似乎想追,但她突然咳了两声。
她身体里力量太多,开始相互冲撞挤压,她痛苦地跪在地上,身体一会儿抽搐,一会儿颤抖,过了许久也未曾平静。
大国师看着她,但他现在却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经变黑,顺德好像终于将身体里的力量都融合了一样,她望了一眼天际,逃走的人是追不回来了,她转头看向身边的大国师。
大国师依旧趴在地上,无法站立,他面色灰败,那一头青丝也在这一日之间尽数变白。
“师父。”顺德公主歪着脑袋,看着地上的大国师,像是看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哈哈哈哈,师父,你也有在地上匍匐的一天,哈哈哈!”她笑罢,伸出手将大国师拉了起来,她扶着他,带着他一步一步往地牢里走去。
走入地牢,顺德随手推开一个牢笼,随即将大国师丢了进去,她将牢门锁上,在牢门外蹲下。
阴暗的地牢里,只余一根火把还在燃烧,顺德在火光跳动下盯着牢笼里形容枯槁的大国师,时而笑,时而怒,时而又静默,最后甚至流下泪来。
“你看看,你看看,这人世起起伏伏,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您是多么高高在上的人啊,像是天边的明月,从小我就只能仰望您,但现在,您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呢?”
“你想要死,你以为你心中的人回来了,她通过纪云禾重新回来这人世了是不是?她想杀你,你就想死?凭什么!”她站起身来,“我不许!我这一生,你让我如何,我便要如何。如今,也该你顺着我了。”
她转过身,影子被火光拉长,落在他身上。
“师父,你的力量给我了,你别担心,我会完成你的愿望,我会替你为天下办丧。”
她微微侧过头,咧嘴一笑,那唇角像动物一样,径直咧到了耳根,诡异得宛如地狱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