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体 正文 第九章 梦魇幻境中的独处
【81】
一场煎熬的晚饭吃完，谢淑淡淡开口：“两位今天是要在这里留宿吗？”
这一话竟是带着逐客令的意味。林兮立即紧张的望着无双，就怕他一言不和就与妈妈吵了起来，哪想他目光与苏西相交，苏西点了点头，他便道：“不，这就走。”言罢放了筷子起身便离开，也没与林兮说声再见。
无双心里其实是有气的吧，他那样脾气的人……
苏西站起身来微微对谢淑颌首，算是道别，然后跟着无双出了门。看见他们这样奇怪的默契，林兮心里不知被什么堵住了一般，闷得慌。
谢淑看了林兮一眼：“妈妈这样做，是为了让你以后不受委屈。”林兮点头，谢淑又问道：“你肩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又莫名其妙的这样了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没事，就是看起来吓人。妈，我去洗碗。”
望着女儿的背影，谢淑一阵心疼，这孩子从小就胆小，如今喜欢上那样一个人，不知道已经受了多少委屈了。明天她就得回公司，等她走后……这样一想，谢淑顿时觉得不能再把女儿一个人放这边了：“兮兮，明天你和妈妈一起走好不好？学校这边还有公司那边妈妈都会替你安排好的。”
此话一出，林兮想到的却不是无双而是她那满柜子的参考书。她带上洗碗用的橡皮手套，背对着谢淑道：
“妈，前几天我也想了很多，关于未来什么的，我怎么想也不知道自己走那条路才是最好的。但是，我却觉得没有哪一条路能像考研一样适合现在的我。不是因为想逃避或因为别人而做的这个决定，只是因为，我想试试，在我自己最拿手的领域里，我能不能获得最大的成功。你当我叛逆也好，太天真也好……”林兮笑了笑，转身看自己的母亲，“好歹我努力了这么久，执着了这么久，我得看到那个结果才行。”
谢淑没办法反驳女儿这样的话，沉默了许久，她叹道：“是妈妈离开你太久，都不了解你了。”她的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的坚持。谢淑笑道，“好，你这样说，妈妈也不反对了。只是那个男生你还是别多和他接触。相信妈妈，那个人和你不适合。”
林兮点头，本来她和无双之间就只是一场匆忙的交集，在事情结束之后，他们会各自回归自己的世界，连记忆都失去，又哪来的接触。
“兮兮，你这墙上到底是什么？”
谢淑在外面问，林兮探出头往客厅一望，是那天寺焱将她绑走的时候在墙上烧出来的字，应该是无双那个世界的文字，林兮沉默了一会儿，干笑道：“那是艺术彩绘……”
“不好看。”谢淑笑着点评：“是你自己画的吧，和你小时候画的那些图好像。”
林兮一呆，愕然的望向母亲：“什么？”
“你小时候啊，总是喜欢画这样的画。但是自从你病好了之后就再没画过这种图纹了，我和你爸爸还以为断送了你一项天资呢，不过什么样的天资都比不上健健康康的你。没想到现在你还是会画这些……”
谢淑的话在林兮耳边嗡鸣成了一片，她突然觉得一阵后脊发凉。
谢淑说的病，是指她小时候患的自闭症，因为太小她现在都记不得那时候的事情了。但是，那么小的她，却能写出另一个世界的文字，无意识的写出那些文字……
林兮忍不住心里一寒。
【82】
楼顶，天边太阳刚刚落下，余晖还在。苏西深吸一口气，白日里被压制的力量在身体里复苏，她拿出一块紫色的石头，在其中注入法力，石头中光华一转，无双胸前的晶石便微微发亮，他包里还在昏迷的万知胸前也有光亮闪烁。
林兮衣服里四离赠送的那块晶石也散发出了薄弱的光。与此同时，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寺焱的耳钉，青风与毒灵身上的吊坠都亮了起来。散落在这个世界的候选人都接到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讯息。
紫色光华流转，候选人的晶石中射出一道光芒，在他们各自身前投影出一个身着黑底金边大袍的男子身影。那人巨大的帽子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苍白嘴唇，但没有人敢质疑他的权威，所有人皆单手抚肩，垂头行礼：“木书尊者。”
苏西行礼之后抬头一看，无双面无表情的站着，什么也没做，只是目光冷冷的望着那幻影，一言不发。
“为荣耀而战的候选人们，好久不见。”
黑石垒造的大殿之中，黑袍男子立于正中，他面向投射着各个候选人身影的高墙，轻轻着开口：“相信大家已知晓我出现的原因，这场竞选已淘汰了一半的勇士。接下来的路途将充满更多荆棘。”
一半的人……
无双脑海中浮现同凌灰飞烟灭是的场景，他闭上眼，梳理掉所有感情。
一袭仪式般的话讲完，木书尊者轻咳了两声道：“我的勇士，愿你成功。”最后一句话，众人眼前的幻影消失，晶石不再发光。唯有苏西手中的紫色晶石尚留有光辉，无双静静的盯着木书尊者。
黑石大殿的高墙之上也只留下了无双一人的身影。他没有关闭连接，像是在静静等待着无双。
“你到底想做什么？”无双话音未落，只听“吱呀”一声，是天台的门被推开，林兮跑得气喘吁吁的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木书尊者向林兮微微颌首：“你好。”
林兮呆呆的望着他，她看不见那人的脸，却莫名其妙的觉得一阵熟悉，像是在哪儿见过这人一样。她也对那人点头：“你好。”
无双一皱眉，声色微厉：“回答我，你在谋划些什么！”
木书轻咳两声，无奈而温和的笑道：“无双，你只需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好了。”他头微微一偏，好似在打量林兮。林兮有些瑟缩的往后退了一步。木书尊者苍白的嘴唇拉开了一个弧度，然后身影渐渐消失，“无双，我等着你归来。”
黑石大殿的墙上画面消失，木书尊者捂住胸口轻咳两声道：“四离，那块晶石交给小姑娘了吗？”
四离自石柱之后走出来，笑道：“当然，尊主交代的任务岂敢怠慢。”
“嗯，也是时候让她想起一些东西了。”
四离笑道：“哎呀，让嫂子害怕，不知道双儿会心疼成什么样子呢。”
木书走到大殿最高处，高大的石椅象征着尊主至高无上的权威，他摸了摸石椅扶手上雕刻的花纹，声色依旧温柔，但言语中却没有一分温度：“对无双来说，没有感情才是最好的。”
【83】
紫色晶石的光辉消散，苏西将它揣进怀里：“尊者的话已传完，无双，结盟书。”苏西递给无双一道卷轴，“我哥哥代表读心一族做下了承诺，我族愿臣服与你，直至你生命终结的那一天。”
尊者？林兮一惊，刚才那个就是组织的领导者，也是无双的“父亲”吗……可是，林兮揉了揉脑袋，为什么她会觉得那人有种熟悉的感觉，在哪里见过……
无双打开卷轴，刚读了两行眉头便皱了起来：“组织里发生了什么事？”
“前不久不少家族发生了□□，被近王七族联手镇压了。七族将□□的家族瓜分，是以我读心一族附属族落增加了许多。”苏西的声音中没有半分感情，“你我两族既是结盟又是联姻，双方家底自然得向对方坦白，介于我读心一族的特殊能力，所以便不像你族讨要清单了。这卷结盟书，是我族的诚意。”
这算是……婚前财产公证么？
“好一个诚意。”
林兮怔愣的看着无双毫不犹豫的咬破手指在那卷轴上摁下了手印。她眨巴着眼呆了好久，才领会过来，无双盖了这手印便相当于娶了半个老婆了……她，这是见证了这两人的订婚礼么！
心头莫名其妙的一空，林兮傻傻的盯住无双，似乎是她的目光太灼热，无双回头瞥了她一眼：“你来这里做什么？”
林兮恍然回神：“啊，我骗妈妈出来买东西。然后才出来的。”她逻辑十分混乱，迟钝的摸出包里的白色晶石道：“因为我洗完澡后，看见上次四离送的石头在发光……呃，现在已经不亮了。”
她真是……太挫了。林兮心里觉得无比沮丧。
“你还有什么事？”
无双这话说得冷淡，林兮以为是在问她，给她下逐客令。她失落的摇了摇头，却听苏西淡淡答道：“嗯，尊主交代让我以婚姻契约者的身份来探看你。”
林兮微诧的抬头，却见无双盯着苏西道：“嗯，看好了么？完了就自己回去吧。”他竟是，在给苏西下逐客令……
“还没看完。”
无双眼一眯：“好吧，随你。”言罢，大步冲林兮走来，“走吧。”
林兮觉得自己今晚的智商出离的不够用：“……去哪儿？”
无双嫌弃的瞅她：“啧，你不是骗你妈出来买东西么，东西呢？撒谎还要我来帮你圆么？”他的意思是，要陪她去买东西吗？林兮怔怔的望着无双，突然觉得，这个人比她想象中的要细心许多，也比她想象中的要善解人意许多。
“你这么体贴还真是让我感到意外。”苏西在他背后说着凉凉的话。
“谁让这家伙这么笨。”他将林兮的手臂一拽，嘀咕道，“你今天挨谁揍了么？怎么越来越蠢了？”
林兮终于忍不住开口反抗：“谁蠢了！你成天成夜的嫌弃我很好玩吗！”
“好玩啊。”
“你真是……”
两人吵闹的声音在楼道里慢慢变小，直到再也听不到。
苏西抬头看了看这个世界的月亮思索似的小声呢喃：“刚才，那姑娘是心动了吧……”
【84】
去小超市还是那条路，只是今晚两人一路走来安静不少。
林兮笑着挑起话题：“感觉，好久没有一起买东西了，是吧？”其实也没有几天，但为什么就觉得隔了很久的样子。林兮悄悄瞥了一眼旁边的无双，明明没什么特别，但是她的心情却有些奇怪……有点，想牵住他的手。
“嗯。”无双淡淡应了一声，然后眼神不知捕捉到了什么，他脑袋跟着那东西的升起而仰起，“那是什么？”
“唔？”林兮跟着他的目光望去，“啊，是孔明灯。”
“做什么用的？”
“用来祈福许愿的。”林兮眼珠一转，忽然来了兴致，“我们去放一个吧，我要许个愿。”无双扭头看她：“啧，你还小吗？点把火放个灯愿望就能实现的话，这世界不早就烧完了！”
林兮一把拽了他的手便走：“这个愿望是特别的！”
在广场上买了灯，点了火，无双扯着灯下方的边框不耐烦的问林兮：“许好愿了吗？”
林兮双手也握着下面的边框，两人的脸被火光映得红润，林兮道：“我的愿望是，让今天的无双原谅今天的林兮妈妈，林妈妈只是担心她家女儿受委屈，所以尖锐得让今天的无双受了委屈。对不起。”
林兮抱以歉意的微笑，无双便在这一瞬间忘记了怎么转动眼珠。
“无双，你能满足我这个愿望吗？”
沉默半晌之后，无双轻轻松开手：“我才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家伙。”没了束缚，孔明灯缓缓升起。灯罩挡住两人脸颊的那一瞬，他们都没看到彼此眼中的柔软。
气氛有些过于和谐，忽然之间一个女生的尖叫打破安宁：“季然！我要和你分手！”
听到这个名字，林兮下意识的一惊，扭头便去找人。无双一眨眼，敛去眸中神色，看见林兮这反应，不知为何，他忍不住轻蹙眉头。两人目光追去，只见广场的一角，女生扭身要走，男生伸手去拉她却被狠狠推开：“滚！”女生骂完，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只留季然一人站在原地，满面颓然。
林兮呆呆的望着他，恍然间，季然一抬头，望见了这边的林兮，他神情尴尬了一瞬，然后挠头笑了笑，挥手对林兮道别。林兮也笑了笑，挥手示意。
一转过头来，只见无双面无表情的仰头望天，林兮也跟着往上看：“孔明灯呢？”
“不知道。”
无双转身就走，神色阴冷得让旁人不敢多看。
【85】
无双脸色过于阴沉，让林兮也不敢和他说话，直到买完了东西回到家门口，无双一言不发扭头就走，林兮害怕屋里的妈妈听见，轻轻唤了一声又拽了无双一下：“你今晚住哪儿啊？”
这倒是想起问了。无双扭过头不看她：“屋顶。”
“你和……苏西一起吗？”
“不然呢。”无双不耐烦的挣开林兮的手，转身往屋顶走。林兮听他脚步声不停的往上，心里有些涩然。但又不知道自己凭什么感觉涩然，她拍了拍脸，开门进屋。看见墙上的字的时候林兮才想起还有这件事没和无双说，但现在东西买了，也没有借口再出去。而且……无双和苏西应该需要好好独处一下吧。
林兮一声叹息，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妈妈打了个招呼，然后洗漱了一番就自己先进屋睡了。
柔软的枕头温暖的被子，林兮抱着它们蹭了好一会儿，把心里的所有情绪都放开，慢慢闭上了眼……这几天可把她累坏了。
苏西瞥了一眼坐在人家屋门口的无双，她毫不犹豫的开口评价道：“像只被主人赶出家门的忠犬。”苏西无视无双杀气凛冽的眼神，“你的口是心非还真令我感到意外。”明明放心不下还偏偏要故作冷漠，明明早就打定注意会一晚守在门口，还偏要装模做样的说去楼顶。今天看到的无双让苏西觉得陌生。
无双冷笑：“苏西，你的意外是不是太多了。”
“不，是你变得太多了。”无双沉默，苏西接着道，“尊主不会喜欢你这样的改变。”
“他什么都不喜欢。”无双闭眼歇息，“他只喜欢权势。”
苏西也不再多言，道了别便向屋顶走，这些天他们都没回来，她是实实在在每天都住的屋顶，也都住习惯了。
无双仰头倚在铁门上，闭眼歇息。他能听见屋内关灯的声音和林兮母亲穿着拖鞋在地板上走过的脚步声，进卧室，关门。今天那笨女人总算能睡得安稳了吧，前几天露宿野外老听见她辗转的声音……
“兮兮！”屋内忽然传来谢淑惊慌的大叫，“兮兮你怎么了！醒醒！”
无双双眼一睁，刚想要破门而入，但一想到林兮母亲的存在，他眉头一皱，一咋舌，转身跑上了屋顶，上面的苏西还没睡熟便听见顶楼大门被“轰”的踹开，无双看也没看她一眼，一纵身便从楼顶跃下，猫似轻巧的落在六楼阳台，无声无息的钻进屋去。
谢淑正急得在客厅翻手机，忽觉后颈一痛，她浑身脱力的晕倒在地。无双顺手扶了她一把，将她放在沙发上，然后几个箭步便冲进了林兮的房间。
卧室的灯还开着，只见林兮脸色苍白满头大汗的躺在床上，她浑身颤抖，嘴里还无意识的呢喃出难以分辨的话语。无双坐在床边伸手探上林兮的额头，但隔着皮革手套，感受不真实。
“啧！”无双伸手扯掉手套随意丢弃在一边，白皙的手背上有一个暗红色的六角星印记十分醒目，那是他最不愿在自己身上看到的东西，但现在他却无暇他顾。修长的手指触摸到林兮凉得吓人的额头，已经许久没用掌心的皮肤与别人的皮肤相触，这样的感觉让无双心中有几许异动，但很快又压制下来。
苏西也跟着从阳台走了进来，她扫了林兮一眼，冷淡道：“是魇魔。”
无双拍了林兮的脸颊两下，全无作用，他眉头微皱，但声音依旧沉稳：“那家伙最喜欢在别人的梦里搞些小动作，可他的法力传不了很远，他肯定就在附近，你去把他找出来。”
苏西摇头：“无双你忘了，候选人之间的竞争，我不能插手。”
无双一怔，这才恍似才想起这个规矩似的，他大脑飞速一转，忽然把兜里的万知掏了出来。玩具一样的男人紧紧闭着眼，像是睡死的一样，无双毫不怜惜的用力一捏：“再装死，我就不会让你再睁开眼。”
万知几乎是在这一瞬睁开了眼：“死……死神大人饶命！”
“魇魔在哪儿？”
“在这附近。”
“屁话！”无双眼一眯，手上力气更大：“死，还是说？”
万知脸颊因为缺氧而涨红，他连忙唤道：“饶……饶命，我是真的只知道这么点儿东西了……具体位置，我真的不清楚……”万知并不是万能的，对于人的行踪他也只能了解一个大概。
无双沉思了一瞬：“之前你与寺焱的通讯方式还在？”之前寺焱在旧工厂与无双比试的时候，就是因为这家伙传音到寺焱耳朵里才导致他千辛万苦的追去的南方森林。他们之间的通讯未断便可再次联系到寺焱。
“我……我不敢主动掐断联系，但不知道炎火大人有没有掐断。”
“让他过来。”
苏西在旁边一挑眉：“无双，你要与炎火一族联手么？那寺焱可不是愿臣服于人的家伙。”
“我有办法能威胁他。”苏西下意识的想读无双的心，却被无双一个冷冷的眼神制止，“候选人的事，你不插手，也别多知道。”
苏西点头，没有丝毫不悦：“你说得对。既然如此，我先走了。”言罢，身形一闪，干脆利落的离开。
【86】
传音晶石在耳边一阵嘈杂，寺焱停下脚步，皱眉道：“你还敢联系我？”前方的青风与毒灵皆回头望他，见他摸着耳朵便知道他是在与远方的人传音。
“炎火大人饶命，我真的不敢联系您……这是死神大人逼的……”万知在那头快要哭出来了，“死神大人的同体被魇魔魇住了，他离不开，要一个人来帮他去寻魇魔，呜，我真的不想联系您……”
寺焱一声冷哼，傲慢道：“我凭什么要帮他？”
“他知道您所有的事。”
万知一句话将寺焱堵得面色铁青，他瞥了前方的两人一眼，不甘心道：“在哪儿？”
结束了传音，寺焱揉了揉额头：“无双那家伙威胁我们。”青风毒灵对视一眼，心中便知晓寺焱说的“威胁”是指什么，毒灵冷声问：“他要做什么？”
“把魇魔带到他面前。”
魇魔并非近王七族之一，除了能使入梦术在梦中将人杀死之外，本事确实不怎么样，青风毫不犹豫道：“帮他。”他不想树无双这样的敌，而且也不能让他们的事情被泄露哪怕一点。
寺焱说了地方，又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御风术到那边要多久？”
“不久。”
而此时在林兮的房间里，万知战战兢兢的望着无双：“大人，他说要帮您。”
早在意料之中的回答，无双点了点头，回头望着林兮，她脸色比刚才更苍白了几分。无双拳头握紧，直想将她摇醒，让她别没出息的被一个梦吓成这幅德行。但他什么也做不了，这样的感觉……真是让人无力。
在房间里等待的时间尤为漫长，在墙上始终的秒针又迈过一个十二之后，忽然飘窗上窗帘一动，微风拂来，眨眼之间四个人落在屋子里，本就不宽敞的小屋这下变得更为拥挤。
寺焱没好气的一脚踹在个子矮小的黑衣男人屁股上，让他抖抖索索的跪在无双跟前，寺焱怒道：“喏！满意了！”
无双瞥了他一眼：“来得太慢。”
寺焱咬牙想骂人，但无双显然已经不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了，他一手掐住魇魔的脖子，冷声道：“解开法术。”矮个子男人浑身颤抖，头上巨大的帽子将他的脸遮住了一大半，无双的手收紧，黑眸中杀气深重，“别让我说第二次。”
“啊！”男人像是绷不住心里的害怕，彻底崩溃了一样，他使劲儿的摆手，嘴里“依依呀呀”的叫着，毒灵眉头一皱：“他舌头被人割了！”
众人一惊，无双放开魇魔的脖子，只见他手中不停的比划着什么，动作越来越慌乱，最后他一仰头，露出青筋满布的脸，他双眼暴突，张着没了舌头的嘴，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喉头发出“咕噜噜”的声音，鲜红的血泡从他嘴角溢出，划过脖子，在他身上流出狰狞的血色条纹。他艰难的伸出手，一块灰色的晶石在他掌心出现，突然，魇魔浑身一颤，灰色晶石落地。
他的动作倏地静止，周身慢慢凝聚起耀眼的红光。像所有候选人死去时一样，他在嫣红之中破裂，四散，灰飞烟灭。屋里的人皆静默无言。
万知在无双包里怕得瑟瑟发抖，有一种兔死狐悲的苍凉。对于他们这样的候选人来说，这场竞选不过是近王七族的游戏，其余的家族不过只是陪衬，生死，全在别人一念之间。
【87】
“血煞术。”青风低声呢喃，众人的神色更沉重起来。
每一任尊主继位之后将获得一种新的能力，而现今的木书尊者获得的能力便是“血煞术”，只要在那人身上留下自己的血迹，便能杀人于千里之外。
只是尊主为什么要对魇魔下血煞术，又为什么要让魇魔来害林兮，没人不知道，一旦林兮出事，无双必定被牵连。木书尊者这样做……是想杀了无双吗？
但他是无双的“父亲”又监管死神一族那么多年，于情于理，他应该都更希望无双夺得尊位才是，为什么要在现在……
“嗯……”林兮一声□□打断了众人内心的猜测。
寺焱奇怪道：“魇魔已死，为什么魇术还在？”照理来说，施术者的法力既然已消失，那么被下术的人立即便会脱困，但林兮却迟迟不醒，反而有越发严重的趋势。
“她中的不是魇术。”无双兜里的万知声音闷闷的传出来，“魇魔死了术法还在，证明害她的根本不是魇魔，魇魔不过是被抓来的替死鬼。如果今天死神大人没人帮忙的话，他就只有自己去找魇魔，而那幕后之人便会乘此机会杀了同体大人。现在术法还在，愈演愈烈，证明那人想让同体大人死在梦中，或者说是死在他布的阵法里。现在不知这法阵叫什么，也不知施术者是谁，要救同体大人，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她自己从里面破开阵法。别人都帮不上忙。”
无双恨恨得想，她要是能自己破开阵法，除非是被鬼上身！
忽然，无双眼睛一亮，捡起地上魇魔留下的灰色晶石：“从梦里把她带出来就行了吧。”
众人一愣，只见无双将万知掏出来随手一扔，自己覆在林兮身上，将晶石放在林兮额头，黯淡的光芒散开，无双冷声道：“寺焱，守着。”随即双眼一闭，身体一软，竟是入了林兮的梦境之中。
屋子里的人愣了半晌，寺焱暴怒：“谁准你乱使唤人的啊！我有说过臣服于你吗！”
毒灵却是一笑，“死神倒比我想象的有趣。”这种情况下任是谁都能杀了他，他却毫不顾虑的入了林兮的梦，将自己的性命交给对手，“真是鲁莽的家伙。”
“不。”青风在毒灵身后轻声道，“这正能说明此人不好对付。”
毒灵顺着青风的眼神看去，寺焱虽然万般无奈又气愤，但还是翘腿坐在了林兮两人交叠的身体旁边，乖乖的将那两人守着。
毒灵了然，死神那家伙，把人都看得挺透彻嘛。
【88】
步入林兮梦境的一瞬，无双险些以为自己不小心踏错了地方，回到了那个世界。触目皆是浑浊的黄天与黄土，可他定神仔细一探便知，这不过是一个虚妄阵法。是有人用幻术捏造出的景象，利用虚幻的东西将人困住，然后将其折磨至死。
这种阵法于无双而言根本不足畏惧，只是林兮这样的人一旦落入，若心生绝望之念便再难逃脱。
无双眉头微蹙，现在耽误之急是找到林兮，免得那女人心生绝望，然而麻烦就麻烦在这幻境之大，要在其中寻人不亚于大海捞针，希望渺茫，连一个线索也没有……
“双儿！”
一个女人的呼唤让无双浑身一僵，遥远记忆之中的声音再次出现令他呆怔得失了神，便是这一瞬间，一个女人擦过他的肩膀全然没感到他存在似的从他身后走到身前。
女子脚步如风，只留给了他一个匆匆的背影，她不停的东张西望：“双儿！”
眼见她的身影将要消失，无双突然回过神来，他疾步迈上前伸手一捞，但手掌却直直穿过女子的身体，只让他搂了一手空气。女子什么也没感觉到，继续东奔西走的找人。
是了，这是虚妄幻境，这里的人怎么可能是真的……
无双的拳头不自觉的握紧，可是……即便知道这是假的，即便知道这是一处阵法，他还是想多跟着女子走了一会儿，哪怕只有一会儿……
“双儿！”女子转过破旧的街角，忽然一声惊呼，她猛的冲上去，却又被人掀倒在地。无双心底怒火瞬间烧起，他一时什么也忘记了，只想冲上前去将欺负她的人撕碎，可当他看见眼前一幕时却倏地僵住身型。
一个男人正狠狠踢打着地上的小男孩，而在小男孩的背后，林兮紧紧抱着双臂痛苦的蜷缩在地上，姿势与身前的小男孩一样。明明没有人碰到她，可她仍旧像是被狠狠殴打了一般，痛得睁不开眼。
虚妄幻境！无双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他眼眸一闭，等再睁开眼时，眸中已无更多情绪，他大步向前，身子径直穿过地上的男孩与殴打孩子的男人，他站定在林兮面前，一探手，伸手拽住她的手腕，将她往上拉：“啧，出息点！”
林兮浑身发抖双眼紧闭，犹在幻境之中出不来。无双弯下腰，手穿过她的腋下，将她架起来：“睁眼好好看看，挨打的到底是不是你！”言罢在她后脑勺狠狠一拍，少许法力蹿进脑门将她神智唤醒，林兮一个激灵，猛的睁开眼睛，一向清澈的黑眸中盛满了惶恐害怕，她晃似犹在梦中，将无双盯了好一会儿才不敢置信的轻声呢喃：“无……双？”
“嗯。”无双点头，林兮身体才开始慢慢颤抖起来，她似害怕极了的拽住无双的风衣，腿脚微软站不稳身子，无双干脆将她揽在怀里，让她有所依靠，“有那么吓人吗？”
有。
不管她怎么乞求也不停止的踢打，嘴里的血腥味，胸腔中火烧一样的疼痛，都让她感觉自己像是快要死了。
死亡的滋味，那么让人绝望。
温热的怀抱让林兮渐渐冷静下来，她身子软得像没了骨头，闷在无双宽厚的胸膛上，她又唤了一声：“无双……”语带颤抖，像是快要哭出来，但又拼命忍耐着不泄露胆怯。无双难得耐心的又应了一声：“我在。”
“我以为……自己快死了……”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针尖一般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往他心上狠狠扎下，浑身疼得一抽，他冷冷的望着还在殴打小孩的男人，颜如修罗，然而冷淡的话语中却带着暗藏的温柔：“没事了。”他手掌在林兮的后背无意识的拍了两下，满是安抚的意味。
不知过了多久，林兮冷静了下来，而后理智回归，她才恍觉自己现在和无双的姿势有多么暧昧，她轻轻推开无双，镇定了情绪，理了一会儿思绪才道：“我梦见我变成了另一个人，过起了他的生活。”
“这不是梦。”无双放开林兮淡淡道，“是阵法。”
林兮一呆，转过头看去，四周的场景仍旧如“梦”中显示的那样，她倒抽一口冷气，只因看见了两步远的地方有个孩子蜷缩着被人不停的踢打，就像刚才她被人踢打时那样。林兮心中一慌，想到那样疼痛的感觉，她两步迈上前去阻止，但手却从男人的身体里面穿了过去，她怔神，回头望向无双：“这……是幻觉么？”
“是幻觉，但这一切，也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无双冷眼看着男人啐了地上小男孩一口唾沫，推开一边女人恨恨的离开。小男孩在地上蜷缩着爬不起来，女子忙跑到他身边，一边哭一边问他：“双儿哪儿痛，哪儿痛。”
他记得，那时候身体上已经分不清是哪儿在痛了。
真实发生过的？无双怎么知道？林兮心头诧异，但女子的哭喊着叫“双儿”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里，她恍然领悟，但又觉得不可思议，她望着女人手中抱着的小孩，诧异道：“那……是你？”
无双默认，林兮又愣了好半晌：“她……”
“是我母亲。”无双语气淡然，就像在说一个不熟悉的人一样，“可她太早就离开了，我已经记不清楚……”无双有些自嘲的冷笑，“原来她是这样的面貌。”
林兮愣愣的望着无双，明明他的表情和平时没有两样，但林兮却能感觉到无双的目光有多么舍不得从她身上挪开。
无双应该很想念她吧……
“在阵法里待久了对你我怕都没好处。”无双挪开眼神望向林兮，“找到阵眼，然后打碎它。”
林兮动了动嘴角，没敢问别的，只道：“可是阵眼在哪儿？”
无双摇头：“只有先到处寻一下。”言罢，他侧身要走，林兮却一把将他拉住，她挠了挠头，“那个，其实没有方向的话，我们可以一直跟着她。”林兮笑了笑，“你也可以把她记得更清楚些，这样，离开这里之后就不会那么轻易的忘掉了。”
无双目光在林兮脸上停留了许久，他扭过头去淡淡道：“过去的事早就不能影响我了，我也不需要这些没用的记忆。”
骗人。林兮心里嘀咕着这两个字，嘴里说道：“那就跟着她吧，反正我们也不知道去哪儿。”
哪还用林兮说，无双已经迈步跟上了抱着孩子往家赶的女人。
【89】
随着女人一路走来，林兮看清了这是一个破败的地方，与其说是城镇不如说是贫民窟，人们脸上没有微笑，只做着自己的活。路过一个小巷林兮甚至看见有男人褪下裤子与□□的女人抱在一起|做|爱，女人手里拽着绿色的纸，像是这个世界的货币，不管男人怎么对她，她手里的纸都拽得死紧。
林兮有些尴尬的扭过头，不忍多看。无双却道：“不只是这儿，这个世界都这样，没人养的女人多半靠身体赚钱。”林兮心头一跳，转眼望向无双，他目不斜视，真的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
林兮张了张嘴，想要问他什么，但最后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回了肚子里，可她却没想到无双倏地顿下脚步，转头看她，幽深的黑瞳里透出她看不懂的神色：“你想问什么就问。”
不知为何，林兮竟觉得他这话里隐约带着几分紧张。她抿了抿唇，开口道：“那你有……‘养’过她们吗？”她这话问得含蓄，无双愣了一瞬，忽的扯出一丝没有感情的笑：“死也不会。”他继续迈步向前，“因为我母亲，就是这样赚钱养活我的。”
林兮呆住，直到无双走出去很远她也没回过神来。
无双的母亲……看起来那么温柔的女子……
行至女人家中，屋子简陋却干净，虽然不大但却可以看出主人对这个家的爱护，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这就是无双从小生活的地方吗……林兮侧头看了无双一眼，只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女人忙来忙去的背影，连眨眼也比平时快了几分似的。能再见到母亲，无双心里是高兴的吧。
小无双伤得不轻，女人坐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抹了一把哭红了的眼，然后在柜子里翻出家里仅剩的钱出门请医生去了。她的身体穿过无双身侧，眼泪的湿意仿似从幻觉之中挣脱出来，染在了无双脸上，无双默默握紧双拳，一言不发。
林兮心里涩然，她想了一会儿，忽然伸手覆上了无双的拳头。无双一怔神，侧头看她，林兮本来有满腔的话要对无双说，但接触到这个眼神，她的心里仿似堵了一块石头似的，什么话都吐不出来了，只好更紧的将无双的手握住。
“没事了。”她憋了半天总算是翻出无双之前安慰她的话来说，“都会没事的。”
“对我来说是这样。”无双声色微冷，“可对她来说不是，家中积蓄用光，她只有继续‘工作’，她身体本就不好，后来染了病，没钱医治，没撑多久就死了。”
他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出了让林兮震撼不已的话。
无双的母亲去得那么早，他那么小一个孩子，以后要怎么生活？
林兮脑海里莫名的闪过一个画面，是小无双跪在母亲的坟前，一双手因为刨埋泥土而显得肮脏，指甲上还有血色残留，他的背影那么单薄无助，像是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似的。
这景象一闪而逝，但紧接着林兮脑袋一晕，眼前场景倏地流转，温馨简陋的房间不再，只剩一头孤坟，瓢泼大雨倾下，跪在坟前的孩子湿了一身，他跪了一会儿，又抱着腿倚靠着母亲的坟，静静的坐在旁边，孩子本该灵动的眼神里没有半丝光亮。
林兮怔愕：“这是？”
“幻境在不停的变化。”无双蹙了眉头，施阵的人到底想干什么，把林兮和小时候的他联系起来，让她经历他的生活，这样做有什么用。不待他想出究竟，有人从坟地前跑过，先是只有零星的几人，但没过多久大批大批的人都往这边跑来，像是在逃命。人潮之中，林兮与无双并肩而立，无数的人从他们身体里穿行而过，天地间好像只有他们和坟头旁的小无双成了不变的两个点。
“打起来了！联盟军与十组织交战了！”
人们慌乱逃命。
小无双却在坟旁躺下，静静闭上眼，就像和妈妈一起睡觉的小孩一样，乖巧安静。
林兮突然眼眶一湿，紧紧的将无双的手握住。无双侧头看她，嫌弃的一撇嘴：“不准哭。”林兮老老实实的把眼泪憋住。
眼瞅着逃命的人越来越少，另一边渐渐传来不一样的脚步声，一行六人，皆是黑色风衣，领头之人路过路边坟头时扫了静静躺着的无双一眼，忽然顿住脚步：“死神血脉怎会在此？”
这人的声音让林兮觉得熟悉，仔细一想，她张大了嘴：“这！这不是那天我们在那个晶石里看到的那个人！”那个呼喊着“我死神一族的地位，谁都不能撼动。”的男人！
男子一手提起了无双的后领，像拎小鸡一样将他捉在手中：“小子何名？”
无双睁开眼，淡淡的盯着他，两人对视许久，男子忽然一声大笑：“好！竟不惧我之气势，是根好苗子。多加训练以后或许能成为候选人或者族长也说不定。”
“我要陪着妈妈。”小无双十分执着。
男子一笑：“我族血脉不得外流。今日不论如何你也得跟我走。”
闻言，小无双要反抗，却被男子轻而易举的擒住了双手，他笑道：“今天就算我宗镜抢了你，改日等你打得过我时，再自己跑回来看你母亲吧。”
无双挣扎不过，被男子拎在手中，他目光中终于显露出几分捉急，痴痴的望着母亲的坟不肯挪开眼神，最后终是被带了走。
“他……抢了你？”林兮怔然，“那人是谁？”
“死神一族的上任族长宗镜。”
林兮恍然想起之前四离与她说过，上任族长于数年前病逝，由尊主代理死神一族族长的职位，现在这族长之位又交给了四离。只是，若宗镜是病逝的，为何最后会出现在现代？他明明是在现在……被杀的？
林兮震惊的望着无双：“他不是病逝……”也就是说，现在的尊主说了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