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我嫁你
一。
月夜,洛阳城郊树林。
黑色劲装的女子快速跃过枝头,风一般身法恍如鬼魅,她身后的敌人渐渐被甩远。突然之间,重重树枝外的前方蓦地又蹿出几条人影,直直向她扑来。
忍冬眉头紧蹙,掉头便往东方跑去。不料她刚一转身,一记暗器便杀上前来,她偏头一躲,仍被划伤了脸颊,蒙面的黑巾滑落,在月光下露出一张极为清秀的脸。
她摸了摸自己瞬间麻木的脸颊,多年来在刀口舔血的经验告诉她,暗器有毒,此时唯有拼上一拼,将追来的敌人都杀了,再凭运气撑过毒发,兴许还能搏回一条命。
身后的敌人紧逼而至,忍冬眸光一凝,拔剑出鞘。她下手快而狠,寒剑印着月光,舞出嗜血剑花,眨眼间便取了两条性命。树林间窸窸窣窣的跟来许多人,忍冬目光冰冷的盯着他们,脸上沾染的鲜血让她看起来宛如地狱修罗……
围追上来的十来人将她围做一圈,有人道:“她中了毒,且等她毒发我们便可轻易取她性命!”
忍冬指尖已有麻木的感觉。她冷嘲道:“鼠辈。”。
在场的皆是血气方刚的男儿,哪经得起一个女人如此讥讽,一人大怒道:“南疆魔教屠害中原百姓,罪大恶极!尔等才是过街鼠辈,人人喊打!”。
忍冬挑唇冷笑:“昔日数万中原武林废物敌不过我教百人攻打,今日你们数百人亦挡不住我去洛阳寻人。中原病弱,你们便是人人喊打,不过就是喊喊。”
此言一出,众人皆被气得失了理智,哇哇大叫着一拥而上,誓要将这魔教女子碎尸万段。
忍冬暗笑,她要速战速决的目的已达到,尽管这一战是忍冬多年来最狼狈的一战。比幼时与恶狼关在同一个笼中厮杀时更加狼狈,毒药因她的运息更快的在体内扩散。
最终,她是用牙齿生生咬断了最后一名对手的脖子。她咽了一肚子的血,温热的血液稍稍缓解了逐渐僵冷的四肢,满嘴的腥味也让她的神智稍清晰了一些。
她推开对方已不会再动的身体,吃力的捡起自己的剑,一步一踉跄的走出厮杀了一夜的树林。
朝阳快要破开雾霭,天边的晨光晃得她头晕眼花……
她觉得自己这次是真的活不成了,重伤失血,身中剧毒,后有大批追杀者,任何一个危境都足以要她的命。忍冬用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脚步虚浮的往前走,尽管她也不知道这样的自己还能去哪里。
突然,她脚下一崴,世界无声的旋转,视线中的蓝天白云渐渐模糊。阖上双眼之前,她恍惚看见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摸着下巴在好奇的打量着她……
她仿似记得,许久之前,一个又老又丑的酸秀才在她耳边愁苦的念叨过:“书生都是穷的,都是讨不到老婆的。”
不知哪来的力气,她一把抓住书生的衣襟,杀气十足道:“救我,我嫁你,礼金十两。”
书生一怔,眯眼琢磨了一会儿:“我只收黄金哦黄金。”
二
江湖传言,洛阳城中有神医,可治百病,可肉白骨,可救死人……
忍冬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处干净的民居。陌生的环境让她立时警惕的坐起身来,身上伤口被拉扯出的疼痛让她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向一个书生……求婚了。
看着样子,定是那书生救了她回来。忍冬摸了摸身上包扎得极好的绷带。心道,等见了那书生对他道声谢便杀了吧。现在多一人知道她的行踪便多一分危险,而她最不喜拿自己生命冒险。
院子外传来咔哒咔哒的脚步声,像是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忙活,忍冬听了一会儿,探出外面那人脚步声沉重拖沓,绝不是习武之人,她放了心,空着手便推门出去。
日光倾泻而入,刺得她眉头微皱,过了一会儿才把外面的情景看清楚了。
这一处普通的居民院子,院子的角落种了许多药草,一个青衣男子正蹲在那方,一边哼着歌一边扭着屁股拨弄着地里的药草:“桃啊桃,桃啊桃,桃啊桃之妖啊妖,妖啊妖,妖啊妖妖,灼啊灼……”。
听得这样的歌,即便冷漠如忍冬也抽了抽嘴角,她清咳一声,引起男子的注意。
“呵!”男子被吓得倒抽一口冷气,跳出老远,他摔坐于地,扶着胸口惊魂未定的望了忍冬好一会儿,才皱眉抱怨道:“我说姑娘啊姑娘,走路要出声才算是个活人呐,等以后死了你可是想出声也出不了了。”。
忍冬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救了我?”。
男子拍拍屁股站起身来,他有些傲气的仰头:“除了本公子,还有谁救得了你?”
忍冬点了点头:“谢谢。”她凝气于指尖,打算等男子一走进便直接折断他的脖子。然而就在她快要出手的那一刻,男子又道:“只要再吃几付本公子开的药,你身体里什么乱七八糟的毒包准给你除得干干净净。”。
凝于指尖的内力顿时消散无踪,向来冷淡的声音中不免带了点急迫:“你能解我身体里的毒?”
男子笑得很得意:“这世间没什么毒是我解不了的。”忍冬眼眸一亮,唇瓣难掩激动的动了动,男子接着道,“不过嘛我解得了毒却解不了蛊。你身中的噬心蛊,除非是下蛊之人亲自解除蛊术,否则就是有通天本事也救不了。”。
忍冬怔了一怔,一声自嘲的冷笑:“哪还敢奢望自由……”一旦入了南疆巫教,除了死人,从没有谁得到过自由。她……不过是想苟延馋喘的活下去罢了。
男子侧着脸打量她,那样有人味儿的表情只在忍冬面上停留的极短的时间,她重新冷下声色道:“你可能解往生鸠的毒?”
“那个毒啊……以前会,但不知道现在会不会了,可以试试啊试试。”。
忍冬打量了他许久:“你便是那传说中的神医?”。
“约莫是吧。”男子摸着自己的额头颇为伤神道,“人怕出名猪怕壮,我分明已经如此注意掩盖自己的惊世才华,但还是不慎被发现了,我该如何是好啊如何是好。”
忍冬摁下袖中的机关,贴袖而藏的袖箭倏地抽出,她眸光寒凉的将箭头直指男子的咽喉:“南疆巫教使者忍冬,奉教主之命,特请神医南下。”
男子像没有看见自己脖子上泛着幽蓝毒光的箭头一般,自言自语道:“忍冬?金银花?”他眼神在忍冬身上转了两转,笑道,“古谚道,涝死庄稼旱死草,冻死石榴晒伤瓜,不会影响金银花。我瞅着你这模样倒有点怎么都死不了的意味啊意味。”
忍冬寒着脸色道:“请神医南下。”
“下吧下吧,我没说不下啊。”男子好脾气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这样对待一个大夫。”
他规规矩矩的抱了拳,书生气十足的对忍冬鞠了个躬,忍冬赶紧将袖箭收了回去,就怕不小心真戳到了他,到时就真的没人能解教主的毒了。教主活不成,她身体里的噬心蛊也不会再有药物压制,彼时她也肯定死得极惨……。
“小生名唤归言。”
他弯腰的那一瞬,安神的药香飘过鼻尖,忍冬失神了一刹那,再抬眼看见男子阳光和煦般的笑靥,她被二月的日光晃晕了眼。三
回去的路上,忍冬真的有找个地方做掉归言的冲动。她不理解上天到底是怎么让这一副公子哥德性的男人独自活到现在的。走上半个时辰便要歇一歇,河里的水一定要煮沸了冷下来再喝,最爱钻进偏僻的地方去找草药,然后不甚滚落山坡或是被猎人留下的夹子夹伤了脚,可怜兮兮的向她呼救。
因为他,忍冬走了不少冤枉路,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在回巫教的路上遇上的追杀者比来时少了许多,
是夜,又一次因为归言的耽搁,两人没有赶到临近的村子里,只有露宿在郊外。
忍冬怒火烧得老高,烧好柴火之后便一言不发的打猎去了。归言抱着手坐在火堆旁边,一边搓一边抖,还唧唧歪歪的念叨着:“又冷又饿,小花花,你要快些回来,不然你家神医就要死掉了啊死掉了。”
死了算了。忍冬如是想着。
当她拎着两只野兔回来时,归言盘腿坐在火堆边,拿着他的锦兰色小荷包在数着银子,数得一脸愁苦。他抬头看见缓步归来的忍冬,脸上立即笑开了:“小花花快过来暖和暖和,夜好凉啊。”
忍冬一怔,眸色也跟着软了一软。这么一个人……应当是一直都活得开心的。
她坐下了便开始一言不发的将兔子剥皮,归言便在旁边一直念叨着小兔子好可怜,没心没肺下地狱之类的话,但等忍冬将兔子烤好了,他却吃得比谁都开心。
“小花花,给你们教主看病算钱么?”喂饱了肚子,归言瘫坐在树旁,捂着锦兰色的小荷包问道。
“你要多少?”
“十两黄金。”
忍冬点了点头,提到这个,她忽然想起之前让他救自己的时候提到的条件,她斜眼,瞟向归言,却见他一也紧紧盯着自己,目光灼灼,忍冬扭头往火堆里添着柴火:“看什么?”
“小花花,等我给你们教主看好了病咱们就成亲么?”。
火星炸开,宛如此刻忍冬的心跳,她嘴角一抽,望着归言:“你说什么?”
归言急切的奔了过来,可怜兮兮的望着她:“你想赖皮么?那天你自己说的啊,我救你你嫁我,礼金十两。”他道,“我是个大度的人,媳妇的钱是不会要的,但是……但是不要钱还是要媳妇的。”。
忍冬漠然的转过头去,拨弄着火堆:“我给你钱,二十两黄金,买你的媳妇。”
归言含了一泡眼泪:“小花花媳妇……”
忍冬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忍住揍人的冲动。归言在她旁边蹭来蹭去的想打探她的表情,惹得忍冬忍无可忍的抬手要推他,哪想忍冬刚一抬起手,便立即被归言抱住了:“小花花,你手指上被割了好多小口。”。
被路上的荆棘拉出的口子对于忍冬来说根本就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她要抽回手,归言却早她一步强硬的把她手指放进了嘴里。
软软的舌头温热的舔过忍冬食指上的伤口,暧昧得让她喉头一哽,烧红了脸。
“受伤的手指吸一吸就不痛了,伤口好得快。”。
忍冬“刷”的站起身,急急往后退了两步,活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你、你……”
归言嘻嘻笑着:“小花花媳妇害羞啦。”话音未落,他眸中忽的闪过一丝精光,表情微微沉了下来,他抬头望了望漫天繁星道,“据说漫天繁星的夜晚在有水的地方会长出一种奇妙的药草,我们去摘几朵吧。”。
话题转得太快,忍冬一时没反应过来,她默了一会儿才道:“此处离最近的河流约莫有十里路,太远。”。
“啊,我想起来了,解往生鸠的毒貌似就要用到那种药草呢。”。
忍冬抿紧了唇,恨道:“若有朝一日我知道你这一路上都是在玩我……我定卸了你的胳膊和腿。”。
归言笑得无害,转身便把火灭了:“我们快些走吧,那花开的时间极短,错过了该如何是好。”
陈国太子
四。
二月的夜,寒凉依旧,四周一片寂静。
忍冬捂住归言的嘴,躲在一处芦苇丛中。
在他们刚灭掉火准备走的时候,忍冬便听到了树林间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当即便道糟糕,拽了归言就往河边跑来。然而,她不曾想这次派来追杀他们的人竟有上百人,没一会儿对方也追着到了河边,忍冬只好寻了个隐蔽的芦苇地躲起来。
忍冬斜了归言一眼,心中暗道,她伤势未痊愈,又带着一个只会添乱的累赘,若想拼杀出一条血路,定是不可能的。唯今之计只有好好藏起来,等对方离开后再做打算。
她眸光犀利的盯着不远处举着火把四处巡视的一群黑衣人,最近的一个离他们仅仅只有半丈来远的距离,此刻若不是借着夜幕遮掩,只怕他们早就被发现了。
寻到芦苇地的追杀者舞着大刀,砍断了一大片的芦苇,忍冬藏身越来越困难,她捏紧袖中的细箭,仔细的寻找一个能悄无声息将这人杀死的机会……
忽然之间,那黑衣人浑身一抖,而后颓然无力的倒了下去。忍冬惊诧,却见归言对她笑着晃了晃手中的小荷包,悄声道:“我怕人家偷我银子,所以荷包里全是药粉,寻常人一沾即倒。”
忍冬嘴角抽了抽……哪个小偷会倒霉的偷上他……
“谁在那边!”一个黑衣人蓦地大吼。紧接着几个火把径直扔了过来,点着一地芦苇。
火围着烧了过来,再无法藏身。
“把你的荷包给我!”忍冬一手抢了归言的荷包,一把拽了他的衣领,提气纵身,急急跃出芦苇地,她在空中将他的小荷包一抖,银子伴着药粉撒了一地,在下方的众多黑衣人吭也没吭一声,径直腿软倒地……
一落地,忍冬酷酷的拍了拍手,把荷包仍还给归言,归言则含了一泡泪,急急忙忙的跑过去拾银子,口中还哀嚎着:“我的银子啊银子!老婆本啊老婆本!”他扭过头,沉声控诉,“媳妇!你怎么能如此败家啊败家!”。
“嫌弃便别娶了。”
归言便沉默的咬着唇,委屈极了的将忍冬望着,直看得忍冬也生出了点心虚的情绪他才转头去将散落一地的银子捡了回来:“小花花媳妇,下次不可以……”
话音未落,他脚下被一块石子绊住,一个踉跄,身子猛的往前扑去,忍冬对归言全然没有防备,一下便被他抱住了腰,扑倒在地。适时两只寒剑擦过忍冬的耳畔,还有一声箭头撕裂血肉的声音。
忍冬呆了一会儿,没觉得自己身上传来熟悉的疼痛,她垂眸一看,只见归言背后插着一支白翎长箭,而他动静全无的趴在她的怀里。
是他……救了她?。
忍冬惊骇的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望着已经昏迷的归言……
不过几日交情,他便已经救了她两次,而这次还是舍命相互。她喉头微哽:“为何……”为何为了她这样的人能做到如此地步?
其实若是现在归言还醒着,他定会老实交代,他只是被石头绊了一下,恰好在那时扑到了忍冬。他真心没有伟大到有舍己救人那样的节操。
没给忍冬过多思考的时间,树林中又射出两只寒剑,忍冬拔剑出鞘,“叮咚”两声拨开射来的利箭。她头脑迅速冷静下来,心道,树林中定是还有黑衣人,若是让他们寻来……
她望了望身下湍急的河流,而后紧紧抱住了归言——。
赌一把吧!。
五。
归言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到了一个自己十分熟悉的地方——百里坡……
只是这里的场景与他以前所熟识的差了许多,四周的荒草遍布,几乎可以将人淹没在里面。
己身边还睡着一个人,他将那人打量了一会儿,兴奋的将她摇醒了:“小花花媳妇!好巧啊好巧,你也在这儿啊!”
忍冬被归言一碰立即睁开的双眼,下意识的扭住归言的胳膊,翻身坐到他身上,一手锁住了他的咽喉,制住了他所有动作。归言一个劲儿的哀嚎:“是我啊!媳妇,是你相公啊相公!”
听得这个声音,忍冬手一软,放开了他,站起身来,只淡淡道了一声:“抱歉。”而若是往常,她却是连一声抱歉也不会说的
归言还揉着手腕在嘀咕。忍冬斜眼瞅了他几下,终是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你相公。”他气嘟嘟的回答。
忍冬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儿道:“你可知自己之前被箭射中了?”。
归言手一顿,默了一会儿才道:“不知啊。”他声音是一如既往的轻快,“因为我根本就感觉不到疼痛呐。”
忍冬不再说话,仔细的打量着归言。她抱着他跳下湍急的河流之后一路被河水冲到此地,她本以为归言的伤口会发炎溃烂,甚至夺走他的性命,没想到爬上岸之后,拔掉箭的那一瞬,半点血也没有流出来,她亲眼看着他的皮肤以常人根本不可能有的速度愈合。
“你到底是谁?”她再问。
归言笑了起来,他折下旁边几根长草,在手中玩弄起来:“这个地方曾是我的家,叫做陈国皇宫,在千年之前。”。
古……陈国。
忍冬心下微惊,若是在之前她定会嗤笑他吹牛,但在见过他奇异的体质之后,忍冬唯有无言。
“我是皇帝的儿子,死了之后被装在了一个寒玉棺里,没人会想到那副棺材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只不过让我变成了僵尸而已。”手中的芒草割破了他的手指,然而一滴血没流,伤口也立即便愈合了,他笑道:“不会流血,愈合奇快,活不成,死不了。很恶心的体质吧。”
他抬头望向忍冬,本以为她会大惊失色抑或仓惶而走。不料她仍旧冷冷的望着他,理智的问:“你如今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想来死的时候也是二十来岁,一国太子为何如此早死?”
归言怔了一会儿才道:“我被人下了毒。”他折着草,若无其事的说,“我生前口吃,有人觉得我做不了皇帝,便给我下了往生鸠。”
忍冬一怔。
“嗯,就是你们教主中的那种毒,不过我运气没他那么好,撑不了那么久,很快就死掉了,快到我根本就没机会来医治自己。随你走一次,算是了了自己的心愿。”
忍冬嘴角动了动,归言瞥见了,灿烂的笑了起来:“不过现在嘛,我还想找你们教主讨了你回来做媳妇啊媳妇。”
“为什么……是我?”
归言渐渐把手中的荒草折出了蚱蜢的模样,他递给忍冬,道:“因为我死了却还有活着的样子,而你活着却比死了还寂静。我心善,想在有生之年多救几个人啊。”
“如果不做点事情,千年时光多难消磨。”他站起身,行至一株枯木身边,摸着它道,“这是我千年前种的桃花树,后来它变成了妖精,每天都嘲笑我是口吃的土豪儿子。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我不再口吃,而身为妖怪的她却也死了。”
六
知道归言的身份之后并没有影响他们的行程,只是忍冬对归言的行为更多了一种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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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的,忍冬也察觉了出来,在归言每次要求突然更改行程后不久,追杀他们的人便会出现在他们曾经要走的路上。她想,这一路若不是归言一直以这样的方式改变他们的行程,只怕走到这里,她已经力竭而亡了……
越往南走,中原跟来的杀手便越少,忍冬估摸着还有三日行程便能到巫教本营了。
这日清晨,归言早早的便叫醒了忍冬:“我们去看桃花吧。”。
忍冬已经习惯了归言这样的行为,立马收拾了东西,以为这又是一次躲避杀手的急行。不想这次归言是真的想让忍冬来看桃花。
他带着忍冬不徐不疾的走过栽满桃树的小道,笑得恬淡。他唤忍冬到一棵树下,轻轻一碰,树上的粉色花瓣便如一般洒下,飘飘洒洒落了忍冬一身……
忍冬颇为不适应的拍了拍拂了自己一身的娇嫩的花,她身上染惯了血,不习惯如此柔美的东西。
“小花花!我请你看歌舞。”归言站在三步外折了一枝桃花拿在手上,一边舞一边唱,“桃阿桃,桃阿桃,桃阿桃之夭阿夭,夭阿夭……”
不伦不类的歌配上不伦不类的舞蹈让忍冬也忍不住弯唇笑了起来……
“媳妇,你说我美不美?”归言把桃花插在发髻上,屁颠屁颠的跑过来献宝。春日阳光灿烂了妖娆桃花,也灿烂了归言笑嘻嘻的脸。忍冬望着他,含着浅笑,鬼使神差般的抬手帮他把额上散落的发丝弄好……
“绝美。”
这两个字一吐,不仅归言呆了呆,连忍冬自己也呆了呆……
不同的是归言立即摆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啊哈哈哈,本公子当然天下无双,绝美非常!”而忍冬却一遍一遍的在心里重复着两个字“糟了”“糟了”。
这么美的东西……她开始渐渐拒绝不了了。
傍晚时分,他们跨入了彻底由巫教掌控的地方。一跨进那地界,便有人传信给忍冬说教主病危,要忍冬快马加鞭,立即往回赶。
忍冬看了看身边的归言,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这一瞬,她忽然有种让他离开的冲动。而最后,她嘴唇动了又动,还是没有开口。此心安处是吾乡
七
回到巫教是第二日的傍晚,没有任何歇息的时间,归言立即便被教主请了过去。
忍冬在吊脚竹楼下看了许久,一直不肯离去……
直到第二日清晨,归言从里面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他大笑道:“往生鸠也不过如此啊不过如此。若是当年身体再强壮一些,多抗些时日,解了它完全不在话下。”他拍了拍忍冬的肩道,“媳妇,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跟我走吧。”言罢搂着忍冬便往巫教外面走。
忍冬傻傻的跟着他走了几步,还没反应过来,忽听身后传来左护法的声音:“神医且慢。”
归言搂着忍冬没撒手:“毒不是解了么?照那副药吃个两三天便能痊愈的。”
“并非此事。神医也知忍冬是我巫教之人,她自幼便在巫教长大,教主有几句话要给她交代一下。”
归言撅了撅嘴,不乐意的放了手,他看着忍冬随着左护法进了那黑漆漆的竹楼,忽然高声唤道:“小花花媳妇别怕!他们若敢对你做什么,我便有本事对整个巫教下毒!”
刚跨进门的左护法面色一青,恨恨的瞪了忍冬一眼,忍冬垂着眼眸,目不斜视的走上了二楼,心中却是在暗暗的笑。
“这个大夫很喜欢你。”跨上最后一级台阶,卧坐在竹帘背后的人忽然略带戏谑的说着,“只可惜……”他的声音似男非女,只听得人一阵心底发寒……
窗外的阳光穿过窗口的竹帘,在地上透出条理分明的光影。忍冬恭敬的单膝跪下,光影在她身上随着身型的起伏变得弯折。
“见过教主。”
“嗯,难得,尚还记得自己是巫教之人。”
忍冬背脊一阵发寒,垂眸不语。
“方才那大夫向我讨要了你。我答应了。”他说得缓慢,然而却让人感觉像是在接受凌迟,“可是你也应该知道,巫教从没有活着脱身出去的人。”。
忍冬长长的睫毛遮住眼里所有情绪,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念在大夫救了我一命,我答应他,放你走。不过……忍冬,我要你完成最后一个任务。完成之后,我便将噬心蛊的解药给你,从此你便得了自由,与巫教再无干系。”他顿了顿道,“他见过我的模样,便不能再活着了。他替我把脉时,我便感觉出来他并非常人,外人要杀他定是不易,但既然他如此着紧你,由你下手他定不会提防。那样的人,心脏是弱点。杀了他,把他的头提回来,我便把噬心蛊的解药给你。”
窗外的阳光,穿过忍冬的睫毛照入她的瞳孔,一时耀眼得刺目……
八
“小花花,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出了竹楼,归言急急的抓了忍冬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忍冬木然的任由他摆弄了一会儿,忽然用力握紧了归言的手
归言一惊,呆呆的望着忍冬。却见她脸上印着明媚的阳光,倏地微笑道:“归言,离开这儿之后你真的会娶我吧?”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忍冬像一个普通少女一样悄然的微笑,也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忍冬笑起来的时候是有漂亮的梨涡的,他傻傻的点了点头:“娶啊娶……”
“那我便算是古陈国的太子妃了。”忍冬垂眸,声色中带了点自嘲的叹息,“真霸气。”
离开巫教之后,忍冬头一次穿上了少女应该穿的长裙。衣服的牵绊让她走起路来很不方便,但是她却高兴极了,望向归言的眼里尽是难以言喻的兴奋和开心
归言见她开心便也难以抑制的同她一起开心……
忍冬说:“归言,言归。我嫁了你,理当随你归去。我觉得你在洛阳的院子挺不错。咱们回家吧。”。
归言最爱听忍冬说“家”这个字,带着三分期待三分向往,还有一些他琢磨不出来的情绪,让他觉得自己真的像是一个丈夫,有一个妻子,有一份责任……
即便最开始,他也只是在戏弄的说“媳妇”二字。可现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陷入了这个游戏,脱不了身了。
他们跟着来时的路一同往中原走,这次回洛阳的路走得比来时更惊险,归言发现追杀他们的除了原来那一群人以外竟然又多了一批,但等他们慢慢走回中原,两批人又都不见了。
归言随性活了千来年,自然不会在意其间缘由,然而忍冬却想到了。后面那一批定是教主派来的,他在催促她杀了归言,然而越近中原,忍冬听到了越来越多关于中原武林结盟和新盟主上官其华的事情……
想来巫教定是遇见了劲敌,自顾不暇了,当然没有时间来管一个医生和死士的生死。而武林中的人皆奔向上官其华而去,毕竟铲除巫教对他们来说才是头等大事。
生活突然平静下来。让自遇见就开始奔波逃命的两人有些不大习惯……
他们平平安安的回到了洛阳,两人都没有亲朋好友,成亲那天,他们在屋里大眼瞪小眼坐了许久,终是在傍晚的时候出去买了几个小菜和两根红烛,回来自家里院子里摆了张桌子,插在馒头上互相拜了拜便算成完亲了……
仪式简洁,各自回房睡觉的那一刻,忍冬一咬牙倏地扑进归言怀里,将惊骇不已的他死死抱住。放开他之后,忍冬道:“我们这便算是有了肌肤之亲吧。是夫妻了。”
此后的生活一直都很平静,但忍冬却头一次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脸上的笑也渐渐多了起来。然而归言的笑却少了,每每看着她便能呆上许久。
直到那天夜里,归言听着院子里又传来的呕吐声,他再也装不了睡,翻身下床,出了门便看见忍冬躲在院子的角落呕了一地的血。
听见开门声,她慌乱的一抹嘴,惊诧的望着归言:“你……”。
“回南疆吧。”归言道,神色是忍冬从未见过的严肃沉凝,“他要什么,你就给他什么。”
九
忍冬摇了摇头:“我嫁了你,这就是我家,我哪儿也不去。”
归言仿似生了大气:“我休了你了,自己回南疆去!”。
忍冬摇头。
归言大怒:“我有哪里好!哪里值得你舍命陪着我!”
“你救过我。”归言或许从来不知道自己对她做的一切对于一个巫教的死士来说是多么大的恩惠,又带给她怎样的撼动。
“我没有救过你,第一次是一时兴趣,第二次完全就是个意外。”
忍冬静默不言,她知道,即便救她是假,但是他却是真心护着她的,带她看桃花,娶她回家,现在又赶她走,每一件事都是在为了她好。
归言见忍冬垂着眼睑,面无表情的站在角落,身影孤单的仿似能被寂静的黑夜挤碎,她嘴角还残留着未抹干净的血迹,这一瞬,他心尖酸软,问道:“他要什么才肯给你解蛊?”
忍冬不答。
“他要什么!”
“……你的头。”
归言眉头一皱,破口骂道:“他有毛病么!”
在这样的情况下,忍冬也为归言这句喝骂弯唇笑了:“是啊,他有毛病。”
归言却笑不出来,他紧紧盯着忍冬,仿似想将她看穿。
忍冬缓步走到他的身边,近乎虔诚的握住了他的手,道:“我不会杀你。在你对我做这样的事的时候,便不会杀你了。”她轻轻亲了一下归言的食指,“吸一吸就不痛了,还记得吗?”
归言唇角动了动,做了千把年僵尸,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心在一边跳动一边抽痛。
“我自小便被当做死士来培养。没有自由,没有尊严,只是个工具。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为别人而死,或许就在下一刻……可是就像每个人都知道自己会死,但也依旧想要活下去。我也是……就算只能多活一瞬,我也愿意为了这一瞬拼尽全力……至少以前,我是这样想的。”忍冬道,“可是归言,看见你,我才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好好活过。如你所说,我活着,却比死了还寂静。
“教主让我杀了你,我想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以后我就算再活上千千万万岁,只怕也热闹不起来。但是现在,我吐着血,心口撕裂一样的痛,我却觉得生命热闹得连我自己都感动了。”
“归言,相公,幸福真的不是活得更久……”
归言喉结上下动了动,终是道:“随你吧……”
尾声
三月末,芬芳落尽。
归言搬了个椅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旁边还空着一个位置,没过多久,忍冬也披着披风慢慢走了出来。
两人靠着椅背,并排坐着,舒服的眯着眼享受这明媚的日光
“真舒服呐真舒服。”
“嗯。”忍冬声音答得极小,她笑着探手到旁边抓住了归言的手,归言便也顺着她的意,将她的手紧紧握住。慢慢的,握紧的手便只剩下归言还在用力。
等握紧的手渐渐变冷,归言一手捂住自己被阳光晃晕了的眼,映射阳光的水珠悄悄从他眼角滚落。
“小花花媳妇啊,阳光好刺眼啊好刺眼。”
只是这次,忍冬再没有应声。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