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高弘朗看我的眼眸愈加危险,似乎下一秒就想把我整个人撕碎掉,而沉默已久的皇帝也终于开了口:「你一个奴才,怎么知道这么多事?」
「我所说之事,都是我亲眼所见。我亲眼看到良侧妃推皇长孙小殿下下水。」终于说出了这件事,我心里像是搬走了一块巨石,「因为贪生怕死,我才罪该万死地闭口不提。只是心里已经生了疑问,实在无法安宁,还想要自不量力地去追查。虽然没有查出什么证据,可这次不小心落到良侧妃手里,之后的桩桩件件,都是她亲口承认。」
皇帝看着我的眼神也愈发深不可测,可这一次我却不闪不避。
我就是没证据又怎样,反正我也不指望皇帝能相信我,能让他生了疑心也好,指不定就能拖些时间。
最后,皇帝转了眼神看向良秀:「你当真推过安儿?」
这种话正常人怎么可能承认?
我皱眉正欲开口,突然感觉到紧贴着我胸膛的脊背一阵颤动——竟然是良秀在发抖。
我是不小心按到她的震动开关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良秀的侧颜完全没了刚才的镇定,眼里逐渐涌出些许泪水,像是十分惊恐。
然后就见良秀如同一个被胁迫的良家妇女一般说道:「不……不是我,都是……是王爷逼我做的。」
我彻底傻了眼,残存的理智还是让我警惕地握紧了小刀。
当我看到高弘朗眼里同样的惊愕之时,突然就心理平衡了。
半晌,高弘朗深深地看了我们这个方向一眼,随即不再管「柔弱」哭泣的良秀,转身对着皇帝行礼说道:「父皇,儿臣的侧妃受了惊吓,已经神志不清了,还望父皇不要见怪,这等下贱奴才所言,自是当不了真。」
皇帝盯了高弘朗很久,又继续低头写起桌上的纸张。
高弘朗这才松了口气,回头朝我们这个方向冷笑了一声,却也没有让人上去抓我,反倒像是忽略了我们两人一样。
没想到皇帝听了这些话竟还是毫不迟疑要写诏书,我不敢相信,一个父亲会偏心至此。
反正我刚才的所作所为,落到高弘朗手里肯定是个不得好死的下场,所以我也就不介意再作死一点,毕竟我们的仇恨值早就拉满了。
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我中气十足地吼道:「皇上可记得曾送过太子一个翡翠扳指?我有幸……见过,那是太子整日贴身所带的心爱之物,并不是因为扳指价值不菲,实则是因为那是皇上对他为数不多的赠予。」
「还有小殿下没了的时候,当时全天下的人都把这个罪名怪在他头上,他却从未为自己说过半句辩驳之词,甚至为了皇室的体统尊面,强忍着不失礼于人前,可是我也曾经无意撞见过,太子殿下夜里一人对着小殿下的灵堂驻足,不敢靠近半步。」
一番话说完,皇帝下笔的手虽然未停,可似乎抖得十分厉害。
我喉间疼得越来越厉害,估计已经出血了,还是咬牙再次开口:「皇上病倒,太子殿下心里比谁都忧心,只是这个国家和百姓离不开君主,太子殿下怎么忍心看着皇上励精图治的国家一团乱麻?忠孝难两全,太子殿下才无法留在皇上身边侍奉,皇上当真要放弃这个从未性差踏错,一直委曲求全的儿子吗?」
皇帝仍是一言不发低头写字,倒是高弘朗终于忍不下去了,握紧拳头双目喷火地向我这个方向走来,嘴里低声咒骂:「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不顺眼,真后悔没早点儿解决了你,你可真是自找死路。」
良秀仿佛哑巴了一样一言不发,我紧张到心脏几乎就要从喉咙里跳了出来,眼见高弘朗离我们越来越近,我疯狂地想着出路时,忽然听到皇帝开口:「好了。」
一抬头就看到皇帝在纸张上盖了印章,伸手递向高弘朗的方向,高弘朗脚下一停,先不管我们走了回去,欣喜若狂地接过来说:「谢谢父……」
然而「皇」字许久都没有说出来,他面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只听皇帝声音冰冷地说:「齐王心怀不轨,冥顽不灵,现罢去称号贬为庶民,圈禁齐王府,永世不得出府。」
反转来得太快,让我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下一秒我的手腕一疼,只见良秀一手捏住我的手腕,轻而易举地夺了我手里的刀,转身看着我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你不害怕呢?怎么刚才你的心跳得那么快啊?」
她并未对我做什么,只是反手钳制住我,让我无法动弹,只是我的心思也不在她身上,只见高弘朗彻底撕去了伪善面具,一张脸上青筋暴起。
下一刻,纸张就被他撕得粉碎,他的声音带着滔天的怒火:「开什么玩笑?」
皇帝看着自己这个完全没了儒雅形象的儿子,声音里充满了疲惫:「这么多皇子公主中,唯有你的名字是我亲自取的。我给你起名弘朗,恢弘明朗,是希望你心胸开阔,做人光明,如今看来,你是半个字都没有做到。」
「父皇既然给不了我想要的那个位置,何必还一直假惺惺地对我这么好?让我自以为父皇是真的属意我才会如此。为何给我了希冀,到现在又来给我泼一盆冷水?」此时的高弘朗似乎已经没了理智,说话愈发没有顾忌。
倒打一耙的话语让皇帝咳嗽地停不下来,高弘朗不管不顾地直接下令:「来人,再拿来纸墨,伺候皇上写字。」
一屋子的人围了上去,倒是没人再管我和良秀了。毕竟如今他们的主子篡位比较重要,我这种小角色自然没人理会。
我本想借此开溜,却被良秀紧紧按着:「老实待着。」
皇帝浑浊的眼里如今满是凄苦:「你当真要如此做?」
高弘朗面上再无半点儿动容:「儿臣本不想这样做的,是皇上逼我的,如今这后宫里的人已经全在我手上,还有今日参加宴席的官员,此时也全被扣押在秦王府里,皇上还是赶紧写了诏书,免得再徒增伤亡。」
围过去的奴才虽然手里没有武器,面上却满是胁迫,惹得皇帝咳得愈发厉害,最终只听他一声咆哮,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一旁站着的高弘朗面上也露出了几分惊愕,只是最终他仍是毫不留情地说:「皇上赶紧写完,我也好派人去请太医过来医治。」
皇帝紧紧地闭上了眼,似乎不想再看这个自己一直捧在手心里的儿子一眼,只听他气如游丝地说道:「朕就算了死了,也不会写这传位诏书,便是你手段再狠辣去杀人灭口,终其一生你也得背着谋朝篡位的骂名。」
高弘朗一双手握得青筋暴起,大喝一声:「你当真以为我不会做吗?背着骂名又如何?自古成王败寇,谁在意经过如何?你执意如此,那我只能血洗了这座皇宫。来人,现在就全部开始清理,有谁不服,可当场诛杀。再派人去秦王府传旨,说是太子殿下德行有失,皇上亲口下令命其就地自缢。」
此时的皇帝话都已经说不出来了,只是死死盯着高弘朗,大口喘气。
高弘朗却是一甩袖子,抬步向外走去,余光看到了我,这才转了个方向冷笑道:「我倒是忘了还有个你。」
他伸手向我抓来,不等我闪躲,良秀竟然一抬手把我推开,站到了高弘朗面前。
高弘朗面上一滞,一双眼愈发地猩红,眼角似乎都要裂开来:「我还以为刚才你是真的害怕才会那样,原来……原来你也……」
虽看不到良秀的表情,可我听到她格外冷静的声音:「我的功夫是王爷亲自教的,怎么会那么不堪一击。」
此时的高弘朗如同一个暴怒的狮子,他伸手就向良秀抓去,良秀一躲,回头正好看到了我。她的神情十分复杂,最终只是转回了头低声说了一个字:「跑。」
下一刻她就拿起刚从我手里抢的刀子反击,而高弘朗更是暴怒起来。
我顾不上再想什么,拔腿就向外跑去,出了宫殿后瞬间僵立在原地。
只见外面早就乱成一团,无数宫人死于侍卫刀下,甚至连躲的机会都没有。
整个皇宫如同人间炼狱,充满了惨叫哀号。
怎么会这样?高玠怎么还没有来?难道是我猜错了,可是明明……明明……
耳边的惨叫声唤回了我的意识,门外暗红色衣服的侍卫们一动不动,我咬牙开始向着人少的地方跑去。
脚下的砖瓦早就被鲜血染得通红,我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跑」字。
「太子回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的,仿佛天籁之音一般,成功地拉回了我的意识。
我停下来转身望去,果真看到一袭白衣的太子,身后跟着顾阳等一堆侍卫,策马向这边奔驰而来,宫里的奴才们都像看到救世主一样向他奔去。
我死死咬住嘴唇,想哭又想笑,这种感受无法用言语提及,只有经历了才能知晓。
高玠一行人刚到宫殿门口,高弘朗也迎面走了出来,他胸口一片血渍,身边已经没了良秀的身影。
「齐王高弘朗,你是要起兵造反吗?」高玠骑在马上厉声呵斥。
却见高弘朗如同入了魔一样说道:「方才父皇已亲口下令,命你自缢,如今你这带兵回宫的举动才是谋逆,现在就由我来替父皇来铲除逆党,全部人,听令行动。」
话音刚落,无数条黑影窜了出去,可是那些暗红色衣服的暗军,却一动不动。
高弘朗眉头一皱,直接从怀里掏出那个乌漆麻黑的兵符,高高举起喊道:「暗军听令,诛杀心存谋逆的太子,现在行动。」
所有暗红色人影仍是一动不动,高弘朗眉头越皱越深,面上渐渐生了疑心。
这时,待在远处的我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刀剑相击的声音,来不及抬头就撞进了一人怀里,那人单手揽住我,入目是一片通红的颜色。
然后一道凌厉而又熟悉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所有暗军听本王号令,齐王造反,证据确凿,现将他的人马全部拿下,无论——生死。」
这一次暗红色衣服的士兵,不再像是木头人一样,而是飞快地开始了行动,目标正是……高弘朗。
74
我僵硬地昂起了头,入目的是胡元离那一脸严肃的面容,察觉到我在看他,他立刻低头冲我一笑。
双目明媚。
我不自觉地伸出手去碰摸他的脸,是温热的。
然后我指尖一用力,就听他一声痛呼松开了我:「兔子,你要掐死我啊?」
他果然还活着,我就知道……还好,我猜对了。
明明身边的杀戮从来都没有停下过,奇怪的是我心里再也没有刚才的张皇失措,也没了看到无数死人时窒息了一般的恐惧。
眼前一阵模糊,我是想笑的,眼眶却先湿润了,一度看不清楚眼前人的面容,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倒是把胡元离给紧张坏了,看着我不停地问着:「怎么了,怎么了?你是哪里受伤了吗?」
我摇了摇头,见他还是一直追问个不停,我直接踮起脚抱住了他的脖颈,把头深深地埋进了他的肩膀里。
察觉到我抱着的身子一阵僵硬,然后才慢慢恢复正常,胡元离半天才僵硬着手臂轻轻拍着我的脊背,嘴上却还是很欠揍:「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一日不见我,如隔三秋啊。」
「嗯。」我小声地回应了一句。
胡元离拍着我的手一顿,下一刻他难以置信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我松开了手臂,看着他一脸期待,只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来的?」
胡元离明显有点儿失望,却还是回答:「我一直都跟在你身后,要不然你真觉得自己命大到乱跑一通都没有被乱军砍伤吗?」
刚才只顾着往前跑逃命,我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个。
「你的嗓子怎么了?」下一刻胡元离又皱眉说道,不过不等我回答他就又自言自语地说道,「我知道了,是那个良秀干的好事吧?当时我看到她往你脖子上扎针就差点儿蹦出来了,都是太子命人拦着我。」
「你们那个时候就在?」我有些惊愕。
胡元离没有否认。
我有些没想明白地问道:「你们哪里得来的消息?」
「良秀。」
这个答话彻底把我震惊了:「良秀是你们的人?」
胡元离摇了摇头,我忽然想起良秀应该还在殿里,当即准备先去看看。
这一回神,才发现我和胡元离身边格外干净,难怪刚才我们谈话的时候没人来打扰,原来那群暗军早就把我们周围的乱党给收拾干净。
我拉着胡元离往皇帝宫殿里走,嘴上一直在问,恨不得把所有疑问一口气问出来:「你不是说兵符是真的吗?怎么高弘朗方才拿出来却没用?」
「兵符当然是真的,不过嘛……谁说只有兵符才能调兵的?」胡元离颇为自豪地说道。
迎着我疑惑的目光,他才一边注意着身边情况,一边慢吞吞地解释:「暗军只认兵符不认人这个破规矩我早就看不下去了,活生生的一个人,难道还不如那块破铜烂铁金贵?所以后来暗军一到我手里,我就开始想方设法地磨练他们。这锻炼了十几年,才终于教会了他们看人,兵符自然也是有用的,不过还是要排在活人的命令后面。」
看着胡元离如今得意扬扬的表情,我莫名有些心疼那些在他手里「磨炼」的暗军。
「你如此做就不怕太子知道?」我一个没忍住问了出来。
毕竟一个异姓王如此培养自己的势力,就不怕惹人忌惮吗?
「我手里的人本就是先皇『送』给燕昭王的,皇室要是不放心,大可收回就是。」胡元离说得倒是随意。
我不再多想,毕竟他能拿准的事情,我不需要多插嘴。
皇宫里仍是一团乱麻,原先四处逃窜的宫女太监都已经躲了起来,只留下两派势力厮杀。
我和胡元离走回皇帝宫殿门口并没有费多大工夫,因为早已有暗军为我们开了路,我瞧见不远处厮杀的人群里,灯火闪烁中高玠和高弘朗已经正面对上了,便是周围再乱,都没人去插手他们两个的斗争。
只是高弘朗文武都是数一数二的,所以高玠应对起来十分吃力,我向宫殿里张望了一下,里面格外安静,没有了乱军。
于是我转头对跟着的胡元离说道:「你不去帮太子吗?」
胡元离也望了一眼高玠所在的方向,只是撇着嘴说道:「我现在过去,指不定会成为他们两个人共同的眼中钉,这是他们之间的斗争,就让他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吧。太子那边人手足够,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
我一想也是这么回事,毕竟亲兄弟之间的事,还是他们自己来处理比较好。
胡元离的声音还有着几分怨气:「再说他之前偷偷和良秀合作都没有告诉我,还特地把我从燕王府支开,才给了良秀抓走你的机会,现在我只想守着你。」
又一隐秘的消息放出,我脚步顿了顿,准备开口之际忽然看到了良秀躺着地上的身影。
离近了才看到她的胸口正插着我的那把小刀,血液染红了一大块地,心里一惊,我顾不上身边的胡元离,加快几步走了过去。
探到她还有着呼吸,我心头才微松,如今外面正乱,自是无法请太医了,所以胡元离不等我开口,自己就积极地在皇帝的寝宫里翻找看有没有什么药物。
我本想跟着胡元离一起找,刚迈出一步,就发现自己的裙摆被人拽住,一低头看到躺着地上的良秀一动,缓缓睁眼看着我,我心里这才微微落定。
我看到良秀嘴唇动了动,因为没听清楚,我缓缓蹲了下去。
「高……高弘朗拿下了吗?」良秀再一次开口问道。
这个问题虽然让我心里诧异,但还是回答道:「快了。」
就算高弘朗再厉害,可是他终究是失了先机,只能陷入被动中。
「那就好,这样看来他和他身后的吴家都活不了了。」说这句话的良秀显得很是平和,不等我细想,就看到她满是期待地对着我问道,「小蘼,你说我是不是很厉害,竟然真的能毁了一个家族。」
她的声音和表情都像是一个在炫耀着普通事情的女子。
我的脑海里如同翻涌起一阵惊雷,炸得人四肢皆麻,往日和她的对话瞬间一一闪现在眼前。
「豫州疫病一事是我曾和齐王私会时听他提了一句,然后我就想出了『疫病』这个主意,而他完成的比我想象中更完美。」
「太子妃城外遇袭,也是我给齐王谋划的,正好能栽赃给陕北的悍匪,借此机会拿了皇城里的军权。」
「为了除去太子妃肚子里那个太医称是皇子的孩子,齐王才听我所言负伤昏迷,然后我就设计了一系列事情逼得太子妃早产……」
往日她说的那些话,主语都是她自己,若是细听就会发现,高弘朗更像是一个被她摆布的角色。
我嘴巴张了又张,在良秀期待的目光下缓缓说道:「你的意思是这背后全是你做的?害了这么多人,不是在帮高弘朗,而是为了除掉他和吴府?」
良秀突然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吐血,脸上光芒却异常地盛,我心里一沉,这应该是回光返照。
她还是紧紧拉住我的裙摆,让我无法离开去找药。
良秀还在笑,是发自内心地高兴:「高弘朗总是在犹豫,所以我只能想法设法让他退无可退。反正吴家的每个人都该死,全部都该死,所有流着他们鲜血的人都肮脏到让人发呕的。我是一个普通奴婢时,他们就……欺辱我,我费尽心思去了唯一一个不谙世事的嫡小姐身边,他们还是肆无忌惮不见收敛,就算我好不容易进了齐王府,他们却还不肯放过我,所以是他们自己活该。」
听着良秀的咒骂声,我下意识地想问——高承安,蒋雅彤,王卓……还有在疫病中死去的那些人活该吗?
本该问出这个问题的,可看着此时良秀的笑,我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笑得像是一个疯子,一个没有人能理解的疯子。
「真想和你换换人生啊,你那么幸运,那么有福气,我是真的想把你折磨到疯掉,让你就像我一样,整个人从里烂到外。这样就能让你也来看看我这狗屁不如的人生,明明都是……奴婢,为什么就我一人活得如此狼狈恶心。」良秀明明还在笑,眼泪却如同胸口的鲜血一样止都止不住。
「你先别说话,我去找找太医。」她的笑太让人心里难受,我避开她的视线,开口打断。
良秀却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虽是主动找了太子合作,终究是杀了他儿子的凶手,他怎么可能会放过我?高弘朗之前给了我一颗毒药,可是我没有喂给你,你吃的只是普通的滋补药丸,真正的毒药被我自己吃了。我的目的已经达到,在这个世界里,多留一秒我都觉得脏。」
愣愣地看着眼前声音越来越小的良秀,我仿佛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她一样。
究竟是多大的恨意,才能支撑着她做些这么多荒谬离谱的事情?
我有很多疑问,可是看着她奄奄一息的模样,我终究是不忍心再问。
只是良秀却没有一点儿想要休息养伤的模样,像是恨不得把自己剩下的生命全用到说话上来:「我其实很想像你一样,可以去愚蠢又可笑地相信姐妹情深,可以被人时时刻刻地保护在身边,可是,这里的老天爷对我太不公平了。」
她的手指已经无力拉住我的裙摆了,嘴里却还是不住地重复着:「所以你会理解我吧?你会理解我做的这一切吧?你肯定会理解我的吧?」
我哑了半天都没有言语,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认同她为了报仇,拖了那么多人下水的举动。我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不曾经历过那些让她眼里变得疯狂的事情。
半天都没有等到我的回答,良秀眼里的光芒一点点熄灭了,最后她只留下了一句话,我又靠近了些才能听清——
「你怎么能不理解我呢?小蘼,毕竟我们可是一个地方的人啊……」
75
眼睛蓦然瞪大,我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或许她说的「一个地方」,从来都不是我想的豫州。
所以她才会觉得我能理解她的报复,所以她才如此无法忍受身为一个奴才所遭遇的事情,所以她才总是疯狂而又有些神经质地说和我亲近相像。
只是眼前的良秀已经闭上了眼睛,我颤抖着手去碰她渐渐冰冷的脸颊:「你……你也是穿……」
话还没说完,我的身子突然被冲过来的胡元离撞开,只见他比我还激动地喊着:「喂,她不会死了吧?快点给我醒醒……」
良秀已经彻底没了气息,我错愕地看着有些癫狂的胡元离,下一刻他忽然丢开良秀,双目赤红地转过来握住我的双臂说道:「没事,兔子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找到解药来医治你中的毒。」
原来他把我刚才留下和良秀说话的举止,误解成了我是在要解药。
看着胡元离毫不犹豫地拉着我就想往外走,我的眼眶愈发得热,或许良秀说得很对,我真的很幸运。
我拉住胡元离,在他焦急而错愕的目光里十分坚定地告诉他:「我没事的。」
这一次暴力的叛乱,果然还是以高玠拿回了皇宫的占有权而结束。
落败了的高弘朗听说被囚了起来,我也不曾再见过,他给我留下的最后印象,就是那双红到像是哭过的双眼。
爆发过后的残局,收拾起来是一项烦琐的工作,胡元离把我放到恢复了层层守卫着的宫殿,自己才匆匆离开去清点暗军。
那日我见到皇帝的最后画面,是他半躺在座椅上,像个孩子一样拉住高玠的手问道:「翡翠扳指还在吗?」
高玠最终只是默默抽回来自己的手,语气平静地说:「不小心,碎了。」
而后那个一直高高在上的皇帝,眼里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只留下空洞的黑。
高玠一抬手,就有人服侍着皇帝去里面休息,然后他忙完之后,注意到了角落里默默站在的我,身形一顿抬步向我走来。
在我行礼之前,他反而拱手向我深深鞠了一躬,这一次我没有像之前在病床上受他一拜时那么惊慌失措。
高玠站定之后,声音悄不可闻:「抱歉。」
不用他细说,我也知道他这句低语是为了什么,刚才胡元离和良秀也都说了,他为了和良秀合作,就把当时在燕王府的我卖给了良秀。
「她手里有我需要的消息,听说我把送婚帖的你扣下之后,她就找上了门,提了两个要求,一是灭了吴府,另一个是指名道姓要你。」高玠似乎是有些不敢看我,不过还是毫无隐瞒地说了出来,「她说只是有些话想问你,发了毒誓不会伤你性命,所以我……」
堂堂太子殿下竟然屈尊对我解释,这已经算是对我很破例了,毕竟我只是个奴才,能为他助力也算是发挥了我最大的作用,哪里还会有追究的资格。
我没继续听下去,垂眉回礼说道:「能为太子殿下尽力,是奴婢的荣幸。」
许久都没有听到高玠的声音再响起,看着屋里人越来越少,殿外也越来越安静,大概是收拾得差不多了,一夜未睡,我也觉得有些疲惫,主动开口提出离开。
只是刚转了身,就又听高玠说道:「胡元离最开始并不知道此事,所以当时他气得根本就不理会我的解释,自己不顾一切拿着兵符就跑去救你,若不是良秀因为同我合作,才会背着高弘朗手下留情,怕是他就……他其实从来都不愿意和我一起利用你。」
听到这一席话我忍不住回头看去,高玠一脸真诚地在解释,似乎怕我因为他的举动,而误解了胡元离,这两个人还真是挺相似的,之前胡元离不也拼了命地在我面前说太子的好话吗?
我忍不住笑着回道:「我知道。」
高玠一愣,随后也轻松地笑了起来,只是他才笑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面色又有些迟疑。
他没发话,我倒也无法直接离开,只见他自己为难了半天,才缓缓说道:「其实不只是他,我也对不起老五,他也是……」
「太子殿下,秦王来了。」
我们还说着话,就有小公公跑进来禀告。
高玠嘴巴嚅动了很久,最终只是让小公公去请高偃进来,然后他神色不明地看了我一眼后,就让顾阳送我先出去。
出去的时候正好遇到进来的高偃,这些时日没见,他似乎瘦了很多,身上穿的暗红色的喜袍也没能让他的面容和煦些,看来今天他虽没有参与宫里的这一次战斗,在秦王府应该也忙得不可开交,衣服都来不及换下。
高偃也看到了我,瞬间面色似乎转晴了些,眼睛也柔和了许多,经历了今天这么多事情,看到熟悉的面孔我心里有些喜意,也发自真心地冲他一笑。
屋里人太多,我们对视之后,就此擦肩而过,谁都没有停下,他进了里屋看望皇帝,我跟着顾阳离开了这里。
走出外殿,外面天色已经微微透亮。
顾阳不住地擦着衣袍上沾上的血渍,一边看着我,一边偷偷和我保持着距离,似乎是怕我嫌弃他如今这一身浴血奋战后的狼藉。
看着他局促的模样,我忍不住开口:「顾侍卫长要不要先去太医那里看看自己的伤势,这宫里我也识得路,不用管我就行。」
「没事没事,我没受什么大伤。」顾阳赶紧摆手拒绝,才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要出宫吗?我还是先把你安全送出去吧。」
我摇了摇头,没有再多加掩饰,直接问道:「我要去找胡元离,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顾阳面色一僵,笑容似乎也有些不自然,半天才垂着脑袋说道:「那……那我送你过去吧。」
「那就多谢顾侍卫长了。」我笑着回复,装作没有看到顾阳欲言又止的表情。
随着黎明到来,太阳升起,这一场我目睹的血腥屠杀,终于正式落下了帷幕,到了民间只变成了寥寥无几的传言。
官方消息是齐王高弘朗心怀不轨,筹谋已久欲趁百官齐聚秦王府贺礼之时,带兵偷回皇宫意图逼宫,还好及时察觉出了端倪的秦王高偃提前告诉了太子高玠,并暗中从川西调来了不少兵力。
在高弘朗的人围了秦王府时,川西州官付文成带着人马从秦王府的梅林里杀了出来,成功解救了婚宴上被围困的百官,反败为胜。
同时,秦王府梅林里那一条密道,也因此变成了天下皆知,顿时掀起了无数官员在自己府里修密道的风潮。
当然了,这都是后话。
至于皇宫这边,谋朝篡位的齐王被及时赶到的太子和燕王拿下,所有叛军也被顺利清剿完成。
而皇帝在此场劫难中,彻底对往日自己最宠爱的儿子失望,身体每况愈下,久久卧床不起,太子正式开始处理政事,平日已和皇帝无异,只差登基这最后一步。
作为谋逆的主力军太尉府被判满门抄斩,除了已经嫁出去的吴云韶在秦王的求情下保留了妃位,其他吴氏人无一幸免。
而齐王府这边,除了太师拖着年迈的身体接回了自己的女儿齐王妃,并由太子下旨和离外,剩下的人全被圈禁在齐王府,不得外出等待审判。
「为什么没有杀高弘朗?」听到这个消息后,我第一时间去问了胡元离。
离了皇宫我好几日都睡不着,一闭眼就是那被血染红的皇宫,胡元离似乎也知道,每天都会陪我说话到我睡去,他才会离开。
如今的他正悠闲地半躺在躺椅上,一边剥着瓜子,一边说道:「他自然活不了,不过也不能让他死得太快。」
「为什么?」我心安吃着他剥的瓜子,一边不理解地追问。
只见胡元离停下手来,一脸认真地看着我:「他好歹还是老皇帝最宠爱的儿子,若是现在死了,说不定那个容易被感情冲昏了头脑的老皇帝又要下令皇城守孝,岂不是耽误了我们的亲事?」
「不会吧?皇上对这个儿子应该彻底死心了……不对,你刚才说什么?」嘴里的瓜子在喉咙一噎,我咳得满脸通红才咽了下去问道,「什么亲事?」
胡元离冲我一挤眼,人瞬间就消失了个没影没踪,留在原地的我目瞪口呆。
第二天,我就被德妃宣进了宫。
她对我的态度虽然还是不怎么友好,已经比之前好上许多了,只是不冷不热地让几个教养嬷嬷教我规矩,看样子竟然是要把我留在她这里一段时间。
尝试了各种沟通和解释,无济于事,最后我只能老实地「上课」。
76
好在教养嬷嬷倒也没有为难我,见我学东西很快还不时在德妃面前夸我,慢慢地德妃对我的态度也越来越和蔼了。
后来我才知道,是先前时候胡元离背着我进宫找了德妃,把我夸得十分「伟大无私,勇敢无畏」。
大概的事情经过就是说我自己「不顾生死」地以身犯险,去了齐王侧妃身边当卧底,然后又在齐王谋反那天,不顾个人安危独自一人站出来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并且十分英勇地当众指责他狼子野心,连带偏心于他的皇帝也被我给一起骂了。
这一说法听得我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毕竟当初我是真的没想去卧底,都是自己蠢才会被人绑了去,胡元离这番瞎话编造得我都脸红。
不过可能是因为高玠也没有反驳,这个说法反而被越来越多的人相信,看向我的崇拜眼神让我更加心虚。
学了几日后,胡元离一直都没有出现,我渐渐地也憋了一肚子的气,气还没消就被高玠叫了过去。
他直接给我解释了我突然被叫进宫学规矩一事:「胡元离说要用他这次的军功换一道赐婚的圣旨,此事你应该听他说起过吧?」
听说倒是也听说了,不过他怎么都没来问问我?
正在我心里别扭的时候,高玠仿佛心有灵犀地开口:「他已经缠了我许多天,我也是今日才有时间宣你过来,他自己不敢问,就让我来问问你,反正赐婚圣旨还没有下,这燕王妃你若是不愿意也没关系。」
燕王妃?
我一愣,心跳飞快地加速起来,原来胡元离曾经对我说的话是真的。
不过他那个性子,也会胆怯不敢问我?都已经把我叫到皇宫里学规矩了,现在才马后炮地来问我意见?
我撇了撇嘴没有回话,高玠反而笑道:「不过我看你这模样也不是不情愿的,我也就放心了。」
殿里一阵安静,我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倒也没有开口反驳。
最后高玠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有些事确实对不住你,所以便是你不要那个翡翠扳指,你想要的,我也会破了例地给你。」
闻言我诧异地抬起了头,给我什么?我想要的是什么?
却见高玠淡笑不语,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后,就抬手让小太监送我离开,使得我愈发一头雾水。
回德妃宫里的路上,我遇上了巡视的顾阳,或许不是碰巧遇上,他那模样像是在等我。
说了几句后见他咬牙拿出了一件东西递到了我面前,是个巴掌大的木盒,他似乎有些不敢看我:「听说你……你要成婚了,这个是我特地送给你的贺礼。」
这赐婚圣旨还没出来,消息可传得真快。
我并未接下,摇头婉拒了:「顾侍卫长的心意我领了,只是这贺礼我是不能收的,若是旁人知道了,怕是会生出什么闲话来。」
顾阳一愣,清秀的脸涨得通红,有些笨拙地收回了手说道:「是……是我唐突了,真不好意思。」
「没事。」我努力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看着眼前有些笨手笨脚的男人,认真地说,「我是真的心领了。」
顾阳也终于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如今他已是皇城里的侍卫统领,自然不能同我多待,不过说了几句话,我就抬步告辞。
即便是身后的视线强烈到不容忽视,我还是毫不动摇地抬步走着。
只是今日这出门一趟,确实不怎么太平。
前面声嘶力竭喊叫着的两人,又是熟人。
或许应该说喊叫的只有一人,因为高偃从头到尾都是沉默的,只有吴云韶一个人在哭喊着。
身边的丫鬟和李茂山几度想劝慰,都被吴云韶堵了回去,大意就是她在哭喊为什么高偃要欺骗她,为什么不能帮她救父母。
我本欲悄悄走开,却听到清脆的巴掌声传来,一回头正好对上高偃被打得侧过来的视线,顿时脚下也走不动路了。
吴云韶似乎是闹了一场后体力有些不支,打了这一巴掌后,自己反而先昏了过去,高偃牢牢地接住了她差点倒地的身影,然后才把她交给下人,自己朝我走了过来。
看到他走近,我竟然还是条件反射地想要行大礼,只是清醒过来时勉强按着教养嬷嬷的教习行了个礼。
高偃声音淡淡地开了口:「学得不错。」
我偷偷抬眼,看到他方才被打的侧脸已是通红一片,愣怔之间他忽然伸手,不等我反应就拉起了我的右手。
我一惊,想抽手却被他紧紧握住。
下一刻他双手稍一用力就摊开了我的手掌,盯着我洁白的手心看了片刻,才说道:「还好,没怎么留疤。」
我这才想起之前被良秀关起来时,我曾经拿着碎瓷片威胁她时,自己的手掌也被划破,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高偃被我咬过的手腕:「五爷的手没事吧?」
高偃缓缓松开了我,说道:「也没事了。」
我心里这才踏实了些,毕竟高偃一直在做卧底已经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却还平白遭受了来自我的伤害,这自然让我心里过意不去。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问出早已心知肚明的答案:「五爷一直都是太子的人吗?」
「是。」高偃回答得很轻松。
可是我也能猜想到他的不容易,毕竟高弘朗可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的人。
于是我不由自主地冲高偃伸出了两个大拇指,衷心地夸道:「五爷,你真厉害。」
高偃一愣,看着我的手势有些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很棒,很厉害的意思。」
话音落,我终于看到高偃笑了,笑得眉眼都是弯的,原来一个面容阴郁的人,大笑起来会这么好看。
身边引路的小公公又开口提醒,我才和高偃告了别。
走出几步,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立刻回头看了过去。
正好对上高偃来不及收回的视线,他还一直站在那里动都未动,看到我的目光,他似乎有些狼狈地别开了头。
我目光闪了闪,还是努力用最灿烂的笑容喊道:「五爷,那日谢谢你偷偷塞给我的刀。」
高偃过了半天才转过头来看我,可能这风有些大吧,所以他才红着眼睛笑着冲我点头。
然后我用力冲他挥了挥手,转身一步步走出了他的视线。
我是真心感谢他的,不只是因为他趁我昏迷之时塞到我腰带的那把小刀,更是因为一向寡言的他破天荒地当着良秀和我的面说了许多废话——
「你这里里外外少说也有几十号精心挑选的人,便是一个会功夫的人也差不多要丢了半条命才能逃走。
「你就应该多想一想皇兄说过的话……」
因为这些话,才让昏迷过去的我能够慢慢找回来理智,才让我不至于真的被良秀的心理战术逼疯,也才让我对胡元离还活着有了几分希冀。
他从来都没有在我面前掩饰对高玠的敬意,所以即便外面如何传他们有了嫌隙,我心里最多只是存着疑,毕竟他曾经很认真地说高玠自小就把他当弟弟,他们三人的关系从未有过疏离。
因为如此,我才有了那场他们三个小时候的梦境。
这天晚上,许久不见踪影的胡元离终于露了面,却又是半夜三更地摸到了我住的房间里,他倒是手疾眼快地捂住了我差点儿号叫的嘴,低声说道:「是我。」
我翻了个白眼,怎么就不能白天过来呢?
只是胡元离看着比我更恼怒,他盯着我忿忿不平地说:「这几天我忙得不行,你在这里倒轻松,还有时间跟人去拉拉小手,笑着聊天,都传到我耳朵里了。」
他能忙什么?白天高玠还说是胡元离整日缠着他的。不过这话传的确实是有点儿快了,怕是因为我现在的身份不再是个简简单单的奴才,所以一举一动也就引人注意了许多。
我眼珠转了转坐了起来,看着胡元离假意抱怨道:「当个王妃也太麻烦了,处处都有人盯着,算了,我后悔了,不想当了。」
胡元离一听,顿时急了起来:「那可不行,反正你现在反悔也迟了,我都在太子和……面前发了誓说以后只要你一个。」
我也不着急,慢慢地说:「你这乱发誓也不怕得了报应,别人又不是傻子,再说你的女人那么多,现在不是都在那燕王府吗?」
话音刚落就,额头上就挨了胡元离的一个爆栗,他气鼓鼓地说:「你以为我这些天在忙什么,还不是在给那堆人安排去处?」
这一下我是真的有些瞠目结舌了:「你竟然要把你的侍妾送给别人?」
胡元离抬手狠狠揪着我的脸庞说道:「我是那种人吗?燕王府那一堆人可没一个是我自己真心求回去的,你不也看到过我之前因为怕别人发现踪迹,就用这些人来打掩护吗?你是不知道前几年老皇帝猜忌心有多重,随便一件小事他都能想得十分严重,所以我们也只能避着他行事,现在太子身边没有那么多隐患,我也不需要这些挡箭牌了。」
我忽然想起之前他曾鲜血淋漓地出现在秦王府,外面的人却说他追花楼姑娘了,果然,他们这些人的过去是真的不容易。
「再说了,小爷我可是很爱干净的,不是什么样的人都能入了我的眼。」胡元离一副尾巴翘上天的样子。
我沉默了半晌,还是没忍住追问了一句:「可那些姑娘家,能去哪里呢?」
顿时胡元离刚得意了没一会儿的双目又喷起了火:「你竟然还关心她们?」
说着说着,胡元离甩掉靴子,自己翻身上床给了我一个气鼓鼓的背影。
我戳了戳他,他还是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我只能自己找话题说道:「你是怎么找过来的呀,这大半夜的应该没人给你带路吧?」
本来没有想他回答,没想到他忽然转过了身,眼里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恼怒,这人气消得倒是挺快。
胡元离一伸手把我拉到他怀里,我有些不自在,刚想挣扎,就听他靠近我耳边轻轻地说:
「说来也奇怪,便是走过上百遍,我也记不住这世间的每一条路,却偏偏能记住去你身边的路。」
77
第二日刚醒来,高玠身边的人就来了,和赐婚圣旨一同传过来的,还有另外一道圣旨。
「燕昭王胡元离,因护主大功,特赐川西为其封地,成婚后自行离京搬迁南下。」
一道接一道的喜讯让我的头脑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胡元离日后要去川西生活了?那我不也是要去川西了吗?
这才想起高玠曾意味不明说的,就算是破了例,也会给我想要的……原来就是这个。
不得不说,我心里高兴得恨不得在地上打几个滚。
离开这个压抑皇城,的确是我曾经日思夜想的梦,毕竟到时候天高皇帝远,自然也不必再学这么多的规矩
不过我也不敢在德妃面前表现得太过开心,毕竟她唯一的侄儿要离京了,她想起来就会抹眼泪,我要是笑得太开心岂不是遭人白眼?
成婚前一天,胡元离又半夜三更溜到我房间里,我熟练地给他腾了块地之后,才打着哈欠说:「嬷嬷说大婚前是不能见面的,这样不吉利。」
胡元离倒是毫不在意:「谁敢说不吉利,我就去拔了他的牙。」
「德妃娘娘也说了。」
胡元离硬生生地把接下来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然后我又问道:「不是说燕昭王世代不能全部离京吗?你走了的话,谁留在燕王府呢?」
胡元离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太子说了,他的孩子,他会自己来护,用不到我手里的暗军。」
闻言我也沉默下来,许久后还是才问了一句:「我听说太子刚定下新的太子妃了?」
胡元离只是「嗯」了一声,
安静了一会儿,我也有些困了,翻了个身嘟囔道:「不管了,我要睡了,明天嬷嬷可是一大早就要来叫我。」
胡元离没有说话,只是伸手过来像抱娃娃一样地搂住了我,不影响我睡觉,我也就任由他去了。
第二日果然天还没亮,几个嬷嬷就冲进来给我梳妆打扮,胡元离已经没了踪迹,我也不得不打着哈欠起来了。
一顿忙活后,坐着等待的我差点儿又睡了去,却被来人叫醒。
许久不见的李茂山看着更苍老了些,他托着一个小木盒,说道:「老奴奉秦王之令,特地前来给……燕王妃送礼。」
我本来不想收,可是李茂山却说:「王妃还是先看看为好。」
忍着对这个称谓的不习惯,我接过木盒伸手打开,里面只有一页发黄的单薄纸张。
展开一看,却是许多年前我签下的卖身契。
现在看来,恍如隔了几辈子,心里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五爷说燕王妃现在是自由之身,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肆意地活了。」李茂山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紧紧地握住了那张纸,抬头看到李茂山看我的目光格外慈祥,我曾经也看过他这样看高偃,如同是在看自己的孩子一般。
鼻头有些发酸,我努力地吸气保持镇定。
李茂山突然又说道:「五爷心里有你。」
幸好这屋里没有其他人,所以这句大逆不道的话才没能被别人听了去,而李茂山像是怕以后都没了机会,所以飞快地讲了出来。
我小心翼翼将卖身契收了起来,一边折叠一边低声说道:「我知道。」
屋里一片安静,收好之后,我才又恢复了笑容,看着李茂山很真诚地说道:「替我再谢谢五爷吧。」
李茂山嘴唇动了几下,却还是没有多言。
我是从德妃娘娘宫里被胡元离接走的,临走时还听到德妃哽咽地说,「你们都要好好的」,惹得我心里竟然也有些酸涩。
出了宫门,胡元离又恢复了不正经的模样,不顾旁人视线,一下子钻进了我的轿子里。
他本来还想掀我的盖头,被我打了一下手背后才老实坐好,只是人死活都不愿意下去,说是要陪着我坐,还好花轿比较大,倒是也不挤。
我的头冠本来就重,累得已经不想说话了,一直沉默着,而胡元离好像有些语无伦次,一直说着些不知所云的话,我也没有往脑子里听。
放空了的脑子一瞬间想起了什么事情,我下意识地喊了出来:「完蛋了。」
「怎么了?」红盖头外面传来胡元离很紧张的声音。
我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你之前给我的那一盒子房契钥匙,我之前走得匆忙,好像忘在了之前住在秦王府的那间屋子里。」
婚宴都是胡元离和德妃准备的,偶尔会来问问我的意见,我一时半会儿也没想起这回事,胡元离之前既然给我了,他自然也不会开口再问我讨要,所以我这个时候才想了起来。
胡元离难得和我一起沉默下来。
花轿外是锣鼓喧天的喜乐,花轿里是两个刚拜堂,就一起怀着沉重心情担心未来口粮的新人。
秦王妃死了。
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正在想着怎么厚着脸皮,不被发现地溜回秦王府撬地板。
据说她是跳了后院池塘自尽的,被发现时人都已经飘了上来。
前几日还见她同高偃争吵,虽然面色憔悴了些,不过看着也没有那么心如死灰,没想到这事情却变化得如此快。
心里有些沉闷,看着身边可怜巴巴看着我的胡元离,我终究还是决定不再去想这件事。
燕王府的管家每日都来禀报关于搬家的事,不胜其扰的胡元离又出了一个我觉得还不错的「馊主意」。
众所周知,燕昭王胡元离行事十分荒唐,只是这一次他又刷新了大家的底线。
成亲后的第二次,燕王府开始着手搬家至川西一事,只是管家收拾妥当之后,才发现主人公燕王和燕王妃都不见了,留下的只有小燕王龙飞凤舞的一张纸条。
「我们出去游历了,你们可以先行去川西,等置办好了新府邸,我们再过去。」
叫苦不迭的管家一边心里骂着人,一边没日没夜地独自操心着搬家的事。
除了这一传闻,还有另一个让人唏嘘不已的消息。
秦王妃死后,太子体恤秦王受了打击精神恍惚,便放他回去在府里休养几日。
只是回去后的秦王不知道是不是魔怔了,竟然下令让人放干了他平日里最爱的鱼池里的水,死了一池子的鱼也不见他叫停。
池塘干了后,他又赶走了所有人,下令谁也不许靠近,自己一个人在淤泥里从白天翻找到了黑夜。
因为无人在场,自然也无人知道那天的他究竟是在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