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尹桀眼眶顿时充满血色,像是濒临暴怒的边缘,只见他高高的抬起手掌,卫清欢一动不动满目嘲讽。
最终扬起的手臂重重落下,只是在卫清欢身前掠过——不是尹桀收了手臂,而是一直在一旁的朔风见势不妙,伸手用剑柄抵着卫清欢后退半步,才躲过这一巴掌。
尹桀刚站稳了身子,满心的怒言被卫清欢的话语堵在喉间。
她说:“尹垣塬带我回来时应该和父皇说过,我自小在乞丐堆里长大,一个饭都吃不饱的乞丐,你能要求她去懂规矩、懂仁义吗?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我像是应该是父皇你才对啊……一样的冷血,一样的无情,一样的乞讨过……”
尹桀缓缓转过头,侧着身子的姿势一动不动,只见垂在身旁的手竟然有些发抖,不知道是气极还是为了别的。
卫清欢抚平刚才被剑柄拨乱的衣襟,漫不经心的说:“不过父皇可是比我幸运,因为有母亲救你于污泥之中,所以才给了父皇如今高高在上来指责我的机会。”
“闭嘴。”声音仿佛是从尹桀胸腔里挤出,原本虽年长却不失俊美的脸孔,如今愈发阴郁骇人。
卫清欢勾起嘴角,满是嘲讽的说:“没有担负起父亲应该做的责任,就别想着享受一个父亲的权力了,日后父皇也不要浪费白费精力去打听,我的婚嫁之事……不由你。”
尹桀跌坐回座椅上,重重的喘着气,带着皇冠的脑袋垂着,看不到他的面容,只是隐约能看到他皇冠下半白的头发。
岁月不饶人,尤其不饶美人……无论男女。
卫清欢大步走出御书房,径直一路走向宫外,无人去拦。
方出了宫门,就见自己的座驾旁,多了一人一马。
“你……”
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宗云潺打断:“官员那边有蒙空去维系,我才得了空来寻你。”
像是知道卫清欢要说他“不务正业”,宗云潺先把话堵了回去。
卫清欢双目飞快的眨了眨:“你找我有事?”
“听闻你进了宫放心不下便过来看看。”宗云潺牵着马走近。
只见卫清欢眉毛一挑回道:“这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你什么时候见我吵架斗嘴输过?”
宗云潺轻笑一声,惹得路过的宫女纷纷看红了脸,卫清欢的嘴皮子功夫,他可是见过。
吩咐宫仆又牵了匹马过来,卫清欢放弃了乘坐马车,毕竟太闷了。
“我是想着若是你处理此事太过棘手,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宗云潺收起来难得的笑脸,开口说道。
卫清欢略显疑惑的问:“你是有了什么法子?”
“北黎使臣可以提太子提亲,那我……也可以向你父皇提亲,两国同时求娶,陛下那边就不得不忌惮权衡了。”
卫清欢手里扬着皮鞭,眯着眼回忆着:“如果我没有记错,东宸的太子殿下应该刚满五周岁吧?”
“谁说我是为太子提亲?”宗云潺也微眯起了双眼,显得一双凤目更是狭长,“我自己还是孑然一身。”
扬起的皮鞭一顿,卫清欢片刻又恢复如初:“不用扯上你,这点事自己还是能解决的。”
“我可不是只为了帮你才想提亲的……”话说一半,见卫清欢装作没听到,宗云潺也就闭嘴从怀里掏一物件,抛向卫清欢。
卫清欢条件反射伸手接住,暖暖的触感从手心传来,摊开手掌一看,是一枚虎纹暖玉,中间有一道浅浅的白色裂痕,像是被人精心修复过的。
“我不要……”
看清了后,卫清欢马上抬手准备丢回去,只见宗云潺骑着马快行几步,到了卫清欢前面。卫清欢怕再摔坏了暖玉,也不敢乱丢了。
宗云潺这次转头说道:“这是父亲生前给你的,所以我只是代你保管,你不必把它当成什么信物,只当是长者赐就行。”
不等卫清欢想好拒绝之词,宗云潺又说道:“你就算此时还给我了我,你信不信我有上百个法子让它出现在你屋子里。”
卫清欢一愣,揣着暖玉策马就想追上他,然而一路行到公主府才赶上。
宗云潺下马双手抱胸,不留一点儿塞给他东西的余地,卫清欢翻了个白眼就越过他往公主府里面走去。
一路跟随的马车的奴仆见此也纷纷下车,朔风经过宗云潺时,却见他移身挡到了自己面前。
“你这侍卫从暗处转到明里了?”
刚进大门的卫清欢听到宗云潺声音回头看,见宗云潺挡在朔风面前,就停下回答:“那又怎么了?”
宗云潺看向卫清欢开口:“既然跟在你左右,整日带着面具不太好吧?”
“你怎么管这么多?”卫清欢下马,正欲往这边走。
就听到宗云潺说:“这好好的整日戴着面具做什么,就那么担心被人看去?”
卫清欢来不及开口阻止,就见宗云潺伸出右手向朔风面上面具探去,却被朔风抬手挡住。
宗云潺目光一闪,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本做好了右手配合掩护的准备,毕竟朔风的武功他也领教过,没想到面具却被宗云潺轻易的打落在地。
应是许久不曾见光,朔风脸上皮肤格外苍白,看相貌也是个清秀之人,只是左脸颊上一个墨色的图案使整张脸显得格外狰狞。
宗云潺一愣,就被走过来的卫清欢劈头盖脸一顿骂:“你又在干什么?能不能别霍霍我的人,你知道我培养一个自己的人有多难吗?”
朔风弯腰捡起面具,弹了弹上面的灰尘,不发一言的戴上。
卫清欢放缓了口气对他说:“你先回院子吧,我再骂他一顿。”
朔风应声离开,卫清欢脸色马上拉了下来,宗云潺皱眉开口:“一个侍卫罢了,值得你这样动气?”
卫清欢翻了个白眼咬牙说道:“我之前不是给你说了他受过黥刑吗?你干嘛如此给他难堪,你不要假装不知道这事,我收服他用了几乎一年多的时间,好不容易有了能用之人,你别给我找麻烦。”
宗云潺面色有些不太好:“他一直带着面具身份不明,我还是不放心……”
卫清欢有些头疼的说:“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他之前是尹桀的暗卫,我来茯泉后才赐给我,茯泉的日子并不安稳,他无数次助我脱险,两年的时间我自然是比你清楚他为人如何。你下次有疑问直接问我,不要再自己动手,平白让我的人和你生了嫌隙。”
宗云潺缓和了面色:“日后有了我,你身边不缺身负武功之人。”
卫清欢只觉得胸口堵了一口气说不明白,最终只是甩手进了公主府。
听闻卫清欢从皇宫回来,朱越等了两日也不见尹桀表态,自己刻意试探也被尹桀打马虎眼,不正面回答。
逼得朱越屋里的瓷器又换了一波新的,思前想后朱越抬笔开始写信,偷偷背着人嘱咐信使用最快的速度送回北黎。
而卫清欢这边一改往日作风,整日闭门不出,宗云潺上门好几次,都被她拒见。终归是宗云潺知道自己惹了事,所以仍是坚持不懈的求见。
最终搬出和官员交际出了问题,才请的卫清欢出府。
总归是情形所迫,卫清欢也不好一直赌气,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做派,只是这次他们之间还多了一个——尹垣塬。
向来风流不羁不喜拉党结派的大皇子也加入了他们阵营,更是引得朱越忌惮,愈发坐不住了。
天色已暗,卫清欢从宴席中抽出身来走到酒楼外,虽然这次她陪的是夫人小姐,却是也少不了饮了一些酒,只觉得头脑有些发懵,才赶紧出来吹吹风。
出来片刻,宗云潺就也跟了出来。
卫清欢沿着护城河边踱步,语气有些不满:“你说你在男席上,怎么对女席的事情这么清楚呢?我才刚出来……”
“尹垣塬和蒙空都在,我出来片刻不当事。”宗云潺跟着卫清欢开口。
“你就那么相信尹垣塬,他可也是个吃不得亏的狐狸。”卫清欢停下脚步,转身回头看他。
“人不是你带来的吗?你相信的人,我自然也信得过。”
卫清欢突然凑近了些,瞪着眼睛看着宗云潺,硬生生的把宗云潺看的不自在起来。
这时候,卫清欢突然伸出葱白的手指,在宗云潺胸口狠狠戳了几下,宗云潺一时不查,竟然被她戳的退了半步。
只听卫清欢说:“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好好想想你作为男子应干的事业,不要天天想着谈情说爱。”
宗云潺的狭长的眼眶都差点瞪圆,看着卫清欢双眼发懵的的模样才明白过来,她这是喝的多了。心里好笑,嘴角都不受控制的勾起,还不曾见过她这个模样。
宗云潺拉着了卫清欢抬步欲走的身子,开口:“我是想好好做事业,可是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告诉过我,你想做的是什么,我怎么去专心事务呢?”
话语半开玩笑半认真,卫清欢低着头像是认真的思考,许久后她抬起头,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一个人急匆匆的跑过来——是跟着宗云潺出使中的一员。
那人面上带了几分惶色:“宗大人,酒楼里蒙…蒙大人和茯泉的官员闹……闹起来了……”
宗云潺一凝眉,面上带上几分凝重,蒙空处事他了解,这又是什么情况?
拉起卫清欢就想回去,却被卫清欢挣脱:“我的身份过去不合适,这种最好当私事解决,免得有人觉得我用身份压人。我在这醒醒酒再回去,你赶紧去吧,这有朔风在。”
宗云潺看了一眼一旁的朔风,最后点头应下,总归这里离酒楼也不远,在楼上就能看到。
宗云潺方离开片刻,朔风突然拔剑起身,将卫清欢挡在身后。
卫清欢看着空无一人的四周,用力晃了晃脑袋清醒了一下,正向开口问,就听朔风说:“有人。”
卫清欢眼睛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这来人还知道调走宗云潺,来者不善啊……
不过酒楼离这里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朔风武功也是数一数二,这么短时间能做什么?
正想着,空气中突然飘洒下一片白雾,几道黑色人影随即闪现,朔风眼疾手快的格开攻击,空着的手撕下自己的衣摆,递给身后卫清欢。
“屏息,这是迷药。”
卫清欢接过帕子捂住口鼻,看来是想掳人,所以用撒迷药这种快速的法子。
掩鼻终究是晚了片刻,卫清欢吸入了一些,顿时间头脑发昏,双目识不清物。
伸手扶住一旁的树木,脑袋重的简直要砸地上,四周刀剑声音不止,朔风竭力不让黑衣人靠近半步:“殿下,宗使臣和大皇子就在酒楼里,听到声响他们定会赶过来,你坚持住……”
卫清欢背抵着树干,才不至于倒下,这迷药怎么劲儿这么大?
双拳难敌四手,一个空隙一条人影向卫清欢抓去,朔风警觉回身刺去,身后却出了空隙,生生收了一刀,正刺入肩胛骨中。
朔风咬牙一声不吭,用手里的剑挑去了肩胛骨的刀,受了伤后招式更是漏洞百出。
卫清欢似是察觉到朔风受了伤,但此时她也是自身难保,终于失了力身子一斜,直直的向地面倒去。
没有跌倒的疼痛,卫清欢落入一人怀中,即便是意识模糊,心却在一瞬间被揪紧了,像是无数密密麻麻的的针刺了进去。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有些记忆却是穷其一生都无法忘记。
卫清欢用尽全力想睁开眼清醒一点,可仍是无能为力的一点点昏迷过去,拼命的努力只有一句低低的呓语从口中飘出:
“仙人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