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司瑾都感觉到宗敖看自己的目光里带有愧意,就连宗云霄看自己也有几分不自然,虽然心里奇怪,但因二人并无特此举动,司瑾也只当不知。
只是这宗敖似是打定主意撮合自己和宗云潺了,那日自己之话估计他未曾放在心上,司瑾几番暗示却仍看宗敖一切如旧。
宗敖见钟家兄妹来过几次,次次在马场之上司瑾只能旁观,于是宗敖就打着“宗家人不可荒废马背”之由,让宗云潺教司瑾习马术,这其中缘由便如同司马昭之心了。
“左手抓鬓毛,右手撑马鞍,左脚前掌踩马蹬。放松身体,不要太僵硬,我握住了缰绳,你只管上马便是。”宗云潺面无表情,倒真像是个一丝不苟的先生一般。
司瑾只得照办,自己虽和宗敖说体弱不想学,结果反而坚定了宗敖让她“强身健体”的主意。宗云潺也是奇怪,之前司瑾在府里被排挤和欺负,他从未出头,自己回府以后他又和自己说愿尊父命婚约,现在宗敖让他来教自己,他也并未拒绝。倒真像是个百依百顺的孝子,可是年少便在战场闯出名堂的少将军,怎会是个愚孝之人呢?他这般所作所为只能说明这些事情他根本就不在意,所以才没有和宗敖反抗。
心里这般想着,手里就失了力,握痛了骏马的鬓毛,马儿一抬前蹄,一声嘶叫,还未上去的司瑾就被掀翻下来。宗云潺眼疾手快的一手压下了缰绳,一手扶住了司瑾差点摔倒的身体。
松开握住司瑾手臂的右手,宗云潺仍是处变不惊的开口:“别走神,再试一次。”
远处的宗敖看着这两人的互动极为满意,他清楚自己儿子的本事,所以才放心把司瑾交给他,宗云潺的功夫足矣护住一个对马术一窍不通的司瑾。宗敖自得的摸着胡须笑着,觉得自己这一决定真是十分正确。
接下来的日子里,司瑾都在宗敖的“监督”之下,自宗云潺一下朝就开始习马术。这让她这两个月娇养的身子都有些受不了,虽不是剧烈运动,但是几天下来,也是腰酸背痛,走起来全身僵硬,倒是让宗云霄看了许久的笑话。
还有一件事让司瑾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的脉象搬完院子之后并未有半点好转,锦纹却未受丝毫影响。这清风阁的每一物件,皆是司瑾自府外所挑选出来的,所以现在出问题也该是…府内之人。司瑾并未对锦纹多言,而是自己私下留意。
马术学了十日有余,司瑾已经能自己骑马走上几步了,宗云潺做为一个老师还是十分称职的。
转眼到了中秋节,钟氏兄妹天色未晚就到了宗府上。
“这中秋佳节,城南望月楼上都挤满了人,一年一度的盛会,宗伯伯你可不能错过了。”钟望秋一见宗敖就迫不及待的开口,一副狡黠的模样让宗敖都笑弯了眼。
“我这五大三粗的性格还是不去凑热闹了,你们小辈出去玩的开心就好。”宗敖开口,看到一旁沉默的司瑾,就伸手拍了拍她的头,“瑾丫头生性胆小,你们可要照顾好她。”
宗云霄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司瑾胆小?那天在巷子里用簪子刺向贺之锡可是眼都不眨。想到这里,宗云霄心里也有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还有那日自己在书房那般说她坏话,真有点恩将仇报的意思了,一向跋扈的小霸王也感觉自己脸有点热。
司瑾下意识就想开口拒绝:“宗伯伯,我还是在府里……”
话未说完,人就被宗云霄推搡着出去了,司瑾也只能放弃窝在家里的打算。
古城街道上,人们衣着华美三五结伴,倒是说不出来的繁华。
宗云霄兴奋的拉着司瑾东看看西看看,司瑾暗中用力想挣开,却终敌不过他的手劲,只能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边,宗云潺和钟氏兄妹也是跟在他们二人身后。
“阿霄何时与司妹妹这般亲近了。”走在后面的钟望秋忍不住开口,疑惑的看向宗云潺,毕竟之前宗云霄可是以欺负司瑾为乐,怎么像现在这般亲近?
宗云潺无任何表情开口:“阿霄小孩子心性,自是能和他年纪差不多的人玩到一起。”
我也只比司瑾大一岁而已,也不见宗云霄像朋友一样这般对自己。钟望秋心里不舒坦,却没再说出来。
“司瑾,你看这个灯具上的人,像不像你?”宗云霄拉着司瑾到一个灯笼旁,指着上面的画兴高采烈的开口。
司瑾看着灯笼上那个口歪眼斜,面目不清的小人,心里并无半分波动,实在看不出和自己有哪里相似。
司瑾不语,宗云霄并未有半分减了兴致,又拉着司瑾到另一个摊子上面:“司瑾,你看这个木雕,像不像我父亲?”
摊主是个胖胖的中年人,笑的慈眉善目的开口:“小公子可是将军府的人?这个木雕就是我按照说书口中的定远将军模样所做。”
宗云霄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不像,我父亲可比这个威风多了……”
看着宗云霄和摊主在一起讨论起宗敖的形象,司瑾只得默默呆在一边,回头看去宗云潺三人已落后几步。三人皆是相貌堂堂,走在一起甚是引人注目,尤其是钟望秋时不时羞涩望向宗云潺,真真像是一对璧人。
看到这里,司瑾下意识的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下一刻感觉有人盯着自己,顺着直觉朝一个方向看去,一张满是刀疤的脸一闪而过,再寻就看不见了。
司瑾皱起了眉,那人似是之前见过的拦车妇人,感觉似是对自己格外…不同。转身便想朝那个方向走去,才踏出一步,就被人拉住:“司瑾,你要去哪?”
回头便看见刚才还和摊主讨论的热火朝天的宗云霄,一脸疑惑的看向自己。司瑾不由觉得头疼,这个比自己还矮半头的孩子似乎对自己太热情了,自己虽之前想着收服他为自己所用,却不曾想到了这种地步。看来这宗云霄长期一个人在府里憋坏了,看年纪差不多的司瑾不再怕他,反而让他开始黏上司瑾了。
司瑾还未开口,就有一道声音插进来:“阿霄,你怎能拉着是妹妹走的这样快?害的我们都要追不上了。”
开口的正是追上来的钟檀溪,一双明目满是笑意看着宗云霄,只把宗云霄脸都看红了,不由自主的松开司瑾,仍是嘴硬的说道:“我是怕她第一次出门走丢了。”
司瑾伸手曲指敲了敲宗云霄的头:“没大没小。”
“你…你…”宗云霄捂着头满脸惊讶的看着司瑾,结巴半天却说不出话来,却是不再拉着司瑾乱跑了。
五人同行来到了望月楼——这是专为达官显贵赏月而建的,寻常百姓人家根本无法入内。钟家也是早早预订了才有一个包间。
入了厢房,里面一派明亮,宗云霄却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又不长记性的再次拉上司瑾,挤到一个窗口观望。
这是望月楼的4层,不高却恰好可以看到底下人头攒动的场面。果然有权有势就是好,不必像下面之人挤来挤去。
“等下便有月神从下面经过,这里的观赏位置刚好。”钟望秋开口,带着不着痕迹的炫耀。
她口中的“月神”则是京城一年一次的祭月游行会,民间早早选出一名才艺双绝的名伶担任,本是民间的娱乐活动,却不想渐渐引了达官显贵的注意。于是望月楼下变成了“月神”祭月游行的必经之路,也变成了“月神”飞上枝头的必经之路。
司瑾对这种攀权附贵的事情并不感兴趣,却敌不过宗云霄爱热闹,只得倚在窗栏边陪同。看着愈行愈近的“月神”,和下面越来越喧哗的人群,司瑾只是觉得那热闹的氛围还是无法透过窗棂传进来半分。
“司妹妹似是不喜热闹?”正当司瑾发呆之时,听到身后有人开口,声音极低,应是只有自己能听到。一回头便看到钟檀溪俊秀的面容,而宗云潺则是和钟望秋在另一个窗口观望。
“还好,只是我还是更喜欢安静。”司瑾回礼开口,略一停顿又说,“这些时日一直修养身体,倒不曾向钟公子道一声谢谢,那日若不是钟公子,恐怕今日我就无法完整的站在这里。”
钟檀溪爽朗一笑:“司妹妹客气了,说起来我倒是想对司妹妹道声钦佩,贺之锡的武艺虽不说顶好,却也算是赫赫有名,司妹妹一介女流之辈还能刺伤与他。”
这些时日钟檀溪脑海里始终忘不了那天所见之场面,之前司瑾一向只会哭哭啼啼,而那日见她却大不同的。脸色苍白,面染鲜血,一双眼眸黑的让人心惊。虽不曾亲眼所见,但是也足矣想象司瑾当时对贺之锡出手时的果断。到底是将门之后,真是不容小觑。
司瑾抚平袖子刚才被宗云霄拉皱的折痕,开口:“不过是为自保而做的一搏而已,最后还不是差点难全身而退。”
“哥哥,你们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这月神都过去了,亏我早早占了这么好的一个观赏位置。”钟望秋注意到这边,不满的插了进来。
钟檀溪还未开口,就听宗云霄说道:“这月神有什么好看的,依我看还没有长的司瑾顺眼呢。”
屋里人皆是一愣,宗云霄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涨红了脸补充着:“我…我的意…意思是说这届的月神太丑了。”
钟檀溪并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开口转移了话题:“妹妹不是早就想去放花灯了吗?此刻外面人少了些,咱们就出去吧。”
钟望秋虽然还心有不满,但到底还是跟着出去了。
到了护城河边,里面已经明明灭灭的飘着很多花灯了,寻了一片空地,钟望秋便开始了兴致勃勃的扎灯勾画,宗云霄也是探头探脑的看着。
不知道为何有那么多人热衷于放花灯祈福,明明灯船入了水,不过片刻便会被扑灭淹没,这难道不是一种不祥的举动吗?看着载着自己希望的灯一点点消亡,却还自以为是的祈祷。
“给你。”
司瑾正在发呆,突然宗云潺递过来一个灯笼,小巧精致,这应该是出门后宗云潺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吧。
司瑾迟疑了一下接过来开口:“谢谢。”
一旁的钟望秋看到这番情景,不由得咬了咬唇,便拿着灯笼挤到了他们中间:“云潺哥,你看看我做的灯笼好看吗?”
司瑾默默后退两步,站在一旁,看着钟望秋拉上宗云潺往河边走去,四个人应是准备往河里投放,司瑾却并不想上前。此时正好身边有一个乞儿怯生生的看着他们,司瑾心里一疼,只觉得这幅情景分外熟悉,努力压下心头涌起的黑色记忆,将手里的花灯给了那个眼巴巴的乞儿。
这一幕落到了正陪着钟望秋放花灯的宗云潺眼里,他身子一顿,终究若无其事的转回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