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车轮在满是砖块的地面滚动,四匹骏马分列在马车四周,中间一匹毫无杂色的纯种黑色汗血宝马高扬着马蹄,快速拉着车奔跑,车身却只有极小的抖动。
车上的车夫一身黑色的劲装显得愈加精神抖擞,握着缰绳的手臂满是青筋,明眼人一看就是练家子的。
这辆马车在大路上飞快的行驶,车窗却闭的严密,使得车身上一个大大的“宗”字格外显目,引得好奇心强的路人纷纷侧目。
“这不是定远将军府的马车吗?”人群中议论纷纷。
“定远将军府中的两位公子出行皆是一骑轻尘,也唯有‘那位’才是马车护送。”
“‘那位’啊……”
一时之间人群中弥漫着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嫉妒的古怪氛围。
马车中,司瑾和锦纹相对而坐。
“小姐,再过一条街就是将军府了。”锦纹开口轻声提醒道。
“对,我们快到了。”声音从司瑾口中透出,带着些许暗示的意味,嘴角扬起了明媚的笑意,映的一双明目烨烨生辉。
锦纹一颗漂浮的心也渐渐落定,只是心里却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马车停下,只听外面有人毕恭毕敬的唤到:“奴才廖辉恭迎司瑾小姐回府。”
只听车帘一响,一个黄色身影出现,此人正是锦纹。
随后司瑾也随着锦纹的的搀扶下车来,方出马车,引入眼帘的便是气派庄严的大门,以及门头据说是皇上亲笔提的“宗府”门匾。
大门两侧分立着家丁,各个衣着朴素,然而目光却灼灼有神。真不愧是将军府,府内的家丁也不输于战场上的精兵。
司瑾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廖辉,开口道:“这次回来劳烦廖管家这一番费心安排了。”
轻轻柔柔的声音飘入廖辉耳中,廖辉面上未有丝毫动容,只是俯首毕恭毕敬的说道:“小姐不必如此客气,这都是奴才该做的。这一路上舟车劳顿,小姐又是大病初愈,想必定是疲惫交加,奴才这就带小姐回院子。”
司瑾目光闪了闪,这管家看着客客气气,然而话语间却处处擅作主张,不给自己留回答的余地,想必并不是想征求自己的意见。
只是此番回来还是不应太过引人注目,因此司瑾并未多言,只是顺从地随着廖辉的指引向院内走去。
司瑾的院子在府内的东南角,紧邻着后花园,这也是司瑾之前便喜欢花花草草,所以宗敖老将军特意给安排的,还亲自题名“锦绣阁”。
一个五大三粗、常年征战在外的大老爷们却能细心的注意到这些琐事,由此可见宗敖老将军对司瑾的照料之心了。
刚接近后花园,便听到极为高昂刺耳的声音。
“司瑾,这才几天你就活蹦乱跳地回来了,看来我真是低估你的承受力了。”
说话的正是府内的二少爷,刚满14周岁,正是四处添乱的年纪。
只见他一身蓝色锦衣,手里吊儿郎当的提着一把木剑,唇红齿白的娃娃脸,细长的眉眼斜视着司瑾,只是面上一副故作成熟的不耐破坏了这张脸的美感。
司瑾暗暗皱眉。一旁的廖辉也是叫苦不迭,怎么才一入府就遇到了这个小魔头,司瑾这次大病出府修养也是全拜他所赐,若是日后等宗老爷回来知道此事,指不定该发多大脾气呢。
想到此,廖辉赶紧出面挡到司瑾面前说:“二少爷,这司小姐才回府,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奴才还得早早送司小姐回院子呢。”
“她又不是初来乍到,怎会不识得自己的院子?还需要你送?”宗云霄一把推开面前的廖辉,走到司瑾面前,十七岁的少女足足比他高半头。
宗云霄微抬头貌似倨傲的打量着司瑾,眼底却是松了一口气。
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低的小鬼,司瑾目光微缩,想到这个二少爷可是自己这次回府的始作俑者,不由得目光添上几分冷意。
宗云霄抬眸对上司瑾的眼神,不由得一愣,以前见自己都是唯唯诺诺,怎地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随即马上被点燃。“司瑾,你这是什么眼神?”
司瑾并未回话,只是跟身边的锦纹对视一眼,便径直跟着锦纹向院子走去。
方一转身,左边衣袖便被狠狠拉扯。司瑾没有防备,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继而心里想起因为他差点送命的那个人,只觉得满腔怒气都上来了。
本来想先低调一点,过两天再收拾这个小鬼,偏偏他要来招惹自己。
廖辉并未看到司瑾表情,只是匆忙地隔开宗云霄和司瑾,对着宗云霄连声劝道:“二少爷,司小姐身子尚虚,大夫说这次落水伤了身子的根本,还需好生修养一番。”
继而略一停顿,看到宗云霄听到“落水”二字的不自在,便又笑着继续说道:“昨个老爷还来信,说西北剿匪的战事已经接近尾声,不日就要率军归来。”
这一番连敲带打,使得宗云霄面色微霁,已经不复之前的怒气冲冲了。
“哼,还不是因为她自己身体弱。”廖辉心里稍松,连忙赔笑着,只是这笑还未完全展开,便被身后的声音打断。
“二少爷这话倒是说得有几分匪夷所思了。”司瑾笑着开口,语气之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只是这一字一句却直刺人心,“我身体再弱也不至于自己往这后花园的湖里跳吧?”
廖辉难以置信的回头看向司瑾,因为都知道宗云霄跋扈,所以之前都是处处躲着、让着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出口顶撞。
司瑾看着面前两人明显惊讶的表情,微微垂了眉,看来之前司瑾的唯唯诺诺的形象太过根深蒂固。这个管家言语中分明是知道司瑾怎么落水的,可还是避而不谈,只是抬出宗敖老将军来压宗云霄,由此不难想象之前府里的司瑾是吃了多少苦。
思及此,司瑾强压住心头涌上的酸意,不等他们回应便再度开口:“廖管家,我这一病倒是记性不好了,不如你来告诉我,这害我去山庄养病一个月的落水,是我自己跳进湖里的吗?”
“这……”廖辉未料到有如此问话,一时语塞。
司瑾突如其来的发难打了廖辉一个措手不及,一个向来不会告状,见人畏畏缩缩的小姐,唯有面对大少爷时才变得固执粘人,如今却突然变得这般咄咄逼人,还真是让人瞠目。
“司瑾,你这是什么态度?”宗云霄愈加恼羞成怒。
“我什么态度?二少爷这是想让我对差点害死我的凶手感恩戴德吗?只是这份恩……”司瑾微微停顿,略带嘲讽的说道,“二少爷承的起吗?”
“你……”宗云霄暗咬牙,“谁让你一直死乞赖白缠着我大哥的?我就是看你不顺眼。”
“我是大少爷未过门的未婚妻,定亲信物还是宗将军亲手交换的,就算是我缠着大少爷,那也是我未来夫君,何错之有?”
“大哥才不会娶你这种女人!你……”宗云霄惊怒交加,“怎变得毫无羞耻之心,你不要脸面也要顾及我大哥的名誉!”
司瑾低头拂这被宗云霄拉皱的袖子,掩下眸中的精光,似漫不经心的说道:“亲事是宗将军定下的,依二少爷所说,大少爷这是要违背父母之命了?”
这将军府一直都是大少爷在管家,可是之前的司瑾还是处处受欺负,可见这大少爷宗云潺应是从未相帮过,因此说起他来,现在的司瑾毫不心软。
“况且,刚才听闻二少爷说看我不顺眼,这就是二少爷推我下水的理由吗?由此说来……”司瑾抬头直视宗云霄,“这天下但凡是二少爷看着不顺眼之人,二少爷都可以掌握他们的生杀大权了吗?”
“你……”
“司瑾小姐慎言!”廖辉匆忙的打断了宗云霄的话,心里却是惊疑不定。
这司瑾小姐短短几句话就给大少爷扣上不孝,给二少爷扣上不忠的帽子,要知道掌握生杀大权是皇城里的那位的特有权利。老爷这些年本就功高震主,这话要传到皇城中,帝王本就多疑,指不定会引起怎样的风浪呢。
想到这里,廖辉不由得向四周看看,心里庆幸佣人看到这般情形,早就躲得远远的了。
相对于宗云霄憋红的脸,以及廖辉满脸的难以置信,司瑾倒是显示平静的多了。“廖管家劝我慎言之前,难道不应该先劝二少爷慎行吗?”
话至此,司瑾感觉回来的这个下马威已经差不多火候了,因此便对一直默默站在身边的锦纹说:“走吧,咱们回锦绣阁。”
话落,就转身离开。
还在原地的宗云霄一肚子气却没处可撒,一直以来的发泄对象司瑾却顶的他四处碰壁。
宗云霄虽然年纪小,但是也是天资聪慧,因为刚才那几句过招,冷静下来他也能想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因此更加觉得憋屈。
而一旁的廖辉却是望着司瑾离去的背影,一脸深思。
书房内,一男子斜坐在桌前,只着白色里衣,身披紫色外袍。一只手扶额,在一张瘦削的脸上投下了一片阴影,细看这张脸,却像是精心雕刻出来的,多一分累赘,少一分孱弱,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在烛光下忽明忽暗。
“她当真这样说?”
“是,大少爷,这都是奴才亲眼所闻。”廖辉毕恭毕敬的回道,而面前这人正是将军府的大少爷,宗云潺,年二十一。
“明天下去查一下她在山庄里养病时都发生了什么。”宗云潺顺手拿起桌子上的一本公文,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公文上略一停顿,又开口,“事无巨细,都要向我汇报,父亲不日就要班师回朝,我不想在这环节出什么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