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小邪迈出洞口,眼前景象却让他着实大吃一惊!所有想象,皆被推翻!
就见一个半球形的洞穴,约有足球场大小,洞壁光滑如镜,如同被打磨过一般。整个洞穴,发出微微光芒,照着洞中柔亮。而地面被细又湿的白沙铺满,踏脚之处,颇有弹性,却不会渗出水来,一抬脚即鞋印消失,平坦如初。
可这不算什么,最让火小邪惊奇的是,就在洞穴正中,细沙之上,有一块半人高矮、不规则的黄白相间的石块上,赫然放着一物,正是五行至尊圣王鼎!圣王鼎上,有不到小指粗细的柔弱青藤缠了几缠,而这些青藤,居然是从石块内生长出来。
约有三十几个身穿灰白素装的日本武士,背对圣王鼎,坐成一圈,既不惊慌,也不动作,好像火小邪等人到来这里,对他们来说,不值一提,视若无睹。
而唯一向火小邪看来的人,就是正对着火小邪而坐的身穿白色和服的伊润广义。
伊润广义脸上,竟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难道,这便是罗刹阵?集五行重宝而成的旷世奇阵,便这样把圣王鼎大大咧咧地摆在中间?如同毫不设防?到底这是疑兵之计,还是另有古怪?
随火小邪进来的五行盗众,六七百余人之多,若问中华奇事,这些人可谓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可面对罗刹阵这种情况,没有一个不睁大了眼睛,难以相信眼前所见。土家人觉得至少是千横万纵不辨方向的迷宫;金家人觉得至少是永不停息的杀人机器;水家人觉得至少是毒水密布深坠水底要大海捞针;火家人觉得至少是熔岩翻滚如火中取栗;木家人觉得至少是剧毒百重邪物横行。可是,所有的想象全部落空,罗刹阵竟是一个安安静静、平平淡淡、光光亮亮、素素雅雅、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简简单单、干干净净的地方,圣王鼎就那么名正言顺地摆着,几乎有一万种方法,将圣王鼎取回来。
可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可怕!可怕到许多大盗都轻微地颤抖了起来,心里如同被一只手紧紧抓住,连大气都不敢出。
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妄加评论,人群缓缓地移动着,只有沙沙的衣裳摩擦之声,很快将圣王鼎团团围住,尽管围住,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围坐着的忍者。
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僵持了许久,各家情报会集而来,此地无毒、无气味、无机关、无火源、无陷落、无植物、无动物、无声响、无出口、无幻象,凡是可用来防盗的一切,凡是可以阻止人上前取鼎的事物,统统没有。
莫非罗刹阵防盗,就是靠围坐一圈的伊润广义这三四十人?
这是个天大的笑话,还是个天大的噩梦?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阴冷低沉又十分得意的笑声传来,回荡在这个空洞中,“没想到吧,你们都没有想到吧,这就是罗刹阵,不只你们没有想到,连我最初也没有想到!呵呵,呵呵呵!”
伊润广义缓缓地站起身来,不住地嘲笑四面八方团团围住的五行盗众。
“我赢了!”伊润广义说道,“我知道我赢了,你们这些五行世家的贼人啊,现在,你们可以选择生存,或者选择毁灭,想生存,就离开这里,想毁灭,就来破罗刹阵吧。这是我最后的忠告。”
火小邪沉声道:“伊润广义,你不用故弄玄虚。”
“故弄玄虚?哈哈哈!火小邪,还有流川、田问、郑则道、金潘,你们这五大贼王,哈哈哈,哦!还有田羽娘、田遥、尊景齐、苦灯和尚、青辰、青芽、药王爷、林婉、水妖儿、水华子、水信子等等,你们这些巨盗,全都来了!好得很!今天你们能看到罗刹阵,实属你们的幸运!想当年炎火驰盗走五行世家重宝,研究出罗刹阵,可他却一生没有见到罗刹阵的最终形态——逆五行罗刹,而我,伊润广义,完成炎火驰也没能做到的事情!我才是贼王之王!你们这些贼人,统统应该跪拜于我,听我号令,为大日本帝国,永守此鼎!”
火小邪厉声骂道:“伊润广义,我看你是疯了!”
金潘亦骂道:“老瘪三,你是吃了天皇那小子的隔夜屎吗?臭不可闻!吧唧,你再继续吧唧吧唧,把牙缝也舔干净喽!”
水王流川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比炎火驰还高明?笑掉我的大牙!只怕你是操之过急,罗刹阵已被你自己废掉,功用全无,下不了台,便在此痴人说梦!”
田问沉声道:“贱至无敌。”
伊润广义并不生气,只是嘿嘿冷笑,反倒看向郑则道,笑道:“郑则道,你不惜代价,参与五行合纵,来到此处,火家元气尚存,确实恭喜,骑墙之人,你不愧天下第一!你若信我所说,便速速退去,我仍可兑现……”
“伊润广义!”郑则道正义朗朗,将伊润广义的话语打断,“你这挑拨离间的诡计,是否玩得太过愚蠢了!我确实与你曾有妥协,只不过是甘受胯下之辱,为保火家实力,以期今日到此,将你等倭寇杀尽!伊润广义,你阴谋围攻火家祭坛,杀我数百兄弟,火家与你有血海深仇!今日你绝无活路,必将你碎尸万段!”
伊润广义哈哈大笑:“好,好!中国之所以五行世家昌盛千年不衰,就是有你这种欺世盗名的小人存在!你可真是做贼做得地道之极,圣人言语,贼盗之心!哈哈哈!连我也开始佩服你了!郑则道啊郑则道,我知道你巴不得我死,但是我也告诉你,我一死,你的那些春秋大梦,定是烟消云散!你不信吗?哈哈哈!”
郑则道脸色惨白,一柄铁扇已持在手中,低喝道:“你说得够多了!出来吧,你曾是火家炎火堂右行度,叛出火家,火家与你一对一公平一战,杀你祭祖。”
尊火堂堂主尊景齐已经一步跨出:“伊润广义,我做梦都想与你一决生死,请!”
伊润广义嘲笑道:“公平一战?呵呵呵,真会投机取巧,火家与我车轮战,再做围攻,我是必死!只不过,你们都没有资格与我一战!”伊润广义向前走了一步,看向火小邪,说道,“火小邪,你是不是很想亲手杀了我?”
火小邪默不作声,缓步向前走来,说道:“当然。”
伊润广义声音一颤,说道:“火小邪,你一定要破罗刹阵吗?”
“当然。”火小邪表情平静,却是毋庸置疑。
“火小邪,停手吧!你为俗世之人浴血奋斗,担当责任,终究只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落得孤苦一世,你想想未来,想想你身边所有熟识之人,为何你不能超脱世外,自私一点,只为你自己活着,做个快乐的普通人?回头吧,再往前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之深渊,你就不后悔吗?”伊润广义看着火小邪,眼神殷切,看得出情绪颇为激动。
“伊润广义,那你又为了什么?东亚共荣,一统中华,为天皇而死?”火小邪停下脚步。
“此为我毕生信念,此生责任。”
“我也想这么说。”火小邪迈出一步,继续向伊润广义走来。
金潘、水妖儿、乔大、乔二、青辰等人均有上前阻止之意,毕竟众人合围,伊润广义必死无疑,何必火小邪以身试险,却让水王流川伸手止住,低声道:“让他们一战!火小邪必胜!”
伊润广义一侧身,将一把乌黑的长刀抽出,正是伊润广义随身携带的宝刀乌豪,横在胸前,面色凝重,说道:“我见过你的身手,你的火盗双脉大成,我想胜你不易,但你想赢我,也不轻松。我今天将全力以赴!亲爱的儿子,父子一战,你一定要留心!”
火小邪一听,唰的一下双眼浓黑一片,邪性大作,狂叫一声:“闭嘴!”一把匕首亮在手中,向伊润广义直冲而来。
伊润广义怒目圆睁,也狂吼道:“我宁肯亲手杀了你!”白袍一抖,瞬间化为黑色,黑气从衣裳上腾腾而起,将伊润广义罩住,如同一片黑雾,向火小邪卷来。
火小邪亦是一身黑衣,所以两人一触,再难分出你我,极快的刀光似乎在黑雾中闪电般划过,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好重的刀气,每每黑色闪电掠出,地面上都会出现一道极深的划痕。由于地面乃是湿润的细沙,不至于沙砾飞扬,但不多时,居然有一整片沙地被揭开,升至半人多高,黑雾一罩,瞬间被切成数段。
一直无金铁交际之声,只是黑雾飞速地到处乱滚,其中黒芒闪闪,所过之处,满地皆伤,除了刀痕外,还有大小不一的沙面被揭起。众人纷纷避让,无人敢靠上前来,要是被光刀掠到,恐有被斩成两段之危。所以众人任凭火小邪和伊润广义缠斗,看得是大气都不敢出,此等战斗,今生都难再见。
郑则道看得是冷汗直冒,他已经明白,刚才若是他和伊润广义对决,只怕已被斩碎了,他当年跪地求伊润广义饶他一命,实属英明!只是没想到,五行地宫盗鼎之后七年,伊润广义的厉害程度,更胜了数倍。所以以伊润广义的武力,五行世家一对一单打独斗,若不使技巧,几乎挑不出一两个人选可说必胜!火小邪能与伊润广义如此对战,看来在五行世家中,当是武力数一数二之人,把郑则道已经远远抛至身后。
水王流川喃喃自语:“伊润广义怎会如此厉害了……二十年前,不过尔尔……”
就在此时,就听黑雾中噹的一声厉响,震得洞穴内回音不绝,鼓荡不休。一片刀尖被斩飞出来,竟直飞过众人头顶,狠狠地砸在洞壁之上。
众人均是一片惊呼。
火小邪的身影被震得飞出,但在地上一滚,立即又迎了上去。
水王流川却大叫道:“火小邪,小心他还有一个影子!伊润!你以二打一,真是不要脸!”说罢脚步一动,就要上前。
“呵呵!我来掺和一下吧!”
“嘻嘻!我们来!水王你不要插手!”
“嘿嘿!影子!等的就是这个影子!终于逮到了!”
二男一女的声音从地面上浮起,正挡在水王流川面前,一片和沙地颜色无法分辨的模糊之物,骤然隆起,贴着沙面便向黑雾中钻去,再看不见。
就听黑雾中有咯咯咯的怪叫之声:“水家三蛇,关你什么事!”
“呵呵!影子,又见面了!”
“嘻嘻!我们无聊!”
“嘿嘿!和我打啊!”
只听伊润广义暴吼道:“影丸,滚出去,不用你出手!”
又听一声怪叫,两团黑影先后贴地滚出,前后追逐,突然间便都不见了。
紧接着,叮叮叮叮的细响从上方不断传来,四处游走,好像是空气中看不见的东西在交战。
“咯咯咯!三蛇,你害我好惨,我要死你也别想活!咯咯咯!拉你陪葬!咯咯咯!该你倒霉!咯咯咯!你跑不了!”
“呵呵!好啊,我也活够了!”
“嘻嘻!去阴曹地府玩玩!”
“嘿嘿!死了还是无聊!”
叮叮叮叮响了一阵,便再没有声音了,好像这些说话的人,全部消失在空气中了。
地面上火小邪和伊润广义的鏖战也有了新的进展,尽管再没有听到两刀相接的声音,但是黑雾移动的速度显然慢了许多,时不时看到火小邪的身影从黑雾中脱出,却不像是被动之举,相反,有主动寻觅战机的迹象。
五六个往返之后,黑雾突然停止移动,再不见一丝乌豪的刀光闪出。
火小邪向后猛跳了几步,急促喘息,半蹲着身子,一动不动。
黑雾渐渐散去,伊润广义穿着一身白色和服再现,他微微摇晃了一下,苦笑一声,盘腿坐下,将乌豪刀归入刀鞘,放在膝盖之上,大口大口地呼吸了几下,身子劲力一松。
就听嘶的血液喷溅之声,伊润广义的右肩瞬间便被鲜血染红,在白色和服的映衬下,极为显眼。
火小邪翻身而起,手持断刀,直向伊润广义的心窝刺去。
伊润广义无动于衷,只是说道:“请让我再说几句话。”
火小邪的断刀已经刺入伊润广义胸口,听伊润广义这么一说,火小邪劲力一反,这一刀便没有完全刺入。
伊润广义低声道:“谢谢……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火小邪,你赢了,赢得漂亮,我今天有必死之心,所以服药催动了我所有力量,总之是一死,能败在你手中,我很高兴。你现在随时可以杀我,我不会抵抗,但请你,让我最后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炎火驰和珍丽的,与罗刹阵有关,你如果愿意听的话,请你允许我说下去。”
火小邪手持断刀,并不拔出,只是冷冷地说道:“可以,你说吧。”
水妖儿、水王流川、郑则道、金潘、田问等人,见火小邪的确取胜,欣喜不已,很快围拢过来。
伊润广义长叹一声,说道:“火小邪,你可知道,我是真心把你当成我的亲生骨肉……”
火小邪手上发力,说道:“伊润广义,你还是不要说这些废话为好。”
伊润广义噗的吐出一小口鲜血,并无怨怒,反而勉强地笑道:“好啊,好啊……火小邪,当年我带着忍军,由赛飞龙带路进入奥妙谷,发生的事情,我也始料不及。”
“快说。”
“我们包围了炎火驰的住所,却只有珍丽一个人出来见了我,炎火驰并不在屋内……我当是非常为难,因为我并不想杀珍丽,她是你的母亲……也是我最爱的女人……可这个时候,炎火驰突然从外面杀来,竟穿着忍者的衣服,若不是他露出面目,使用火家身法,绝对认不出是他。他非常厉害,比现在的你,还要厉害许多许多,而且他狂性大发,见人就杀,根本无法阻止……连我当时的影刀,也被他一把夺了去……”
“那是你们咎由自取。”
“是的,我们很快就被炎火驰杀散,不敢近前,这时候珍丽上前,本是夫妻相会,但是,但是……呵呵呵,炎火驰好像根本不认识珍丽,上前就是一刀将珍丽洞穿,珍丽不敢相信,还要说话,又被炎火驰连续几刀刺穿……”
“你胡说!”火小邪眼睛瞪得滚圆,黑丝在眼中乱窜,手中又是加劲。
伊润广义噗的吐出一大口血,惨笑道:“相信我,我没有胡说……请你,请你听我说完。”
“你说!”
“我难以相信炎火驰会做出这种事,当时就忍不住地破口大骂炎火驰,炎火驰好像也不认识我,看着躺在地上的珍丽,神情恍惚,再没有攻击,好像在努力地回忆着什么。”
“他失忆了?”
“是的,他应该是忘了自己是谁,忘了奥妙谷,忘了珍丽,我,还有你。炎火驰发了一会儿呆后,突然大叫,‘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然后他拉起面罩,提着影刀,冲进房间,打翻火炉,四处放火,一直不停地狂嚎乱叫,疯了一样。我们谁也不敢贸然上前,眼见着房间熊熊燃烧,只是围着。接下来的事情,火小邪你应该记得,你掉入溪水中,我的一些部下要杀你,我一路追上,杀了数人,最后关头,向你伸手,但你没有伸手,坠下瀑布……”
“你的意思是说,炎火驰杀了珍丽,又放火烧屋,冲进房间里要杀了他的儿子?”
“就是这样,没有一句假话,我不会在临死前骗你。”
“你接着说!”
“炎火驰从屋里冲出后,又开始到处杀人……后来,我从瀑布边赶回来,炎火驰已经恢复了一些记忆,张口就能喊出我的名字,再不是那么疯狂,跪在珍丽身边号啕大哭,并将自己的衣裳撕得粉碎,赤裸着身体抱起珍丽。珍丽当时,居然还有一口气在,便靠在炎火驰怀里微笑,说‘你终于又记得我了’,就此笑着死去,神情颇为平静。炎火驰抱着珍丽,一路哽咽,去取了晾晒的衣服,重新穿上,然后抱着珍丽,走至山崖下,跪在珍丽面前,哭了几声后,便再也不动了。半晌之后,我才敢上前,炎火驰的身体都冰凉了……他这种奇才,谁能伤得了他,他应该是体内两道筋脉互绕,自尽而死……哈哈哈,忍军没有埋葬敌人的习惯,确认两人已死,这才退出奥妙谷。”
“你为什么临死前才说?”
“火小邪,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炎火驰、珍丽的死,在我心中永难忘记,每次睡下,都会回到奥妙谷中,再次亲身经历一遍,也是因为如此,我对你,火小邪,父子之情,并不是虚假的。”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你看围坐在圣王鼎旁的忍者,都是当年攻入奥妙谷之人,我即将死,他们也会随我去死,为我对炎火驰、珍丽的死赎罪,并证明我刚才所有的话,都是真的。”伊润广义抬起头来,低喝了一声日语。
围坐在圣王鼎外的三四十个忍者,齐齐揭开衣裳,露出腹部,手持利刃在手。
五行世家众人立即有阻止之意。
伊润广义对火小邪沉喝道:“拜托!请最后给他们一点尊严!这只是私人恩怨,与罗刹阵无关!”
火小邪紧皱眉头,说道:“各位,随他们去吧!”
一众忍者纷纷举刀,闷喝连连,将利刃刺入腹中,横向一刀又纵向一刀,极为正宗的剖腹自尽方式。
转眼工夫,这三四十个忍者,全部自尽身亡,抱着腹部,以头抢地,一一气绝。
一片唏嘘之声。
这种集体自杀的血腥场面,让所有人脚底发凉,深感荒谬的同时,也觉得日本人的不惧生死,让人胆寒。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民族?为什么宁肯放弃最后一战,而去选择当众自杀身亡?
火小邪看着已近垂死的伊润广义,低声问道:“罗刹阵你到底知道什么?”
伊润广义微微笑道:“火小邪,你觉得炎火驰的行为是因为什么造成的?我只能说这么多,你自己体会去吧。”
火小邪默然无语。
伊润广义伸手托起自己的乌豪宝刀,说道:“此刀名叫乌豪,是日本国数一数二的绝世宝刀,我随身携带,从未有一刻离开身边。火小邪,你如果还念着我与你在日本修习忍术的七年,请收下这把刀,做个纪念吧。请你,收下……”
火小邪慢慢伸手,将乌豪抓过。
伊润广义眼中光华渐散,仰天轻笑道:“死亡的凋零,也是如此美好啊,我为日本国而生,也为日本国而死,何等的荣光……”伊润广义话音转哀,迷茫地看着火小邪,哀声道,“火小邪,回去吧,你大仇已报,不要去破罗刹阵了,回去吧,回去吧……”
说着说着,伊润广义这个一代枭雄,慢慢地垂下了头,魂飞魄散,再无声息。
火小邪重重而急促地喘了几口粗气,他无数次想过手刃伊润广义的一幕,可伊润广义当真死在自己面前,却抑制不住地身子微颤,眼中含泪。伊润广义对于火小邪来说,感情复杂,既有浓烈的恨也有说不清的爱,爱恨交织,绝非三言两语可以尽表。
至少,伊润广义给了火小邪七年平静的时光,给了火小邪曾经最向往最渴求的亲情,给了火小邪一个宁静的家……可这些弥足珍贵的事物,却又被伊润广义亲自毁灭,包括毁灭他自己。
火小邪拨出插在伊润广义胸前的断刀,提着乌豪后退了几步,人竟有些虚脱之感,脚步趔趄,幸好水妖儿赶上,将火小邪扶住,才算站稳。
火小邪搂着水妖儿,千言万语不知从何处说,最后看了眼伊润广义的尸身,吩咐道:“王孝先,将他的尸体拖走吧,就地掩埋。还有其他自杀的忍者,也请各位辛苦,拖开来,就地掩埋。”
众人听了,上前忙碌。
郑则道走上前一步,冲火小邪抱了抱拳,肃然道:“多谢木王大人,为火家报此血海深仇,手刃伊润广义这大奸大恶之人,并一举扫灭忍军余虐。你与火家的其他恩怨,就此一笔勾销,绝不再提。圣王鼎就在眼前,还请木王大人主持大局,共商破阵取鼎一事。”
田问亦道:“是时候了。”
金潘问道:“好像还有一个影子和水家三蛇,下落不明。”
水王流川说道:“不用管他们,水家三蛇不会让影子跑掉的。刚才听伊润广义一番讲述,我对罗刹阵的兴趣真是越来越大了!简直迫不及待!”
火小邪闭目轻轻点头。
水妖儿却低声道:“小邪,不要太勉强了。”
火小邪摇了摇头,松开水妖儿,站定了身子,猛然睁开双眼,眼中又是漆黑一片,嘿嘿笑了两声,说道:“罗刹阵,竟让我父亲杀我母亲,又要杀我,此阵不破,我绝不会罢休!嘿嘿,嘿嘿嘿!水妖儿,连你也不准说丧气话!嘿嘿!”
水妖儿低低嗯了一声,愁容掠过脸颊,依旧平静。
五行世家数百大盗,团团围住了圣王鼎,只不过二十步之遥,简直与其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火小邪喝道:“哪家愿去初探!”
郑则道立即答道:“火家愿做第一人!”便转头吩咐道,“尊景齐,使你的铁鞭,看能否把圣王鼎点下来。”
尊景齐应道:“正有此意!”说着上前一步,取出他的七节铁鞭,在手中卡啦啦一拉,铁壳尽数脱落,只剩下手指粗细的鞭芯。
尊景齐高声道:“各位退开几步,我要使鞭了!”
众盗略退,尊景齐手中一扬,鞭子立即卷出一个变化,在空中扫得嗡嗡作响,鞭子击打到地面,亦是抽出一道道的深痕,其势甚为猛烈。尊景齐不愧是火家元老级高手,年纪虽大,但雄风不减,一道铁鞭使得是出神入化,随心所欲。事先在罗刹阵外与忍军搏杀,尊景齐的七节铁鞭,点杀无数忍者,当真厉害得紧。
啪啪啪三声鞭响之后,尊景齐手一挥,沉喝一声:“出!”
就见长鞭一头,如同被人牵引一般,向圣王鼎直射而去,别看去势极猛,若鞭头点中圣王鼎,却又如蜻蜓点水一般轻柔。尊景齐用此招,可在悬空的薄纸上写字,二十步外可用此鞭取发丝之物,堪称火家盗术的奇绝,这里面的力道拿捏得火候十足,没有三十年盗行苦修,绝难做到。
就见此鞭鞭头,直打向圣王鼎鼎脚,不过奇怪,明明看着鞭头要和圣王鼎接触上,却没有一点声音发出。
可尊景齐却惊的啊了一声,手腕一卷,立即将鞭子收回,抓起鞭头一看,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尊景齐喃喃道:“鞭头,不见了……”
郑则道亦大惊,凑上前一看,果然如尊景齐所说,鞭头上的一个两爪探针,与下面的探环,消失不见,但又不像是被一刀斩断,而是被融化掉了一样。
郑则道说道:“这是?”
尊景齐答道:“明明应该打中圣王鼎,却如同击中虚空,太古怪了。”
火小邪、流川、田问、金潘等人听了,也不敢妄下定论,各自沉思。
青辰此时站出说道:“让我试试!”说罢也不等人同意,便站出一步,急施蛊术。
原来青辰一直在仔细听伊润广义说炎火驰的事情,听到炎火驰抱着珍丽自尽,虽没有哭出声来,但泪流满面,几度差点悲哀得昏倒在地。罗刹阵内,见到圣王鼎,睹物思人,就如见到炎火驰一般,情难自已。
破掉罗刹阵,对青辰来说,其心不亚于火小邪。
青辰只想证明,炎火驰你做了多么愚蠢的一件事,为了研究一个破阵,不惜放弃自己的痴情一片。
青辰打出的蛊物,乃是黑灵蛊中的黒灵虫,此蛊不毒,却是个痴重之蛊,不易消亡,本就是为了再见炎火驰时,用来羞辱炎火驰的,用到此处,还算恰当。
就见一团黑影,慢腾腾的从地面上向圣王鼎爬去,确像一只笨重的黒甲虫,青辰高喝一声:“速!”那蛊也只是快了一倍。
只是青辰所在位置,与圣王鼎不过二十步,黒灵虫虽慢,还是眨眼就到了放置圣王鼎的黄白怪石脚下。
“行!”青辰指挥道。
黒灵虫贴着怪石便往上爬,可刚刚爬上半分,原本黑漆漆的一团,却渐渐淡化,再上半分,就再也看不到了。
青辰不敢相信,大叫道:“回来!”可这黒灵虫,就这么消亡不见了。
“不可能!”青辰厉声道,“蜈蚣降,去!”
一道酸腥之气,从青辰袖中飞出,直冲圣王鼎而去。
可如同前者,又是消失不见。
青辰尖叫道:“我不信!我的蛊不可能这么快被化解了!”紧跟着有打出几蛊。
结果依旧如前,圣王鼎纹丝不动,所有的蛊物消失不见。
青辰还要再施为,被青芽一把抓住,青芽说道:“青辰,冷静!再想别的办法。”
青辰哇一声,哭出声来,跪在地上,哭道:“炎火驰,我来了,见不到你,你却留下这个罗刹阵继续欺负我。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青芽好生安慰,才把青辰扶到后方安顿。
田问、田羽娘等土家人一直在默默卜算,却无任何结果。
田问微微睁眼,闷声道:“怪诞!”
田羽娘也是愁眉不展,说道:“就算是一九杂乱,也不该没有一点点吉凶之兆。”
田问站出一步,向火小邪、流川、金潘、郑则道等人拜了拜,转身对田羽娘说道:“土行于下!”
田羽娘会意,稍作安排,便有九个土家正土行士站出,向田问等人一拜,也不说话,将衣裳解开,露出一身鳞甲装。
几人配合,便向沙地下急钻,看样子是要钻到圣王鼎下方去,有揭开整块地面的意思。
这几个土家掘洞的好手,果然厉害,眨眨眼的工夫,就钻出一个深洞,彼此头尾相连地进入沙地下,再无踪迹。
众人知道这是土家的窥探之法,便都驻足观望,期待结果。
约有半盏茶工夫,从先前掘开的洞口中,突然传来轻微的敲击之声,田问等土家人一听,齐呼不好。登时有十余人上前,四下掘入,不出一会儿,从地下挖出一个双臂齐断至肩,天灵盖被削去一半,连脑浆都可以看到的正土行士,已经满身是血,已然死绝。
那正土行士一出地面,便被人当胸重击一掌,随即嘴也不张,如同腹语一样,机械地呼喊道:“所有人到圣王鼎下方后,都不见了,我追了一截,并没有觉得有异,可我后退几步,打算回报,却发现我的双臂没有了,天灵盖也没有了。没有征兆,没有任何征兆。”说完之后,仍是一副死状,好像说这些话,并不是经过头脑思考,而是胸腹内自动发声。
这是土家的一门绝学,叫土吞音,把临死前要说的话憋在体内,只要救出以后,死亡在半个时辰之内,都可以用土家的特殊手法,让这些话重新说出。
药王爷、林婉等木家医术高明之人,上前一看,都是吃惊。
林婉花容失色道:“伤口边缘,异常齐整,没有一点血肉粘连,各处平均,如果是刀伤,不该连力道方向也看不出来。”
药王爷检视一番伤口,颤声说道:“这不是利器所伤,更像是极强的酸腐之水将肌体瞬间融化所致,可又不尽然,我活了这些年纪,从未见过这样的伤势,倒是难住我了!”
水王流川哼道:“你们刚才没有听见吗?此人刚刚说,他往前走没有觉得异常,往后退却突然发现没有了双臂和头壳!刚才火家尊景齐一鞭打进去,不也是如此!依我看,这个圣王鼎周围,布有一道看不见的界限,可进,但不可退!若中途后退,已经进入此界的东西,无论金铁肉身,必被切断!哼哼,罗刹阵不过是这种玩意!还敢说不可盗?”
水王流川说完,得意不已,转身命道:“水信子,你笔直进入,拿起圣王鼎,再将鼎丢出来,大功一件!”
水信子还是一副奉天张四爷刘管家的相貌,只是所穿衣裳不同,听水王流川吩咐后,恭敬说道:“水王大人,请问是赐我死在阵中吗?”
“不错,水信子,你莫怪我无情,是你屡次违反水家家法,本该早死。而你今日就算不死,破阵后你也不能活,你此去,算你是将功赎罪。”水王流川冷冰冰地说道。
“我明白了!深感荣耀,谢水王大人!”水信子笑了一笑,欣然上前一步,脚上发力,向着圣王鼎疾奔而去。
水信子好快的动作,五六步便跳到圣王鼎面前,双手一抓,将圣王鼎从石台上拔起,向水王流川掷来。
水王流川伸手必要去接,可是明明看到圣王鼎飞在空中,伸手挥过去,却一把抓了个空,哪有什么圣王鼎!
水王流川闷哼一声,再抬眼看,圣王鼎还是好端端地摆着,只是水信子已经无影无踪。
水王流川厉声道:“怎么回事!”
水王流川四下一看,众人皆是错愕,但好像并不是因为水王流川刚才有失态的举动。
火小邪问道:“水王大人,你刚才好像在抓什么东西。”
“这!”水王流川说道,“水信子呢?”
火小邪慢悠悠地说道:“他疾奔进入阵中,还没有碰到圣王鼎,便消失了。水王大人,你刚才是看到了什么?”
水王流川心头一凛,暗念道:“此阵果然有识人心魄之能,我刚才执念所想,竟让此阵把我的想法幻化成真了。”水王流川转念又想,突然涌出一股寒意,笼罩全身,“不好!我可能从刚才起,一直就是幻觉!”
刚想到此处,一柄利刃当胸刺来,水王流川之能都避无可避,只好用双手猛击,将刀身止住,手上被割得鲜血直流。
就见一个和水王流川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持刀向水王流川狞笑。
水王流川大叫道:“三弟!”
“是我,你是怕了吗?”另一个流川笑道。
水王流川怒道:“你是自作情虐,怪不得我!我怕你什么!”说着身子猛退,避开刀锋。
两个流川顷刻间战成一团。
火小邪等人,听林婉、药王爷说完土家死者的伤势,正在思考这是怎么回事,却见到水王流川一个人手舞足蹈,跳将出来,对着空气大战不止,看表情和动作,似乎是遇见了极为厉害的敌人,忙着四处奔走交战,已是拼尽全力。
水家人见水王流川如此失常,但无一人敢上前制止,只是避开。
火小邪心头也是突然一片烦躁,激得有些坐立难安,心头一个激灵,不详之感层层叠叠地腾起,大喝道:“所有人退出此地!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管!”
可是火小邪大喝之下,却没有一个人动,不少人的目光,竟似游离。
火小邪奋力叫道:“青芽、青辰、药王爷,木家各位,快放出麻药,把所有人麻痹住,包括自己!”
可木家人依旧无动于衷,东张西望起来,好像根本没有听到。
火小邪厉吼一声,一把向水妖儿抓去,想带着水妖儿先走。
可火小邪的手,竟从水妖儿的身上直穿过去,如同空气,水妖儿难道也是幻觉不成?
火小邪正在错愕,却看到眼前的水妖儿消失不见,转为一把利刃向自己当胸刺来,火小邪且不论真假,双手一支,把持刀人的手腕架住。火小邪定睛一看,心中冰凉,这要杀了自己的人,正是一脸寒霜、表情冰冷的水妖儿!
火小邪厉声道:“妖儿,你是真是假!”
水妖儿一转身,又挥刀向火小邪刺来,冷冰冰地喝道:“火小邪,你管我是真是假,我都要杀了你!”刀光闪闪,刀刀刺向火小邪的要害,极其狠辣。
火小邪能够明显感到刀气阴冷,刀锋贴身而过时,连衣裳也被划开,怎会是幻境?
火小邪避开数刀,四下一看,哪里还有人在,自己分明处在一个四壁着火的房屋内,火焰的热量,如灼在身。
火小邪大叫道:“妖儿,那我只好制住你了!”再不退避,迎头而上。
可是火焰中,突然有一个身穿忍装的大汉跳出,高举一把忍刀,向火小邪当头劈来。火小邪生生被逼退几步,抬头一看,那忍者露着面目,分明就是自己的父亲炎火驰!
炎火驰喝道:“逆子,还敢逃!让我杀了你!”与水妖儿一起,齐头并进,都向火小邪杀来。
火小邪惨叫一声:“爹!妖儿!”连连后退。
可是无论怎么退,都退不到这间着火的房屋边缘,炎火驰、水妖儿两人逼得又紧,火小邪左支右突,险象环生,不得已只好把乌豪刀一把抽出,用以抵抗。
炎火驰骂道:“居然用乌豪,你这认贼作父的逆子!”攻势更猛。
水妖儿也喝道:“火小邪,拿命来!”
火小邪见这样两个深爱之人,都要将自己除之后快,心如刀绞,一双黑眼猛然瞪起,大叫道:“开什么玩笑?杀我?是我杀了你们,你们都只是我的幻觉而已!”
火小邪避开炎火驰的刀势,能避则避,先找水妖儿对战。火小邪认定这是幻觉,但幻觉中也决不能让人杀死,既然深陷其中,唯有战胜这两人方可。
火小邪虽不擅长使长刀,但一法通则百法通,将乌豪刀作为一柄长匕首使用,亦是可行。
水妖儿的身手尽管灵动,但她不管不顾,一味搏命拼杀,反而体现不出水家的优势,三四招之后,火小邪卖了个破绽给水妖儿,若按常理,乃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可火小邪有火盗双脉,收发随心,这便称不上是破绽,而是个陷阱。
水妖儿一刀刺入,火小邪本该避无可避,却生生身子反拧,把劲道拉回,水妖儿一刺落空,火小邪就不客气,乌豪刀一闪,呲的一声轻响,洞穿水妖儿的肩头,抽刀便回。
火小邪暗喝了声好,心里骂道:“让你这个假妖儿杀我!”火小邪本该刀身一撩,便可把水妖儿斩开,可就在这时,水妖儿腰间的一个小皮带里,一个灰白色的小脑袋钻了出来,一双机灵的眼睛里,满是惧意。
火小邪眼光一闪,见到此物,三个字脱口而出:“小小邪!”
小小邪,正是那只九品灵貂,火小邪之前因要主战,一直让水妖儿把九品灵貂带在身上。九品灵貂在木媻地宫里,就有不受木媻幻觉困扰的特质。
自己的幻觉里,出现了九品灵貂?莫非!莫非!莫非是!
顷刻间,火小邪心里如大锤猛击,天旋地转,一切都明白了过来,他所见的幻境中,炎火驰、房屋全是假的,只有水妖儿是真的!幻觉和真人居然能掺杂在一起,虚实结合,让人无法分辨!
罗刹阵的致幻能力,绝非此前未开阵时、青蔓桡虚宫、木蛊寨木媻地宫可比!
火小邪哀嚎一声,哪管“炎火驰”是否要杀他,弃了乌豪刀,一把将水妖儿抱在怀里,号啕大哭道:“妖儿!妖儿!我不知真的是你!妖儿!妖儿!”
炎火驰已向火小邪的颈部斩来,可是他人形一淡,刀影虽从火小邪身上划过,亦只是虚无幻影,未能伤火小邪分毫,整个人便消失不见。
火小邪所在的着火房间,也随之消散。
火小邪紧紧捂住水妖儿流血的伤口,急促道:“妖儿,你是怎么了?你是怎么了?”
水妖儿急喘几声,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刚才为什么想要杀你,好像是一个非常真实的噩梦,一个噩梦……没伤着你吧,小邪!”水妖儿努力伸出手,摸上火小邪的脸颊。
“我们都被罗刹阵骗了!你忍着点,我这就给你疗伤!”火小邪含泪撕开水妖儿的衣襟,从怀中迅速取出金疮药,撒在水妖儿的伤口处,可是伤口血流如注,根本敷不上药。
那只九品灵貂,在火小邪、水妖儿身旁乱跑,急得吱吱直叫。
“这样不行的!火小邪!”一双玉手伸出来,帮火小邪按住伤口。
火小邪侧头一看,竟是林婉。
林婉头发凌乱,脸上点点血迹,面色惨白,看起来刚才也经历了一番波折,但她手上不停,手上金针直闪,将水妖儿的伤口缝住,把金针丢在火小邪怀中,这才叫道:“火小邪,背后一样缝上,再给她上药!”说罢起身就跑。
林婉清醒得甚早,追其缘由,可能是她曾经与木蛊寨木媻身心合一,化身为木媻的一部分所致。罗刹阵木媻之眼辨得出她,所以林婉只是略受影响,就能完全清醒。
火小邪抬头望去,眼前景象已是真实,可这种真实,让火小邪宁肯相信看到的不是真的。
罗刹阵内,几乎每个人都在奋力搏杀,有的是一个人狂舞,如水王流川一样对着空气厮杀,有的则两三人打成一团,势必要对方性命,更有七八人对七八人,列出阵势对战。到处都或跪或躺着人,跪着的要么气绝,要么呆若木鸡,要么泪流满面;躺着的多数看着已死,有的身上血流不止,有的中了剧毒,有的则毫发无损,只是睁着眼睛死了。
林婉四处奔走,见到厮打之人,便散上一把药粉,让人昏厥在地。
郑则道、苦灯和尚两人,正在与看不见的几个对手大战,同时两人也互不客气,生死仇敌一般,一碰面就大打出手,招式毒辣,都有制对方于死地的态度。
金潘举着手枪,从火小邪面前大步走过,啪啪冲着人群放枪,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叫道:“滚出来!有本事就滚出来!让我打爆你的脑袋!王八蛋!”
不远处,乔大、乔二两人滚成一团,互相猛揍,乔二大叫:“让你叫我二子!”乔大大吼:“让你叫我西瓜!”
刘锋则站在两人身边,用左轮手枪对着太阳穴,扣动扳机,无事,则垂下手,重新将转盘拨的飞转,啪的一停,再对着自己脑门,笑眯眯地说道:“该你了。”接着冲脑袋开枪。
金家枪队,七八人排成一排,笔直站着,一个人走出来依次猛抽各人耳光,抽完之后归队,下一个人站出来,如前者一样,依次猛抽每个人耳光。几个人已被抽得七窍流血,还是硬挺着站得笔直,绝不躲闪。
再一旁,田问面色发黑,好似中毒,盘腿闭目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田羽娘面朝下趴在地上,不知生死,而地面上到处都是挖出的洞口。
田遥疯了似的,从一个洞口中伸出脑袋,赤裸上身,脸红扑扑的,如同喝醉了酒一般,喝了声“干”,缩回身去,不一会儿,又再次伸出脑袋,喝了声“又干”,又缩回去,重复不休,不知何意。
火小邪声嘶力竭地大吼道:“全都停下来!停下来!”
任何人都无动于衷。
“火小邪,木王大人,你这样是没用的。”低沉的声音从火小邪身后传来。
火小邪扭头一看,见一个教书先生模样的人垂手肃立,紧紧盯着圣王鼎,双眼如一潭深水,看不出他的任何思绪。
“流川?你是哪个流川?”火小邪脱口而出。
“我是这个流川。”流川说道,“刚才自己与空气对打的流川,也是流川,不过我这个流川,不知情感为何物,不知何为畏惧,没有值得回忆的,更没有值得我惦记的,随波而来,随波而走,你要我假装恨人,我就会恨,你让我假装爱人,我就会爱,七情六欲,我都可以假扮出来,只是我知道,我就是流川,不是别人。呵呵,所以,我不受任何幻觉影响。”
流川低头看着水妖儿:“水妖儿,本来你也可以像我一样,甚至比我更高一筹,只可惜,你太爱火小邪,结果让罗刹阵给你颠倒过来,因极爱而生极恨,因祈求火小邪生而不顾一切让火小邪死。被罗刹阵放大了威力的木媻之眼,所造成的复杂幻境,的确不好对付。”
火小邪说道:“水王大人,请指教。”
流川说道:“你那只九品灵貂,天生不受幻觉影响,近乎于妖,若说破阵,只怕它比我们更有用,你若舍得它,就放它出去咬鼎上的青藤,只要它能触碰到圣王鼎,可能罗刹阵五行轮转,会生出其他变化,不过,吉凶难料。”
火小邪沉声答道:“我明白了!”说着一招手,唤了九品灵貂上前,低声道,“小小邪,去咬圣王鼎,去吧。”
九品灵貂吱吱叫了声,跳下地,就要向圣王鼎跑去,只是它停了一停,向火小邪看来,又叫了两声,十分不舍的样子。
“快去吧!”火小邪低声道,不想再看九品灵貂的眼睛。
九品灵貂像人一样低下了头,小眼睛里毫光闪闪,如同哭了一般,猛然四足发力,向圣王鼎疾奔而去。
九品灵貂如同贴地飞箭,身子一跃,直跳到圣王鼎下方,张嘴便向圣王鼎上的青藤咬去,可是只咬了一口,根本未见咬断,它便唰的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火小邪低低地啊了一声,想伸手却无力抬起。
“我的小鸡鸡!我的小鸡鸡!”就听尖锐的号叫之声,乙大掌柜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向着圣王鼎直冲过去,“还我的小鸡鸡!”
火小邪高喝一声“不要去”,却已来不及了,乙大掌柜离圣王鼎约半尺的距离时,整个人如同九品灵貂一样,唰的消失不见。
嘶………………嘶………………火小邪脑海中锐响了两声,一切恢复了平静。
罗刹阵内,一下子鸦雀无声,所有打得不可开交之人,全部呆立住,如同时间停止了一样,一动不动。
半晌之后,才有轻微的哎呀声传来,一个个人跌倒在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喉头发苦,无法言语。
郑则道腰间鲜血淋淋,应是受伤不轻,但他勉强站住,扶住苦灯和尚,两人双双跌坐在地。苦灯和尚胸口被挖了一个血洞,鲜血汩汩直往外冒,黯然叹道:“阿弥陀佛,从未想过你我会自相残杀,世间诸法,竟是虚空,不敌人之妄念。”
郑则道惨声道:“苦灯!坚持住!你不能死。”
苦灯叹道:“生亦何哀,死亦何惧,唯独是这种死法,是我不想见到的。则道,大事当前,你因误伤了我就如此悲伤,往后怎能称雄天下?我一时半会不会死,请你振作。”
郑则道只好默默点头。
又有哭声骤起,只见百艳抱着王孝先,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乖宝,乖宝,你醒醒!我不想杀你,我怎么会想杀你,我怎么会有杀你的念头,是我疯了吗,一定是我刚才疯了。”
王孝先七窍流血,脸上青筋暴露,显然已是身中剧毒,毒气攻心,只剩最后一丝气在,挣扎道:“小猫,刚才,我也想杀你,幸好,幸好,是你赢了,别伤心,别哭,你好好活着,我死了,也开心……”
百艳哭道:“我宁肯是你杀了我,我现在比死还要难受啊。”
王孝先举手一根手指。
百艳哭道:“乖宝,你要说什么。”
王孝先露出一丝笑容,说道:“我还欠,欠你一万次呢……再找个,男人,要爱你的,替我还,还上吧。”说完,嘴里咕咕两声,满口黑血,笑着死去。
百艳摇了摇王孝先,猛然尖叫一声,一低头吻住王孝先的嘴唇,将王孝先死死抱住,将他嘴里的黑血悉数吸入口中咽下,头一低,死在王孝先胸前。
就在离王孝先、百艳尸身旁不远,青芽一直跪在甲大掌柜的尸身前发呆,和百艳、王孝先一样,是青芽亲手杀了甲大掌柜。青芽想来也明白了一切,伸出手慢慢地将甲大掌柜双眼合上,低声说道:“我从来不相信,我是喜欢你的,也从来不相信,你是这么恨我,如果刚才是一场噩梦的话,我宁愿噩梦中的你我,才是真实的。老甲,来世再见吧……”
青芽垂头不语,一行泪却已流下。
青辰,是真真正正的疯了,她披头散发,娇滴滴地在遍地尸身中行走,却如同在花园里一样,满脸笑意。青辰一弯腰,好像捡起了一朵花,娇羞不已比划在自己的面前,似乎面前有一个人似的,动情地唱着独角戏:“火驰,这朵花好看吗?……知道你会这么说……那你给我戴上吧……嘻嘻……你真讨厌……啊,看,彩虹,好大的彩虹啊……火驰,我们去看看,听说如果能走到彩虹上,所有的心愿都可以实现……快走嘛,你说陪我一天的……”说着,好像牵住了谁的手,向前跑去。青辰,此时只活在自己的记忆里,看着无比欢乐,却让人心酸不已。
林婉给田问喂下数颗丹药,关切地问道:“田问,感觉好点了吗?”
田问缓缓点头:“无碍。”
林婉两颗豆大的泪珠滚落脸颊,又悲又喜地说道:“幸好我清醒得快,不然真的会杀死你了。”
田问看了眼身旁的田羽娘,问道:“我娘她……”
林婉说道:“我一清醒过来,便看到娘想要杀你,我给她施了麻药,没事。”说着,掏出一个小囊,在田羽娘鼻下放了放,田羽娘啊的一声,醒了过来。
田羽娘一醒,就使劲挣扎着抱住了田问,老泪长流:“儿啊,娘没有伤着你吧。”
田问伸手拍了拍田羽娘肩头,平静道:“娘受委屈了。”
田羽娘哭得更是厉害:“我刚才若是干出蠢事,真不想活了!”一扭身把林婉搂在怀中,悲喜交加:“林婉,好闺女,谢谢你及时阻止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林婉含泪说道:“一定是木媻之眼,反转了我们的情感,越是爱的人,便越想杀了他,越是恨的人,反而爱得可以为之而死。”林婉悠悠看着田问,又问道,“田问,为什么刚才我们都反常之时,你却看都不看我一眼,不理不睬,是你对我……”
田问伸手止住林婉的话,微微有些尴尬,说道:“我恨,就不理。”
林婉噗的一声,破涕为笑,柔声道:“呆子……”
御岭道宗田观跌跌撞撞跑来,扑通跪在田问、林婉、田羽娘三人面前,含泪说道:“田遥,他刚才恢复神志后,却自尽身亡了。”
田羽娘大惊失色:“什么!为什么!”
田观说道:“他说他是个贪生怕死的人,神志不清时的所作所为,丢尽了土家的脸,实在无脸见人,不堪回想,唯有自尽,求得一丝尊严。”
田羽娘大叫道:“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田观哀声说道:“他找到我,对我了说这些话,让我转达的时候,已经服下内丹,心脉俱裂,无从施救了。”
田羽娘啊的一声,顿时昏厥了过去。
田问将田羽娘扶住,林婉又施药力,才将田羽娘催醒。
田羽娘一醒过来,又哭道:“田遥,我的儿啊,你这是何必呢?谁不贪生怕死啊,你到底做了什么啊,非要走这样一条路啊。林婉,你清醒得快,你可知道他做了什么?”
林婉低声道:“田遥大哥确实做了一些不雅的事情,很不像他平时……”
“到底是什么啊。”
林婉脸色微红,说道:“娘,求您暂时不要问了。”
田羽娘可能想到了些什么,再不言语,只是低头抹泪。
田羽娘坚决不让田遥成为土王,刻意培养田问,可能就与田遥的某些从不示人的不雅习惯有关,至于到底是什么,田遥既然死去,就当作一个谜,随着田遥之死,永远消散了吧。
金潘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拼命抓自己的头发。
乔大、乔二两个人,脑袋肿得和猪头一样,五官变形,颤巍巍地爬将过来,凑在金潘身边。乔大支吾道:“师父,你没事,没事吧。”
乔二满嘴是血,说话漏风,他嘴里的牙齿,刚才被乔大打落了接近一半,问道:“师,师父,还好吧。”
金潘颤抖道:“刚才我觉得我所有的钱,都被人偷走了,我身无分文,依旧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盯着我,监视着我,我只好开枪打,可越打越多,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眼睛,贪婪的眼睛。”
乔大说道:“还好,师父没有,要我们俩的命。”
乔二说道:“是,是是是啊,刚才我和大西瓜,真刀真枪,打得头破血流,师父你看我,牙都被大西瓜打得掉光了。”
乔大说道:“二子下手真狠啊。”
乔二说道:“西瓜就想要我的命啊。”
金潘骂道:“闭嘴,让我安静会儿。”
乔大说道:“师父,你的钱没有丢,刚才是幻觉。”
乔二说道:“师父,现在没事了。”
“闭嘴!”金潘破口大骂道,紧接着继续抱成一团,在地上瑟瑟发抖,嘴里喃喃道,“我不是个穷鬼,我有钱,我有的是钱,拿走我的命可以,谁也不能拿走我的钱。”
乔大乔二无奈,谁也不敢再对金潘说什么。
金家枪队队长刘锋就在不远处站着,手中拿着左轮手枪,将转盘打开一看,里面一颗子弹都没有。刘锋耸了耸肩,将左轮手枪丢在沙地上,十分纳闷道:“到底是哪个赌输了?还是根本就没有子弹?”接着仰头大叫,“枪队所有人归队!动作快!”
马三多和剩余的二十多个山匪,一直挤在一团,全部是口吐白沫,昏迷不醒,有的体弱的,尿了一裤子。他们只是山匪,刚才罗刹阵发动的强大幻觉,他们这些普通人连承受的资格也没有。要说是因祸得福,罗刹阵不会搭理这些小人物,并不尽然,马三多他们是极深度的昏迷,如果不救醒他们,他们便要一直昏迷下去,直至脱水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