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奉天城门刚刚打开不久,南来北往的商贩行人,正在鱼贯进城。
只听得得得的马蹄声响起,一骑快马,绝尘而来。
马上一人,穿着夹克常服,风尘仆仆,显然是赶了一夜的路。此人虽面有疲态,一双眼睛仍然神采奕奕,一看就不是个平常人。
这匹马来得快,加上马上之人大声吆喝着让开让开,路人纷纷避让,看着快马直向关卡驰去。
此时的奉天城,早就在日军的控制下,所以内外岗哨,皆是日军把守。
关卡的日军见到有人疾驰而来,竟不减速,不由得把枪举起,紧张地用日语大叫:“站住!站住!什么人!开枪了!”
马上那人用日语高叫:“天皇御前护驾持身!滚开!”
日军一听,便明白过来,就算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阻拦。于是日军赶忙收枪,想把拦路栅栏挪开。而马上人仍不肯减速,不等路障清除,一拉缰绳,这匹马直接跳过栅栏,继续向城内飞驰。
眼见着一人一马进了城,守城日军和来往百姓还惊魂未定,看着人马所去的方向议论纷纷,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驾马闯入奉天城的这人,正是火小邪。
原来火小邪离了火家祭坛,一路上越想越是心凉,他隐隐觉得,伊润广义同意他留在火家祭坛寻找郑则道,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虽然火小邪设想了各种可能,但眼下别无他法,只能尽快赶回奉天,先找到雅子再说。
火小邪日夜兼程,中途跑死了两匹马,不敢稍作停留,直奔奉天而来。
火小邪进了奉天,便多留了一个心眼,一边向雅子的居所疾奔,一边留心街边的情况。只是一路行来,除了惊扰了路人商贩,倒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的地方。
越是这样,火小邪反而越是心寒,背上直冒冷汗,手脚冰凉。
火小邪奔到自己的行馆,也不等来到正门,直接松了缰绳,双脚脱出马镫,踏着马背一跃而起,攀上墙头,单手一点,便翻入墙内。
院内正有一个穿着日本衣裳扫地的女子,见火小邪从墙头跃入,竟不慌乱,扫帚一扬,刷刷两道飞镖向着火小邪直射而去。
火小邪倒也不怕,这扫地的女子是院内的侍女,她忍者出身,功力一般而已。
火小邪一侧头便躲过飞镖,脚步不停,继续前冲,同时用日语喝道:“雅子在吗?”
侍女一听,立即认出是火小邪,赶忙跪下,紧张道:“少主大人!请惩罚我对您的不敬!”
火小邪也不答话,仍是闷头往内院赶。
身后侍女还是叫道:“雅子夫人应该还在休息!”说着急追火小邪而来。
火小邪脚步不停,奔向内院,里外里的侍从纷纷赶来,知道是少主火小邪归来,四下恭迎。
“哗啦”一声,火小邪拉开雅子的睡房,里面所有物件齐整,只是没了雅子!
火小邪如同一下子被投入了寒冰之中,透体冰凉!
火小邪转头大喝道:“雅子呢!不是还在睡觉吗?人呢!”
尾随而来的侍女们见屋内空无一人,也是着了慌,顿时跪下来一片,其中一个管事的侍女颤声道:“不知道!昨晚少夫人还在!今早来问候,少夫人还与我们说话!”
火小邪推开众人,大踏步跨出屋外,张口大喊:“雅子!雅子!”
可惜无人答话。
火小邪捏紧了拳头,骨骼啪啪作响,面孔扭曲,身子竟忍不住地颤抖了起来,火小邪心里只有一句话反复萦绕:“来晚了!我还是来晚了!”
火小邪啊的一声大叫,返身回到屋内,大骂道:“全部滚出去!滚出去!谁也不准进来!”
众侍从们慌忙起身退去,不敢面对火小邪。
火小邪见所有人已走,满脸焦急的神态陡然一变,冷静得让人觉得可怕。
火小邪凝神静气,在房间内一小步一小步地行走,用手一段一段连续地触摸着墙壁,慢慢用手指敲打,细细听声。一圈一圈又一圈,一直走了七八圈,火小邪才停了下来,身子一蹲,用手按在一面墙壁上。
火小邪伸出手指,在木质的墙壁上微微一抠,立即有一小块木漆被抠开,再抠几下,便显出一个小孔。这小孔好似被一根钢刺钉入后形成的。火小邪眯起眼睛,细细地在小孔周边按了按,辨出更多的信息。
这个小孔形成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而且是有人大力投掷钢针,被击打改变了力道和方向后,才钉入墙内形成的。小孔形成后,被人用类似的材料修补,显得天衣无缝,若不是火小邪心细,实难发现。
火小邪再走一圈,很快又发现了几处可疑之处,有的是钢刺形成的小孔,有的则是小刀形成的划痕。按照各处痕迹,火小邪在脑海中拼出了一幅连续的画面——就在火小邪来这里前一个多时辰,房间里曾有一次无声无息的激烈打斗,一人使钢刺,一人使小刀,一共用了七到八招,使钢刺的人便落在了下风。而宫本千雅,拿手兵器就是钢刺……
雅子的身手,火小邪是非常清楚的,她自幼修习忍术,忍术段位之高,仅在几人之下,而且战斗力极强,就算火小邪亲自动手,七八招想制住雅子也绝不可能,更别说雅子居然没能逃出屋外示警。就算雅子怀有身孕,有所顾忌,也不可能落得无声无息被人抓走的境地。
唯一的可能,雅子被某种法子先行制住,言语行动不便,方会如此。如果是忍术中的手段,能够不引起雅子警觉的法子,只有区区三种,一种是“八能强压”,一种是“苦菊奥义”,一种是“板山降”。可这三种法子,均属于密殿宗一系,而密殿宗的宗主,就是伊润广义,除了伊润,还有一人能够做到,就是与伊润广义亦师亦友的土贤藏丰。
这次围剿火家,土贤藏丰留守奉天郊外凉山庵,并未跟随,他如果来抓雅子,是绝对有这个本事的。
火小邪一番猜测,大概分析出个原委,眼下的这些变化,只怕是在忍军围剿火家之前就安排好了的。回想火王严烈临终前所述旧事,伊润广义此人城府之深,做人之狠毒,心胸之狭隘,远超自己的想象。想那伊润广义认自己为子,原来是一层套一层的阴谋,自己的所有行动,均在伊润广义的设计之内,自己一直在当伊润广义的棋子,这么多年竟毫无察觉!
火小邪惨笑一声,席地而坐,心如刀割,事到如今,怪得了谁人啊!若有天地道,天地道即是贼道;若有人道,人道亦是贼道;若有万物之道,也逃不过贼道!天地,万物之盗。万物,人之盗。人,万物之盗。
若不是孤儿,哪有苦寻父母执念;若不是好强,哪有火门三关之遇;若不是情仇,哪有杀灭火家之恶;若不是血肉,哪有火盗双脉传承;若不是!若不是!怪得了谁人!怪得了谁人!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五贼在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手,万物生乎身。天性,人也。人心,机也。立天之道,以定人也。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变定基。性有巧拙,可以伏藏。九窍之邪,在乎三要,可以动静。火生于木,祸发必克。奸生于国,时动必溃。知之修炼,谓之圣人。天生天杀,道之理也。
火小邪双目含泪,苦苦梳理自己胸中翻滚的怨念,良久之后,才慢慢平复下来。
火小邪长身而起,目光平静,恍若无事一般,走上几步,拉开房门。
院内的一众侍从还跪拜在屋外台阶下,见火小邪出来,连忙跪拜行礼。火小邪心知肚明,这些人里面,至少有一半人与自己貌合神离,说是服侍火小邪和雅子,实际却暗中监视。
火小邪淡然道:“去书房看看夫人有没有给我留下书信。”
一名侍女赶忙跑去,片刻即回,果然取了封书信来。
火小邪并不奇怪,展开书信一看,只见信纸上用中文写着:
“父亲大人有要事相商。夫君若回来,亦要秘密赶来。地点可问土贤藏丰先生。盼!妻,宫本千雅。”
火小邪取出打火机,此枚打火机是俄国制的煤油火机,烟虫七年前与火小邪分手时所赠,但现代人的说话,极像zippo。这枚火机火小邪一直留在身边,很是爱惜。
火小邪用打火机将这封信点燃,付之一炬。对于这封信的真伪,火小邪已经毫不在乎了。
火小邪看着这封信烧为灰烬,这才说道:“我有事外出!”说着大踏步向一侧走去。
火小邪并没有走正门,而是来到围墙边,几个抓握蹬踏,便跃墙而出。
火小邪一落地,并未左右观望,只是捡着行人稀少的地方快步而行,一直走到人烟稀少之处,才站定下来,靠着一棵大树坐下,从怀中摸出一块干粮,大口咀嚼吞咽。
一团轻淼淼烟雾从一道残墙后喷出,有人嬉皮笑脸地说道:“火小邪,我当你不会来呢。”
另一个娇媚的女子声音笑道:“贱男人,你是巴不得他来吧。”
火小邪咽下嘴里的干粮,缓缓站起,冲着向他走来的一男一女微微一拜,说话声音竟哽咽了:“请,帮帮我……”
来的一男一女,就是火小邪的老熟人烟虫、花娘子。
烟虫还是吊儿郎当地叼着根烟,见火小邪这副样子,赶忙走上一步,将火小邪扶住。
火小邪在此等苦难的境地下,再见烟虫,心里好似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感慨之余,更是难掩伤心绝望之情,面对烟虫,好似见到了值得依靠的人一样,什么事情都隐瞒不住。
烟虫咂了咂嘴,说道:“哎呀哎呀,火小邪,是丢了老婆了吧。”
火小邪点头道:“是……”
烟虫摇了摇头,叹息道:“你从马上跳进院子,我就给你打手势,当你没看到呢。”
火小邪说道:“我看到了,可当时我着急。”
两人所说不假,在火小邪骑马来到宅院外,打算翻墙而入的时候,烟虫正躲在一边,冲火小邪挥手招呼,当时火小邪看得真切,也认出了烟虫,但火小邪觉得事态紧急,没有工夫和烟虫先聚。火小邪艺高人胆大,便舍了烟虫,先进到内院寻找雅子。直到确认雅子失踪后,火小邪才转念想到烟虫,于是再次翻墙而出,寻找烟虫。
火小邪、烟虫、花娘子相会之地,乃是火小邪七年前在奉天时,就与烟虫约定的几个地点。
烟虫拍了拍火小邪,说道:“来来,先坐!”烟虫扶着火小邪坐下,才说道,“你啊,快三十岁的人了吧,怎么还像个孩子,你一进城就这么猴急马跳地冲进去院子里找老婆,是个人都知道你害怕了。你这个做法,不是盗贼,而是侠客了。”
火小邪惨笑一声,说道:“可我又能怎么办……”
烟虫抽了口烟,说道:“我猜也猜得到你发生了什么,肯定是和日本人翻脸了,害怕他们对你老婆不利,所以急急忙忙赶来相救。哎呀火小邪,你一路赶来,都是在明处,别人如果已经准备好要算计你,你再赶也没用的嘛。现在你的心思,别人弄得一清二楚了。”
花娘子一旁发嗲道:“臭男人,就你知道得多!火小邪赶来救老婆,你还让他不急,你这个没心没肝的,以为别人像你这么无情无义不要脸啊。”
烟虫谄媚一笑:“骚婆娘批评得入木三分,分外精屁啊!我错了,我错了!”
花娘子一乐,但又马上生气起来,一把捏住了烟虫的耳朵,叫骂道:“什么精辟?是哪个屁?你说!”
烟虫也不挣扎,任凭花娘子把自己揪起来,满脸堆着笑容,骂道:“你这个骚娘们,没素质没文化害死个人,我当然是说的好话!哎哎哎哎,别使劲,骚娘们你就不能在我小兄弟面前给我留点面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啊!哎哎哎哎,我服了,轻点,我错了,大错特错了!”
花娘子这才把手松了,对火小邪说道:“小邪,你这个烟虫大哥是个无牵无挂,吊儿郎当的货色,一肚子歪理邪说,你别信他说的!”
火小邪倒是被这对冤家夫妻的嬉笑怒骂弄得哭笑不得,心情稍缓,也知道这是烟虫、花娘子的一片苦心。
火小邪喘了几口粗气,说道:“可我现在六神无主,不知该怎么办,还请烟虫大哥,嫂子多多指点。”火小邪说完,左右看了看,又说道,“奉天是忍军重地,我们在此说话多有不便,要不……”
烟虫哈哈一笑,抽了口烟,说道:“不要紧,现在奉天城内,鬼子的高手全部出城了。至于水家人,爱听不听,不用管他们。”
烟虫从怀中摸出一个铁皮酒壶,拧开盖子递给火小邪,说道:“来,先喝一大口。”
火小邪也不客气,接过酒壶,咕咚咕咚一饮而尽,辣得嗓子火烧火燎一般。这是烟虫自己勾兑的酒,一如既往地既辛辣又难喝。
烟虫接过酒壶,把剩下几滴倒在嘴里,把盖子拧好,装回怀中,笑道:“火小邪,多年不见,酒量长了啊。这个忍军少主可当得不错?”
火小邪辣得直瞪眼睛,惭愧道:“烟虫大哥,莫要再提忍军了……”
烟虫笑道:“看来你外出一趟,经历了不少事情。”
火小邪说道:“是,一言难尽……烟虫大哥,只是,你怎么在这里?”
烟虫续上一根烟,说道:“记得我说过的血罗刹吗?这个防盗的阵法应该是结成了。我这几年没干别的,专门打探血罗刹和圣王鼎的下落。而最近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留意你的住所,奉天的忍军行动很难捉摸,唯一能够有些线索的地方,便是你所住的宅子。至于你这个宅子,好像是一个挺明显的破绽。”
火小邪一个激灵,说道:“破绽!你是说一个钓鱼的饵?”
烟虫吐了口烟,说道:“差不多。你一个忍军少主,住在奉天城内,四周无遮无挡,警戒也不严,不少乔装打扮的忍者在你宅子里进进出出,似乎就是想要人多多留意此处。嘿嘿嘿,至少我这尾鱼是被钓住了,只是他们还没有拉线。”
火小邪看着烟虫,觉得有些不妙。
烟虫哼哼两声,又说道:“只是呢,我这种小鱼,他们也不屑把我钓上来。他们真正要等的大鱼,应该是五行世家吧!”
火小邪略略沉思,说道:“他们是想引五行世家去找血罗刹阵?”
烟虫说道:“也许吧!鬼子忍者的想法和我们中土盗贼不太一样,所做的事情,有的小题大做,有的大题小做,一会要不顾一切地挑战,一会又过于小心,反正神叨叨的,操他娘的咧,鬼子真是有点变态的,想法畸形得很。别看俄国老毛子狠,不过是大狗熊,做事直愣,反而好对付。而鬼子却像发了疯的黄鼠狼子,明明要去偷鸡,鸡要偷到了,偏不,又改成拔鸡毛吃鸡屎了。所以,对付小鬼子,不能用咱们的常理去想。头疼,头疼啊。”
花娘子亦正色道:“小邪,小鬼子最喜欢讲着大道理,去办鸡鸣狗盗的事情,你如果真的和小鬼子决裂,他们会用各种方法对付你的,你千万要谨慎了。”
火小邪说道:“我现在只想办两件事,一件是救回我的妻子,一件是和伊润广义有个了断,为我爹、娘报仇,只要能办到这两件事,我再也不想和五行世家、日本人有任何瓜葛,也不管天下是谁当皇帝,我只想离开中国,去南洋生活,当个普通人,了此残生。”
烟虫深深抽了口烟,吐了几个烟圈,看着空中的烟圈慢慢消散,才说道:“人在局中,身不由己。人心既动,万事难休啊。”
火小邪向烟虫抱拳一拜,恭敬地说道:“烟虫大哥,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牵绊太多,知易行难,可是我现在,做不到像你这么洒脱,我只能努力去做,无论是否做到,至少此生无悔。”
烟虫拍了拍火小邪的肩膀,看着火小邪的双眼,微笑着说道:“兄弟,你爹是五行不容的邪火之人,炎火驰吧。”
火小邪微微一愣,惊问道:“烟虫大哥!你怎么知道?”
烟虫笑道:“明摆的事啊,伊润广义不是你爹,你还能是谁的孩子?我的那个死了八百年的师父是谁,恐怕你也猜到了,上一任火王炎尊。若按辈分,你可以叫我声师叔呢。”
烟虫又说对了,火小邪从见到烟虫的那一刻起,就将上一任火王炎尊与烟虫联系起来,烟虫必为炎尊的徒弟,否则不可能知道血罗刹一事!
烟虫扭了扭脑袋,活动了一下肩膀,站了起来,抽了一口烟,将花娘子细腰一搂,说道:“来,我的好兄弟,咱们再去喝两杯,好多事这么多年一直憋着没讲,好好聊聊吧。”
烟虫、花娘子带着火小邪出了城,一路上烟虫、花娘子谈笑风生,丝毫不提什么有关日本人、五行圣王鼎的事情。火小邪心情始终有些沉重,并不多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大多数的心思放在警惕是否有人跟踪、尾随的事情上面。
好在一路走来,平安无事。
只是三人出了奉天城,由烟虫领路向小路走去,似乎一时间不打算落脚。火小邪看看四下无人,这才谨慎地问道:“烟虫大哥,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烟虫答道:“哦!逍遥窝!再有一里路就到了。”
火小邪一愣,忙问道:“逍遥窝?烟虫大哥,这不是窑子店吗?怎么!”
烟虫哈哈一笑,抽了口烟,将火小邪搂住,说道:“你当奉天还是七八年前的奉天吗?以前的那个逍遥窝窑子店,早就关张了。我现在要带你去的逍遥窝,可是个好玩的地方。”
火小邪又是一愣,说道:“烟虫大哥,我现在没有心思玩乐……”
烟虫笑道:“兄弟,尽管你盗术身手厉害,在江湖游历的经验还是太少。你记得七年前奉天小鬼子抓贼吗?”
“那是记得的,奉天荣行就此被灭了。”
“以前的逍遥窝设在城内,奉天抓贼,只好转到城外来了。”
火小邪还是听得一头雾水。
火小邪奇道:“我在奉天当了十几年小贼,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烟虫哼哼道:“嘿,那是你以前铃铛不够,奉天的荣行这么多人,也没有多少人有资格知道逍遥窝的。”
火小邪还真是第一次听说奉天有这么个地方,想想自己在江湖上的经历,阅历高处,直到五行世家惊天之秘,低的对三教九流世俗百态也很熟悉,但唯独缺了中间烟虫、花娘子这等大盗混迹江湖的阅历。
火小邪本想再发问,却耳朵一竖,听到前方不远处的草丛中有人移动,不免警惕起来。
烟虫估计也已发现,却脚步不停。
火小邪不知道该不该提醒,正有所犹豫,就见到草丛里滴溜溜钻出一人,穿着身丐帮不似丐帮、平民不似平民的衣裳,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好鸟。
这人从草丛中滚出来,立即站定,也不直起腰,身手倒是不错,估计练过三十六路老鼠拳,专攻人下盘的阴招。
这人堆起一副见了亲爹的笑容,鞠躬行了个大礼,尖声尖气地叫道:“哎呀,我说我左眼皮今个跳个没完,感情是李大爷和花奶奶大驾光临!”
火小邪见此人认得烟虫、花娘子,松了一口气,只是看着这人。
烟虫嘿嘿一笑:“滚地屁,半里外就闻着你一身酸臭味,该好好洗洗了啊。”说着手一抬,一块小金条直飞过去。
这个叫滚地屁的小子立即接住,喜笑颜开,可劲地叫道:“谢李爷爷打赏!谢李爷爷!”说着一抬头又对花娘子恭维道:“花奶奶的美色真是一天赛过一天,每次见到花夫人,裤裆都一阵阵发紧啊。”
火小邪一听,这个人说话也真够操蛋的。
岂知花娘子、烟虫根本不生气。花娘子媚笑道:“滚你娘的蛋去,哪天洗白净了,老娘让你摸摸手,让你泄个底掉。”
滚地屁忙道:“不敢不敢。”
烟虫走过去一脚踹在滚地屁的身上,倒也不使劲:“赶快带你的路!”
“是!是是!”滚地屁连声应了,“请,请……”
滚地屁正要带路,却扭头瞟了火小邪一眼,分外阴毒,就只是这一眼,却看得火小邪心头微颤。
滚地屁收回眼神,一边带路一边问道:“爷爷,您的客人是?”
烟虫骂道:“问你娘的问,老子的客人,江湖诨号火不邪!”
“是,是!”滚地屁应道,“爷爷,奶奶,小的嘴巴贱,平日里可不敢问,只是最近窝子里闹了点小事,所以对陌生人看得比较严,您可别见怪。李爷爷的客人,那肯定是信得过的,信得过的。”
滚地屁说完,又冲火小邪一拜,这次满面堆着笑容,要多亲切有多亲切,说道:“这位火爷爷,小的叫滚地屁,窝子门前带路放哨的,爷爷以后多多关照。”
火小邪沉声道:“好!”
滚地屁还是眼巴巴地看着火小邪,不知何意。火小邪聪明,这种半乞半讨的眼神他还是熟悉,上下一摸,身上除了十几块大洋外,倒拿不出什么阔绰的金银,丢几块大洋过去吧,有点寒碜了,所以略有犹豫。
烟虫明白,还没等火小邪多想,又是一块小金条向着滚地屁直飞过去,叫道:“这位火爷爷的费用,全算我的。”
滚地屁照单全收,一通肉麻的感谢,屁颠屁颠地在前引路。
这几人一路行来,火小邪耳聪目明,有滚地屁带路,沿途暗哨纷纷撤开,少说也有三四十人众。看来要去的这个逍遥窝,果然是戒备森严,常人妄进不得。
行了小半里路,算是从小道上绕出来,又是一片黑漆漆密麻麻的老树林。
滚地屁一拜,说道:“小的就送到这里,李爷爷、花奶奶、火爷爷好好玩耍。”
烟虫嗯了一声,不再搭理他,领着花娘子、火小邪就向密林中走。
绕过几棵参天古树,就见一个黑脸汉子的脑袋搁在地上,看着像是个死人。岂知这黑脸汉子听到脚步声,把两颗铜铃大小的眼睛一瞪,顿时活了过来,嚷嚷道:“三位大人,请进请进。”
火小邪定睛一看,这个黑脸汉子不是只有一个脑袋,而是下半身在土里,上半身没有胳膊,是个残废。
烟虫笑道:“土里黑,今个是你看门呢?”
原来这没手的黑脸汉子,叫土里黑,净是些怪名。
土里黑嚷嚷道:“不干看门的活,我没手没脚的,还能干啥,要进就进,莫说废话。”
火小邪心想:“感情他不是下半身埋在土里,而是四肢全无!这么个废人,说话还挺横!”
烟虫、花娘子还是见怪不怪,由烟虫拨开土里黑身旁的一堆半人高的灌木,招呼大家入内。
三人进了灌木丛,就看到前方地上一个黑乎乎的大洞,足够两人同时跃下。
烟虫招呼火小邪道:“我和你嫂子先下,你随后跳下便是。”说着一勾搭花娘子,两人轻飘飘地跳入洞中。
火小邪也听不到落地声,眨了眨眼,便跟着跳入。
这个洞颇深,降了一丈高矮,才有一铁质的滑板接着,顺着一出溜,斜向滑了一丈长短,眼前便立即大亮,人也随即跃出,正跳在一堆软垫上。
嘈杂的人声立即响起,火小邪站直了一看,好家伙,原来地下还有这等光景!
一个分外大的地洞,墙面一半是裸露的树根,一半是青石堆砌。地洞里灯火通明,里面足足有近一百号人,正吆五喝六地围着七八张赌桌豪赌。
且不说这些人赌得大小,在地上随便一看,就看到随处都是铜板,还有不少大洋。看来这些人根本不在乎这点小钱,钱丢在地上,都没有人去捡。
火小邪被这番景象弄了个张口结舌,简直不知道该往哪里看。青云客栈他不是没有去过,可比起这里,青云客栈却显得神秘有余热闹不足,若说青云客栈是神仙居所阳春白雪,这里就是俗世胜景下里巴人,来得更加真实。
烟虫走过来将发愣的火小邪一拍,笑道:“这就是逍遥窝,咋,看傻了?”
火小邪喃喃自语道:“奉天城外,还有这种地方……”
花娘子娇笑道:“这地方才是人过的日子嘛,比什么鬼青云客栈,不知好玩到哪里去了。哎哎,臭汉子,你带小邪到处逛逛,我去看几个姐妹在不,一会来老地方找你们。”
烟虫拍了把花娘子的屁股,笑骂道:“说好了不掺和她们的事啊。”
花娘子扭着水蛇腰,娇羞无限地说道:“人家早改过自新了啊,人家是去找姐妹学几招那个,那个嘛。”
烟虫笑道:“嘿嘿,要的,要的!去,学不好晚上别上我的炕。”
花娘子一脸媚笑着,冲火小邪打了个招呼,转身便走了。
火小邪还是有点发呆,烟虫将火小邪一拉,说道:“走啊,先去逛逛,我给你介绍介绍,咱们再喝酒叙旧。”
火小邪跟着烟虫,木讷地一路走去。
好家伙,这个地洞远比火小邪想象的更大,洞口众多,也不知道都通向何处,反正所见之处,都是人声鼎沸,分外热闹。这个地洞里的人,大多在狂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还有僧人、道士、警察、医生等不该在此地的人,或坐或立,或饮酒或聊天。只是这些人中的许多人拿着枪械兵器,眉目间露出浓浓的江湖气息,口音天南地北,估计外八行能占全了。
烟虫带着火小邪走了几步,就有一个穿着几乎透明的旗袍女子端着一个托盘上前,上面摆着玻璃杯、瓷杯等等材质的杯子,只是杯子里面都盛着酒水。那女子上前来,妖媚地向烟虫、火小邪微笑,也不说话。
烟虫伸手从托盘上拿了两杯,一杯递给火小邪,一杯一饮而尽,放还到旗袍女子的托盘上。旗袍女子盈盈一笑,便走开了。
烟虫擦了擦嘴,对目不暇接的火小邪说道:“这里有贼,有土匪,有强盗,有绿林,有老千,有响马,有黑道,有老鸨,有贩卖妇女的,有打家劫舍的,有当保镖的,有情报贩子,有酒肉僧人,有采花道士。反正啦,只要你想得到的,世人不齿的行当,这里全部都有,而且全是精英豪杰。随便一个出去,在外面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火小邪端着酒,忘了喝,只是问道:“烟虫大哥,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烟虫笑道:“第一,这里安全,第二,这里能获得我们想要的帮助,第三,这里能获得各种情报,只要你有钱,有手段,够狠,够有面子。火小邪,哦,火不邪,你在这里就叫火不邪吧。火不邪,你要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五行世家是厉害,是外八行人人羡慕的角色,但天下不是只有一个盗家,还有各种各样的活路,当不了贼,也要想办法生存下去,讨口饭吃,于是,便有了这种地方。这个地方,才是真正的江湖,是地下的江湖,人性的江湖。你觉得我这么多行当家伙事,各种信息情报全靠我自己弄的?嘿嘿嘿,哪里哪里,很多东西,我也在这里获得。”
火小邪看着眼前形形色色的江湖人物,暗叹道:“原来我知道得这么少……”
烟虫哈哈一笑,拍了拍火小邪:“来来,先干一杯!”
火小邪举了半天杯子,烟虫一提醒,才想起来,举杯便喝,虽然入口还是浓烈的酒味,总比烟虫调配的洋酒好喝。
火小邪正想一饮而尽,却耳边响起炸雷般的声音。
“你这个死人,说好了两个月就来看我,怎么这么久才来!”这声音不男不女的,直奔火小邪这边而来。
火小邪抬眼一看,噗的一口就把满口的酒喷出来。
居然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冲着这个方向疾奔而来,此人体重之大,每跑一步都跺得地面嗡嗡直震。而不男不女的怪腔怪调,正是他嘴里发出来的。
火小邪瞪圆了眼睛,吓得不知是否该躲闪,就见着巨汉直扑而来,一个熊抱,卷起嗡的一阵风声。
火小邪第一次被这种攻击方式吓得闭上眼睛,可睁眼一看,此人正把烟虫牢牢地抱在怀中。
这个巨汉把烟虫抱紧,从地上直接拎了起来,“女声”十足地娇声道:“你这个坏人,想死人家了!”
烟虫个头也算不矮,但在这个巨汉面前,还是像只小鸡似的。
烟虫双脚离地,手臂被巨汉牢牢抱紧,伸不出来,只好骂道:“顶天娇,放我下来!娘的个巴子的!要弄死你爷爷了!”
巨汉娇声道:“就不,就不,你求我。”
烟虫大骂:“求你个蛋蛋!你要不放我下来,老子动粗了!”
“好啊好啊,那你动粗嘛,人家就喜欢你动粗。”
“好,好……顶天骄,我求你放下我,你这样我就不喜欢你了……”烟虫还真是能屈能伸,立即口气就软了。
巨汉一听,满脸胡子的脸颊上真的飞出两朵红晕,手一松,放了烟虫。
巨汉像个羞答答的姑娘似的,巨大的身躯扭捏着,细声细气地说道:“人家要你喜欢。”
烟虫拧了拧身子,刚才被巨汉一箍,全身的骨头都快被挤碎了。
烟虫喘了几口气,伸手搭上巨汉的肩膀,拍了两拍,安慰似的说道:“顶天骄,我知道你对我情真意切,但我有花娘子了,咱们兄妹相称,也是一桩美事。下次见我,千万别这样了啊。”
这个叫顶天骄的巨汉服服帖帖地说道:“我知道的,但你说好每个月都来看我的。”
烟虫伸出手指,说道:“好!我们拉钩!”
顶天骄伸出比烟虫拇指还粗的小指头,两个人认认真真拉了个钩。
火小邪呆站在一旁,看得是瞠目结舌,胃里酸水直冒,这两个大男人勾勾搭搭的,简直是“惨不忍睹”。火小邪心里却更加佩服烟虫此人,东北四大盗之首的烟虫李彦卓,能纵横江湖如鱼得水,靠的绝对不只是盗术身手。
烟虫和巨汉顶天骄钩完手指,这才笑吟吟地转身过来,向巨汉介绍火小邪:“顶天骄,这是我的小兄弟火不邪,若论渊源,他还能叫我一声师叔。”
火小邪赶忙抱拳道:“这位大哥!幸会!”
顶天骄一看火小邪,眼睛亮了亮,十分娇羞地说道:“这位小哥长得好英俊呢,你好啊,我是顶天骄。不要叫我大哥啦,人家身子是男人,心里却是女人呢。叫我大姐吧。”
火小邪胃里翻江倒海咕咚一阵子,强压住一肚子的酸味,努力地笑道:“好,天骄大姐,幸会了!”
顶天骄转身轻捶了烟虫一拳,说道:“你什么时候有的这么英俊的师侄,弄得我心里直跳。哎呀,你不会……”
烟虫猛捣顶天骄一拳,骂道:“我可没这爱好!”
烟虫对火小邪说道:“火不邪,这位顶天骄大姐可是逍遥窝的二把子,许多年前的江湖第一力士就是他,真名赵霸,你听说过?”
火小邪啊的一声惊呼,赵霸这个名字在他幼年混迹奉天的时候,可是如雷贯耳,传奇一般的人物。许多赵霸的神奇巨力故事,在奉天小贼里多有传诵,偶像一样。只是从来没有见过赵霸,今天得以一见,身形是想象中的模样,就是性格……实在有点让人既兴奋又失望。
火小邪见到这等传奇人物,也顾不上细琢磨他的娘娘腔性格,叫道:“您就是赵霸!哎呀,当然知道!当然知道!从小就听你的故事!赵霸力阻火车,赵霸一脚踩断石桥,好多好多你的传奇故事。”
顶天骄赵霸的脸上又是一红,扭捏道:“哎呀,我哪里推得动火车,踩得断石桥,江湖里瞎传,全部变样子了。哎呀,羞死人了!”
赵霸这副娇憨的模样,激得火小邪鸡皮疙瘩起了一阵又一阵,不知道再说什么才好,只是傻笑。
烟虫笑道:“顶天骄,火不邪不是外人,咱们喝两杯去,你也给我出出主意。”
赵霸拍手叫好:“好啊好啊,不醉不休啊。”赵霸铜铃大的眼睛左右一看,疑道,“花娘子呢?”
烟虫把赵霸胳膊一拉,拽着就走:“那骚婆娘去找其他浪蹄子聊天去了,不用管她。”
赵霸乖乖地让烟虫拽着便走,嘴里还嘟嘟囔囔地:“我还想着再和花娘子比试一次呢,上次输给了她,很不甘心。”
烟虫笑骂道:“得了得了,五六年前的事情了,你这么大的身板,心眼咋这么小。”
赵霸哼哼道:“女人妒忌女人嘛。”
这两人一路碎碎叨叨的,脚步也不停,径直往里便走,火小邪插不上话,只是默默跟着。
一路上不断有人上到赵霸和烟虫面前来问好,这两人也都是笑脸相迎,若看表现,明显是烟虫更受人尊重,也更有人缘。
三人转到一侧,正要往一个洞口内走,一声巨大的锣声响起,随即有人高声吆喝道:“来路子!来路子了!”
烟虫、赵霸都站住了身子,转头看去。
烟虫说道:“哦?生意还挺忙!这个点都开锣?”
赵霸笑道:“莫管他们,莫管他们,一些小破事,不看也罢。”
烟虫摆了摆手,看了眼火小邪,又对赵霸说道:“我这兄弟初来乍到,以前没接触过这些事,不着急喝酒,我们先看看吧。”
“也好,也好!来这边。”
赵霸大手一展,领着烟虫、火小邪向锣声处走去。
随着这声锣响,硕大的地下广场内很快安静了下来,众人纷纷停下手中的赌局,向前方看去。
广场一侧,搭有一座半丈高矮的木台,木台左右两侧均悬挂着旗幡,左幡一个信字,右幡一个义字。木台上面已经有几人负手而立,十分严肃,还有一敲锣的八字胡瘦子,提着一个锣,高亢地喊道:“来路子!来路子!聚过来!聚过来!好生意喽!”
眼看着木台下人越聚越多,这个瘦子才收了嗓子,将大锣交与一人,嘻嘻嘻笑着走到木台边,抱拳向台下众人深深一拜,说道:“各路好汉齐聚奉天逍遥窝,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收人钱财与人消灾,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啦!”
台下众人齐齐大喝:“喏呀!”
赵霸、烟虫、火小邪已经由赵霸领着,在木台一侧的酒桌落座。
台上的瘦子眼力好,见赵霸来了,又是一个抱拳,冲赵霸笑哈哈地叫道:“二把子辛苦!”
赵霸娇笑一声,挥了挥手,示意瘦子随意。
台上的八字胡瘦子挺直了腰杆,从怀中摸出三个白色的信封,拿在手上,向台下的人晃了晃。台下近百号人鸦雀无声,都牢牢地看着信封。
瘦子从一个信封中抽出一张黄油纸来,抖了开来,笑眯眯地扫视了一遍,哈哈笑道:“好玩好玩!这可是好路子呢!”
台下依旧无人说话。
瘦子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奉天张记杂货大掌柜,全名张国肖,磨盘山猎户出身,占山为匪,寨名浩大,剁此人双手,赏十两金子!定金二两!”
轰的一声,台下一片议论之声。
只听得有人高声大骂:“哪个乌龟王八蛋想要老子的手!我操他大爷的!张国肖在此!有胆来拿!”
一个脸上三道伤疤,穿着一身猎装的男子拨开人群,腾腾腾走到台下,气得目眦尽裂!此人从后腰间刷刷抽出两把猎叉,比画在胸前。
台下众人自动让出一片小空地,任凭此人站在此叫喊。
这个叫张国肖的男人大骂道:“老子早已金盆洗手!谁他妈的来逍遥窝算计老子!老子双手在此,有本事的就来拿了去!”
人群中有人冷哼道:“你给小鬼子做事,砍手算是轻的!认了吧!”
随即人群中爆笑如雷。
张国肖一愣,立即涨红了脸,歇斯底里地大吼道:“哪个猪狗不如的在放屁!诬陷老子!有本事站出来说话!”
只有大笑之声,却无人站出来。
张国肖面如红纸,大吼道:“老子以前当土匪,专门和小鬼子作对,兄弟差不多死光光了,老子一条命不值钱,我兄弟们还有妻儿老小要养活,老子进城开了杂货店,赚点辛苦钱,给死了的兄弟们家里添补添补,哪里做得不对?妈的个巴子的!天地良心,老子只是给小鬼子运了点货,但绝对不是汉奸!”
人群中又有不同的声音冷哼道:“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轰的一声,人群又是大笑。
张国肖狂舞双叉,厉声叫道:“那就来吧,有胆的就把路条取了!看是我断手,还是你丢命!”
人群略略一静,不少人窃窃私语起来,也有许多壮汉,冷冰冰地看着张国肖,似乎在思考能不能收拾得了他。
张国肖虎着脸瞪了一圈,见还是没有人站出来,猛然转头对木台上的瘦子大叫道:“端盘的,我出十五两金子,买是谁在背地里整我!”
台上的瘦子应道:“当然可以,如果没有人接这张路条,你一会去金桩那里,把十五两金子交了,下午开锣就报你的路子。”
瘦子话音刚落,就听人群后有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叫道:“端盘的,刚才的路条,我接了!”
人群哗地让开一条路,只见一个脏兮兮的醉汉,提着一个酒壶,摇摇晃晃地向前走来。
张国肖一见此人,本来涨得通红的一张脸,登时变得发白。
这个醉汉一步三摇,走到张国肖面前,冲他打了个酒嗝,含含糊糊地骂道:“给小鬼子做事,该杀!”
张国肖明明举着双叉,却全身发抖,竟没有还嘴之力,更别说攻击了。
醉汉从张国肖身旁撞过去,咚的一下靠在木台边,咕咚咚灌了一口酒,叫道:“端盘的,路条给我,金子给我!”
坐在木台一旁酒桌上的火小邪看得真切,那个醉汉很是眼熟,就是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火小邪目不转睛看着这个醉汉,努力去想此人是谁。
旁边的烟虫低声道:“怎么,你认识他?”
火小邪说道:“眼熟!肯定见过,只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烟虫轻笑一声,喷了一口烟,说道:“你的确见过,他就是御风神捕钩渐。”
火小邪心头一震,果然认出这个醉汉就是钩渐,只是他现在哪有当年的那副神采!火小邪骇然道:“啊!是他!怎么他变成这个样子了!”
烟虫轻叹一声,肃然道:“自从张四爷七年以前在建昌最后一次出现,从此御风神捕音讯全无,恐怕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
一旁的顶天骄赵霸俯下巨大的身躯,细声细气地说道:“火不邪兄弟还认识御风神捕的人呢?兄弟果然不简单呢。”
火小邪回想到五行地宫之下,张四爷死在木家青蔓桡虚宫之内,当时周先生与十几个钩子兵还是好端端地退出了地宫,怎么出宫的路上,他们遭到伊润广义的毒手?
火小邪不再追问,默然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醉醺醺、脏兮兮、说话都说不清楚的钩渐。
台上的瘦子嘻嘻一笑,冲张国肖做了个遗憾的表情,蹲下身子,将手中的牛皮纸塞到钩渐的手中。
张国肖一脸惨白,一把抓住钩渐的手腕,满头大汗地说道:“本家张兄弟,不要听他们的,我不是汉奸,发这个路子的人,一定是跟我有其他的冤仇!求兄弟放我一马,我给你十两金子,买我的双手!”
钩渐手一摆,挣开了张国肖,醉醺醺地叫道:“老子不乐意!”说罢转身便走,钻回到人群中,没了踪影。
张国肖看着钩渐离去,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双叉,一声长叹之后,抬头冲着钩渐离去的方向大喝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既然执意要我的双手,也好也好!我等着你!”说罢,张国肖把双叉收回,推开众人,追着钩渐而去。
人群略略喧哗了一阵,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仍然全都仰头看着台上的瘦子。
烟虫抽了口烟,侧过头对火小邪说道:“没想到一代神捕,落到这种境界吧。”
火小邪低声道:“钩渐似乎对日本人恨之入骨。”
烟虫笑道:“确实,他现在专接杀日本人和杀汉奸的路条,就是有些痴心疯了,不分青红皂白,只要沾了小鬼子,不论事情大小,都是他的仇人。”
火小邪说道:“钩渐虽然落魄,但他的身手没丢。”
烟虫说道:“他除了喝酒,就是练功和接路条,逍遥窝里没多少人喜欢他,但也没有人愿意招惹他。怎么,想找他叙叙旧?”
火小邪垂头喘了一气,说道:“不必了,我愧于见他。”
台上的瘦子已经从第二个信封里掏出一张牛皮纸,展了开来。瘦子飞快地读了一遍,满脸笑容,抬头高声念道:“错字太多,我按我的意思来说。嗯嗯,大家听好了。俺贼喜欢西马庄的寡妇桂春红,做梦都想和这婆娘睡觉,对婆娘好,可是这个婆娘刚烈得很,俺调戏她一次,她差点要死。求哪位弟兄帮忙给俺说个婚事,只要事成了,一百两银子奉上。刘三棒写!”
台下顿时哄堂大笑,闹成一团。
瘦子念完,挥了挥手上的纸条,笑道:“情痴了!情痴了!哪位帮个忙,一百两银子不多,也不少啊。”
人群中一阵哄闹,一个红脸丑汉被推了出来。
这丑汉抓耳挠腮,大叫道:“别笑了别笑了,俺就是刘三棒,俺娘叫俺娶媳妇,俺看上了个寡妇,有啥好笑的,钱我已经交到金桩那里了,不少给你们的。”
有个猛汉笑骂道:“一百两银子,够嫖几百个漂亮妞了!”
红脸丑汉骂道:“俺对感情专一得很!”
又有人叫道:“刘三棒,你从来没有和其他婆娘睡过吧,裤裆里那根东西好用不?要不要哥先教你怎么用啊,小心花了一百两银子,洞房时让寡妇踹你下床啊!”
又是哄堂大笑。
红脸丑汉气得跺脚:“谁再笑话俺,出了窝子就和你玩命!”
人群中虽笑得厉害,倒也没有人再出言不逊讥笑这个红脸丑汉。
台上的瘦子高声道:“安静安静,各位兄弟安静,有没有来接这个路子的?”
台下众人嘀咕成一片,一时间还没有人站出来说话。
有人尖声道:“杀人放火容易,这种给寡妇提亲做媒的事,难啊难啊!”
立即有不少人应和。
红脸丑汉大叫道:“是嫌弃俺给的钱少吗?”
“阿弥陀佛,不少,不少,老衲愿成全施主的好事。”就听到人群外围有人沉声叫道。
人群为之一静,一个消瘦干练的老年和尚走了出来,这个和尚穿着一身僧袍,却如同丐帮一样,全身缝着大大小小的布袋,花花绿绿的,很是奇特。
这和尚走上前来,对红脸丑汉微微一拜,说道:“施主若想得偿心愿,老衲须与你细细商量,你只要言听计从,必能半年内成功。”
红脸丑汉忙道:“大师高明,大师高明,俺信得过你。”说着转头对台上的瘦子叫道,“端盘的,端盘的,把我的路条给大师。”
瘦子伸手将牛皮纸条递与老和尚,老和尚接过,小心地放在怀中,对红脸丑汉说道:“施主,请与我来。”
红脸丑汉喜不自胜,随着和尚便走,很快不见。
火小邪奇道:“和尚做媒公?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烟虫嘿嘿一笑,说道:“你知道那老和尚以前是什么人?”
“他是何人?”
“这个和尚法名断缘,是个四方游走的行脚僧,他在没有出家之前,可是天下所有男人都羡慕的一位,绰号一眼断,只要被他看上的女子,不出三日就能和他行房,而且老幼通吃。嘿嘿,传说他一生有两万个女人。”
“什么?两万个女人?那一天要……”火小邪扳着手指一算,“七八个?他怎么有这种本事?”
“断缘就是这么厉害,他不靠药,不靠钱,不靠武力,全评口舌之能。啧啧,想想就可怕啊。幸好他当了和尚,断了尘缘,而且不收徒,不讲过往,不谈经验,打算就此终了一生,也是可惜啊。”
“女人哪会这么容易骗住啊?”
“嘿嘿,信也罢不信也罢,江湖传奇人物而已,没必要深究。”
火小邪点了点头,江湖之大,无奇不有,何必刨根问底呢,有时候知道了所有真相,未必有趣。
台上的瘦子看着和尚和红脸丑汉离开,笑嘻嘻地拿出了第三个信封,将里面的纸条抽出,可是他才抽出一个角,突然刷的一下脸都青了,立即把纸条塞了回去,不敢再看。
台下的人全部看到瘦子的表情,本来还在交谈,一下子全部闭嘴不语,偌大的地洞中,落针可闻。
瘦子拿着信封的手哆嗦起来,一侧头向赵霸看来,上下嘴皮子直打哆嗦。
赵霸是逍遥窝的二把子,即是二当家的,见到瘦子这副模样,大概明白了几分。赵霸庞大的身躯慢慢站起,盯着台上的瘦子,喝道:“怕什么怕!既然来逍遥窝投了路条,就是愿意遵守规矩的。”赵霸虽说是娘娘腔,可此时声音爆发出来,原汁原味,男人的霸道气息显露无遗。
瘦子苦着脸,说道:“二把子,是,是……”
赵霸骂道:“是什么?”
瘦子说道:“是,是白纹纸写的……二把子,我我我不知道怎么会拿到这种信封的,金桩那边没没没说有人用白纹纸……求求求您做主,我我我不敢念……”
赵霸听了白纹纸三字,身子也是一震,沉默了片刻,方才叫道:“老娘来念!”
赵霸沉着脸看了烟虫、火小邪一眼,说道:“稍候!”说罢几个大步上到前来,一跃而起,跳上木台,震得木台吱嘎乱颤。
没等瘦子伸手,赵霸一巴掌将瘦子手中的信封拿来,骂道:“滚一边,没用的东西。”
瘦子如释重负,退下一边,犹自擦拭额头冷汗。
赵霸将信封里的纸条抽出,果然那纸条不是黄色的,而是银光闪闪的白色,似乎是白银薄片打造而成。
所有人屏息静气,看着赵霸的动作。赵霸略略一缓,将手中白色纸张打开,瞪着眼睛看了一遍,偌大的身躯竟打了一个冷战。
台下所有人全部倒抽一口凉气,谁也不敢说话。
赵霸咽了口吐沫,缓缓抬头,喝道:“谁想听!不想听的快滚!”
无人作答,却有几个胆小的猫下身子,向外逃去,不多时,竟走了有二十多人。就算走了这些人,台下仍然乌压压一片,不见减少。这些豪杰过的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都有大不了一死的豪气,所以赵霸有所提示,也不为所动。
赵霸哈哈大笑,叫道:“好!各位好汉,各位兄弟,竖起耳朵听好了!”
赵霸将亮闪闪的白纸一扬,高声念道:“一杀绝命,二杀无情,三杀无义,四杀反复,奉天逍遥窝各位,有缘听之,实属有幸,幸既有之,祸必暗藏,无人可免,无人可避!日本忍军少主,本为汉人,认贼作父,屠戮中华,此人必杀!若遇此人,避而不杀者,肝脑涂地,杀之后快者,赏大洋……”
赵霸抬头看了看台下惊讶的众人,重重地念道:“杀之后快者,赏大洋,一亿。”
台下众人顿时炸开了锅,谁也忍耐不住,大声地交谈起来,眉目之间,既有惊讶,又有恐惧,而更多的则是受到极度刺激后的狂喜。
赵霸台上大喝道:“安静!没念完!”人群略略一静,赵霸又念道,“凡在奉天逍遥窝内豪杰,无论听到与否,皆视为领条上路!无人可免!所押钱财,事成后必会奉上!”
赵霸双手一并,将这张白纸揉成一团,往嘴里一丢,大嘴一嚼,竟吞到肚子里去了。
台下有人厉声骂道:“什么人这么猖狂,当我们是三岁小孩,随便使唤吗?”
又有人骂道:“杀人可以,连定金也没有一毛,什么事后奉上,当我们是傻子啊!”
“妈的巴子,逼老子做事,老子就是不做,有本事来杀我!操他祖宗的!”
“所有逍遥窝的人必须领条上路?哼哼,皇帝老子也不敢这么横啊!”
“一个亿大洋,疯了吧!”
乱骂者当然不少,更多的人则是眉头紧锁,不发一言。
这边桌上,烟虫吹出一口烟,凑在火小邪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喂,你真值钱啊。杀了你给一个亿大洋,真是财大气粗啊。”
火小邪端坐不动,眉头却也锁死,他心里清楚,天下能给出这么多钱的人,何止一家。不只是金木水火土五行世家,还有日本人……
火小邪沉声道:“这也太巧了吧,我一来,就有这种事。”
烟虫抽了口烟,说道:“依我看,一点不巧,我看逍遥窝这里面的人,一定有认识你的。你不来,他也不会偷换了端盘的信封。”
火小邪说道:“那现在只要指出我就是忍军少主,我必死无疑。”
烟虫笑道:“如果你是换掉信封的人,你现在会说吗?”
火小邪看着烟虫,摇了摇头。
烟虫叼着烟,望着远处,边抽烟边说道:“形势很清楚,二把子赵霸、大把子还有许多逍遥窝里的人,就算知道你是忍军少主,也不会在这里杀你。逍遥窝里不准见血,窝里的几个把头,把这条规矩看得比性命还重。坐店生意,讲的就是信义两字,如果有人敢动你,就是和逍遥窝玩命。而且,这里大多数人是不怕死的,也不在乎什么一个亿,图的是一个痛快。一个亿能买到尊严吗?嘿嘿,买不到的。受一张纸条胁迫,就去当狗腿子,嘿嘿,把人看遍了呢。”
火小邪喃喃道:“大义么?”
烟虫说道:“对很多人来说,比如赵霸,这就是他们的大义,值得为之生,为之死。但是江湖险恶,出了逍遥窝,任何人都会是你的敌人,包括,我。”
烟虫转过头来,一扫一副吊儿郎当的颓废劲,目光异常尖锐地看着火小邪。
火小邪迎着烟虫的目光,说道:“如果我真有那么一天,有愧于天下人还浑然不觉,请你杀了我。”
烟虫哈哈一笑,脸上又轻松起来,将火小邪肩头一搂,说道:“你看你,又认真了不是,话说得这么绝干吗。”
火小邪尴尬地笑了一声,心头还是涌起一团暖意。
这边赵霸已经从台上跳下,径直走到烟虫、火小邪面前,脸色并不好看。
赵霸哼道:“烟虫,带着你的兄弟,跟我来喝酒!”说完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去。
赵霸、烟虫、火小邪转出大堂,快步走入一个侧面的洞口,绕了几道走廊,方才来到一间密室之内。
这密室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房间不大,一桌几椅,床榻俱全,半新不旧。
赵霸领着烟虫、火小邪坐下,自个从一侧的桌下,拎出一个长颈酒壶,提到桌子上来。赵霸大手一伸,将桌子上的一摞大海碗取下三个,摆在桌上,转头一口将酒壶塞子咬掉,咚咚咚将三个大海碗倒满。
赵霸举起一碗,喝道:“先敬一碗。”说着大嘴一张,呼呼地把酒全部倒入嘴里,一滴不剩。
赵霸干了这一碗,方才坐下来,瞪着眼睛看着火小邪,嘿嘿嘿一笑,女声女气地说道:“这位火不邪兄弟,你就是忍军少主吧?”
火小邪略微一惊,这个看着五大三粗的赵霸,竟能一下子辨出自己的身份。
火小邪并不惧怕,抱拳道:“曾经是!我真名叫火小邪!”
赵霸哼哼道:“怎么证明你现在不是?”
火小邪说道:“无法证明!”
赵霸哈哈大笑,抓起酒壶又给自己的酒碗倒满。
烟虫端起酒碗,喝了半碗,抹了抹嘴,说道:“顶天骄,得了得了,像吃了枪药似的。”
赵霸拿起碗一饮而尽,还是瞪着火小邪说道:“我就说你这兄弟身上一股子小鬼子味道。”
火小邪同样举起碗,猛喝了一大口,硬气道:“我确实受了日本忍军头目伊润广义欺骗,认贼作父,当了忍军少主,而且一骗就是七年,最近几日我已弄明白,我和日本人有不共戴天之仇。赵霸大哥,你们要是想杀我,我随时恭候。”说完,火小邪将碗中酒一饮而尽,重重地将碗砸在桌面上。
赵霸嘿嘿笑道:“硬气,硬气!我喜欢!”
烟虫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好像根本不当回事,说道:“顶天骄,你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赵霸嗯了一声,伸手在脸上的大胡子里抓了抓,特的一声拔下一根胡子,捏在手指间搓动,说道:“我看是小鬼子的挑拨。”
烟虫嘿嘿笑道:“才一个亿嘛,五大贼王给得起,小鬼子当然也给得起。”
赵霸点头道:“有可能是小鬼子,想引起咱们江湖人士对五行世家的不满?”
烟虫笑道:“嘿嘿,可这个手段一点也不高明。我看归根到底,就是想让我这位兄弟在江湖中寸步难行,四面楚歌。”烟虫看了眼火小邪,又说道,“就算一亿大洋是张白条,兑不了现,总有大把的亡命之徒是愿意试试的。”
赵霸瞪着牛眼看着火小邪,哼哼道:“你小子到底知道什么?费得着这么对付你?”
火小邪微微皱眉,并不答话。
烟虫点起一根烟,抽了一口,避开这个话题,说道:“白纹纸是什么东西,端盘子的挺害怕嘛。”
赵霸说道:“上个月这种白纹纸第一次在逍遥窝出现,口气和今天差不多,逍遥窝人人有份。”
烟虫笑道:“什么路子?”
赵霸说道:“追查忍军少主的身份和行踪,瞒而不报者杀,知情者去齐斋号领钱,最少给一百两金子。”
烟虫:“嘿嘿,齐斋号,从来不承认和五行世家有关系,其实就是金家的孙子孙子孙子钱庄,不分好歹,专洗黑钱。后来呢?带路的滚地屁说前段时间窝子里出了事,严查外人,与白纹纸有关?”
赵霸说道:“是!当天端盘的没把路条念完,晚上就被人宰了。”
烟虫问道:“哦?怎么死的?”
赵霸说道:“远距离打中脑袋,一枪毙命,是无声手枪。”
烟虫抽了口烟,说道:“窝子里常来常往,枪法好的人不少啊。”
赵霸唾了一口,狠狠说道:“众目睽睽之下杀的,好大的胆子。”
“没查到是谁?”
“犯案的枪倒是找到一把,其他查无所查。下手的人是绝顶的杀手,时机、退路、隐藏的手段拿捏得极好。”
火小邪插嘴道:“金家的确是用枪的高手,可是我绝对不相信是金家做的。”
赵霸很是怀疑地看着火小邪,问道:“你怎么知道?”
火小邪朗声道:“金家乾金王的儿子张潘,是与我同生死共患难过的兄弟。我在日本修习忍术的时候,他一直想和我联系,他是知道我的身份的。”
赵霸愣了一愣,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火小邪,居然身份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还和金家有这种渊源。
烟虫连忙一伸手,打断了火小邪的话,说道:“哎哎哎哎,火小邪,你和五行世家的关系,还是少说为妙,说多了顶天娇要被吓跑了。”
赵霸久历江湖,对五大世家多有耳闻,大多数是皮毛边角的信息,还是第一次听涉及到金家乾王儿子的事情,颇有些吃惊,问道:“看来你和五行世家的渊源,很深啊。”
火小邪微微一抱拳,说道:“很多话不方便讲,听者无益。”
赵霸嗓音一缓,又是尖声尖气,女生味十足地说道:“当老子的想杀你,当儿子也阻止不了啊。是不是这个理?”
火小邪听赵霸这么说,心头微微一痛,想当年他和水妖儿,也是水妖儿爱他,水王流川却要杀他;林婉护着他,林木森也要杀他;田问宁肯受家法惩处,田羽娘仍想杀他;严烈护着他而死,郑则道却一心一意想杀他。金家又能如何?潘子能说上话吗?如果让金家知道自己是造成金家乾坤决裂的炎火驰之子,拥有五行难容的邪火火盗双脉,金家又能放过他不死?
火小邪回想自己一生,居然无时无刻不在生死边缘挣扎,自己无论怎么努力回避,也逃脱不了这种命运。天生天杀,根源何在?
火小邪表情平静,心里怅然若失,如今他身处漩涡当中,处处受制,不仅五行世家难容炎火驰血脉,眼看着天下豪杰也要杀他而后快,而自己还有救雅子、杀伊润这两件重大的事情没有完成,可每动一步,似乎都会牵扯到更多无辜的人。
“赵霸!哦,还有烟虫李彦卓,呵呵呵,我猜你们就在这里。”中气十足的男人声音,从一侧传来,打断了火小邪的思绪。
三人扭头一看,一个老者走了进来。此人穿着打扮和地主老财无二,个子矮小,留着三缕稀稀疏疏的灰白胡须,若不是在这里见到,走到大街上,顶多被人认为是个乡下说穷不穷说富不富的土财主罢了。
倒不是这人长得怪,而是他这个干瘪老头,什么时候进来的?居然没有一点察觉。
赵霸一见此人,赶忙起身行礼,叫道:“大哥,你来了!”
烟虫也一抱拳,笑道:“大把头,多日未见,您老身体可好!”
火小邪也略略抱拳行礼,看赵霸、烟虫的样子,此人必定是这个逍遥窝的头领。
干瘪老头抱拳还礼,笑眯眯地看着火小邪,说道:“这位是?”
烟虫介绍道:“哦,大把头,他是……”
赵霸横竖不管地插上一句:“烟虫带来的麻烦人。”
烟虫无所谓地一笑,说道:“昔日的忍军少主火小邪,现在和忍军决裂了。”
干瘪老头瞟了瞟火小邪,摸了摸胡须,还是和和气气地笑道:“哦哦哦,大人物啊,欢迎来逍遥窝。来来来,坐坐坐!”
四人落座,干瘪老头招呼赵霸倒酒,说了一大套客气话,烟虫和老头同样很熟,嘻嘻哈哈一通,说话也没个正经。只不过所说事情,有的显然是刻意说给火小邪听的。
这种人往往很少抛头露面,不是外八行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轻易不认识他,但如果提到赛飞龙的“官衔”——野校督,外八行里几乎无人不知。赛飞龙的官衔名称在史料里无从可考,正统的文书中更没有痕迹,只在人群中口口相传。
所以火小邪对赛飞龙是什么人毫无感受,也没有听说过,便是如此。
一大通插科打诨的事情说完,话题总算说回到“正事”,即白纹纸和火小邪的事情上来。
赛飞龙虽说自己从奉天城内刚刚赶到逍遥窝不久,但对逍遥窝发生的事情比赵霸、烟虫更加清楚,所以三人没说几句,赛飞龙就把目光聚集在火小邪身上。
赛飞龙捏着胡须,和颜悦色地问道:“火小邪兄弟,最近这段时间,你有何经历?不妨说来听听?若不介意,把你的身世也讲讲如何?”
火小邪正色道:“大把头,我的事情涉及到五行世家,当说不当说。”
赛飞龙笑道:“不妨不妨,,五行世家虽说我不甚了解,但皮毛上的事情还是挺清楚的。我一看小兄弟的面相,就知道你本事过人,身怀各种惊天秘密,你挑你想说的说说便是。烟虫,你说呢?”
烟虫说道:“行啊,有大把头赛大哥在,心里踏实!”说罢看了看火小邪,示意火小邪随意。
火小邪掐头去尾、避重就轻地把自己的过往身世;日本忍军围剿火家祭坛;火王严烈战死,火家惨败;郑则道劫走一件火家信物;自己回忆起父亲不是伊润广义而是炎火驰;赶回奉天寻找妻子不见,等等这些事情与烟虫、赵霸讲了。
烟虫抽着烟,眯着眼睛说道:“郑则道若还活着,火王是当定了。”
火小邪不信,问道:“郑则道只有一件火家信物,还有一件在我这里,两件不全,他怎么能当火王?”
烟虫笑道:“火小邪,郑则道是败者,但有时候败者也是胜者。多方平衡之下,郑则道当火王虽名不正言不顺,但时局所致,必有特事特办的说法。嘿嘿嘿,这就是政治了!”
赛飞龙捻着胡须,笑眯眯地点头,表示认同烟虫的观点。
一旁赵霸心思不在谁当火王上,只是不住地唏嘘道:“五行火家,竟被小鬼子围剿惨败,如果不是你亲口说,我真是不信。到底是火家太弱,还是小鬼子的忍军太强?”
火小邪说道:“火家内部不和,所以此次围剿,火家人手少,而忍军是倾巢出动,加上有数万日军铁桶一样包围着火家祭坛,才落得大败。”
烟虫哼道:“小日本真舍得花本钱啊,动用数万日军!他们是势在必得啊。”
赛飞龙盯着火小邪,并不讨论火家和忍者的事情,而是收了笑容,颇为严肃地问道:“火小邪,你说你是炎火驰的孩子,可有什么证据吗?”
火小邪说道:“我在此次围剿火家之前,幼年时的记忆全部记不得,直到火王严烈临终讲起炎火驰,我方才回忆起来。记忆不会有错。”
赛飞龙轻笑一声,说道:“口说无凭。我以前做野校督的时候,见过有人会催眠和药物之术,让人产生假的记忆,所以你说你的记忆没错,我还是怀疑。”
火小邪轻轻啧了一声,赛飞龙倒是给自己出了个难题,他看了看烟虫,烟虫抽着烟,只是撇了撇嘴,没有替他说话的意思。
火小邪心头反倒一静,说道:“我是火盗双脉,我父亲炎火驰也是火盗双脉。”
赛飞龙本来一对细长眼,此时也瞪圆了,低喝道:“五行邪火,五行难容的火盗双脉!好得很,如若你不是,今天你难逃此地!来!”
赛飞龙“来”字刚刚出口,嘴里三道细芒已经破口而出,直射火小邪面门。
火小邪和赛飞龙两两对坐,距离不过三尺,赛飞龙突然用嘴巴吐出暗器,更是出乎了火小邪的意料。
火小邪只见细芒飞来,一眼便看明白是三根黑色的钢针,反倒心如止水,脑海中刹那便闪现了七八种避开细芒的对策,以他现在的身手,最简单的是仰面一躺即可避过。可就在电光石火之间,火小邪猛然想到,赛飞龙此举是考验他是否有火盗双脉的。
所以火小邪竟不闪避,头一偏避过第一针,去势已有,第二针就是抓他避开第一针的去势的,常人来说,火小邪此行为下下策,讨着挨一针去的。但火小邪的火盗双脉可不是假的,体力劲力生出另外一股,好像有人从一旁猛拉他的脑袋一下,硬生生把脖子扭了过来,避开第二针,去撞第三针。火小邪用同样的方法,避过第三针,体内两道劲力一匀,依旧端坐在原位,身子不动分毫。
就听呲呲呲三声响,那三根从赛飞龙嘴里射出的细针,全部扎在火小邪身后不远处的墙壁上。
尽管是电光石火之间,火小邪的动作在其他人看来,已然是匪夷所思,这种连续动作根本不是一个人独自做得出来的,好像火小邪身后有两只无形的大手,分别控制火小邪的动作,才能达到这种神乎其神的状态。
火小邪使火盗双脉避过三针,默默地看着赛飞龙,沉声道:“这样可以吗?”
赛飞龙眼睛一眨不眨,刚才的一切他看得真真切切,听火小邪说完,赛飞龙突然长身而起,噔噔噔连退三步,咕咚一下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伏在地板上颤声道:“恩人!我终于找到你的孩子了!苍天有眼,苍天有眼!”
如果说赛飞龙向火小邪突然发难,让人惊讶,这番跪拜更让人震惊。
火小邪眼见这种转变,惊得说不出话来,而旁边的赵霸早已一跃而起,搀扶着赛飞龙要起来。
赛飞龙就是不起来,只是咚咚咚不断地磕头,涕泪交流地号哭道:“此生无憾,此生无憾了!”
烟虫也被赛飞龙弄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赶忙起身上前,唤道:“赛大哥,起来说话,起来说话。”
火小邪跟着烟虫站起,连连摆手,脸涨得通红,他这辈子不怕刀子架在脖子上,就怕这种情景,结结巴巴得说道:“赛大哥,啊啊,呀呀,你这是。”真是上前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赛飞龙哭了半晌,方才一抹眼泪,站起身来,由赵霸搀着重新坐下,仍然不断拭泪。
众人落座,也无人愿意此时打扰他,只是等赛飞龙平复下来。
赛飞龙本就一副五十开外的样子,这一通宣泄,又似老了十岁。
赛飞龙喘了几口气,异常苍老地说道:“见笑了,见笑了,近三十年的心愿今日得偿,实在忍耐不住。”
火小邪缓过劲头,恳切地问道:“赛大哥,你见过我爹炎火驰?”
赛飞龙点头道:“何止见过,我还追随过他一段时间,他对我有救命之恩,再造之德。我能够苟且偷生地活到今天,全靠他当年的鼓励啊。火小邪,火盗双脉乃是世所罕见,你爹炎火驰当年就是用和你同样的法子,避过我三枚口针。今日见你同样施为,恍如炎火驰再世,往日恩情一一浮现,不得自已。”
烟虫吊儿郎当地笑道:“恭喜赛大哥了!嘿嘿,赛大哥认识炎火驰,怎么从来不说,瞒着我们兄弟这些年?不会你还认识我那死鬼师父吧?”
赛飞龙呸道:“烟虫,你别挤对我,你什么时候对我老实说过话了?”
火小邪打圆场道:“赛大哥,我对我爹的事情所知甚少,能否告知一二。”
赛飞龙看着火小邪,沉声道:“虽说你相貌不像你爹,但看得久了,你确实很像你母亲珍丽。唉……我就把我年轻时那段羞于见人的事情说给你听吧。”
“哇!呜……赛大哥!”赛飞龙还没有开始说话,突然赵霸号哭了起来,捶胸顿足,泪如泉涌。
火小邪不知赵霸在闹哪一出,赶忙问道:“赵大哥,你怎么了?”
赵霸哭道:“我一想起赛大哥原来这么惨,就忍不住了!哇!一想就好心酸好苦痛的。”
烟虫冲火小邪耸了耸肩,笑骂道:“他神经太大条,比别人慢半拍,没事的。”
赛飞龙、烟虫、火小邪三人只好看着赵霸号哭,颇为无奈。
赵霸哭了一会,才止住哽咽,愣神看着赛飞龙三人,问道:“嗯?你们讲完了?我没听到!”
赛飞龙这才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悠悠然说道:“三十多年前,大清朝危如累卵,慈禧太后和光绪帝两人行将就木,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在各地起事……”
赛飞龙慢慢讲述,道出了一段与炎火驰有关的过往。
当年的赛飞龙身为夜校督,往来于黑白两道,对全国的局势有一番自己的见解,他清楚地认识到清朝灭亡也就是最近几年,而同盟会势大,顺应天意民心,不由得也有了造反的心意。当年天下的汉人,只要稍有学识的,的确没有几个不想造反的。
赛飞龙几番运作,很快就与同盟会取得了联系,同盟会用人之际,对赛飞龙也很器重。可是政治毕竟就是政治,满清垂暮,墙倒众人推,各地军阀大鳄无不想趁机收罗势力,布阵中华,以便在清朝灭亡之后,分得一杯羹。像袁世凯这种大军阀,明里是要革命,暗地里仍然做着皇帝梦。
于是传说中的五行至尊圣王鼎被摆上了日程,成为许多军阀眼中的一块大肥肉,毕竟有得鼎者得天下之说。可是圣王鼎在哪里?传说中的五行世家又在哪里?仍然是众人心头沉甸甸的一块心病。
赛飞龙是夜校督,在溥仪之父、醇亲王载沣手下当差。当时朝廷中已经基本明确,由载沣摄政,所以载沣必然是知道五行圣王鼎的下落的。赛飞龙接受袁世凯指使,密切留意载沣的动向,以求圣王鼎的蛛丝马迹。
可赛飞龙没想到,这一个可能使他扬名立万的任务,铸成了他今世的惨祸。
从载沣那里了解五行圣王鼎的下落,比赛飞龙想象中更难,用尽了手段,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迹象。赛飞龙知难而退,本想作罢,可是这条路是没有回头路的,袁世凯怀疑赛飞龙已经掌握了情报,故而对赛飞龙软硬兼施。赛飞龙一言不慎,得罪了袁世凯,袁世凯心想既然问不出赛飞龙,别人也别想知道,干脆杀了赛飞龙。
赛飞龙一家五口,除了他自己逃出,妻儿子女全数被杀。赛飞龙愤怒至极,本想与袁世凯同归于尽,可他毕竟只是一枚棋子罢了,根本不是袁世凯的对手。没等赛飞龙动手,白道、黑道两方人士,已经对赛飞龙展开追杀,不仅仅是袁世凯这边,同盟会的其他成员,也对赛飞龙不管不顾,甚至与袁世凯联手诛杀他。作为一个政治牺牲品,赛飞龙确实冤枉!但他的性命,如同草芥,谁会在乎救他?
赛飞龙好在轻身功夫厉害,才能多次逃过劫杀,躲躲藏藏了一年有余,越来越感到报仇无望。自己孤家寡人,众叛亲离,天下没有容他之地,不禁心灰意冷,不想再苟活于世了。
赛飞龙是个硬气的人,宁肯找地方自尽,也不愿被人生擒,终于有一日,被一群非常厉害的杀手围堵在荒山之上。赛飞龙死命逃出,已经身负重伤,杀手仍穷追不止。
赛飞龙半昏半癫的状态下,躲在一处破庙中,自知今日必死,哪怕拼着最后一口气,杀一个便赚一个。赛飞龙混乱之下,见有一人无声无息地走来,蹲在他身边端详,他管不了是敌是友,射出三枚口针,竟让此人用匪夷所思的法子避过,这法子与火小邪所用一模一样。赛飞龙记得真切,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不敢还手,打量此人是谁!
此人长方脸,面孔颇有棱角,但眉清目秀,神色间透着一股子书卷气,根本不像身怀绝技之人,倒更似一个晚清破落的秀才。他穿着一身灰色的长袍,不持兵器,只在腰间挂着一块红彤彤的牌子,略显特殊。
此人十分平静而柔和地问道:“是有人想杀你?”
赛飞龙不知为何,一下子便被此人折服,翻滚而起,跪拜在地,颤声道:“大侠,救我!”
此人笑眯眯地说道:“哦!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你要是坏人,我救你不是违背了良心?再说了,我也不是什么大侠,我是个贼,没好处的事情,不做。”
赛飞龙跪地不起,说道:“我被奸人所害,家破人亡,身无二物,大侠若能救我,我今生今世愿为大侠做牛做马!”
此人笑道:“我可没这个福分,什么做牛做马的,你是个人,又不是家禽。”
赛飞龙哭道:“大侠,你若不救我,你还是快走吧,我命薄,不想拖累了你。”
此人还是笑道:“真会说话。”
话说到此处,已有杀手破窗而入,见到赛飞龙身边还有一人,不免一惊。有杀手喝道:“你是何人?”
此人笑哈哈地站起,说道:“过路人。”
杀手骂道:“不干你事,给老子快滚!刀下无眼!”
此人也不生气,笑哈哈地说道:“哦?让我滚?你先滚一下我看看是怎么个滚法。”
杀手大怒,反正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几人使了个眼色,一起向此人攻来。
此人的身法诡异难料,所用动作和躲避赛飞龙三道口针一样,绝非常人可以做到,就拿一个指头东戳西戳,对一人就用一招,便让杀手们丢了手中兵器。
这些杀手知道碰见了高人,根本不是对手,慌忙退去,临走时丢下狠话,说让他活不过三日。
可杀手们刚刚退出屋外,就听连声惨叫,不一会没了声息。有一个绝色女子走了进来,对此人责怪道:“火驰,你又这样,给自己找麻烦呢!”说是责怪,还不如说是一种关切。
这救下赛飞龙性命的一男一女,正是火小邪的父亲炎火驰和母亲珍丽。
炎火驰笑道:“小丽,我不惹麻烦那还是我吗?”
珍丽唾了一声,将手中一个圆盘丢了过来,炎火驰一把接过,撩起衣角,将圆盘收在腰下。
珍丽笑骂道:“这个九齿盘又大又重,你还总喜欢带在身边。家里还缺精细的玩意吗?”
炎火驰拍了拍后腰,笑道:“这东西吧,又能攻又能守,还能削皮切菜当菜板用,其他人不爱用,那我就用呗。哎,小丽,你没把那些人怎么样吧?”
珍丽说道:“没死啊,用你的大盘子把他们拍晕了,重死了!”
赛飞龙半跪半趴在地上,看着炎火驰和珍丽嬉笑怒骂,不免感慨万千,他这辈子见过的江湖奇人不少,但像炎火驰、珍丽这般儿戏一样应对事情的,实属少见。
炎火驰牵着珍丽的手,很是亲密地按摩了一下她手腕,说道:“好些吗?”
珍丽这个奇美的女子,脸上飞出两朵红晕,抽回手来,说道:“还有外人呢!你总不分场合。”
炎火驰哈哈大笑,搂住珍丽的细腰,冲赛飞龙说道:“兄弟,别见怪!现在你安全了,赶快走吧。我们先走一步喽!”说着两人便走。
赛飞龙跪地大叫道:“两位恩人!救命之恩,永世不忘!”
炎火驰摆了摆手,笑道:“没事,没事!回见!”
赛飞龙心头一震,他此时涌起强烈的好奇心,张口便大叫道:“恩人,你们可是五行世家里的火家人?”
炎火驰头也没回,只是干脆地答道:“是啊!”
赛飞龙连滚带爬,赶到炎火驰身边,跪地不起,大叫道:“恩人,请容我跟随你左右!”
“不用了不用了!你自己珍重,切勿对人说起我们啊!”炎火驰笑了笑,与珍丽脚步加快。
赛飞龙本想起身去追,可是身上有伤,行动不便,再者炎火驰去意坚决,断然不会答应他。赛飞龙只好冲着炎火驰离去的方向,拜了又拜,洒泪离去。
赛飞龙本以为和炎火驰、珍丽缘分已了,谁知一月之后,又在一处荒郊野外的黑店中碰到了他们。这回他们身边,还多出了三人,一个是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一个是孔武有力目光坚毅的高挑大汉,另一个男人则是沉默寡言不苟言笑。
这间黑店是专门杀人劫货做人肉包子的,赛飞龙身体不便,等他察觉到的时候,已经中了黑店伙计的圈套,被绑在地下室等死。
炎火驰、珍丽等五人毁了这间黑店,救下赛飞龙,而黑店的几个匪寇,全被书生打扮的男子用奇怪的法子,张着嘴巴吓死。赛飞龙见又是恩人施救,再也不肯离去,宁死跟随炎火驰。
炎火驰这次奇怪,没有拒绝赛飞龙的请求,让赛飞龙跟随着他。他们五人很快分道扬镳,好像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办。
赛飞龙跟随着炎火驰、珍丽,一路小心谨慎,细心服侍着炎火驰、珍丽,方才知道他们的名字。原来另外三人,只有一个叫流川,另外两个都是姓炎。
半个月后便为炎火驰做了一件古怪异常的事情,可他立下重誓,今生不可说出这件事情是什么。但这件事的结果很清楚,炎火驰似乎得到了一件极为珍贵的物品。
赛飞龙做了这件事以后,炎火驰很是开心,给了赛飞龙一个地图,上面画着一处隐秘的山谷,让赛飞龙去这个山谷收拾打点,建屋搭舍,开荒种地,他时不时会来看看。
赛飞龙言听计从,依炎火驰嘱咐,找到这个山谷。这个山谷无名无姓,极为难找,若不是炎火驰指点,是绝对找不到此地的。山谷内百花盛开,河流潺潺,悬崖飞瀑,真是神仙胜地,世外桃源。
赛飞龙是夜校督,精通五谷杂学,生存之道,花了一年光景,在谷内建了数间茅屋,开出大片良田,圈养了十多只野鹿、兔子,十足耐心地等着炎火驰大驾光临。可这一等,又是两年。
赛飞龙本以为炎火驰让他来此,只是让他避祸,空谷幽寂,寂寞难耐,赛飞龙不禁回想自己家破人亡,此仇终身难报,恩人又不来找他,便数次起了自尽的心思,甚至把坟墓都挖好了。
就在赛飞龙打算了却残生的时候,炎火驰、珍丽终于到来,使赛飞龙又有了活下去的希望。赛飞龙知道,此生此世,自己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有这两个恩人。
炎火驰、珍丽来的时候,炎火驰、珍丽两人全无盗术,而且珍丽还有身孕,不久后即将临盆。赛飞龙无微不至地服侍两人数月,可炎火驰、珍丽就是绝口不提为什么他们盗术尽失。
数月后,珍丽生下一个孩子,起名叫作炎慎,有谦虚谨慎之意。
赛飞龙见此孩子,内心中又燃起生的希望,炎火驰何等聪明,很快看出,便让赛飞龙离开此地,重新过自己新的生活,并告知赛飞龙,袁世凯那边他已经打过招呼,应该不会再追杀赛飞龙。
赛飞龙跪谢炎火驰、珍丽夫妇,出了谷去。果然世间已经物是人非,大清朝已经亡了,袁世凯正想着当皇帝,全国各地兴兵讨袁,军阀割据,内斗不休,再也无人惦记他的死活。
赛飞龙这一走,就是五年,其间游历全国各地,看到天下大乱,民生聊赖,家不似家,国不似国,哪有安身立命之处?于是五年之后,赛飞龙决定了却尘缘,回谷去找炎火驰夫妇,愿伴随着他们在谷内了此残生。
可是赛飞龙一路艰辛赶回炎火驰所在的山谷中,却发现此谷已经被火尽数焚毁,乱草丛生,毫无生气。赛飞龙大惊失色,在谷中苦寻炎火驰的下落,才终于在一片乱草中找到炎火驰、珍丽的坟墓。
整片山谷,也只有坟墓附近,还有人来往祭拜的痕迹,地上香灰纸钱,应该是一月之前留下的。
赛飞龙在山谷中号哭数日,方想起炎慎的下落,再度起身寻找,方寸之地也一一找过,就是没有炎慎的丝毫踪迹。于是赛飞龙断言,炎慎一定是没死!可炎慎只有五岁年纪,又能去哪里?能有本事埋葬炎火驰、珍丽之人,会不会将炎慎带走?或者杀死炎火驰、珍丽的对手,会不会将炎慎斩草除根?
赛飞龙害怕啊!他害怕极了!他不是在乎自己的生死,而是担心炎慎的命运,依炎火驰生前所述,他的火盗双脉是五行难容的邪火,五行世家根本容不下他的存在,所以五行世家是敌非友!天下又有几人敢挑战五行世家?赛飞龙就算想为炎火驰报仇,也无异于蚍蜉撼大树!
所以,寻找炎慎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便成了赛飞龙此生目标,纵然寻到天荒地老,纵然是大海捞针,也要弄个清楚。
于是赛飞龙出了山谷,重操旧业,在黑白两道间四处钻营,终于让他建立起逍遥窝这样的一个龙蛇混杂之地,只求能寻到炎慎的些许下落。
斗转星移,一眨眼二十多年已过,炎慎如果还活着,应该是而立之年。所以赛飞龙追踪、了解过无数大盗、土匪、小贼、孤儿的身法,收买、打探过千百人家子女的身世,可无论怎么辛苦,这位应该身怀火盗双脉、天赋异能的炎慎,就是渺无踪迹!赛飞龙只恨自己无能,不能一眼看出什么人有火盗双脉!
眼下,炎慎,火小邪就活生生地坐在自己面前,英姿飒爽,生龙活虎,怎能让赛飞龙不喜极而泣?
赛飞龙说完这些旧事,再次老泪纵横,掩面不能自已。
火小邪听得是满眼泪水,感慨之余,也欣慰世间变化无常!他和伊润广义反目,进了逍遥窝又被江湖责令诛杀,简直是山穷水尽,可瞬间,柳暗花明,绝处逢生,竟能见到与父母亲相熟的故人!还是逍遥窝的大把子赛飞龙!
世界真大,大得一个人如同沧海一粟,千里难寻;世界又真小,蓦然回首,故知竟在左右之间。
火小邪长身而起,冲着赛飞龙恭敬一拜,说道:“赛大哥,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赛飞龙赶忙站起,扶住火小邪,嚷道:“这么多年,委屈你了才是!炎慎,怪我无能!我无能!我有何面目受你一拜啊!”
烟虫站起身,鼓掌道:“精彩精彩,团圆团圆,看来我带火小邪来逍遥窝,还真是来对了!”
赛飞龙冲烟虫喜道:“烟虫,我这辈子算欠你一笔还不完的债了!你这个臭小子,我真是怀疑你早就知道炎慎的身份,专门来找我邀功的!”
烟虫呲道:“老赛啊老赛,成人之美的事,让你嘴巴上一说,就酸溜溜的!去去去!我就是来邀功的!你说怎么报答我?嗯?”
赛飞龙嘿嘿一乐,脸上豪气一现,再不是一副苍老的模样,目光炯炯有神地喝道:“来来来,今天高兴,我们喝个不醉不休!顶天娇,倒酒!”
顶天娇赵霸还在发愣,赛飞龙这一喝,才清醒过来,也不倒酒,轰隆一下站起,将赛飞龙抱住,号哭道:“大哥,你为啥不早说啊!好难过啊!呜呜呜!也让妹妹我给你分担一下嘛!”
赛飞龙被赵霸抱得喘不过气,一边猛拍赵霸的脖颈,一边大骂道:“松开!你这个要命的假娘们!”
赵霸还是不放,大脑袋在赛飞龙肩头左蹭右蹭,赛飞龙是个小个子,赵霸足足有他三倍大小,这一幕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火小邪、烟虫两人不禁乐了。火小邪心情一朗,端起桌上的酒壶,大声道:“赛大哥!赵霸大哥!我们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