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贤藏丰话刚出口,火小邪再好的忍耐力,也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惊讶,吃惊道:“剿灭火王严烈?我们要与火家宣战了吗?”
土贤藏丰说道:“我们只针对火王严烈,目的是重新拥立支持日本的新火王,并不是要将火家一网打尽。火家是五行世家中人数最多、战斗力最强的一家,我们也不愿意与火家全面对抗。火家是千年世家,不是那么容易铲除的。”
火小邪立即想起伊润广义和他说过,要让他当上火王为最终成为贼王之王一事。
火小邪心头一静,沉声道:“拥立新火王……”
土贤藏丰笑道:“就是火邪君你啊。”
火小邪说道:“所以父亲大人让我尽快回国,就是因为此事?”
土贤藏丰说道:“对,就是此事。”
火小邪沉吟道:“那严烈小儿与我有血海深仇,我巴不得除之而后快,只是真要我来当火王,恐怕……”
土贤藏丰笑道:“火邪君是怕管不住火家?临阵退缩了?”
火小邪说道:“我不是怕,而是我一想到火家九堂一法那些人的嘴脸,就憋闷得很,不愿与火家人相处。”
土贤藏丰微笑道:“火邪君,五行世家是贼道,不是名门正派,火家人更是些趋利逐势的真小人,贼中之贼。据我所知,火家内部从来不曾和睦过,九堂一法都是貌合神离,剿灭严烈的时候,我们只要下手快,尽速将严烈以及党羽诛服,拿下他所持的贼王信物,火家其他人只会隔岸观火。等你登上火王之位后,只要立即颁布律令,命火家支持日本,其他时候,你并不需要面对火家众人,回到忍军处,由忍军保护你火王的身份不失。等五行至尊圣王鼎火行灯亮后,火家要行使守鼎一职,届时你便可辞去火王一职,无论谁来当火王,都无所谓了。”
火小邪说道:“这样也好!不过其他世家的人,会不会插手?”
火小邪想到郑则道与水妖儿是水火联姻,确实水家要是站在火王严烈这边,会相当的麻烦。
火小邪问道:“土贤老师!我明白了,那我们会怎么做?”
土贤藏丰说道:“只靠日本忍军还不行,人数上我们不占优势,很容易让严烈逃脱。我们要打掉严烈,就要动用军队,用一个机械化师团配合,至少四万兵力,迅速将严烈所在之地一举包围,动用军力轰平此地后,再由忍军突入剿杀。”
火小邪惊叹道:“动用一个师团,四万兵力!对付严烈需要这么多的人马?”
土贤藏丰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伊润大人本想和严烈正面对阵,以严烈的性格,他定不会避战。可严烈狡猾得很,若看苗头不对想逃,以他的本事,忍军恐怕追不上他,所以只能先牢牢围住,再做安排。”
火小邪问道:“那严烈会在哪里?怎么能确定他一定在?”
土贤藏丰说道:“严烈平日里行踪不定,但每年总有一段时间,在热河省的一座小山中度过,伊润大人有把握,他一定会在那里。”
火小邪问道:“父亲大人怎么这么确定?”
土贤藏丰答道:“因为你的父亲伊润广义大人,和严烈曾经是师兄弟,并做过一段时间火家炎火堂的右行度一职。”
火小邪虽说早就察觉伊润广义和火家关系不浅,极有可能曾是火家弟子,但伊润广义曾经位列火家炎火堂的右行度,依旧让火小邪吃惊不浅。
回想火小邪刚和甲丁乙到净火谷见到赵谷主时,赵谷主曾说要是若是炎火驰、炎火威、右行度还活着,便知道火小邪背上的伤势是怎么回事。莫非赵谷主口中的右行度,正是伊润广义?
火小邪想到此处,话却不这么问:“土贤老师,父亲大人为何不自己当火王?”
土贤藏丰低吟一声,说道:“伊润大人是忍军是头领,不方便这样做。”
火小邪觉得土贤藏丰的理由牵强,追问道:“土贤老师,为什么父亲大人从来不曾和我说过他是火家弟子,曾当过炎火堂的右行度?为什么剿杀严烈的事情,他不亲自和我说?”
土贤藏丰默然道:“伊润大人最不愿意回想的,就是在火家的那段时间。所以他才委托我告诉你。”
土贤藏丰说完,场面为之一静,只有细细的风声蔓延而过。
火小邪静坐不语,许久之后才低声道:“一定是因为我母亲的事情……土贤老师,我知道了,我会按照父亲大人的意思做事,敬请指示。严烈这个无耻之徒,我一定会将他手刃于刀下,为我母亲报仇。”说着,火小邪腰间的猎炎刀已经变在手中,让火小邪嚓的一声,竟插入石桌上小半尺,刀身见不到丝毫晃动,却嗡嗡作响,这种力道使的是既稳又准,毫无旁溢。
夜已深了,火小邪躺在榻上,圆睁双眼,看着天花板,毫无睡意。
雅子侧躺在火小邪身边,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火小邪棱角分明的脸颊。
雅子低声道:“小邪,你睡不着吗?”
火小邪淡淡地说道:“是,睡不着。刚刚回到中国,就发生了太多的事。”
雅子伸出手,替火小邪掩了掩被角,柔声道:“小邪,你有心事了,在日本的时候,你经常是无忧无虑的,不管修习得再苦再累,你都很开心。”
火小邪扭过头,亲吻了一下雅子的额头,继续回过身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雅子靠向火小邪的颈边,搂住了火小邪,轻声道:“小邪,你不开心可以说出来,雅子愿意帮你分担一点。”
火小邪轻笑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慢慢说道:“雅子,其实我最想做一个简单的人,平平静静地度过一生,我很害怕卷入恩怨情仇里。”火小邪扭过头,看着雅子,又说:“是不是我这样说,让你有些失望?”
雅子说道:“我觉得我很幸运,我很满足。”
火小邪欣慰地笑了笑,长喘了一口气,说道:“雅子,我和父亲大人不一样,我没有什么野心,我不想当火王,也不想高高在上,我从小就是个孤儿,终于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时,我已经很满足了。我真的希望,这场战争能尽快结束,有一个仁爱宽厚的好皇帝,从此天下太平,我和你再不用承担这么多责任,我们生几个孩子,看着他们长大,疼爱他们,教他们本事,让他们能够自食其力,不受人欺负。呵,我这样说挺没志气的吧。”
雅子说道:“我也希望这样,但是,我们始终不是只为自己活着的。”
火小邪点了点头,说道:“是啊。父亲大人让我做的事,我一定会去完成的,这才能不辜负他。等我们杀了严烈,当了火王,等到圣王鼎火行灯亮起,我让出火王的位置后,我想让父亲大人允许我离开中国,回到日本甲贺孔雀山去,教授盗术也好,忍术也好,或者自己种一片果林,都无所谓。雅子,你觉得父亲大人会同意吗?”
雅子说道:“伊润大人应该会同意的,你是他的儿子,他很在乎你的。”
火小邪悠然道:“但愿吧……”
火小邪想着想着,突然傻笑一声,一翻身看向雅子,问道:“雅子,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你觉得我们第一个孩子,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雅子脸上绯红一片,说道:“小邪,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火小邪笑道:“突然想起来了,就问问。”火小邪见雅子躲避他的眼神,又问道,“你怎么了?你的表情好怪,”
雅子的脸上羞得红彤彤的,避开火小邪的目光,轻轻咬了咬嘴唇,说道:“小邪,我已经,怀上了你的孩子……”
火小邪一下子呆若木鸡,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呀的一声惊叫,翻身坐起,无比惊喜地搂住雅子,说道:“雅子!什么时候有的!你怎么不早说!”
雅子又羞又喜,说道:“是回中国的前几天发现的。我从小学忍术,体质不规律,经血不济,以为再调养两年,才会怀孕,谁知道这么巧……”
火小邪眼中放着光,问道:“那我要当爸爸了?”
雅子点了点头。
火小邪啊的一声高叫,一躬身把雅子从地上平抱起,在屋里转了好几圈,兴奋莫名地叫道:“我要当爸爸了!我有孩子了!哈哈!哈哈!”
雅子依偎在火小邪怀中,一丝泪划过了眼角,这一丝泪,既有幸福又有种莫名的伤感。
日本关东军位于奉天的总部地下室,笔直、漫长、仅容二人并肩通过的一条水泥地道,灯光耀眼。一层又一层的铁栅栏门打开,守卫在铁门旁的,全是一身黑色劲装的忍者。土贤藏丰面色肃然,一路用日语低念着口令,逐次走过铁门,向着纵深处走去。
土贤藏丰跨入一间巨大的半圆形石室,这间石室正中,摆着一张巨大的石桌,上面铺着一张硕大无朋的中国地图,地图的精细程度,在当时那个年代实属罕见。
土贤藏丰向一侧看去,伊润广义一身雪白的和服,正盘腿坐在一个巨大的忍字下,闭目静思,似乎没有察觉到土贤藏丰走入。
土贤藏丰也不奇怪,走上几步,说道:“伊润大人,土贤藏丰来了。”
伊润广义微微睁开眼睛,冲土贤藏丰点了点头,沉声道:“土贤老师,火邪怎么样了?”
土贤藏丰紧走几步,来到伊润广义身边,盘腿坐下,说道:“他这次很坚决。但他是个没有野心的人,而且希望生活得平静,如果不是因为你,他对剿杀严烈和火王之位可能没有决心。”
伊润广义点了点头,说道:“他太像他父亲了。”
土贤藏丰说道:“伊润大人,你不担心严烈会在火邪面前把秘密说破吗?严烈应该很早就意识到火邪是谁了。”
伊润广义平静地说道:“土贤老师,你觉得呢?”
土贤藏丰微微鞠了一躬,说道:“火邪君不愿意失去你这个父亲,所以不会相信严烈,可是严烈真的说了,火邪君会开始动摇,若被人利用,推波助澜,有可能走向我们不希望的反面。”
伊润广义说道:“如果真有这么一天,那就引他来万年镇血罗刹。”
土贤藏丰一愣,说道:“伊润大人,你真的舍得?”
伊润广义睁开了眼睛,坚定地目视前方,慢慢说道:“天皇万岁。”
土贤藏丰恭敬地跪拜在地,说道:“我明白了。”
伊润广义垂下双眼,说道:“宫本千雅怎么样了?”
土贤藏丰说道:“雅子对火邪死心塌地,可以为火邪牺牲生命。另外,雅子怀了火邪的孩子。”
伊润广义扭过头去,看着土贤藏丰,说道:“这么快。”
土贤藏丰说道:“雅子隐瞒得很好,她应该是来中国前发现自己怀孕了,可是直到今天她才密信告诉我。雅子很聪明,我觉得她想保住这个不合时宜的孩子。”
伊润广义说道:“女人永远是这么愚蠢,越有能力的就越愚蠢。”
土贤藏丰说道:“需要对雅子做什么吗?”
伊润广义说道:“不用了,让她继续愚蠢下去。土贤老师,去请将军们进来。”
土贤藏丰念了声是,起身离去,很快便听到有脚步声再度传来,土贤藏丰领着两位日军将领,步入石室。
两位日军将领一个人中将军衔,另一个则是大将军衔,其中中将军衔的,乃是火小邪的老熟人,依田极人。即是七年前,和宁神教授合作,炸开五行地宫的那位。
依田极人和大将步入石室,伊润广义正站在地图边,两人立即毕恭毕敬地向伊润广义鞠躬。
伊润广义点头示意,走到地图边,看着地图上一处画了红线的地方,说道:“依田中将,你的机械化师准备好了吗?”
依田中将立即喝道:“伊润大人,我已全军待命!为天皇陛下效命!死而后已!”
伊润广义看向那位日军大将,问道:“东丸大将,这次你的第三军团佯装进攻山西省,实际全为掩饰依田中将的快速机动转移,你必须守口如瓶,密切配合依田中将的行动。”
那员大将重重地点头,高喝称是。
伊润广义点了点头,说道:“现在,我来详细说明。”
几人凑到地图前,专心致志地规划起来。
深夜的奉天城,夜浓如墨,不见星斗。这几年奉天城日本人兴建了不少发电厂,所以多数大街上都有路灯。虽说路灯明亮,却刺不破这浓黑的夜晚,路灯所照之外,也洒下了大片大片的阴影。
而在一片片的阴影中,一道游丝般的黑影在急速地穿行着,若不是文中有表,就算你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也难以发现。
这道黑影穿檐走壁,无声无息,不做任何停留,好像本身就是黑暗的一部分。
黑影一直来到一栋大宅的院墙外,才稍微静止下来,显出是一个人形。有两只目光锐利的眼睛在阴暗中闪了闪,看清了上下左右的形势,身子陡然而起,贴着墙壁直上高处,略略一晃,便跃入院内。
此处大宅,正是以前奉天城张四爷的居所!
而进入院内的黑影,正是火小邪!
火小邪一身黑色紧身衣,头戴黑巾,只露出两只眼睛,绑着束腿,缠着袖口,配着腰带,戴着手套,按装束来看,乃是一个十足的忍者打扮。火小邪打扮成这样,也不奇怪,他是日本忍军的少主,自然有忍者的服饰。而且忍者的衣装,本就是为黑暗中潜行所制,比中土寻常的夜行衣更为考究、实用,忍装上衣里头有许多口袋,放一些不能淋湿的火药、缝衣针、救急药(包括安眠药、毒药)等;腰带里头则放一些日用杂物。手套与绑腿,通常藏着一些暗器。忍装所用材料、颜色特殊,人若穿上匍匐于暗中不动,能与黑暗融为一体,目力再好的人,也是发现不了的。
其实火小邪的忍装,在白天里看并不是纯黑的,而是深紫色。忍者通常在新月或阴天夜晚潜入敌方城楼与宅邸,如果全身黑色装束,轮廓反而会更显突出,因此,基本装束颜色是深蓝或深紫。碰到月明星稀的夜晚,便换成灰色或是茶色装束。
一般忍者都有两套或三套衣装,火小邪是忍军少主,忍装是由宫本千雅亲自缝制,足足有十余套之多,适用于各种场合。
火小邪如此精密的打扮,独自来到张四爷的大宅,这又是为何?
原来火小邪知道雅子有身孕后,虽说乐不可支,却也觉得多了一份责任。所以火小邪仍然难以入睡,剿灭火王严烈一事,更是萦绕心头不散,倒不是火小邪怕火王严烈,而是一想起此人,总觉得十足的别扭,好像一个塞子堵在心头似的。若问伊润广义、土贤藏丰关于严烈为何要杀母亲,断然是没有结果,而眼下身在奉天,又见过水妖儿,想必水家人聚集在此,那个叫价千万出售情报的水信子刘管家也可能还在,看过五行世家,五大贼王,水家是最有可能知道这些陈年旧事的,所以不去问问,情何以堪?
火小邪并非不信任伊润广义,只是强烈地想去问问,便就这么做了。甚至火小邪心头还有一丝念头,是不是能够再见到水妖儿?若再见到水妖儿,火小邪还想质问她,为何今天见面时,最后所说“恶心!你会后悔的!”是什么意思。
所以火小邪以雅子有了身孕为由,坚持不让雅子跟随,雅子也拗不过他。火小邪安顿好雅子,换好衣裳,溜出所住之地,向着张四爷的大宅而来。
火小邪在日本修习了七年,现在的身手比以往更胜,白天里还不敢施展拳脚,到了黑夜独行,如龙入渊,谁能防得住他?
火小邪进了张四爷大院,四下打探一番,走窗入舍,几乎摸了个遍,反倒心中一凉。这七年里物是人非,张四爷的大宅已不是以前的龙潭虎穴了,防备松懈,机关全无,显然是换了主人。
火小邪心想,恐怕那水信子刘管家不在此地,来得有些匆忙了。可一想到这大宅还有后院没去,既然进来了,就去看看也好。
可火小邪来到后院一带,远远一看,更是失望至极,那偌大的后院,已经夷为平地,荒草丛生,瓦砾遍地,灯火全无,毫无人气,根本没有当年的景象,几乎认不出来了。
火小邪不甘心,在屋顶守望了片刻,不见这片废墟中有任何异样,只好轻叹了声,返身出院。
火小邪怅然若失,有些扫兴,考虑着下一步是否去曾经与烟虫、花娘子共同与刘管家见面的小院看看,于是走走停停,身法上慢了许多。
可就在火小邪从大宅内翻出,要转向其他地方之时,余光猛然一闪,就见两条黑色人影从对面的院墙上一晃而过,似乎是发现了自己的行踪,颇有监视之意。
火小邪不惊反喜,暗喝一声:“来得好!我就猜水家人不会轻易舍了此地!待我试试他们的水平!”
火小邪当作没有发觉,保持刚才从大宅出来的势头,降低自己的身手,走走停停,故意露出行踪,等着身后的人跟来。果然那两个黑色人影也不失所望,遥遥地跟了上来,而且走了一段,人数也从两个,变成了四个。
火小邪再走了一段,察觉身后的人已经有六个之多,而且身法灵动飘逸,形同鬼魅一般,这种身手,看样子是水家人无疑。
火小邪知道水家人生性多疑,绝不会直截了当地正面接触,如果耽搁得久了,他们害怕有诈,必会撤去,到时候要再找他们出来,可就难了。
所以火小邪引出六人后,便向幼年时期的耗子巷方向而去。耗子巷一带的地形,火小邪最为熟悉,而且那一带龙蛇混杂,周围是庞大的贫民窟,乃是奉天的一块烂疮,极难根治改造。
等火小邪进了耗子巷,突然做出发现跟踪之态,猛然加速而行,骤然间隐入黑暗中,不见了踪影。原本四散开尾随着火小邪的数人,见火小邪居然如此强横,刚才一路上都是伪装,大惊失色,意识到可能落入了圈套,他们也真是人物,行事异常果断,绝不犹豫,立即齐齐后退不止。
他们后撤,正中了火小邪下怀,本来是猫追耗子的局面,一下子就转变为耗子追猫,形势大变。
六人分散而逃,迅捷异常,若是直追,以这些人的手段,恐怕伊润广义出面,也未必能一举擒获。可惜他们碰上的火小邪,火小邪借助地利,乘他们刚才一愣神的功夫,早就从一侧绕回,守株待兔。
这六人中的其中一个飞掠过一处矮墙,正要往黑暗的巷子里钻,一条黑影从街角猛然向他脚踝扫去,这人真是灵活,如此的意外,居然也能有所反应,就在被扫得跌落之时,身子竟在空中一团,滴溜溜地向前滚去,其势不减,一翻身站起,就要继续逃走。
可他刚站起身,便撞到了黑暗中一堵厚实的“肉墙”,此人低哼一声,身子向侧面一滑,竟继续要跑。可他怎么逃得了,脖子上已被绳索套住,没跑两步,就被生生拉住,拽了回来。
火小邪从阴影中闪出,寒光闪闪的猎炎刀就已经横在此人的脖子上。
火小邪低喝了声:“别动!我不杀你!”
可是话音未落,这个被抓住的人竟脖子一硬,向着刀口迎去,竟有自绝性命之意。
火小邪大惊,连忙将刀子摆开,手上猛拽绳索,生生将他拉开。
此人穿着夜行衣,同样只露出两只眼睛,但眼神却显得异常坚决,对火小邪怒目而视,只听此人嘴中咔的一响,好像牙齿被咬断一样的声音。
火小邪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捏住了他的嘴巴,将他按倒在地,拉紧了绳索,用膝盖压住他的手肘,不让他能够吞咽咀嚼,同时厉喝道:“你干什么!我找你们有事!我不是敌人!”
此人恶狠狠地看着火小邪的衣裳,眼中既是愤怒,又是鄙夷之色。
火小邪察觉到了什么,一把拽下自己的头罩,不假思索地喝道:“我是中国人!你别搞错了!我找水信子有事!我叫火小邪!”
此人这才微微一愣,神色趋于平静。
火小邪一直认为自己已经是日本人,谁知情急之下,我是中国人这句话还是脱口而出。
火小邪心中一震,但也顾不上许多,依旧不敢让此人乱动,说道:“你嘴里是不是毒药!吐出来!犯不着这样寻死!我只是打扮成这样而已!你快吐出来,我们有话好好说。”
此人呜呜呀呀地哼道:“我不会吐,但我可以,和你说话,你放手!”
火小邪说道:“我不能相信你。但你可以相信我,我现在就放你走,绝不追赶你。你记清楚我的容貌,告诉水信子,我今天晚上一直在这里等他,我是火小邪。”
此人犹豫不定地看了看火小邪,慢慢点了点头。
火小邪低喝了声好,身子陡然跳开数步开外,将双手伸平,坐在地上,意思是不做攻击。
此人见状,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似乎把喉咙里的东西吐了出来,但依旧含在嘴里,站起身来,打量了火小邪一番,说道:“火小邪?你怎么认识水信子?”
火小邪说道:“你对他说我是火小邪,他自然明白。”
此人沉默了片刻,说了声好,身子一晃,眨眼就消失在黑暗中。
火小邪轻喘一声,自言自语道:“怎么水家人这么无情,只因为我是个忍者打扮,被抓后就要寻死吗?差点闹出一条人命!看来我对水家还是了解得太少。”
火小邪心中起伏不定,看来五大世家,他是只知其表罢了。更让火小邪难过的是,当时那人看他的眼神,那股子鄙夷之情,是从骨头里透出来的,火小邪这辈子都不曾见过……难道就是因为他是个忍者,或者说,他是个日本人?
火小邪静坐在昏暗之中,默默沉思,他开始觉得,认为自己是日本人,也许是个错误的决定……
半个时辰过后,只听四周有瓦片轻响,火小邪抬头一看,屋顶上已经站了四个黑衣人,正专注地打量着他。
“火小邪?呵呵,你找我有什么事?”从看不见的地方,传来了一丝话语。
声音传来的地方,黑不见物,火小邪感觉不到一丝呼吸之声,若不是说话声是那个方向,怎么都不像有人在。
火小邪轻念了一声好,知道来人绝不简单,必是水信子刘管家无疑。
火小邪慢慢站起,向黑暗中鞠了躬,沉声道:“我是火小邪,请问可是水信子?”
“呵呵!火小邪,就是我,刘管家,幸会啊。”黑暗中的腔调一变,又是那副管家的声调,和刚才迥然不同。
说话间,从黑暗中慢慢走出一个人来,但他并不完全走出,仍有半个身子隐在暗中。
此人穿着黑色西裤、灰白色衬衫、茶色夹克,仅从打扮来看,已是完全西化,更像个生意人。唯一不变的是,他此时的容貌、表情、腔调,依旧是在张四爷府上当管家时的那副尊荣,和火小邪记忆中的刘管家形象别无二致。
火小邪说道:“水信子,我想找你买个情报,能否找个方便的地方说话。”
水信子呵呵一笑,说道:“火小邪,你现在的身手好俊!能生擒我们的人,不简单啊。”
火小邪见水信子并不直接回答,而是谈起他的身手问题,不免心中疑惑,想这个水信子恐怕对他仍有忌讳。
火小邪说道:“水信子,我现在的确是日本忍军的少主,为日本天皇陛下效力,但今天我来找你,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与日本人无关,也没有任何日本人知道。你大可放心!我不想在此久留,相信你也一样。你若是不信我,又何必来此地见我?”
水信子依旧呵呵一笑,说道:“说得好,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请随我来!”
水信子一扭身,露出行藏,快步就走,火小邪不敢怠慢,不远不近地跟着。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便上了大街。水信子径直向明亮处走出,也不忌讳,火小邪一身忍装,哪能这样抛头露面,略一犹豫,便翻上了墙头,捡阴暗处继续跟着。
水信子既不打量,也不停留,来到夜间人力车聚集的街口,唤了辆人力车过来,坐上就走。
火小邪紧随不懈,眼看着水信子乘着黄包车直奔灯火阑珊之处,那里乃是奉天城有名的烟花柳巷,俗称桃花街。别看此时夜已经深了,那桃花街照样是灯火通明,生意兴隆。
火小邪紧紧追着,心中暗骂道:“这些水家的人,行事真是蹊跷,简直不合常理!难道要和我在窑子里做买卖不成?”
火小邪还真是猜对了,水信子在桃花街最大的一间妓院春风楼下车,一下车就向后捋了捋头发,十分随意自然。火小邪在屋顶看得真切,水信子别看动作随意,这可是贼话里的“后院见”的意思。
春风楼的龟公、老鸨显然是认得水信子的,立即大呼小叫地迎上,将水信子请入内院。水信子也是一副老常客的样子,嘻嘻哈哈地没有个正经,哪有一丁点水家大盗的形象。
火小邪不知为何,气得脸上发烫,手已经摸到腰间的镖囊,就想几镖下去,让这几个日本败类吃点苦头。可火小邪忍了再忍,飞镖都已经捏在手中,还是放了回去,没有下手。
火小邪狠狠地摆了摆头,将心头的火气压住,不愿再看,身子一翻,向着后院方向行去。
要进春风楼的后院,火小邪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等进了后院,略一张望,就见到不远处的一处黑屋的窗口有香烟的亮光闪了几闪,火小邪一看便知,这是贼道里较为常见的一长二短接头暗号。
火小邪揉身进了此屋,刚把门掩好,就听咔咔两声轻响,向屋内的大床上一看,整个床板已经翻开了一道口子,显然是个活动的床板。
火小邪也不犹豫,拉开床板,直翻而下,下面是一个高的浅坑。而火小邪刚一翻入,那床板便又自动合拢,不见端夷。火小邪没有工夫研究这个,一望便看到有道路斜通向下方,足够一人猫腰前行。
火小邪弯弯折折走了约百步,便见到眼前豁然开朗,光线明亮,一个地下的小池塘边,修着几间小屋,屋内灯光通明。
火小邪并不绕过池塘,而是从小池塘上的几块方石上一跳而过,直奔正前方的一个房间。
火小邪推门而入,水信子已经坐在桌边,摆好了茶具等候着。
火小邪拉掉头套,在水信子对面坐下,说道:“不好意思,刚才耽搁了一会,来得迟了。”
水信子为火小邪倒上茶水,笑眯眯地说道:“我就说嘛,一定是外面大街上有日本人闹事。”
火小邪答道:“是。若不是和你有约在先,我可能会教训他们一下再走。”
水信子喝了口茶,说道:“天天都是如此,日本人一喝多了,就和禽兽无二,在桃花街是见怪不怪了。”
火小邪皱了皱眉,说道:“并非所有日本人都这样。”
水信子哦了一声,好像恍然大悟一般,说道:“对对对,不好意思,我失礼了。”
火小邪不想与水信子计较,只是说道:“我看也没有哪个中国人出来阻止,哪怕是说上句话,而你们水家一样坐视不理。呵呵,只要轮不到自己,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和待宰猪羊有什么差别?”
水信子略显尴尬地一笑,说道:“也是也是!呵呵!火小邪,你既然来了,就谈谈买卖,这些国民的道理,不属于情报一类,水家人没什么交谈的兴趣。”
火小邪料到水信子不会在与他多说,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慢慢说道:“我想买你们的情报,是一件与五行火家有关的陈年旧事,这类问题大概什么价码?”
水信子堆着笑脸,说道:“火家的陈年旧事?呵呵,这个开不了价。”
火小邪说道:“那就是说不卖?”
水信子摇了摇头,还是笑眯眯地说道:“不是不卖,而是开不了价,你可以先问问题,然后把订金付了,最终多少价钱,我们要视情况而定,如果你能提供给我们对等价值的情报,也可以分文不取。”
火小邪默默看着水信子,说道:“好。我的问题是——我的母亲珍丽,是因为什么而死的?”
水信子整个人明显地一愣,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个问题已经超过我的认知范围,牵扯的东西太多,似乎不是我能触碰的,除非水王大人在,呵呵,所以恐怕……”
火小邪打断水信子,说道:“我只能找水家,而且这个问题,我想让水王卖给我。”
水信子双手连摆,说道:“火小邪,我知道你为了见我费了些工夫,但你也知道规矩,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规矩是由水家定的。”
火小邪一张银票已经放在桌上,说道:“这是七年前,你给烟虫的银票,一千万大洋,我作为订金,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认了。”
水信子看着桌上的银票,说道:“好阔绰!但我不能收。”
火小邪哼了一声,说道:“不过七年,水家人就这么无能了吗?”
水信子笑道:“火小邪,实在抱歉,要让你失望了。”
火小邪说道:“我不失望,我知道我既然问了你,你一定会转告水王流川,你没有胆子隐瞒。”
水信子皮笑肉不笑地干哼一声,说道:“火小邪,的确不能小看你啊。只是今天,我无法给你任何答复,谢了。”
水信子站起身来,又堆出一副笑脸,说道:“火小邪,我送你出去。”
火小邪坐着不动,冷冷道:“我要是不走呢?”
水信子笑道:“没关系,我走就行了,你愿意待多久都可以。那我先告辞了!”
火小邪重重喘了一声,咬了咬牙,他也明白如果水信子这样说,是无论如何没有结果了。
火小邪喝道:“慢着!你不用走,我走就是了!”
水信子眉开眼笑,说道:“那好那好,我送你。你的订金,请收回吧!”
火小邪对桌上的银票,如同没有看见一般,站起身来,便向门外走去,水信子一旁相送。
只听侧屋中有女子声冷冷道:“水信子,收下订金,火小邪的问题,水家接了。”
火小邪听着这女子的声音,心中狂跳不止,站住身子,向侧屋看去。
只见一个贵妇人打扮的女子,无声无息地从侧屋走出,冰冷冷地向火小邪看来。
火小邪暗呼道:“水妖儿……”
水信子连忙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一抱拳,说道:“水妖儿,还是请你先请示一下水王大人吧。”
水妖儿走上前来,别过头去,不看火小邪,只是盯着火烛,淡然道:“不用了!水王不同意,我也会去查,会给火小邪一个他想要的答案。水信子,收下订金!”
水信子轻轻皱眉,沉吟一声后,才颇为勉强地说道:“是。”随后走到桌边,将订金放入怀中。
火小邪静立在原地,水妖儿虽说近在咫尺,却感觉异常地遥远,他很想与水妖儿说些什么,可心头一团乱麻,连最初打算问水妖儿的话,也找不到头绪,不知从何说起。
火小邪只是一抱拳,说道:“谢了。”
水妖儿依旧冷冰冰地答道:“火小邪,你可以走了,水信子,送客。”
火小邪点了点头,也不顾水信子,径直就向门外走去。
“火小邪,既然来了,何必这么快要走?”从屋外传来男子说话的声音。
只听吱呀一声,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推门而入,哗的一声打开手中折扇,冲着火小邪和和气气地微笑着。
火小邪脖梗一硬,沉声道:“郑则道。”
郑则道的突然出现,大大地出乎火小邪的意料,比水妖儿在临走前一刻出面接下问题更让火小邪震惊不已。火小邪立即想到郑则道能在此出现,一定与水妖儿有关,若按七年前水信子所说,这两人已经订婚成亲,现在应该早有夫妻之实了。
尽管火小邪在日本潜修七年,与雅子相处融洽,对水妖儿之事也逐渐淡忘,若只有水妖儿出现,火小邪还能镇定应对,可郑则道此时的出现,顿时激起了火小邪的新仇旧恨,全身都觉得不自在,一股子怒火腾腾燃起,简直抑制不住。
火小邪虽然心中有火,却不再是幼年那样毛躁行事。火小邪冷眼看着郑则道,不动声色,只是略退了半步,运起十成的功力,全神戒备着郑则道。
郑则道倒是显得轻松自如,他走入门来,见到火小邪模样,一边缓步踱开,一边轻笑道:“火小邪,真是多年未见了啊!我现在已经改名叫严道了,你若是不习惯,还是称呼我郑则道就是。”郑则道走开几步,再看了眼火小邪,一收扇子,咦道:“只是故人相见,怎么看你这么紧张?你是不希望我出现吗?”
火小邪哼道:“郑则道,幸会了!七年不见,你还是那么令人讨厌!”
郑则道嘿嘿一笑,并不答话,只是向着水妖儿一拜,柔声道:“夫人,实在不好意思,我是见你出来与火小邪见面,我才有点忍不住。哦,是否打扰了你们?要不我先离开?”
水妖儿毫无表情地冷冷说道:“是我失约在先,你要走要留,随便你。”
郑则道走到水妖儿身边,轻声道:“妖儿,你我夫妻多年,你还不了解我吗?你与火小邪相见,我完全可以当作没有看见,也不会轻易现身。只是你不向水王大人问询,就接下火小邪的问题,还是有些不妥啊。更何况火小邪要问的,可能与火家有关,五行世家之间有些忌讳,你也明白的,你可不能随意为之啊,水王大人怪罪下来,你可又要受苦了。”
水妖儿冷笑道:“你真的是为了我才出来的?”
郑则道斩钉截铁地说道:“当然!”
水妖儿说道:“那谢谢你了。我已经决定的事情,我会和父亲大人解释,你不必操心。我已经收了订金,是绝对不会退回的!水信子,送火小邪回去。”
水信子连忙喏了声,要请火小邪离开。
火小邪内心中其实想留不想走,可他也明白,留在这里一定会忍不住和郑则道冲突起来,既然早已决定不再与水妖儿纠缠在旧情之中,果断离开不失为上策。所以火小邪暗暗咬了咬,转身就走。
“慢着,火小邪,既然难得一见,大家可以平心静气地坐下喝杯茶再走。我是火家人,火王严烈的亲传弟子,并有机会成为下一任火王,我知道火家的事情,比水家只多不少,你不想和我聊聊?你这么就要走,是不敢面对我吗?”郑则道一边说话,一边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火小邪暗骂道:“郑则道啊郑则道!你以为我怕你,你就错了,等我剿灭严烈的时候,会一并结果了你的小命!也罢也罢,今天注定要与郑则道纠缠,我就看看他想说些什么!还能让你瞧扁了不成?”
火小邪眉头一展,哈哈大笑,说道:“既然你这么有诚意,我就不推辞了。”
火小邪一转身,径直走到桌边,坐在郑则道对面,与郑则道四目相对。
水信子见状,不禁向水妖儿看去,请求水妖儿指示。水妖儿递了个眼色回去,水信子立即会意,客气道:“严道大人,火小邪,你们两位慢聊,水信子先行告退了。”
水信子说完,快步退出屋外,将房门关好,离去不表。
屋内为之一静之后,郑则道说道:“火小邪,你这身打扮很俊啊。不是中土的服饰吧,想必你这几年,在异域他乡学了不少东西呢。”
水妖儿走上前来,坐在郑则道身旁,表情平静,就算外人见到,也会认定水妖儿和郑则道是一对夫妻。
火小邪控制着自己不去打量水妖儿,知道郑则道是明知故问,于是干脆地答道:“我是忍者。”
郑则道哦了一声,说道:“忍者?火小邪你学的是忍术?据我近年所知,忍术似乎是不能传授给本土的中国人的。”
火小邪冷笑一声,说道:“我是日本人。”话虽出口,但火小邪心中别扭,他在日本的时候,从不认为自己是日本人有何不妥,可回到中国,每每说出自己是日本人,想到自己是日本人时,总是胸口堵得发慌。
郑则道略显轻蔑地哼了一声,说道:“日本人。”
郑则道就这么一哼,猛地把火小邪的怒火再次点燃,声调顿时一高,喝道:“日本人怎么了!”
郑则道无所谓地说道:“火小邪,我对你这个人谈不上喜欢,也并不讨厌。只是今天听你自称日本人,我才明白,原来你这么下作。”
火小邪耳根滚烫,恨不得拍案而起,一拳将郑则道的脑袋打烂,郑则道这种不冷不热的嘲讽,比捅火小邪一刀更加难受。
火小邪的拳头捏得嘎嘎作响,厉声道:“郑则道,你留我在这,就是想找茬打架吗?”
郑则道哼道:“我郑则道,无论是什么样的事物,都可以接纳,谈不上喜欢,也并不讨厌。但我这辈子唯一讨厌的,就是——日本人。”
火小邪气得嘿嘿冷笑:“很好!我就是日本人,你能耐我何?”
郑则道自斟自饮一杯茶水,说道:“念在你与水妖儿有交情,这里又是水家的地盘,我不想奈何你什么。本想和你平心静气聊聊,可我不愿与日本人说话,特别是你这种不伦不类的日本忍者,多聊一句也觉得恶心。请回吧,火小邪,我就不送你了,请便!”
火小邪轰的一声狠狠拍了一下桌面,震得桌上的茶具乱飞,叮叮当当滚了一地,那结实的红木桌面,竟让火小邪一掌拍出一道偌大的裂纹。
火小邪也不管这些,拔身而起,嗖的一声退开两步,双手低垂,蓄势待发。火小邪面色阴沉,竟看不出一丝怒气,整个人仿佛笼罩在黑色的杀气之下。
火小邪沉声喝道:“郑则道,逞口舌之能,我不是你的对手,你说的已经够多了,你不是火王严烈的亲传弟子吗?今天我便讨教一下火家的绝学,看看你的手脚是不是和你舌头一样好使。”
郑则道慢慢站起,身形厚重,丝毫不乱,但他的脸却逐渐发白,变得如同打了一层细粉。郑则道说道:“火小邪,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懂规矩。这里是水家的地盘,我们要较量一下,完全可以,但你至少也征求一下主人的同意。”
水妖儿好像没看见一样,冷冷说道:“可以到屋外水池上去打。”
“甚好!”火小邪低喝一声,双手在头上一抹,已经戴上了黑色头套。
火小邪身子一晃,似乎化成了一道黑影,从门缝中滑出,那两扇门几乎没有打开的迹象。
郑则道看着微微一愣,脸色更白,低念道:“差点小瞧了他。”
郑则道侧脸看了看依旧坐在桌边的水妖儿,问道:“妖儿,可以怎么对他?”
水妖儿呵的一声笑,突然露出顽皮的表情,说道:“尽全力,可以杀了他。”
郑则道也呵呵一笑,说道:“听夫人的吩咐。”说着平步向大门走去,用扇子将房门挑开,稳稳地走了出去。
屋外寂静无声,哪里有火小邪的影子在。
郑则道知道火小邪就隐在暗处,他目不斜视,直直地走向池塘边,身子一跳,就跳到水池中的方石上,几个起落,已来到水池中央,站于一块方石之上,一抖扇子,嘭的一下展开来,喝道:“火小邪,你来吧!领教你的东洋邪术!”
话音刚落,郑则道就觉得头顶上气压骤紧,破空之声隐隐传来。郑则道沉哼一声,动如闪电,大扇一挥,划出一道光影,当的一声劲响,铁扇骨架与利刃相交,激的火星一绽!郑则道借势一退,再往前一跳,就是杀招。可就在这火星绽放的瞬间,一道黑影滚落一旁,根本没有让郑则道碰到半分,咻的一声蹦出水池,又见不到了。
郑则道心头一惊,这个火小邪竟藏在洞顶,从上而下冲击,若是不中,脚下又无根,极容易成为攻击的目标,可是火小邪一击即退,看样子只是试探而已,这番身手,拿捏得极好,好像料到郑则道会在何处挥扇相迎。
此时火小邪贴在暗中,也是不敢大意,心想道:“这个郑则道,比七年前更加厉害,幸好没有轻敌。”火小邪手中拿着一把猎炎刀,并无长刀,乃是这次出来,火小邪本不想争斗,便轻装上阵,只带了数把飞镖和猎炎刀出来,如果有忍刀在手,刚才对郑则道还能试探得更深一层。
忍者所带的忍刀,和武士刀略有不同,多为直刀,同样是一边开刃,刀背厚重,便于劈砍。一般忍者只带一把忍刀,背于背后,也有像日本古代著名的忍者头领宫本武藏(他本是有名的武士,后来管理日本忍者各流派),使的是二天一流,即是双手刀,故携带两把忍刀。
而郑则道还是站在水池中央不动,暗念一声厉害,却朗声道:“火小邪,你的缩头乌龟功也有大成啊!避而不见,一招就逃,可笑!”
火小邪不受所激,全当没听见,只是默默感觉着郑则道的呼吸频率和气场,这在忍术中叫“辨气道”,是快速了解敌人行为方式的一种直觉感应。修习得精通者,据说能看到人体周围的各色光芒,代表此人的运动趋势和精神状态等等。
火小邪来看郑则道,依稀能感觉到他周身有红、黑、白三色光芒交错笼罩,很难看出郑则道的弱点。
郑则道的确是个人才,他在五行地宫被伊润广义惨败之后,知耻而后勇,一日不曾懈怠,七年内已经有幸接触到了火家的水火双生术,加之他本来就是水火双生的命格,所以精进飞快。火王严烈对郑则道也是颇多教导,火家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严烈有意将火王之位传给郑则道,只要没有人向郑则道挑战,郑则道的火王尊位便是当定了。
郑则道已初通水淡却能抑九火,火微却能抑狂水,水不惧火,火不惧水的能耐,所以火小邪仅凭忍术的“辨气道”,短时间内很难参透郑则道。郑则道看上去满身都是破绽,在荣行的贼人见到这种郑则道,会以为他是“菜包”,就是非常轻松就能偷盗得手之人。所以有荣行中又有“小贼看大盗,以为不是盗”的说法。
火小邪知道这样久看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真成了缩头乌龟。所以略一思量,舍了“辨气道”,身子一蹲,低掠而出。
郑则道当即有所察觉,却仍然全身上下火形不动,无论火小邪怎么攻击,都能及时反应,没有偏差。要知道像郑则道、火小邪这种高手过招,顶多七八招便分出胜负,哪怕错了几毫秒的动作迟缓,就可能败下阵来。两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准备做足,轻易不出招。
火小邪是动中有守,郑则道是静中有攻,论道理并没有强弱之差,只看个人喜好而已。
郑则道察觉到火小邪掠出,不动如山,就听扑通一声水响,池面水纹轻荡,乃是火小邪潜入水下去了。郑则道暗哼一声:“好狡猾!这火小邪所学庞杂,竟想到从水下来攻!若我还是七年前的功力,没准就要败了!哼哼!”
水波逐渐平静,哪像水下还有人在?可就在平静片刻之后,突然“嗵”的一声炸响,郑则道左侧身后水花四溅,火小邪从水中如同鲤鱼一样弹起,直攻郑则道腰侧。
郑则道眼前全是水花,加上火小邪一身黑衣,混在水花之中,动作看得并不清楚。郑则道大喝一声,身子不退反进,冲破了水花,几与火小邪撞个满怀。
“当当当”三声锐响,电光石火之间,水花降下,依旧只有郑则道一个人站立不动。
只是微微一静,马上又是“嗵”的一声,火小邪再从一侧水下跃出,这次距离略远,火小邪直冲郑则道,不再用游击战术应对。
郑则道喝道:“来得好!”亦向火小邪冲去。
郑则道穿的是彩色锦袍,持白扇,火小邪是黑衣,就见到一团彩光之中白影拉出一道道的痕迹,一团黑雾在彩光之中搅动不休,当当当当当当,啪啪啪啪啪啪,金铁交击和肢体撞击声不断,这团纠缠不休的彩光在水池上的方寸砖石上左闪右突,跳跃不定,稍一分开便马上继续揉成一团。
郑则道不愧是杀手出身,并已打定主意立毙火小邪于手中,所以招招都是三眉会成名的杀招!而火小邪相对而言,从未杀过人,所学忍术中尽管杀人技艺甚多,可火小邪并非为杀而杀,只为击败郑则道罢了,所以招式不那么狠辣,难免会落在下风。两人虽说是以攻对攻,都是火行盗法的战诀根基,表面上看着旗鼓相当,实际上斗至第五招、第六招时,火小邪已是相当吃力。郑则道六招不胜,见火小邪仍有余力支撑,也是心头微急,如果再不能杀掉火小邪,胜败就更难说了。
眨眼缠斗六招已过,两人刚一分开,就又扑上。郑则道一见火小邪的身形,暗喝了一声好,手中大扇一摆,打了个花,似要强攻,其实有诈!就见郑则道已然手肘抬起,左袖口中一道极快的白光向着火小邪的喉咙射去,接着右袖中又是一道白光紧随。
火小邪其势未减,这道郑则道射出的袖中光使得极为巧妙,正好是火小邪能避过第一道,而避不过第二道的死角。火小邪一侧头,躲过了第一道白光,而咽喉处正迎着第二道白光而来,其势已起,避无可避!
只听啊的一声,火小邪一个翻身,落入水中,激得水花四溅。
郑则道袖口一收,两道白光退回袖内,郑则道闻到有淡淡的血腥气,不禁暗喝一声:“赢了!”
就在郑则道心念一松之际,就在水花中有五道微光闪起,分上中下三路向郑则道电射而来!郑则道倒吸一口凉气,这番突变委实超出了他的预料!郑则道也真是个能人,这么千钧一发之际,不仅身子急向后仰,做了一个铁板桥,还能看清五道微光的来路,大扇急拨,生生避过了三道微光,撩开了两道。
郑则道刚刚避过,大扇就向身后一撑,支住身下的方砖,不让自己跌入水中。
郑则道喝了声万幸,就要发力弹起,可眼前一黑,就见到一团黑影扑面而来,胸口被狠狠的一踹,啊的一声大叫,整个人被踹入水中,一下子乱了分寸。
就听火小邪大吼道:“杀了你!”举刀就要向水中刺去!
“住手!”水妖儿厉呼声传来!
火小邪的猎炎刀离郑则道的胸口只有半寸,却被水妖儿这一声喊生生止住。
郑则道缓住了这一缓,连连扑腾,方才稳住身形,其时已经狼狈不堪。
火小邪收了猎炎刀,噔噔噔退几步,看着水妖儿方向大吼道:“为什么!他刚才差点杀了我!为什么你要救他?”
水妖儿尖叫道:“他是我丈夫!你不是!”
火小邪心头一凉,刚才得胜时的激动之情顿时被扫得烟消云散。火小邪垂下手,慢慢向黑暗中退去。
郑则道乘机跃出水面,他的衣服可不是火小邪的忍衣,有防水功能,已然是周身尽湿,行动不便了。
郑则道惨白着一张脸,喝道:“火小邪!再来!我不信你刚才能躲过!妖儿,你不用管我,我并没有输给这个小日本鬼子。”
水妖儿厉声道:“不要打了!郑则道你想死吗!”
郑则道惨声道:“不可能,我不相信,他一定用了什么妖术!”
水妖儿说道:“火小邪有火盗双脉!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能避开你刚才的一招,郑则道你输了!火小邪是故意让你有机会杀他的!”
郑则道微微扭头看向水池边的水妖儿,惊道:“什么?火盗双脉?这是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火小邪的确如水妖儿所说,等待着郑则道向他发出袖中暗器的机会,对于火小邪而言,他相信自己火盗双脉的能力,可以在千钧一发的时候,体内再生反力,将身子不合常理地拉向另一边,使得自己躲过致命一击,仅受皮外伤而已。这个秘密,郑则道绝对不知道,他以为得手,露出了破绽,这才败给了火小邪,如果两人一直缠斗下去,火小邪很难保证一定胜过郑则道。
水妖儿并不回答郑则道,只对远处没入黑暗中的火小邪说道:“火小邪,你赢了!你可以走了!你想知道的问题,我会告诉你答案的。”
火小邪没有回答,甚至没有抬头往水妖儿的方向看上一眼,慢慢地消失在黑暗中。
郑则道并没有追赶,慢慢退回到水妖儿身边,依旧面色惨白一片。
水妖儿深深看了看火小邪退去的方向,也不搭理郑则道,转身便向屋内走去。
郑则道猛然上前一步,拦在水妖儿身旁,喝道:“妖儿,你让我杀了火小邪,是不是早就猜到火小邪能躲过我袖中杀招?所以才这么说话!”
水妖儿停了半步,绕开郑则道,继续向屋内走去。
郑则道不依不饶地追上去,颤声道:“妖儿,我们七年夫妻!就算你不喜欢我,但总有夫妻之情,你时至今日,还要护着火小邪吗?”
水妖儿停下脚步,转回身冷冷地看着郑则道,说道:“我是真的想让火小邪死,你想多了。”
郑则道上前来,脸色减缓,轻声道:“妖儿,谢谢你阻止了火小邪,要不今天真的糟糕了。对不起,刚才说话口气太重了。”
水妖儿说道:“我总不能看着自己的丈夫死在眼前。”说完转身又向屋内走去。
郑则道脸上有红似白,紧紧追上,一直追到屋内,见水妖儿坐下,才凑到身边,十分诚恳地问道:“妖儿,我不在乎是否输给了火小邪,能听到你刚才的说话,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水妖儿淡淡说道:“郑则道,你是想问火盗双脉是什么吧?为什么我之前没有告诉你火小邪是火盗双脉?”
郑则道轻轻啊了一声,苦笑道:“是,我是想知道。”
水妖儿说道:“火盗双脉是火家对体内拥有两套经脉之人所用的称呼。这种人罕之又罕,极为少见,拥有火盗双脉的人,能够从体内发出相反的劲力,做出常人永远无法实现的动作。所以火盗双脉,又称天生盗贼。如果善加引导,得以大成,可做贼王之王。”
郑则道惊道:“我在火家已有十年,怎么从未听过火家有讲起火盗双脉?”
水妖儿说道:“其实我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火盗双脉,似乎是五行世家上一代人颇为忌讳的事情,天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世界上还有火小邪这种人存在。”
郑则道长吁一声,默默点头,又问道:“妖儿,那你怎么知道火小邪是火盗双脉的?”
水妖儿看向郑则道,低声道:“你想知道?”
郑则道说道:“想,很想知道。”
水妖儿轻哼一声,说道:“既然火小邪又出现了,我也不想瞒你。我的孩子,就是火盗双脉。”
郑则道惊得全身一颤,脸上刷的一下再次发白,瞪大了眼睛,却目光涣散,根本一句话都说不出。
水妖儿侧过头去,悠悠说道:“我的孩子是火盗双脉,也是我来奉天前父亲告诉我的。他们两个在六岁左右动作就与常人微微有点不同,经父亲仔细考量,确定就是火盗双脉,他们能有,火小邪自然也有。”
郑则道沉吟几声,又恢复了平静,说道:“确实是人中奇葩,输给这样的人,我倒也释怀。呵呵,妖儿,我能有这样两个孩子,我更感自豪。”郑则道说着,上前抓住了水妖儿的手。
水妖儿并不避让,只是呵的一声笑出了声,表情也不再是冰冷冷的,说道:“郑则道,你不恨?”
郑则道态度诚恳地说道:“何恨之有?你我结为夫妻之时,我便将你腹中的孩子视为亲生骨肉,无论他们是谁的孩子。只是我希望,这个秘密能永远地保存下去,妖儿,可以答应我吗?”
水妖儿默默点了点头,说道:“我会的。”
郑则道笑了笑,将水妖儿的双手握在胸前,说道:“妖儿,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接下火小邪的问题了,你也想弄清火盗双脉的事情,以免未来我们的孩子有什么不测。”
水妖儿点了点头,轻声道:“你去换衣服吧,地下阴冷,别着凉了。”
郑则道动容地说道:“不要紧。妖儿,我郑则道不才,在没有遇见你之前,从未喜欢过任何一个女子,但第一次和你相处后,便决定今生今世无论你怎么对我,也只爱你一个。我确实曾有过荒诞的野心,目空一切,以为不做出点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枉来世上一遭,所以事事不择手段。我知道你一直很讨厌我这样的为人,但时至今日,我只想为你和我们的孩子活着,其他一切,我都可以放弃。请你不要再去想火小邪,接纳我吧。”
水妖儿脸上挂着笑容,却两行清泪流出,说道:“我明白……父亲的决定是对的,是我错了。”
此时,在远离奉天城五百里的宅子里,一个教书先生打扮的人,正走到床边,为床上熟睡的两个孩子仔细地掩好被窝,露出慈爱的微笑,轻声说道:“快快长大吧,等你们长大了,天下一定就会太平了。外公会好好保护你们的。”这个教书先生抬起头,透过窗外,看向奉天方向,双眼如两眼深不见底的潭水,不可捉摸。他,就是水王流川。
水王流川看着无穷的夜空,自言自语道:“水妖儿啊,你明白了吗?”
火小邪回到住所,见卧室的灯光还亮着,雅子的身影透过窗户,朦朦胧胧地显现出来。火小邪心里浮起一丝愧意,轻手轻脚地进了内屋,飞快地脱下自己的忍装。
“小邪,你回来了?”雅子的话语在身后传来。
火小邪吞吞吐吐地回复了一声,雅子已经走上前来,拿着一块毛巾,为火小邪擦拭裸露出来的身体。
“你受伤了。”雅子一边平静地问道,一边小心地抹去火小邪脖颈上的污血。
火小邪的脖颈处,受了郑则道袖中暗器一击,尽管只是皮外伤,并不致命,却仍然是鲜血淋漓,半个肩头已被血液染红了。
火小邪按住肩头,说道:“没事,小伤而已。”
雅子说道:“是什么人,能把你伤成这样。”
火小邪轻哼一声,说道:“是五行世家里的火家人,火王严烈的亲传弟子。”
“小邪,你没有杀了他吗?”
“我本可以杀了他,但最终没有……”火小邪披上便服,转身看着雅子,慢慢地说道,“但下一次见到他,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了。”
“小邪,请你以后不要自己单独行动了,我很害怕你遇到意外。我们第一天回到中国,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连你都受伤了。奉天城里,到底还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中国太大了,也太复杂了,我很害怕你离开我以后,我从此找不到你。”
火小邪搂过雅子,亲吻了她的额头,说道:“雅子,你放心吧,我不会再出去了!往后的几天,我们一切听父亲大人和土贤老师的安排,我想将这几年所学的忍术,重新温习一遍,养精蓄锐,等着与火家决一死战。”
雅子看着火小邪坚定的眼神,轻声道:“小邪,你对剿灭火家的态度,似乎变了好多。”
火小邪轻轻一笑,搂紧了雅子,说道:“现在,我既是为父亲,更是为自己!明天,我就要向父亲大人请战!”
夜空阴冷,黑云一层层地压在半空中,如同浓墨翻滚,隐隐的雷声传来,很快,一场豪雨降下,狂风大作,狠狠地洗刷着这座城市,似乎要把所有的过去和现在统统卷走。未来会怎么样?哪怕是命运的设计者,也纠结在对与错、罪与罚、恨与爱、进与退之间,看不破自己的未来。
五行八卦对于未来,又有一念之别,天地翻覆。现在你所处的位置、时间,所做的事情,所动的心念,周遭的事物,若稍有不同,未来便会完全不一样。
若有人百年后回头纵观历史,掌握这百年里诸般变化,定会觉得能有今日的局面,是有亿亿万万、亿亿万万个巧合组合而来,随便过去哪一个巧合变化了,现在的世界都绝不相同。
所以现在的火小邪,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决定有任何不对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