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建二带着火小邪他们几个正要快步出去,听到黑三鞭在后面喊,心中一惊,想道:“我的爷爷,您还有什么事情啊!”齐建二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他站稳身子,赶忙转过头来躬身道:“黑爷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黑三鞭嘿嘿一笑,说道:“这个谁,把说话的娃娃留下,以后跟着我办事!”
齐建二心中一松,说道:“好好,好好!”说着就把火小邪拽到面前来,叮嘱道:“祸小鞋,你留在这,听你黑爷爷的吩咐。”
火小邪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他见这个黑三鞭绝对不是什么善类,心中也是畏惧得紧,巴不得尽早离开,可黑三鞭让他留下,齐建二屁也不敢放,火小邪又能有什么法子?
火小邪被齐建二拉出来,浪得奔、老关枪、瘪猴他们见状都怕火小邪留在这里无异于身处龙潭虎穴。别看浪得奔、老关枪、瘪猴他们年纪小,但和火小邪都是过命的交情,八九岁的时候就混在一起,一起玩乐戏耍,也一起偷东西挨打,尽管没有正儿八经地拜过把子,心中早就互相认对方是亲兄弟了。
齐建二拉扯着浪得奔、老关枪、瘪猴他们,骂道:“走走!走啊!”
少年人没有那么多世故,感情真切,火小邪又是他们的大哥,浪得奔根本顾不了那么多,伸手拉住火小邪的衣角死死不愿松开,老关枪和瘪猴更是都要哭出声来,任由齐建二拉扯着,三个人就是一动不动,不愿离开。齐建二着急上火,也不敢发作,只好大巴掌直往浪得奔他们几个人的脸上抽。
火小邪见浪得奔他们这个样子,心中发酸,想到他们四个人自从相识以来,几乎没有分开过一天,晚上都是挤在一块睡觉,眼下竟然要分开,于是眼圈也红了,但嘴上还硬:“没事,没事,我完事了再去找你们。”
黑三鞭哼了一声,说道:“你们四个小子,倒都是够义气嘛。”
齐建二赶忙说道:“黑爷,马上走,马上走!”上前又是硬拽。齐建二到底还是劲大,眼看着就要把浪得奔他们拽开,瘪猴忍不住,哭了起来:“大哥,大哥,我和你一起。”
浪得奔也哐地跪下,连连磕头不止,嘴上哭喊道:“黑爷爷、黑爷爷,我们不想和大哥分开,求求你也留下我们吧。”
老关枪也立即跪下来,连连磕头。顿时三个娃娃跪了一地,磕头声咚咚作响,此起彼伏。
黑三鞭倒乐了,说道:“我倒是奇了,我又不是阎王老子,还怕我将他的命带走不成?”
火小邪见状,也跪了下来,哀声道:“黑爷爷,我们几个人从小就在一起,从来没有分开过一天。我们平日里都是一起做事,黑爷爷,求你也让他们留下吧!您一定用得上我们!”
黑三鞭皱了皱眉,回头看了眼三指刘。
三指刘思量了一下,沉声道:“这四个娃娃,倒是‘下五铃’里出类拔萃的好手,彼此配合得不错,也信得过,黑兄弟也许用得上他们。”
黑三鞭嘿嘿一笑,说道:“也好!你们四个娃娃,起来吧,都留下。”
浪得奔、老关枪、瘪猴都欢呼一声,连声道:“谢谢黑爷爷,谢谢黑爷爷!”火小邪转头看了他们三个人一眼,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这点说不清是好是坏的事情,已经让他们乐成一团。
三指刘冲齐建二说道:“齐二滚子,你这几个小铃铛,就先留给黑爷使唤着吧。”
齐建二连忙说道:“是,是。”
三指刘说道:“那你就走吧,有什么事儿,我找人叫你。”
齐建二连声应了,悻悻然看了火小邪他们几个一眼,转身快步退出厅堂。外面那老妇早就等着,引着齐建二离去。
其实齐建二心里也不好受,毕竟火小邪他们从小就跟着自己,怎么也算是一把屎一把尿带出来的,而且还颇得自己真传,眼看着他们四个人齐齐离开自己身边,不知还会不会回来,也是神色黯然,心中如同灌了半壶醋一样,酸溜溜的。
黑三鞭见齐建二走了,将大衣一撩,坐在三指刘旁边的客位上,嘿嘿直笑,看得出心情不错。
黑三鞭指着火小邪他们说道:“你们四个,从小到大把自己的名号说了!各自会些什么,也都一起说了!”
火小邪他们四个互看一眼,瘪猴畏畏缩缩地先站出来说道:“黑爷爷,我叫瘪猴,现在能打哨子。”这打哨子的意思是说,在几人配合偷窃的时候,一个人故意吸引或者干扰“马儿”(被盗之人)的注意力,以便他人得手,也能够监视、望风、预警等。
老关枪在四人中排老三,瘪猴说完,老关枪说道:“黑爷爷,我叫老关枪,能跟背风和解三铃了。”这跟背风是说,在确定马儿身上的“旺子”(钱财等,分不同等级的旺子,一到九旺,代表钱财的价值)以后,一直跟着马儿,方便时下手。解三铃是偷东西的能力级别,也就是说人身上挂着铃铛,你去偷东西,不能让铃铛发出声音,绝顶高手,据说是能解二十四铃。
浪得奔站出来说道:“回黑爷爷的话,我叫浪得奔,最擅长的是捏旺儿,能解四铃。”捏旺儿,就是偷东西的人要先判断出马儿身上的旺子放在什么地方,多大多小,多轻多重,确定能用什么法子拿到。
最后轮到火小邪,火小邪想了想,说道:“回黑爷爷的话,我叫火小邪,已经能做到拿盘儿了。”
黑三鞭仔细地听着,前面瘪猴、老关枪、浪得奔说的话,他倒是不觉得惊讶,寻常的路子而已,而听到火小邪能拿盘儿,不由得吃了一惊。
黑三鞭不太相信地问道:“祸小鞋,可不要在你黑爷爷面前说大话!你小小年纪,能拿盘儿?”
这拿盘儿是荣行里的一门本事,十分讲究。乃是在黑暗之中,给你一深底盘子,或瓷或木或铁,反正不管是何种盘子,在里面放上一把珠子,也是不限质地,数量在五十之内。会拿盘儿的人,要捏着盘子,让盘子里的珠子或转或动,然后判断出盘子里到底有多少颗珠子。必须十猜九中,错的一次也不能差过一两颗,能做到这个,就叫会拿盘儿了。这本事,考量的是心、手、耳合一,心中要十分清静,沉得住气;手中要触觉敏锐,动作准确;耳中要听得干脆利落、毫微可辨。能做到拿盘儿的人,第一要天资聪慧,第二要心静如水,第三要心、手、耳合一,端的是极难的一门本事。
所以火小邪说自己会拿盘儿,也就是说自己至少有解九铃的身手,打哨子、跟背风、捏旺儿都不在话下了。
要知道做贼的人,普通的讲究便是胆大、心细、劲足、身稳、手快、眼尖、耳亮、鼻子灵,往上再高级些,便要“合一”。这拿盘儿的本事,就是其中一个“合一”的法子。
黑三鞭之所以不信,是因为他会拿盘儿的时候,已经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在荣行算是极快的了。可眼前这火小邪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跟着齐建二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师父”,怎么可能会拿盘儿?
火小邪也是年少,不懂得含蓄一下,听黑三鞭口气中透着不相信的劲儿,有点急了,说道:“我就是会拿盘儿了,黑爷爷要是不信,我可以玩给黑爷爷看!”照荣行规矩,这话可不能这么说,火小邪这种小辈,会拿盘儿也必须要说自己略懂而已,当着黑三鞭这种大盗逞能,恐有杀身之祸。火小邪平日里顶到天才见到三指刘这种算是对他们知根知底的行家,哪想过能碰到黑三鞭这种人物,不懂规矩也是情有可原。
果然,黑三鞭听火小邪这么说,心中骂道:“好胆!这么多年没人敢如此冲撞我了,我看你不想活了。”黑三鞭心中想,眼中杀气一盛,哼道:“好啊!我倒想看你玩玩!”
火小邪这小贼,眼尖得很,最会观察人的眼神变化,见到黑三鞭眼色一变,知道自己刚才说话糟糕,定是惹到这黑三鞭了,让他动了杀机。火小邪知道不妙,赶忙口气软了,说道:“黑爷爷请原谅小子不懂事。”
黑三鞭嘿嘿笑了两声,说道:“不妨!不妨!玩玩!”
三指刘对黑三鞭十分了解,知道黑三鞭已经动了杀机,如果火小邪真的要玩一下,盘子拿出来之时,就是火小邪的死期。
三指刘笑了笑,说道:“黑兄弟,我看免了,这祸小鞋的拿盘儿,我见过,他只能玩七八个珠子,倒是有点天赋。我看他能玩七八个珠子,曾经给他提过铃。小娃娃不知道拿盘儿到底是啥,也没见过世面,嘴上有些托大。我们还是商量要事吧!”
黑三鞭听三指刘这么说,倒是气顺了,心中也想:“我料这小子最多也就七八个珠子的本事,嘿嘿,罢了!”
火小邪早就不敢说话,黑三鞭见火小邪也老实了,说道:“好了,今天就不玩了!不过祸小鞋,七八个珠子也不简单,年少有为啊!”
火小邪赶忙低声答道:“谢黑爷爷夸奖!”
黑三鞭说道:“你们四个小子,本事不错!黑爷很高兴!往后几日,你们听黑爷我的差遣。今天晚上,你们就住这里吧!没我的吩咐,不能离开此地一步!”
三指刘点了点头,喊道:“王妈!”
那老妇从外门进来,说道:“老爷吩咐。”
三指刘说道:“带他们几个去柴房睡觉,和孙高子一起。”
王妈应了声,过来对火小邪他们说道:“跟我来吧。”
火小邪他们如释重负,都跪下给刘大爷爷和黑三鞭磕了个头,跟着王妈就要出去。
黑三鞭眼珠子一转,突然指着火小邪问道:“你那个姓是哪个字?”
火小邪本想说自己是“火”字,此时他心里明白,不要逞能,于是老老实实地答道:“祸害的‘祸’。”
黑三鞭“哦”了一声,又问:“你父母叫什么名字?”
火小邪答道:“从小就没见过父母。”
黑三鞭点了点头,说道:“走吧!”
火小邪等人诺诺连声,低着头,并着腿,快步跟着王妈出了屋。
见他们离开,三指刘才说道:“黑兄弟,你对火家的人还是忌讳颇深啊!那个祸小鞋的‘祸’字,你也担心是个‘火’字吧?”
黑三鞭撇了撇嘴,脸上一寒,说道:“我已经躲了火家十年了……呵呵,听到‘火’字,多少还是有点心惊。”
三指刘说道:“这火家的人当真这么厉害?”
黑三鞭摸了摸头,说话还是心有余悸一般,说道:“厉害!厉害啊!太厉害了啊!贼王啊!我们这些荣行的,在他们眼中就和鸡崽子一样。”说完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神色黯然,微微叹气。
三指刘默然不语,也是若有所思。
半晌之后,三指刘才慢慢说道:“听我师父他老人家说过,金木水火土五大世家齐现江湖,当是天下大乱之时,但也听说,有一个什么宝物,谁能得到,让五大世家聚首,天下就是谁的了。”
黑三鞭也悠悠然说道:“自从我十年前碰到火家的人以后,咱们荣行中的传言也越来越多,说是金、木、水、火四大世家的人都已经现身,各地的军阀头子,都在寻找他们的下落,据说只要攀上一个世家,找到那一统天下的宝物就有希望!邪乎得很,也不知是真是假。”
三指刘听着,也想到什么,突然“咦”了一声。
黑三鞭问道:“怎么?”
三指刘说道:“黑兄弟,你觉得日本人会知道吗?你看眼下我们这奉天城里,遍布日本小鬼子。”
黑三鞭说道:“日本人?他们知道又能怎么样?难道日本小鬼子还想把中国占了,当中国的皇帝老子?”
三指刘说道:“这可不一定!你和我是汉族人,不妨和你说一句,那大清朝,还不是女真族占了天下,当上我们汉人的皇帝。眼下,日本小鬼子在东北屯兵十来万,恐怕他们的心思绝不是咱们东三省这一点地方。”
黑三鞭笑了起来,说道:“刘大哥,你还挺操心这个呢,咱们做贼的,天下是谁的咱管个屁啊,倒是天下越乱越好呢!”
三指刘说道:“也是,也是!天下太平了,哪有我们的饭吃?不说这个,不说这个,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咱们也搞不懂。”
黑三鞭说道:“只要火家的人不来找我麻烦便好。呵呵!”
两个人相视而笑。
三指刘说道:“黑兄弟,既然女身玉就在张四爷家佛堂,你打算如何?”
黑三鞭嘿嘿笑了声:“尽快动手。”
三指刘说道:“这四个娃娃,你都用得上吗?如果用不上,就散了吧。”
黑三鞭说道:“用得上,用得上,极好的喂狗的肉包子。”黑三鞭说完,哈哈哈笑了起来。
三指刘微微一笑:“莫非黑兄弟已经想到好办法了?张四爷家可不是那么好进的。”
黑三鞭低声说道:“刘大哥,我打算这么办,您也给我掌掌……”
两个人窃窃私语起来。
张四爷家大宅,是奉天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宅地,八进八出的庭院,高墙广筑,里面数十间房子,供养的老老少少、管家护院,有二百多口人。这张四爷据说和东北军阀张作霖有着过命的交情,加上张四爷家似乎从来不缺钱财,所以这大宅的戒备,绝非是寻常富贵人家可比,在院内巡视的家丁,也都是荷枪实弹,身手高强。至于张四爷到底是干什么买卖的,如何有这等威风,倒是没几个人说得清楚。
黑三鞭连盗奉天城八家宅子,打响自己名头的时候,唯独没进张四爷家。倒不是黑三鞭和张四爷有什么交情,而是奉天城里的荣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乃是“宁盗奉天府,不摸四爷门”。这是因为有关张四爷家的事情在荣行里传得也邪,主要的传说有四桩:第一桩传说是张四爷家后院里养着一种大狗。专吃人肉,这狗和其他狗不同,寻常的狗不能上树,而张四爷家的狗却能上树、钻洞,速度奇快。第二桩传说是张四爷家的后院,是专门为张作霖这种东北大亨存宝物的,遍布机关毒气,走错一步就有杀身之祸。第三桩是张四爷家里有恶神保佑,你若是偷了张四爷家的值钱东西,不管你躲在何处,晚上都会有一群从天而降的钩子兵过来,用大钩子将你骨头穿了拖走,从此杳无音信。第四桩是最邪门的,说是张四爷家里有一面勾魂镜,你若是对张四爷家心存歹意,摸了张四爷家的门窗,就有勾魂镜从天而降,落在你面前,你只要看了镜子中的自己,过不了几日,保准肠穿肚烂而死。
这些传说传得邪了,做贼的渐渐没人追究是真是假,只是心中多少有忌讳,混口饭吃也没必要招惹这神秘兮兮的张四爷,说不定还搭上性命去。所以这么多年来,张四爷家后院中到底啥样,也没人说得准确。
火小邪断然是知道这些传说的,他之所以敢偷进张四爷家,第一是他胆子大,不信邪;第二是他对浪得奔、老关枪、瘪猴他们夸下了海口;第三是火小邪进的是张四爷家的中院,而不是后院,让火小邪进后院,火小邪还是不敢的;第四是火小邪认定自己去偷的不过是吃的点心,偷吃的东西在荣行里不算偷,也就算没有歹念。
就在火小邪被黑三鞭留下的两日之后……
子夜时分,奉天城大街上两辆黑色轿车飞驰而过,轿车身后还有四马三人,马上人穿着黑衣,卖力地抽打着马匹,让马撒开了蹄子狂奔,紧紧跟着前面的轿车。
也是奇了,按这种肆无忌惮的架势,就算东北军不拦,日本人怎么也要出面阻挡盘查,可偌大一个奉天城中,他们沿路奔来,整条街上竟空无一人,任由着他们撒欢狂奔。
等这些人驶过,才从街边巷角钻出巡城的士兵,呼呼啦啦将道路如同往常一样封了,继续巡视起来。
这两辆轿车,四骑马,一直奔到张四爷家门口,才戛然而止。骑马的黑衣人不等马儿停稳,就已经从马背上翻身而下,身手极为敏捷。黑衣人穿得倒也寻常,不过普通的武师装扮,只是在他们腰间,都系着一条红带子,上面吊着一面也是红彤彤的方牌。
三个黑衣人拥到一辆车前,车也才算刚刚停稳,其中一个黑衣人上前将车门拉开,一个穿暗灰长袍的人从车中钻出,冲大家点了点头。
这穿暗灰长袍的男人,三十多岁年纪,留着平头,长方大脸,胡子拉碴的,颧骨高耸,看着极为精干。他和这些黑衣人一样,腰间系着红带,吊着红牌,显然是这些黑衣人的头目。
从两辆轿车上总共钻出了五六个人,其中一个显然是日本军官,穿着一身黄褐色的军大衣,腰间别着一把军刀,四十多岁的年纪,脸上如同刀削斧砍一般,毫无表情。这日本军官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笔挺西装大衣的男人,四五十岁年纪,戴着眼镜、礼帽,手中提着一只小皮箱。这两个人一下车,走了几步,前面那日本军官小声和这学者打扮的男人用日语交流了两句,看得出都是彼此尊敬,绝非上下级的关系。
而其他人,都穿着便衣,看模样也都是很不简单的人物,只是人人都神情严肃。
这些人都下了车,从张四爷家的院子中也早就拥出了七八个精壮汉子,一个六十多岁的干瘦小老头,迎着他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一行人也不客气,一言不发,都快步向门口走去。那干瘦老头将他们迎入院中,挥了挥手,院门便立即关上。
这干瘦老头打量了一下众人,目光落在日本人和其他便装打扮的人身上,显得颇为不屑,但是在看到灰长袍男人时,一下注意到这男人腰间的红牌,顿时显出一股子敬畏的神情。也不知这干瘦老头到底是和谁说话,顿时微微一个弯腰,向大家抱了抱拳,说道:“张四爷在里面候着各位呢!请跟我来!”说罢,赶紧在前面带路。
这一行人都微微点头,跟着这干瘦老头向前行。过了前院,又穿过几间敞房,便来到这张四爷家的中堂。这中堂乃是坐落在一个院子里的一栋三层楼高的大屋,修得古色古香,极为精致,门前挂着一面硕大的镶金牌匾,上书三个朱红大字:镇宝堂。
那日本军官见到这牌匾,转头和那学者打扮的男人交谈两句,似乎在问这匾上写的是什么意思。那学者也定是个中国通,解释了几句,日本军官连连点头。
干瘦老头领着众人,过了一座石桥,走到门前,自己站在门边,请他们入内。
这干瘦老头的眼神一直落在走在最后的系红带的四个人身上,打头的那个方脸男人冲干瘦老头微微一笑,也不搭理这干瘦老头,带着人走入房中。那干瘦老头看着这几个黑衣人的背影,赶忙抬头擦汗。
众人走进厅堂,就听到楼上传来爽朗大笑,一人喊道:“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各位请坐!请坐!周先生,看茶!”
这来人就是奉天城内颇有名也颇神秘的张四爷,只见他是一个四十开外的魁梧汉子,头发梳得工整,尽管其貌不扬,但言行中透出一股子霸气来。张四爷呼喊的周先生,就是迎他们进来的干瘦老头。
张四爷蹬蹬蹬从楼梯上走下,十分客气地向众人团团抱拳,说道:“我就是张四,这个镇宝宅的主人!”
一个便衣打扮的中年人走上来,抱了抱拳,说道:“张四爷,打扰了!”
张四爷一见此人,说道:“郑副官,你我不要客气!快快,大家请坐。”
周先生已经招呼了丫鬟过来,摆好了桌椅,端上了茶水点心。
郑副官指着日本军官介绍道:“这位是日本关东军依田极人少将!”依田少将站起来,微微一个鞠躬,用半生不熟的中文说道:“张四爷,久仰大名,幸会!”张四爷笑道:“请坐!请坐!”
郑副官又介绍那位日本学者:“这位是日本东京大学的宁神渊二教授,乃是日本天皇身边的中国历史顾问!”宁神教授同样微微一鞠躬,用纯正的中文说道:“张四爷,请多多关照,能来张四爷的家中,是我的福气。”
张四爷笑道:“哪里!哪里!”
郑副官依次介绍下来,都是张作霖的东北军中有头有脸的重要人物,张四爷一一会过。郑副官走到灰袍男人那群人跟前,倒似乎有点犯难,略有犹豫,说道:“这几位,是张大帅的重要客人,说是帮着给掌掌宝。他们叫……叫……”
那灰袍男人站起身来,笑道:“哦,张四爷,我姓严,叫我严景天就行了。我身后的几位,是我的小兄弟,就不一一介绍了。”
张四爷看着这灰袍男人,笑盈盈地抱拳说道:“哦!严兄弟,幸会幸会!”张四爷表面上一团和气,其实心里觉得奇怪:这严景天若是张作霖的重要客人,以自己和张作霖的关系,怎么听着完全陌生呢?这东北江湖中,哪有姓严的这号人物能让张作霖带他们到自己家里来?想到这,张四爷的目光不禁向不远处的周先生看去,只见周先生目光犀利,直勾勾地看着张四爷,飞快地伸手做了一个上抬的手势。
张四爷神色微微一变,知道周先生的意思是说这几个人来头极大,绝不可小视。张四爷什么风浪没见过,马上定下神来,继续说道:“请坐!请坐!”
严景天微微一笑,坐了下来。
张四爷心想:“这严景天,看着是个精壮的汉子,应该是练家子,不过气质却平常得很,显不出来他什么来头。奇怪啊!”
张四爷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点头向郑副官示意。这郑副官是何人?来头也不简单,乃是张作霖身边的贴身副官,专门处理和日本关东军的关系,可谓是东北军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郑副官上前一步,说道:“在座各位都应该知道,前段时间,张大帅在关东军依田少将的帮助下,得到一个名为女身玉的稀罕宝贝。此宝极为稀罕,别处也不敢存放,就只能拜托张四爷给暂存着。同时,也请张四爷将这女身玉的宝相掌清楚了,这女身玉中果然有宝胎!这宝胎才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今天晚上就是取出女身玉宝胎极好的时候。所以,邀请大家到这里来,共同见证从女身玉中取出宝胎的历史一刻!张大帅本想亲至,但临时有要务缠身,深表遗憾。”说着郑副官向依田少将和宁神教授微微颔首,依田少将和宁神教授也点头回礼。
郑副官说完,向张四爷示意。张四爷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说道:“请大家稍坐。这女身玉的宝胎取出,时间上不能偏差分毫!还有约半个时辰的光景,请大家先用茶,吃点糕点,我先去准备一下。”
张四爷向大家抱了抱拳,离座转到后室,周先生也早就会意地跟了过来。张四爷问道:“周先生,那姓严的人,十分古怪啊。”
周先生说道:“张四爷,若是你猜,你猜他们是谁?”
张四爷慢慢说道:“这几个人深藏不露,显不出本事,张大帅却让他们跟着过来掌宝,我乱猜一下,他们……是火家的人……”
周先生神色严肃,说道:“张四爷,他们腰上都别着一个红彤彤的牌子,系着红腰带……”
张四爷一惊:“难道真是火家的人?”
周先生点头应道:“八九不离十。”
张四爷沉吟一声,摸着下巴低头沉思,在堂中不断踱步。
周先生说道:“如果真是火家的人来我们这里看女身玉,来者不善啊!”
张四爷说道:“火家人哪瞧得起女身玉这种二流宝物?周先生,我们的镇宅之宝玲珑镜现在还好吧?”
周先生说道:“没有问题,我从他们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派人去看了,所有天锁地铄已经全部关上,就算他们是火家的人,也不是想拿走就拿走的!”
张四爷说道:“我们静观其变,在不明确他们真正目的之前,千万不要让他们觉得我们有所警惕!张大帅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周先生说道:“这二十年间,金木水火四大世家都重现江湖了,只剩土家还没有踪迹。火家人择良木而栖,没准是他们自己找到张大帅的。”
张四爷说道:“好了,周先生,咱们现在多想也没用。女身玉开宝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准备一下吧,别误了时辰。”
这两个人说着,向后面快步走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周先生快步走入众人休息的厅堂,团身给大家抱了抱拳,说道:“各位客人,时辰已到,请各位跟我来。”
众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听到周先生这么说,都起身跟着周先生就走。郑副官在前,日本人跟在他身后,再是东北军的几个人物,最后才是严景天他们。
这一行人穿过这栋镇宝堂,走过一道长廊,眼前豁然开朗,赫然出现一个庭院来。那庭院中密密匝匝围了一圈高举火把的魁梧大汉,目不斜视,木桩子一样扎在地上,眼睛眨也不眨一下,除了火把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外,整个院子内鸦雀无声。而这些人围着的,正是一个佛堂。佛堂大门敞开,里面也是火光如织,亮如白昼。
张四爷从佛堂中迎出来,抱了抱拳,笑道:“各位久等了!”
这张四爷此时也已经换了一身非道非儒的法袍,头戴一顶白色方帽。郑副官可能见得多了,也不吃惊,而依田少将、宁神教授等人,从前面走过来,四周都是一片安静,也没见到几个家丁,感觉不过是一个普通大户人家的庭院而已。直到他们走到这里,看到这种景象,感受真是天上地下一般,都惊讶得有些木讷了,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该往哪里看,怎么迈脚出去。
好在他们也非泛泛之辈,强自镇定,都走上前来。
张四爷将他们迎入佛堂,只见佛堂正中有一张大桌,铺着白布,上面躺着一个半裸的女子。没见过这女身玉的人,见到这种景象,无不叫出声来。连见过女身玉的日本人也都连连皱眉。
正如火小邪看到的一样,肃穆庄严的佛堂之中,地藏菩萨的法眼之下,摆着一个女人,而且那女身玉栩栩如生,毛发五官俱全,颜色也和肌肤无异,又穿着一些衣服,好像一个翻身就能坐起来一样。猛一看怎么都像一个活人,简直有辱菩萨,邪门得要命。
张四爷知道大家惊讶什么,笑了笑,说道:“这看着像女尸一样的玩意,就是女身玉,乃是用与肌肤同色的玉石做成。”
张四爷走到这女身玉的面前,端详着这玉石女子的脸庞,继续说道:“女身玉是个宝物,却是至凶至阴!旧时,有大户人家的女子怀孕,胎儿刚刚成形却死在腹中,导致腹中畸变,那女子便难受个七八十天,受尽人间苦楚,才终于恨恨而死。这女身玉的面孔,便是按照这死去的女子面貌雕刻出来的。因为死时太惨,恐化成僵尸怨鬼,就将尸身烧掉,用这女身玉下葬。有的人家,将死胎的骨骸取出,在女身玉的腹中埋下,若碰上机缘巧合,这骨骸引了女身玉上的玉气,凝聚成团,化成一粒宝胎,约有半个拳头大小。所以,这具女身玉,身上怨气太重,不得不摆在地藏菩萨面前,日夜轮番摆设瓜果点心,请童子来诵经,七七四十九日后才敢取出宝胎,否则恐遭厄运!”
众人听了张四爷这番解释,才都恍然大悟,频频点头。宁神教授赞道:“张四爷,今天真是大开眼界!张四爷果然见多识广!”
张四爷笑道:“哪里哪里,我所知道的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江湖传说,下八行里的本事,见不得光,见不得光!知道再多,也只能偷鸡摸狗的。”
宁神教授笑道:“张四爷谦虚了,中国文化里最精深的东西,并不是寻常人能知道的,都是皇帝、贵族和权臣掌握的秘密。我就听说,中国皇帝有个金木水火土五行的宝物,是由五大世家看护着……”
张四爷笑了起来,打断了宁神教授的话:“哈哈,皇家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多了,我们现在是民国时代,没有皇帝了。”
宁神教授似乎兴趣并不在女身玉身上,而是在张四爷这里,仍然不依不饶地问道:“张四爷,你不知道大清皇帝有个五行的宝物,有个五大世家吗?听说,民间也叫五大世家是五大贼王。”
张四爷摇了摇头,叹道:“这皇帝老儿身边的事情,我这个蛮荒汉子还真弄不清楚。哦!时辰差不多了,宁神教授,要不这个问题,我们找时间再谈?”
宁神教授扶了扶眼镜,说道:“也好,也好!”
张四爷笑了笑,说道:“请大家略退一步,尽量不要出声,看我取宝胎出来。”
众人应了一声,都退下一步。谁知灰袍男人严景天并未退后,鼻子抽了抽,说道:“你们没闻到一股子汗臭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