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从:
臣服者须立刻遵守支配者发出的任何命令,不得犹豫或延误,应尽速完成所有要求。臣服者同意支配者所提出任何合乎情理并带来欢愉的性爱行为,必须热情配合且不得犹豫,但绝对限制条例(附录二)中所注明之事项不在此限。
睡眠:
除和支配者共度之外,臣服者须确保她每晚能获得至少八七小时的睡眠时间。
饮食:
臣服者须依照食品建议列表(附录四)正常饮食以确保她的健康及日常生活不受影响。除了水果之外,臣服者在正餐之间不得摄取零食。
服装:
于契约执行期间,臣服者只允许穿着经支配者同意的服装。支配者须提供治装经费予臣服者,臣服者可自行运用。在某些特定情况下,支配者须陪同臣服者进行采购。
运动:
支配者须提供臣服者每周四三次、每次一小时的个人健身教练课程,上课时间以经臣服者与健身教练双方同意为主。健身教练须回报支配者有关臣服者的训练进度。
个人卫生和仪容:
臣服者须保持自身干净整洁,适度进行脱毛或除毛。臣服者须依照支配者指定之时间,前往支配者选定之美容沙龙进行任何支配者认为必要的保养疗程。
个人安全:
臣服者不得饮酒过量、吸烟、服食消遣性的药物,或将自身置于任何不必要的危险当中。
个人操守:
臣服者不得与支配者之外的任何人士发生性行为。臣服者须随时让自己保持谦恭有礼、端庄优雅。她必须牢记她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支配者。支配者不在场时,她必须为所有自己造成的犯罪行为、不良举动、品行失当负起责任。
若有违反上述任何一项规则,将导致立即性的惩罚,惩罚方式将由支配者判定。
「所以服从这回事还是存在?」
「当然。」他笑。
我又好气又好笑地摇头,在一时不察的情况下对他翻了白眼。
「妳刚才是在对我翻白眼吗,安娜塔希娅?」他低声问。
噢,糟了。
「可能吧,要看你会有什么反应。」
「和以前一样。」他说着轻轻摇头,眼睛因为兴奋而发亮。
我本能地咽了一下口水,兴奋引起的颤抖窜过全身。
「那么……」真要命,我该怎么办?
「嗯?」他舔着下唇。
「你现在要打我屁股了。」
「没错,我打算这么做。」
「哦,真的吗?格雷先生。」我挑衅他,回他甜甜一笑,游戏要有对手才能玩。
「妳打算阻止我吗?」
「那你得先抓到我才行。」
他微微睁大眼睛,笑着缓缓站起身。
「哦,真的吗,史迪尔小姐?」
我们之间隔着早餐台,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激过它的存在。
「妳又在咬嘴唇了。」他轻声说,慢慢向左侧移动,我也跟着做。
「你不会这么做的,」我激他。「不管怎么说,你也会翻白眼啊。」我试着和他讲道理,他继续往左侧移动,我也是。
「没错,但妳刚把这个游戏的奖品提升到更让人兴奋的层次。」他的眼神灼热,身上散发出狂野的期盼。
「我速度很快的,你知道。」我试着冷淡地说。
「我也是。」
他在自己的客厅里尾随着我。
「妳会乖乖的自己走过来吗?」他问。
「我有这么做过吗?」
「史迪尔小姐,妳的意思是?」他扯扯嘴角。「如果要我过去抓妳,对妳来说下场可就很糟糕了。」
「那也要等你抓到我再说,克里斯钦,但现在我并不打算让你得逞。」
「安娜塔希娅,妳可能会跌倒,害自己受伤,那又会让妳直接违反第七条规则。」
「我从遇到你之后就身处于危险当中了,格雷先生,不管有没有规则。」
「说的也是。」他顿了一下,眉头微皱。
他突然向我扑来,害我尖叫着跑向餐厅。我试图逃跑,让桌子挡在我们之间,我的心怦怦乱跳,肾上腺素在身体狂飙……天啊,这真是太刺激了。我又变成了小孩子,虽然知道这样做不对。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他故意慢慢走向我,我一点一点地挪动脚步。
「妳很清楚如何让男人分神,安娜塔希娅。」
「我们意在取悦,格雷先生,让你从什么事当中分神了?」
「生活啰,整个宇宙。」他随意挥了一下手。
「你弹琴时看起来确实心事重重。」
他停下脚步,双臂交抱,表情兴味十足。
「我们可以整天这样玩下去,宝贝,但我会抓到妳,而那时候妳就会很惨。」
「不,你抓不到的。」我也许不能太过自信,我把这句话当成咒语喃喃重复。我的潜意识找出她的Nike运动鞋,随时准备起跑。
「别人会认为妳是在欲擒故纵。」
「我没有,这就是重点,我对惩罚的看法就像你对我碰你的看法一样。」
他的态度瞬间改变,玩闹的克里斯钦消失了,他直勾勾地看着我,好像我刚打了他一巴掌,他的脸色刷白。
「那就是妳的感觉?」他低声问。
这几个字以及他说出来的方式令我震撼。它们透露出更多有关他的讯息及他的感受,让我了解他的恐惧和憎恨。我皱眉,不,我的感觉没有那么糟。没有吧,有吗?
「不,我的感觉没有那么糟,但至少你可以有个概念。」我低喃,焦虑地看着他。
「哦。」他说。
惨了,他看起来非常失魂落魄,就像我刚搞砸了他的一个大计划。
我深吸一口气,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站定,看进他担忧的双眼。
「妳那么讨厌这件事吗?」他低声问,眼里有着恐慌。
「呃……还好。」我安慰他。唉,这就是他对别人触碰他的感觉?「不,我只是感觉有点矛盾。我不喜欢它,但也不到痛恨的地步。」
「但昨晚在游戏室里,妳……」他没说完。
「那是为了你,克里斯钦,因为你需要,而我并不。你昨晚没伤害到我,那个情况不一样,而我可以在心中帮它合理化,况且我也信任你。但当你想要惩罚我时,我担心你会伤害我。」
他的银灰眼眸像暴风雨般阴暗,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终于温柔地开了口:「我是想伤害妳,但不会超出妳能接受的程度。」
见鬼了!
「为什么?」
他伸手爬过头发,耸耸肩。
「我就是需要,」他顿住,表情苦闷地看着我,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我没办法告诉妳。」他低语。
「不能还是不愿?」
「不愿。」
「所以你知道原因。」
「对。」
「但你不想告诉我。」
「如果我说了,妳会尖叫着冲出这房间,永远不想再回来。」他警觉地看着我。「我不能冒这个险,安娜塔希娅。」
「你想要我留下。」
「比妳知道的更甚,我无法忍受失去妳。」
噢,天啊!
他低头看我,下一刻将我抱入怀,深深地、热情地吻我,我措手不及,却在他的吻中感受到他的惊慌和绝望的需求。
「不要离开我,妳说过不会离开我,妳在睡梦中也恳求我不要离开妳。」他在我唇上喃道。
哦……我的夜间告白。
「我不想离开。」我的心揪紧,彻底翻了过来。
这个男人需要关爱,他的恐惧赤裸而明显,但他迷失了……迷失在他性格里的黑暗面。他的眼睛大睁,眼神暗淡,饱受折磨。我能抚慰他,暂时融入他的黑暗面,之后再将他引向光明。
「让我看看。」我低语。
「让妳看看?」
「让我看看会痛到什么程度。」
「什么?」
「惩罚我,我想知道情况会有多糟。」
克里斯钦往后退开一步,完全摸不着头绪。
「妳想尝试?」
「嗯,我说我想要。」但我有个没说出口的动机。如果我为他这么做,或许他就会让我碰触他。
他眨眨眼。「安娜,妳真令人费解。」
「我自己也很困惑,但我想弄清楚这件事,然后我们就可以知道,我有没有办法接受这些,一劳永逸。如果我可以做得到,那么你也可能……」我说不下去了,他再次睁大眼,他知道我指的是触碰那件事。有那么一刻,他看起来像是心碎了,但很快又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瞇起眼睛,若有所思地打量我,似乎在权衡替代方案。
倏地,他牢牢抓住我的手臂,转身把我带出大客厅,走上楼梯来到游戏室。欢愉和痛楚,奖励和惩罚,许久之前他曾说过的话语在我脑中回荡。
「我会让妳看看最糟的情形是如何,然后妳可以自己做决定。」他在门边停下。「妳准备好了吗?」
我点头,下定了决心,同时有点头重脚轻,脸色白到像是所有的血液都被抽光。
他开了门,依然抓着我的手臂,从门边的架子上拿了一条像是皮带的东西,带我走向角落的红色皮质长椅。
「趴到椅子上。」他柔声说。
好,这我做得到。我趴到那柔软滑顺的皮革上,他让我穿着浴袍,我脑中一个僻静的角落微微感到惊讶,他竟然没有要我脱掉。糟了,这一定会很痛……
「我们在这里是因为妳说愿意,安娜塔希娅,而且妳从我身边跑开,所以我会打妳六下,妳要和我一起数。」
他为什么不该死的直接开始?他总是要把惩罚搞得这么戏剧化。我翻了个白眼,清楚知道他不会看见。
他掀起我的浴袍下襬,不知什么原因,这样比完全赤裸还要更加亲密。他轻轻揉着我的臀部,用温暖的手爱抚臀瓣两侧,往下来到大腿顶端。
「我这么做是要让妳记住,以后不准从我身边跑开,虽然会让我兴奋,但我永远不希望妳这么做。」他低语。
我依然听得出这其中的讽刺。我跑开就是为了逃避这个,如果他张开双臂,我会跑进他的怀中,而不是逃开他。
「而且妳还对我翻白眼,妳知道我会有什么感觉。」突地,一切都消失了,包含他声音里那紧张的恐惧感。他又回到原来的样子,我从他的口气中听得出来,还有他手指放在我背上、抱着我的方式,房间里的气氛倏然改变。
我闭上眼睛,环抱着自己等待挨打。皮带狠狠地往我屁股上抽,那种刺痛果然是我最害怕的,我不由自主地大声哭叫,猛吸了一口气。
「快数,安娜塔希娅!」他命令着。
「一!」我对他大吼,像是在咒骂。
他再次打我,疼痛随着皮带经过的路线扩散开来。我的天啊……好痛。
「二!」我尖叫,喊出来的感觉真好。
他粗声喘息,上气不接下气,我反而几乎没了呼吸,拚了命想要集中精神,寻找内在的力量,而后皮带再次落在我的皮肤上。
「三!」眼泪不争气地涌了上来。天,这比我想的困难得多──比打屁股难捱太多了,他下手毫不留情。
「四!」皮带又打了过来,我大叫,泪水潸然落下。我不想哭,哭泣让我更生气。
他又打了我。
「五。」我的声音基本上像是哽咽,我闷声啜泣,此时此刻,我想我是恨他的。再一下,我可以再忍耐一下。我的屁股痛到像是有火在烧。
「六。」我轻声说,强烈的痛楚几乎再次将我劈成两半,我听到他在我身后丢下皮带,拥我入怀,气喘不已,怜惜又体贴……而我不想要他。
「放手……不要……」我挣扎着要离开他的怀抱,拚命推开他、殴打他。
「不要碰我!」我嘶声喊着。我站直身体瞪视着他,他看我的样子像是我随时会逃跑,大睁的眼眸里充满困惑。我愤怒地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泪水,怒瞪着他。
「这就是你真心喜爱的?以这种方式对我?」我用浴袍的袖口抹抹鼻子。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唔,你真是个无药可救的混蛋。」
「安娜。」他惊呆了,想要解释。
「你还敢叫我!自己看看你做了什么好事,格雷!」讲完这句话,我僵硬地转身走出游戏室,将门默默地在身后关上。
我握紧身后的门把,暂时靠在门上。要去哪里呢?我该逃跑吗?还是留下?我怒火攻心,愤怒滚烫的泪水从颊上落下,我暴躁地抹去。我只想找个地方抱住自己,缩起来让自己复原,疗愈我破碎的信念。我怎么会这么笨呢?这当然会痛啊!
我试探地揉揉屁股。啊!好痛!我该去哪里?不能去他房间,那就我的房间吧,或者说是准备给我的房间,不,就是我的……曾经是我的。这就是为什么他要我保留自己的房间,他知道我会需要和他保持距离。
我快速地往那个方向走去,也意识到克里斯钦可能会跟着我。卧室里依然一片漆黑,天际微微透出一丝曙光,我笨拙地爬上床,小心不要坐到疼痛又脆弱的臀部。我继续穿着浴袍,紧紧包着自己,蜷缩着身体,放弃一切抵抗,狠狠地埋在枕头中啜泣。
我在想什么啊?为什么我会让他这样对我?我想走进那片黑暗,探索到底能有多糟──但那对我来说太过阴沉,我做不来。可是,这就是他会做的,这就是他得到快感的方式。
真是当头棒喝,但我也要公平一点,他曾经一再警告我,一次又一次告诉我他不正常。他有某种我无法满足的需要,我现在明白了,我不想让他再这样打我了,永远不要。我回想着他打我的这几次,比较起来这回应该算是客气的了,但这样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吗?我埋在枕头里哭得更凶。我要失去他了,如果我不听他的,他不会想再和我在一起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会爱上这位「五十道阴影先生」?为什么我不能爱上荷西,或是保罗.克雷顿,或是像我一样的某个人?
噢,我离开时看到他那心痛到发狂的表情,但我痛极了,被他的残暴吓坏了……他会原谅我吗?我又能原谅他吗?我的脑袋里千头万绪,思绪乱成一团,我的潜意识悲哀地摇着头,内心的女神已经不见人影。噢,我精神上从来没有这么痛苦过,我好孤独,我想要妈妈,还记得她在机场道别时对我说的话──
听从妳的心,亲爱的,还有拜托,拜托试着不要想太多。放轻松,好好享受,妳还这么年轻,甜心,妳的人生还有那么多要经历的,就顺其自然吧。妳值得拥有最美好的一切。
我真的听从了我的心,可以用疼痛的屁股和伤痛的破碎心灵来证明。我得走了,没错……我必须离开。他对我没有好处,我对他也是一样。我们怎么可能走得下去?但想到无法再见到他几乎让我无法呼吸……我的五十道阴影先生。
我听到门打开,噢,不要──他进来了。他放了些东西在床头柜,接着床铺因为他的重量往下一沉,他爬到我身后。
「嘘。」他轻声说,我想离他远一点,移到床的另一侧去,但我全身无力,我动不了,只能直挺挺地躺着,完全无法移动。「别跟我争,安娜,求妳。」他低语,轻柔地将我拥入怀中,鼻子埋进我发间,吻着我的脖子。
「不要恨我。」他抵着我的皮肤低语,声音里有着痛楚。我的心再次绞痛起来,忍不住又开始啜泣,他继续温柔地吻着我,但我依然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充满戒心。
我们就这样一起躺在床上,许久不发一语,他也只是搂着我,很慢很慢地,我放松下来并停止哭泣。黎明来了又离开,柔和的晨光渐渐变得更明亮,我们依然安静地躺着。
「我拿了些雅维止痛药和山金车霜[1]给妳。」过了许久之后,他如此说。
我在他怀里极慢地转身面对他,头枕着他的手臂,他的眼睛是冷硬的灰色,带着戒备。
我看着那张俊美的脸,他不动声色,但目光牢牢地锁着我双眼,眨也不眨一下。他的俊美是如此令人屏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对我竟变得如此珍贵。我伸出手抚着他的脸颊,用指尖掠过他的胡碴,他闭上眼睛,轻轻吸口气。
「我很抱歉。」我低声说。
他睁开眼睛,一脸不解。
「为了什么事?」
「我说的话。」
「妳没说过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他的眼神因释怀而柔和下来,「我很抱歉伤到了妳。」
我耸肩。
「我自找的。」现在我知道了,我咽了一下口水。时机来临,我必须讲出来。「我不认为自己能够成为你想要的样子。」我低语。
他微微睁大眼睛,眨了眨,担忧的表情再次出现。
「妳现在就是我想要的样子。」
什么?
「我不明白,我不懂得顺从,而你也该死的清楚,我绝不会再让你像刚才那样对我。然而根据你的话,这才是你想要的。」
他再次闭上眼睛,我可以看到他脸上掠过无数种情绪,当他再次睁眼,只剩一脸寒霜。噢,糟了。
「妳说得对,我应该让妳走,我对妳没有好处。」
我头皮发麻,每根寒毛都紧张得竖立起来,世界已经离我远去,留下广阔的无底洞,张大了嘴等我跌进去。噢,不!
「我不想离开。」我低语。可恶──不是付出代价,就是继续玩下去。泪水再次涌上眼眶。
「我也不想让妳走。」他低声说,声音哑哑的。他伸手轻柔地抚过我脸颊,用拇指擦去落下的泪水。「我遇到妳之后才算真正活了过来。」他的拇指沿着我的下唇弧线轻划。
「我也是。」我低声说,「我爱上你了,克里斯钦。」
他再次睁大双眼,但这一次充满纯粹的恐惧。
「不。」他喘息的方式像是我把他肺里的空气全挤了出来。
噢,糟了。
「妳不能爱我,安娜,不行……这是不对的。」他吓坏了。
「不对的?为什么不对?」
「呃,看看妳,我无法让妳快乐。」他的声音极痛苦。
「但你的确能让我快乐呀!」我不解。
「不是现在,做我想做的事时就不行。」
天杀的!这下子真的玩完了,归结起来只会变成:我们不适合。那些可怜的臣服者忽然浮上我心头。
「我们永远无法跨越这些问题,对吗?」我轻声问,头皮因为恐惧而发麻。
他冷冷地摇头,我闭上眼睛,无法直视他。
「那么……我就该走了。」我低声说,坐起来时瑟缩了一下。
「不,不要走。」他听起来很惊慌。
「我没有留下来的必要。」我忽然觉得好累,真的累得像狗一样,我现在只想离开。我爬下床,克里斯钦跟着我。
「我要去换衣服了,需要一些隐私。」我说,声音平板空洞,把他一个人留在卧室里。
我往楼下走,看着大客厅,想着才不过几小时之前,我还把头枕在他肩上听他弹钢琴。在这之后发生了好多事。
我的眼睛睁开了,得以一瞥他恶劣的程度,我现在知道他没有爱人的能力,无法接受,也无法付出。我最深的恐惧终于得到证实,但说也奇怪,我反而有一种解脱的感觉。但我拒绝承认那种心痛,我感到麻木,似乎灵魂已经出窍,正在旁观这一出悲剧的发生。
我很快地冲了澡,有条不紊地想着接下来的每个动作。先挤一些沐浴乳,把瓶子放回架上,用沐浴巾洗脸,刷洗肩膀……一直继续下去,这些简单而机械化的动作,只需要花些简单而机械化的脑筋。
我洗完澡──因为没有洗头,我可以很快擦干自己。我在浴室里着装,从小行李箱里拿出T恤和牛仔裤。裤子擦痛了我的屁股,但说实话,我乐于接受这种疼痛,可以让我暂时分心,不去想那些让我心如刀割的事情。
我弯身阖上行李箱,装着克里斯钦礼物的袋子吸引了我的目光,那是一个BlahnikL-23的模型飞机,可以让他自行组装。泪水即将溃堤,噢,不行……那是快乐的时光,我当时还傻傻的希望得到更多。我从袋子里拿出礼物,我还是想要送给他。很快的,我从笔记本里撕下一张纸,草草地写了张便条,将它放在盒子上。
它让我想起一段快乐的时光。
谢谢你。
─安娜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一个苍白的鬼魅回望着我。我把头发扎成马尾,不去理会眼睛哭得有多肿。我的潜意识赞许地点点头,连她都知道现在不是直言不讳的好时机。我无法相信我的世界就这么分崩离析,在我身边变成一堆寸草不生的灰烬,我的希望和梦想全被残忍地打碎了。不,不要再去想了,现在不要,时候还没到。我做个深呼吸,拿起箱子,再次看一眼他枕头上的滑翔机模型组和我的便条,便走进客厅。
克里斯钦在讲电话,穿着黑色牛仔裤和T恤,打着赤脚。
「他说什么?!」他大吼,我吓得跳起来。「嗯,他大可以他妈的告诉我们事实。他电话几号,我必须打给他……卫区,这真的他妈的搞砸了。」他抬起头,阴暗忧郁的视线锁着我。「找到她。」他大骂一句,挂断了电话。
我走到沙发旁拿起背包,尽最大努力不要去看他。我从背包里拿出Mac笔电,走回到厨房里,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早餐台上,连同黑莓机及车钥匙。我转身面对他时,他正盯着我,茫然而惊恐。
「我要泰勒帮我卖车得来的钱。」我的声音清楚而冷静,不带任何感情……真了不起。
「安娜,我不要这些东西,它们是属于妳的。」他不敢置信地说。「拜托,带走吧。」
「不,克里斯钦,我当初也是勉强收下的,我现在不需要它们了。」
「安娜,妳要讲点道理。」他在教训我,即使是现在。
「我不要任何会让我想起你的东西,我只需要泰勒帮我卖车得来的钱。」我不带感情地说。
他倒吸一口气。「妳真的想这样伤害我?」
「不是。」我皱眉看着他,当然不是啊……我爱你啊!「我没有,我只是试着要保护自己。」我低语,因为你对我不像我想要你一样。
「拜托,安娜,东西带走吧。」
「克里斯钦,我不想吵架──我只要那笔钱。」
他眉头深锁,但我已经不再怕他了……唔,还是有一点点。我冷漠地看着他,眼也不眨,毫不退缩。
「妳收支票吗?」他口气尖酸地说。
「收,我想对你来说也方便。」
他没有笑,只是转身走进书房。我最后贪恋地环视他的公寓,墙上那些画作是如此抽象、沉静、冷酷……甚至无情。很适合他,我茫然地想。我的视线扫到钢琴,唉,如果我当初闭上嘴巴,我们就会在钢琴上做爱了……不,是性交,我们会在钢琴上发生性行为。唔,虽然对我来说可能是做爱。这个念头让我感到沉重而悲伤,他从来没和我做过爱,对吗?那对他来说永远都只是性交。
克里斯钦回来了,递给我一个信封。
「泰勒谈了个好价钱,那个车款很经典,妳可以自己问他,他会载妳回家。」他朝着我的肩膀后方示意。
我转身,看到西装笔挺的泰勒站在门厅,依然面无表情。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家,谢谢你。」
我转回来看着克里斯钦,发现他眼中几乎藏不住的怒火。
「妳一定要每件事都和我唱反调吗?」
「何苦改掉一辈子的习惯?」我抱歉地对他轻轻耸肩。
他挫败地闭上眼睛,伸手爬过头发。
「拜托,安娜,让泰勒送妳回家。」
「我去准备车,史迪尔小姐。」泰勒权威十足的宣布。
克里斯钦对他点点头,我回头一看,泰勒已经不见了。
我转回来面对克里斯钦,我们之间隔着大约四步的距离,他往前一步,我则本能地往后退。他停住了,脸上明明白白写着痛苦,银灰眼眸炽热燃烧。
「我不想让妳走。」他低声说,声音里尽是眷恋。
「我不能留下,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你无法给我,我也给不了你需要的。」
他又往前一步,我伸手制止。
「不要,拜托。」我跳开,我现在绝对无法忍受他的碰触,那会杀了我。「我做不到。」
拿起我的行李箱和背包,我走向门厅,他跟在我身后,小心保持一定距离。他按下电梯按钮,门打开,我走进去。
「再见,克里斯钦。」我低声说。
「安娜,再见。」他柔声说,看起来全然地、彻底地心碎了,一个痛不欲生的男人,反映出我心底的感受。
我用力转开视线,不让自己改变主意去安慰他。
电梯门关上了,带着我一路往下到地下室,以及我个人的悲惨地狱。
泰勒帮我开了车门,我坐进后座,避免与他四目相交。尴尬和羞愧刷过我全身,我彻底失败了,我曾经希望能够带领「五十道阴影先生」重见光明,但事实证明我的能力并不足够。我绝望的想要保持无动于衷,不让自己崩溃。
车子开上第四大道,我茫然地看着窗外,刚才犯下的滔天大错缓缓浮上心头。可恶──我离开了他,我唯一爱过的男人,我唯一同床共枕过的男人。我倒吸一口气,泪水终于溃堤,眼泪不受控制的自动滑下脸庞,我很快用手擦去,在皮包里乱翻想找出太阳眼镜。我们在红绿灯前停下,泰勒递了一条亚麻手帕给我。他什么也没说,也没往我的方向看,我感激地接过。
「谢谢你。」我轻声说,这小小的贴心举动害我彻底崩溃。我往后靠坐在豪华的皮椅中,泪流满面。
公寓里空无一人,感觉好陌生,我没在这里住多久,还无法让我感到这里是个家。我直接走进自己房间,在我的床脚依然挂着那个泄了气的、无精打采的、看起来很悲伤的直升机气球──查理探戈,完全就像我现在的写照。我生气地一把抓下它,解开绳子抱在怀里。噢,我做了什么?
我跌在床上,鞋都来不及脱,开始嚎啕大哭。那无法形容的痛楚……身体上的、心灵上的、抽象的……到处都是,一点一滴的渗入我的骨髓。好痛苦!这种痛苦……是我自找的,在我心底深处,我内心的女神噘起唇冒出一个讨厌的想法。被皮带抽打的皮肉之痛算得了什么,根本无法和这种椎心之痛相比。
我蜷缩着身子,绝望地紧紧抱住气球和泰勒的手帕,向席卷而来的悲伤屈服。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