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桫椤境并非什么成熟稳定的世界,其间四时不定,诸景亦不定,故而前几日成玉被昭曦劫来之时,境中还是空山暖春,此番再入,此间却已是深秋戈壁。
三殿下为神强悍,在裂地生海、调伏巨浪、驯服四兽后,居然还有力气同郡主说那么老长时间的话,关于这一点,国师是深感敬佩的。但国师在数丈外瞧着殿下的神色,总觉得他是在强撑精神,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晕过去。
这个预感满准确,和成玉厘清误会解除心结后,三殿下在陪着小郡主静坐于胡杨树下等日出之时,不负国师所望地昏了过去。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幸亏天步是个见过大世面的小仙娥,很是坚定地判说殿下他只是耗损了太多修为,又累极了,找个地方让他安静地休养调息一阵便可,郡主和国师才勉强心定。
三人一合计,觉得小桫椤境是个不会被人打扰的好地方,便利用无声笛来到了此处。
天步的意思是,三殿下以神龙相现世,裂地生海,逆天妄为,此事必然已经震动了九天。闹这么大,上头为什么没有立刻派天将下来拿他们呢?那是因为九重天毕竟也是个很讲规矩的地方嘛,拿人也不是天君一句话的事,总要开个会,各路神仙凑在一起合计合计,定一下由哪路神仙担此重任下界拿人。然后人选定下来,天君还得签一道谕令,发给担此重任的神仙,由他拿着谕令下界,方是有据可凭。这一套程序没有一两个时辰一般下不来,而九重天上一日,此凡世一年,换算一下,就是一两个月后才会有天神下来找他们的麻烦。那就算三殿下在这小桫椤境中静息个半月一月的醒不来,大家也不用太心慌的了,毕竟有赖于九重天上平易近人的民主议政会议制度,他们的时间非常充足。
天步有理有据,国师甚是信服,且见天步从始至终如此沉着,国师终于明白了这位仙子为何年纪轻轻便能成为元极宫的掌事仙娥,原来真的不只靠她长得好啊,不禁对其大加赞赏。
天步也是个很自信的小仙子,微微一笑:“不瞒国师,九重天的掌事仙者中,我若排第二,确实也只有太晨宫中伺候在东华帝君案前的重霖仙官敢排第一了。”
当是时正是夤夜中,中天一轮冰月,地上一片金林,三殿下在林中的小屋中安睡,郡主守在他的身旁。
此地除了昭曦能闯进来也没别人进得来,据天步判断,既然他们进来好半天了昭曦也没跟上来阻止,那说明昭曦应该是不会来了。
虽然天步说得很有道理,但国师是个谨慎人,还是意思意思在小木屋十丈开外生了堆篝火,做出了个护法的样子。说是护法,其实也不需要他们劳心劳力,因此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此时二人已聊到了天君会派谁下界来将三殿下给拘回去这档子事上。
国师对九天之事一无所知,天步耐心地给他科普:“九重天之上,天君固然是天族之主,但九天之神,也并非每一位天君都能差遣得动。就不提曾为天地共主的东华帝君了,便是几位九天真皇,天君也一向不太拿天族之事去搅扰他们。”
国师感到慈正帝这个天君当得很没劲:“我还以为当上了天君就可以为所欲为。”
天步沉默了一下:“如果想要为所欲为,那不能当天君,应该去当东华帝君。”咳了一声,“不过我们扯远了。”天步回到了正题,“与三殿下同辈的神君中,唯有二殿下桑籍能勉强与他打个平手,所以我推测,天君可能会将被贬谪去北海的二殿下召回来担当此事。”
国师好奇:“那你说殿下他会乖乖跟着他哥哥回去吗?”
天步提着拨火棍拨了拨柴火:“若殿下不曾损耗修为,那他认真起来时,别说是一个二殿下了,就算一双二殿下也奈何不了他。可此番他又是裂地生海又是调伏瑞兽……尤其调伏瑞兽,那是极耗心神之事,我估摸殿下此时至多只剩三成修为了。”天步顿了顿,“所以这不是殿下会不会乖乖跟着他哥哥回去的问题,是殿下他只能乖乖跟着他哥哥回去的问题。”
国师反应良久,震惊不已:“你是说损耗七成修为?这、这么严重的?”
“这便是逆天的代价。”天步继续拨弄着柴火,“龙族的修为虽珍贵,但殿下天分高,将损耗的修为重修回来也不太难,心无旁骛地闭个关,沉睡个两三千年应该也就行了,你也不必特别担心。”
国师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慨叹:“我虽一向知道殿下很会乱来,但没料到他这次会这样乱来……”
天步摇了摇头:“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殿下。天族生而为神,修行之时无须戒除七情六欲,因此许多天族的仙者皆是有欲亦有情的,于他们而言,修为、阶品、权势、地位,皆十分重要,值得他们毕生求索,就如同许多凡人亦认为权柄和财富至为重要,一世都为其汲汲营营一般。”说到此处,天步停了片刻,遥望天边,“不过三殿下却是和他们不一样的,他什么都不放在眼中,修为、阶品、权势、地位,于他而言从不是什么珍稀之物,他一样都不在乎。”
看国师若有所思,天步微微一笑:“当然,如今殿下已有了在乎之事,他很在乎郡主对他的情意。那用他毫不在意的修为,去换他所在意的郡主的情意,从殿下的角度看,难道不是一桩极划得来的买卖吗?”
国师听天步娓娓道来,一方面觉得自己的价值观受到了挑战,一方面又觉得她说得也还是有点道理。
“你说得也还是有点道理。”国师闷闷地肯定了天步,但他同时又生出了另一个疑问,“殿下和郡主如今两情相悦固然是好,可之后呢,殿下是注定要被拘回九重天的,那郡主也跟着去吗?”
之后会如何,天步也不知。
“我毕竟也不是个万事通。”她沉默了片刻道。
两人齐齐叹了口气。
三殿下醒来之时,感到了冥识之中无声笛的轻微震动,立刻意识到了此时他们是身在小桫椤境中,然后他察觉到了身旁那专注的视线,偏过头来,便看到成玉侧躺在他身旁,杏子般的眼微微睁大,眸子里亦惊亦喜,不可置信似的。
许多画面涌入脑海,三殿下那绝顶聪慧的脑子几乎是在瞬间就厘清了在他晕倒之后发生了什么:想必是天步做主将他们带来了此处,而成玉因担心他,所以一直守在他身边。
这简陋的木屋中,仅数步远的小木桌上燃着一盏昏灯,光线其实有些暗。三殿下侧过身来,面对着将双手放在腮边静静躺着、一瞬不瞬看着自己的少女,正要开口,女孩突然伸出手来,带着花香气息的掌心贴住了他的眼睛。
眼前一黑,他眨了眨眼,那手倏地收了回去。
他微微挑眉:“怎么了?”
成玉抱住刚收回的手,掌心无意识地贴在胸口,有些怔怔的:“你醒了。”看着青年的眼,依然怔怔的,“我是在做梦吗?”
青年也望着她:“你说呢?”
她微微皱眉,像是在思索,目光里流露出一点求真的迷惘:“应该不是梦吧,你眨眼睛了,而且,你的睫毛好长,挠得我手心有点痒。”
的确像是她会说的傻话。
青年失笑,牵过她的手,亲了亲她的掌心:“嗯,阿玉没有做梦,我真的醒了。”
那轻吻令成玉很轻地颤了一下,在那轻微的战栗中,她才终于有了青年醒来的实感,眼睛逐渐亮起来:“啊,”她轻呼,用一种庆幸的口吻很轻很软地叹,“天步姐姐说你要睡好些天的,让我自行去休息,还好我没有听她的。”叹完之后担忧又上心头,眼睛虽还亮着,眉却微微皱了,动了动被他握在掌心的手,“连三哥哥,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很难受?”
青年摇了摇头,松开她的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我没事,先时耗了些力气,有点累罢了,休息了一阵已经好了很多。”这也不算骗她,休息一日,损耗的七成修为当然不可能回得来,但精神和力气的确已恢复许多了。
她看了他一阵,依然皱着眉,然后垂头抱住了他的手臂,大半张脸都埋在了他的臂弯中。他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到她散开的发柔顺地披在身后,青丝旖旎,如同一汪化不开的墨,又如同一匹漆黑的缎。
他向来聪敏,擅测人心,立刻便感到了她的忧郁,不禁放低了声音问她:“知道我很好也这么不开心?怎么了?”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立刻说话,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回答他的问题:“连三哥哥昏睡的时候,我想了很多,”她柔软的颊隔着白绸衣袖紧紧贴住他的臂弯,嗓音朦胧,“裂地生海……上天一定会降下惩罚的对不对,那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她抬起头来,瞳眸中含着一汪清泉似的,澄澈得要命,眼睛一眨,泉上随之生起一层薄薄的雾,显得那张脸迷惘又忧虑,怜人得很,“你会离开我吗?”
连三殿下为神四万余年,身为天君最宠爱的小儿子,随心所欲惯了,九重天上数得出名头的破格之事,差不多都是他干的。好不容易近些年他二哥桑籍凭借擅闯锁妖塔一事将他的风头盖过了,没想到不过几十年,他又云淡风轻地拿回了属于自己的宝座。
不过,虽都是行破格之事,二殿下和三殿下在行事风格上还是有很大的区别。二殿下为爱一意孤行,不给自己留后路,故而头回犯禁便被贬谪,但三殿下做事,却从不会不计后果。譬如此次裂地生海,乍看是他“不顾一切”,然骨子里的谨慎令他早在做出这个选择时,便本能地构思出了应对之策。
之后他和成玉会如何,三殿下早有安排,并不似成玉这样觉得前路一片无望,因此看她如此担忧,还能同她玩笑:“之后怎么办,”他捏了捏她的脸,眼睛里带着笑意,“第一件该办之事,当然是让阿玉成为我的新娘。”
“什么?”她一下子僵住了。
他的确以玩笑的口吻说出了那句话,但那其实并非玩笑,是他心中真实所想,如今看她僵住,也不禁顿住了。“不愿意吗?”良久,他开口问她,语声里含着一点难见的忐忑。
“我……”唇齿间蹦出这个字来,成玉却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只感到一阵热意上涌。红潮自她耳尖漫开,很快遍布了整张脸。小小的一张脸,像是一朵盛开的琴叶珊瑚,那么天真,偏又那么艳。她咬着嘴唇,像是害羞,又像是着恼:“你、你不要开玩笑!”但说完这句话,还不等他回答,她立刻就绷不住了,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又有些期待似的对他说,“连三哥哥,你……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微暗的灯光中,她仰头看着他,眼波极软,似桃花落入春水,漾起一点涟漪,那涟漪一圈一圈的,荡进他心底,让他忍不住想要伸手握住。
她真是可爱、妩艳,又惑人,这样想着时,他忍不住将手移到了她的腮边。“从北卫回来之后,有天晚上,我做了个梦。”他轻声对她说。
这完全是答非所问,她却听得很认真。
“我梦到你说喜欢我,想要做我的新娘。”他轻抚着她的脸,在说这话时,面颊靠近了她些许,声音低下来,终于回到了她的问题上来,“你问我是不是开玩笑,我没有开玩笑。”他们几乎是额头挨着额头、鼻梁触着鼻梁了,他的声音越发低,“你呢,在梦里,你是骗我的吗?”含在唇齿间的暧昧话语,呢喃似的响在她耳畔,像是一阵微风、一片幽云,又像是一根洁白的带绒的羽毛,抚触在她心底,令她忍不住战栗。
成玉感觉自己要呼吸不过来了,本能地便往后躲,可三殿下的手突然握住了她的后腰,她只能将头向后仰了仰,略微拉开两人的距离。“怎么能说我在梦里骗你,梦里的我又不是真的我……”脸红得更加厉害,她实在是受不了此刻的处境了,既然无法躲避,干脆俯身趴在了床榻上,将整张脸都埋在了身下雪白的绸缎里。她很不好意思,但是她一向又是那样诚实:“本、本来,那时候你要是没有气我,我就会……”揪着白缎的指尖都害羞得红了起来。
大约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路撩拨着她游刃有余的三殿下一时也有些发愣:“你就会……就会怎样?”
她静了片刻,重新侧身抬起脸来,有些着恼似的,声音微微拔高:“你是不是明知故问!”虽然恼他明知故问,却依然红着脸回了他,“如果你不气我,我、我说不定就是会说出那样的话。”
他一时没了言语,也没了动作,看着她绯红的颊、低垂的眼睫,忽然感到有一只手很轻地握住了他的心。
她这个样子,又像是回到了半年前他们在一起最好的那个时候,彼时她还没有被他伤过心,眼眸里没有那么深的悲伤和疼痛,不用那么懂事,也不曾以冷漠和疏离武装自己。十六岁的娇娇少女,天真明艳,热烈纯挚,就像是山里的小鹿,轻灵又乖巧,还会很软地同他撒娇。如今她又回到了那个时候的样子,让他动心的最初的样子。
他专注地看着她,而她在他的视线里失了声。
在他突然探身过来时,她颤了颤。他的唇轻轻挨了一下她的嘴唇,和她额头贴着额头:“阿玉对我这样诚实,我很喜欢,我也会对阿玉诚实。”
她没有说话,整副心神都被那个吻牵扯住,抬起手指轻轻碰了碰他触过的唇角,又立刻反应过来这动作有点傻气,手指不自然地捏了捏,就要惯性地收回去贴近胸口,却被他牵住了。
他将她的手牵到了唇边,微一偏头,吻便又落在了她的手背,贴了一贴,低声继续同她说话:“如你所说,我逆天行事,上天的确会有惩戒,大约再过一月,便会有仙者奉命下界拿我,在那之前,阿玉,我会将你送回京城。”
成玉眨了眨眼睛,慢慢反应着他的话。然后很快地,便从幻梦一般的暧昧氛围中清醒了过来,眼缓缓睁大了。她不自觉地攀扯住连三的衣袖,声音里透出仓皇来:“送我回去是什么意思,我们要分开吗?”
像是预料到了她的不安,他安抚地握住她的手:“我需回九重天接受惩罚。虽说天上一日,此世一年,但我会请东华帝君帮忙,将对我的惩罚限在七日内,那之后,我就回来找你。”
她呆呆地看着他,红意自她的双颊褪下,辗转爬上双眼,很快浸染了眉目。她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来,又张了张口,发出了有点可怜的声音:“你……不能将我也带回天上吗?”
他的确不能。不管多么想,他都不能,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他不会允许自己犯下和他二哥相同的错误。和天君硬碰硬,不会有什么好处。
“带你上天并不安全,我将国师和天步留下来照顾你,你就在这里等我。”他也舍不得她,可唯有如此计划才能使彼此都周全。他的手挨上她的脸,拇指擦过唇角,在丹靥处轻轻点了点,像是想使她重新展露笑颜:“结束刑罚后我立刻回来找你,到时候我就带着你离开,好不好?”
她静了许久,大约也想了许久,最后,懂事地点了点头:“我听你的话,可是,”声音里隐约带了点哭腔,这一次她没有掩饰那哭腔,像是故意要使他心疼似的,“可是对连三哥哥而言,我们分开只是七日,对我而言,我们却会分开七年。七年,很长的。”
他虽然一向是随意不拘的性子,但对待在意的事却从来审慎稳重。于成玉而言可能会变得难熬的那七年他当然也早就考虑过。“老君的炼丹房中有一味叫作寂尘的丹药,服下便能使人陷入沉睡之中。”他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
毕竟是聪慧的少女,立刻就听懂了他的意思:“你是说你离开的时候,会留给我一丸寂尘,对吗?”
他沉默了一瞬:“那药虽可以让你沉睡七年,但凡人服用,却会不太好受。”
她毫无犹疑:“我不怕。”眉骨和眼尾都还渗着红意,脆弱的,而又可怜的,是仍在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而难过的意思,可脸上却又分明流露出了坚定和无所畏惧。
脆弱也好,坚定也好,可怜也好,无畏也好,都是她,都是这美丽的、对他情根深种的少女,矛盾而又鲜活,令他着迷。他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地拥住:“你和我在一起,从这一刻开始,便会吃很多苦,可我又很自私,希望你为我吃苦。”
她也伸出手来抱住了他,用很轻的声音回应他:“我愿意为连三哥哥吃苦。”又难得地轻笑了一下,“那你要怎么弥补我?”
他静了片刻,在她耳畔轻声:“那送你一句诗,好不好?”
小木屋外,国师和天步坐在篝火堆旁面面相觑。
木屋中连、成二人的动静其实并不大,但火堆就燃在小木屋十丈外,天步与国师又都是灵醒人,如何听不出三殿下已醒来了,此时正同郡主私话。
两人都明白殿下此时应该也并不需要他们立刻奔到他床前问安,因此都不动如松地坐在那里,选择盯着跳动的火苗发呆。
发呆了半晌,国师没忍住,挑起话头询问天步:“你不是说殿下修为损耗过甚,至少得睡上十天半月才醒得来吗?”
天步也是很感慨:“看来殿下为了早日向郡主求亲将她变成自己人,也是拼了啊。”
国师不明所以:“求亲?”
天步平静地点了点头:“龙有逆鳞,触之必怒,逆鳞是龙身上最坚硬的鳞片,也是最为光华璀璨的鳞片。你送烟澜公主回京城的那夜,殿下沉入翡翠泊底,化出龙形,将自己身上的逆鳞拔了下来。”
天步口中的那一夜国师记得,就在不久之前。彼时他们跟着成玉的驼队一路行到翡翠泊,刚到翡翠泊不久,烟澜就闹了失踪。好不容易寻回烟澜,成玉又不见了。最后弄明白是昭曦带走了成玉,三殿下追逐着昭曦施术的痕迹一路寻到小桫椤境,按说应该是找到了人,可不知为何,当夜却是三殿下一人回来的,小郡主并没跟着回来。然后三殿下将他们几个人全都屏退,独自待了一整夜,次日一大早,就吩咐自己将烟澜送回平安城去。烟澜还为此哭闹了一场,但也无济于事。而等他日行千里从平安城赶回来,还没喘上一口气,三殿下立刻又给他安排了新任务:让他和天步前来抢亲。
国师这一路其实都有点稀里糊涂的,此时听天步说什么求亲,又说什么拔鳞,更加糊涂,揉着额角问天步:“你说求亲……又说殿下拔掉了身上的逆鳞……这二者之间,有关系吗?”
天步看着国师,仿佛在看一个弱智,但又想起来他还是个凡人,不清楚神仙世界的常识也是情有可原,就将那种看弱智的目光收了收。“是这样的,”天步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私塾先生,“洪荒时代,八荒中五族征战不休,难得有和平时节,因此就算是最重礼制的神族,在一些礼仪方面也有难以顾全的时候,譬如说成亲。”
“如今的天族,若是一位神君同一位神女欲结良缘,其实同凡人差不离,也需三书俱全、六礼俱备,一对新人同祭天地之时,还需将婚祭之文烧给寒山真人,劳真人在婚媒簿子上录上一笔。但在战乱不休的洪荒时代,哪里容得这许多虚礼。”
“彼时于龙族而言,若是真心想要求娶一位神女,为示郑重,多以己身逆鳞为聘。若那女子答应,便将龙君所赠送的逆鳞佩戴于身,如此便可视作两人成婚了。倘若看到一个女子身上佩戴了逆鳞为饰,那五族生灵也就都知道这女子乃是某位龙君之妻了。”
天步追忆完这段古俗,打心底觉得这很浪漫,脸上不禁现出神往之色。国师虽然最近读了很多话本子,对于情爱之事略懂了一点,但他本质还是一个直男,听完天步所言,并没有感到这有点浪漫,他甚至立刻指出了这古俗中潜在的危险隐患:“照你的意思,三殿下也是想效仿这段古俗向郡主求亲了。”国师眉头紧皱,“可逆鳞生在龙颈之处,失了逆鳞,岂不是失了一处重要护甲,使身体有了很大的破绽?这很危险啊!”
天步也是被国师清奇的思考角度给惊呆了,一时讷讷的:“是、是有点危险,但正因为逆鳞如此重要,以它为聘,才能显出求妻心诚啊。洪荒时代,但凡以逆鳞为聘去求娶神女的龙君,差不多都能得偿所愿,鲜有出师不利的。”
“哦,这样吗。”国师干巴巴地点了点头,但他立刻又生出了一个新的忧虑,“可小郡主一介凡人,怕是受不得吓吧,若知那是殿下身上的逆鳞,她还会将它佩戴在身上吗。况且三殿下巨龙化身,那逆鳞少说也得玉盘那样大,如何佩戴于身呢?”
天步欣慰国师终于问出了一个有水平的问题:“殿下取晚霞最艳的一线红光,将龙鳞打成了一套首饰,我觑见过一眼那首饰的图纸,很美,郡主定然会喜欢。”
国师吃惊:“打造成了一套首饰?”
天步抿嘴一笑,给快要熄灭的篝火添了把柴,没再说什么。
天步口中的那套首饰,成玉其实见过,她在梦里见过。
只是她从不知那华美的饰物乃是由龙之逆鳞和夕晖晚霞打造所成。
在连三说出“送你一句诗”之时,成玉就想起了那个梦,那个她身在丽川时,闯南冉古墓的前一夜,曾做过的一个梦。
其实刚进入这小桫椤境,她便觉得眼前一切眼熟。无论是那巨大而沉默的月轮,那诗画一般的黄金胡杨林,还是那立在金色胡杨林间古朴无华的木屋,都像是她在梦里见过似的。但彼时她一副心神全系在连三身上,也来不及想得太多。
而此时,那梦境终于清晰地浮了上来。
“什么诗?”在那梦里,她好奇地问青年。
“明月初照红玉影,莲心暗藏袖底香。”青年笑着答她。
“你不要糊弄我啊。”她记得梦中的自己撒娇地推了青年一把。
而此时,她果然也伸出手来,轻轻推了推伏在身上的青年,几乎是无意识地就说出了那句话:“你不要糊弄我啊。”轻软的、叹息的,唇齿间似含着蜜,因此说出那句话来,又是湿润和芬芳的。而在她以如此姿态自然地同他说出这句话时,她突然打了个激灵,蓦地发现,他们此时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竟都同那梦境中一模一样。
少女眼中现出茫然来,有些呆愣地看着头顶的纱帐。
雪白的纱帐层层叠叠,似一团茫茫的雾。那雾充满了她的眼帘,一时间她什么也看不清,像是又回到了那个梦境。
迷雾深处,梦中的白衣青年缓缓走近,那原本模糊的轮廓和面容也渐渐清晰,一寸一寸,完全同此时俯身看她的男子重合起来——那眼尾微微上挑的美丽凤目,琥珀色的眸,高鼻薄唇,每一处都那么真实,无论做什么表情,都英俊过人。
青年右手撑在她的耳边,左手刮了刮她的鼻梁,唇角含着一点笑,如梦里那般回应她那句“不要糊弄我”的撒娇,“怎么会。”手指随之移到她的耳郭处,轻抚了抚,当耳珰带着凉意的触感出现在她幼嫩的耳垂之上时,他低声道,“明月。”
成玉轻轻一颤,记起来了那时候自己在梦里的感觉。
彼时她只有十五岁,不知人事,从不曾与男子有过那样接近的时候,整个人都很晕乎,不理解为何会如此,震惊又惶惑,还带着一点难堪与羞耻。
但此时,却不是这样了。
她很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当青年微凉的手指顺着她的耳后滑到她赤裸的脖颈上时,她并不感到惊惶与难堪,只是有些害臊,想藏起来,可热起来的肌肤却又似乎渴望着那微凉的触感。
她没忍住喘了一声,怕痒似的,又受惊似的。
纤长的手指柔缓地摩挲过她的锁骨,似拨着琴,描着画,显示出游刃有余的优雅。但成玉也感到那手指热起来了。她不知道那是为什么,微微咬着唇看着青年,才发现青年的眸色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很深,像是密林中的幽泉,又像是蕴着风暴的大海,要引诱人,又或是吞噬人。
他离她很近,手指最终停留在了她的锁骨中间,指端红光一闪:“红玉影。”与此同时,那羊脂白玉一般的手掌离开了她的锁骨,隔着丝绸的衣袖,顺着肩胛和手臂,一路滑到了她细弱的手腕。
她不知那骨节分明的手指究竟是有什么魔力,随着它们滑过她的肘弯、小臂,那原本贴覆于身的极为柔软的绸缎也在一瞬间变得粗糙起来,肌肤与衣料摩擦,生起令人难耐的酥麻,很快地便由手臂扩至了全身。
那酥麻感令成玉战栗,他应该也察知了她的战栗。成玉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感到他的指变得更加烫人,在衣袖下握住了她的无名指,不太用力地捏了捏,紧接着,一枚指环束缚住了她的指根。“莲心。”他在她的耳畔低语。
那暧昧的低语、温热的吐息,以及手指相触时滚烫的温度就像在成玉的身体里点了一把火,火势渐大,烤得她整个人都热烫且昏沉起来。
她再不是从前那迟钝得近乎愚驽的少女,如今她当然明白青年如此并非单纯地赠她礼物。他在撩拨着她,亦在爱抚着她。
其实这不是他第一次对她这样。但从前她总是很恐惧,譬如那次在将军府的温泉池畔,当他对她亲密时,她记得她就僵住了。如今想来,僵住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那起码显得她很矜持。而此时呢,他的轻抚就像是一坛醉人的酒,令她的整个身体都软了下来。她像是化成了一摊水,对他全无抗拒。不仅没有抗拒,在内心深处,还对他的抚触感到期待。这样的自己令她感到陌生,还有点难为情。
就在她兀自纠结之时,宽大的衣袖之下,他捉住了她的手腕,指端轻抚着她的腕骨,让那带着凉意的手链出现在了她的腕间。迷糊中,她竟还记得该她说话了。“袖底香。”在青年开口之前,她颤着声音吐出了这三个字。
而他似乎愣了一下,接着在她耳边低笑:“我们阿玉很聪明啊。”那作乱的手移到了她的后腰,她不自禁地躲了一下,但是又能往何处躲呢,那手掌始终贴着她的腰。
她迷离地看着他,本能地便要说不要,但话欲出口之时她咬住了嘴唇,因她其实并不是真的不想要。她也想抱住他,亲近他。这感觉如此陌生,似一头欲逞凶的兽,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令她害怕,但她亦有些模糊的感知,知道该如何去安抚它。因此她闭上了嘴,任由他的手指沿着她的腰线一路下滑,而后握住她的足踝。
足踝上传来了铃铛声,她晕晕乎乎,重复着梦里的台词:“诗里只有四件首饰,这一条足链,又叫什么呢?”
他放开了她的足踝,拥住了她,当彼此的身体终于无间隙地相贴,她才察觉到他的身体亦是滚烫,那热度隔着衣料亦能感知,他的唇挨着她的耳垂,嗓音沙哑:“这是……步生莲。”
那个梦便是在此处戛然而止的。
但现实当然不可能在此戛然而止。说完这五个字后,青年稍微离开了她一些。但依然很近地看着她,手指温柔地抚弄着她耳畔的发,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嘴唇贴覆住了她的嘴唇。
这一次,他没有像此前那样,在她唇上轻轻碰触一下便离开。他厮磨着她,含吻着她的下唇,吮着她的唇瓣,在她迷乱不已之时,叩开雪白的齿,舌强势地侵入她的口中,准确地纠缠住她的。她被迫仰起头来,承接这力量感十足的亲吻,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身下的绸缎。他们紧密相贴,她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他都能察知,因此立刻握住了她揪弄着被单的指,将它们举到了她的头顶,与他十指相扣,接着更加用力地吻她。
她依然懵懂于欲是什么,因此并没有察知到这个吻的危险。他们的舌彼此纠缠,如此亲密的吻使她更热,但身体里横冲直撞的兽却终于驯服了下来。在最初的混乱之后,她感到了新奇和愉悦。她依然热,像是骨血中咕嘟咕嘟煮着一壶水,将她全身每一寸肌肤都烫得红了起来,但她也感到舒适。那种舒适,就像是冬日暖阳照耀于身,暖洋洋的,又像是春日微雨吹拂到面庞上,清新而温润。
她想要更多,不自禁地握紧了他的手,更加仰起了头,但他却停了下来。
他的唇离开了她。两人都有些喘。
她迷茫地抬眸望他,看到那凤目里眸色更深。如黎明夜幕一般黛黑的瞳眸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炽烈地燃烧。
他往后退了退,抿了抿唇,像是在压抑什么,这倒是很少见,她认真看去,那压抑之色又仿佛消失了。
“怎么了?”她愣愣地问他,开口时才发现声音软得不像话。
他放开了她的手,莹润修长的指缠上了她披散于枕上的乱发,将它们整理在她耳后,轻应了她一句:“没什么。”
那修长手指抚弄着耳后的动作让她感到舒适,她狸奴似的闭了闭眼,偏过头来,右手不自觉地握住了他的手腕。睁眼时,扣在她腕间的细链仓促地撞入眼底,充满了她的眼帘。不知是什么材质的链子,像银,却比银更璀璨,上面间缀着一些红色的小花:吊钟、山茶、茑萝、红莲、彼岸、芙蓉葵……连成一串,悬在白皙的腕间,端丽冷艳,明媚生辉。
她心中轻轻一跳,忍不住将右腕放到眼前认真端详,视线在那细链上停驻了一阵,又移到无名指根那红莲戒面的指环上,有些迟疑道:“我怎么觉得,连三哥哥你送给我这些,不是为了弥补什么呢。”
青年顿了顿:“那你觉得,它们是做什么用的?”
她喃喃:“这样华贵的首饰,好像是聘礼啊。”话出口,方反应过来自己口无遮拦地说了什么,立刻不好意思地垂了眸,咬着唇轻声嘟哝,“我、我胡说的,你当没听见。”
青年却很低地笑了一声:“怎么这么会猜,的确是聘礼,也是烙印。”拇指揉上她丰盈的唇,“别咬,已经够红了。”她总是听话的,在他的揉抚下很快地松了齿。但他的指却仍抚弄着她的唇,低低同她说话:“你戴着它们,那这世间灵物,便都知你是水神的新娘了。”又循循善诱地问她,“你会一直戴着它们,对不对?”
他说这些话时很认真,看着她时,神色亦十分专注,就像是心神尽系于她一身。
她是震惊的,屏住了呼吸,但本心里却俱是欢喜之意,因此很快地点了头,还羞涩地朝他笑了笑。他亦笑了笑,唇角微微勾起,眉眼温柔如孤山逢春,又如惠风化雨,是她最喜爱的他的样子。
他低头再次吻了上去。
他们是两情相悦的男女,彼此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忍不住碰触对方是身体的本能,因此他并不苛责自己为何总是想要亲吻身下的少女。世人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亦很明白情是一种不可控之物。
他本来以为情虽不可控,欲却是可控的,但一刻前的体验,让他清醒地意识到他是高估了自己。因此这一次,他只是很浅淡地尝了尝那榴花一般绯红的唇,任自己在那含着花香的吐息中沉溺了少许时刻,便退了开来。
他满心以为,这样的碰触尚算安全。却没料到她突然伸手圈住了他的脖子。
情姿婉然的少女,绯红着脸,眉目间尽是娇态,迷离地半睁着眼,看了他片刻,然后毫无征兆地,那唇便挨了上来。她学着他此前的模样,小心地含吻着他,嫣红的舌抵住他的齿,青涩,却做足了入侵的姿态。他未放她通行,她还生气地咬了他一下,柔软的手不轻不重地按压住他的后颈,继续吻着他,去叩他的齿。
他从不知她是这样好的学生,在她青涩却执着的缠磨之下一败涂地,心中明知不该,却纵容地张开了口,任由她的舌伸进来,在他的口中横冲直撞。她像是很讨厌他们之间居然还有距离,一边吻着他,一边撑起上身更紧地搂住了他,那被红裙裹覆住的长腿也抬了起来,搭上他的腰际,誓要让两人之间不留缝隙,而那纤柔的双臂则紧紧锁住了他结实的脊背。
他想,她大概根本不懂这些动作的含义,依然像个孩子一样,喜欢亲吻便朝着他要,喜欢和他贴在一起,便缠着他不让两人分开。她大概也不明白这样做会导致什么后果。
在他面前,她总是很坦诚的,白得像是一张纸,而他,却偏想在那白纸之上作许多绚丽的画。
一切都不受控制了。
他闭了闭眼,忽然一把将她压倒在了床榻之上。
当青年反客为主之时,成玉闭上了眼睛。
她说不好方才当他半途而止时,她为何会那样大胆地追上去,可能是那一瞬她突然想起了他是水神,而当日她在丽川时,从醉昙山的古柏处,曾听闻了水神同那兰多神的天定之缘。
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一直在为两人做长远考虑的连三,或许根本不知道他同那兰多的因缘,否则为何他从未提起?且照他的性格,若知天命在身,最终陪在他身边的会另有其人,他大约也真的不会招惹她这个凡人。
凡人的一生,太短暂了。他同她提起他的计划,希望她为他而成仙,而后带她流浪四海。但谁知往后会是如何呢?
她猛然发现,她能抓得住的,其实只是眼前的他,而能握在掌心的,只是当下的欢娱。
这让她有一瞬的伤心,但他已经为她努力到了这个地步,她再悲观岂不是辜负两人吃过的苦,所以她立刻又想,有当下之欢也是好的,此时在他身边的,是她自己,抓住每一个同他在一起的瞬刹,才是她需要做的。所以在他结束那个亲吻时,她放任着自己追了上去。
木窗半开,夜风踱进来,拂乱了纱帐。
在随风轻舞的层层白纱之后,青年施加在她身上的吻愈加激烈,全无隔着似有若无的距离撩拨她时的得心应手和举重若轻。
她感到了他的情动。
那炽热的唇离开了她的嘴唇,一路吮吻着她的脖颈,锁骨,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梅点一般的红印,而他的手则牢牢控住她的后腰,揉抚之间用了力度,弄乱了红裙。
她毕竟是一个待嫁的少女,离京之前,宫里的嬷嬷们也教导过她新婚之夜的常识,她已不是从前那样无知。当他情动地吮吸轻啮她锁骨之下那一小片泛着粉色的肌肤时,她明白了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她并不抗拒,反而觉得这说不定正是自己心中所想。他们很快就要分离,七年,真的很长。
她是凡人,他是天神。她知她其实并不能长久地拥有他。她无意中窥得了天机,知天命注定,他最后会是一位女神的夫婿。她想那一定是因为她注定是个凡人,无法陪伴他那样长的时光。那在一起的每一个弹指每一个瞬刹,她都希望他们是真的在一起。
可就在这时,他再次放开了她。
她看清了,此前她以为看错了的,在他脸上转瞬即逝的表情,果然是压抑和隐忍。
他的眸中有光明灭,像是头痛似的,他抬手按住了额角,低声:“我不能……”不能怎样,他却没有说完。
但她知道他的意思。她垂眸看了一眼自己凌乱的衣裙,又抬眸看了一眼他眼中明灭的光,醍醐灌顶般地,她无师自通地明白了那是压抑的欲望,是他对她的欲望。
她突然很轻地笑了一声,再次伸出双手来圈住他的脖子,微微抬起身来,在他耳边轻声:“你可以。”
她主动去吻他,像一只备受纵容的狸奴,轻咬他的耳垂,蛊惑似的低语:“和连三哥哥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很重要,在你离开之前,在我们分别之前,我想让连三哥哥完全属于我……”
她呢喃着吻过他的嘴角,下巴,喉结,感到了他费力的吞咽。
他握住了她的手臂,十分用力,像是想要将她推开,但是却没有动。
她贴住他的脖颈,发出貌似天真的邀约:“连三哥哥,你不想要我吗?”
那一丝本就紧绷欲断的理智的线啪嗒一声,断得彻底,那握住她臂膀的手用力往内一带。他拥着她一起躺倒在了已然皱乱的白丝绸上。带倒她的力气有些大,弄得她有点疼,她不自禁地轻吟了一声。那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他猛地吻了上去。而她乖乖地圈住了他的脖颈,在他吻着她脸颊的间隙,唇角微抿,很轻地笑了一下,然后闭上了眼睛,迎接他将要给予她的快乐、疼痛,还有永恒。
国师同天步在小木屋外守了一夜。
他们只知殿下醒来了,别的也没听到什么,因后半夜时小木屋四围起了禁音的结界。国师猜测可能是二人有许多私密的话要说,不欲让外人听到。天步听闻国师的推测,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地拨了拨篝火堆。
破晓之时,小木屋那扇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三殿下披着件外袍出现在门口,长发散在身后,神色有些慵懒。
天步赶紧迎上前去:“殿下有何吩咐?”
三殿下只说了一个字:“水。”便转身回了屋。
天步又赶紧颠颠地跑回去求国师:“这里什么都没有,我也没有法力傍身,劳烦国师您变化一套……”
天步话还没说完,国师已变出了一套雅致的茶具,自以为知人解意地点头:“水嘛,我知道,睡醒了可能是有点口渴。”端起乌木托具向天步,“你给送过去还是我给送过去?”
天步看着国师,顿了一会儿:“我其实,是想让你变一套浴具。”
国师摸不着头脑:“可殿下不是让送水吗?”
“是啊。”天步淡定地“嗯”了一声,“所以需要有一个浴桶,还需要有一浴桶的热水。”
国师品了片刻:“啊……”说完这个字,立刻面红耳赤,“你是说……是说……”
天步完全不感到尴尬,体现出了一个贴身侍女应有的素质,淡然地笑了一声:“这有什么,说明古俗诚不欺咱们,拿着龙鳞求亲,真的就能所向披靡马到功成!”又看一眼国师,“殿下可能需要一只能容两人同浴的浴桶,劳烦您施术。”
国师无言以对,只得照天步的要求,变了只大浴桶以及一浴桶的热水出来,还给变出了一个四轮推车。
天步高高兴兴推着四轮推车送水去了,而做完这一切的国师,有点孤独地坐在篝火堆旁,对自己多年修道的意义,产生了一点点怀疑。
天边晨光初露,渐渐照亮了这座孤旷的黄金林。
又是一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