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坐在庄远的车子里了,我还是不敢相信。“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周,不过回来的第二天就去了日本,停留了几天才回来。我路过的时候就觉得是你。”他熟练地开着车子,问:“你怎么来机场?”
“刚送蒋翼和廖星走。”“回去上学?”“对。”
“他们一起走的?”庄远有点疑惑。
“不是,分开走的,前后脚。”我比划着说。你跟他们也一样,也是前后脚。
“他们怎么都回来了?”
我停了片刻:“庄远,关超结婚了。”他顿了顿,“什么时候的事?”
“也是上周。”
我们都沉默了好半天。
庄远看着前方问:“你怎么要去那么偏僻的地方?”
“去采访一个青年艺术家,这个人蛮有名气的,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叫石健,他经历很传奇,高中都没毕业,之前还在建筑工地打工,可一座石雕突然就红了,去年签约了国内最大的画廊老板高明,
公网上还有很多粉丝,但是这几天在闹解约,还说被画廊老板虐待软禁,但是一直拿不出证据.我说这些干什么——
我看着他,“庄远,你这次回国是常住了么?”
“嗯。”他转头看着我,笑笑,“瀛子,我入职的投行在国内设立分部,我大概会在北京停留一段时间了。”
说要走的人一个个地回来,可是庄远给我的感觉最陌生。
他之前莫名消失了两年,我们的邮件和消息都不曾回复,连关超的婚礼都不参加,又这么莫名地回了国。
可时间太过紧急,也来不及问太多。
我下车前跟庄远要了他的新电话,说一句“之后联系”就匆忙跑进了那家廉价连锁宾馆。赵缂等在大堂,问:“录音笔都带好了?”
“带了。”
赵缂在前面带路:“这个采访对象听说性格很偏执,我来提问他肯定不会说真话,你是新人,他防御性不会太强。”
“哦哦,好。”还以为是因为跟艺术有关系才让我来跟着采访——
“稿子回头也你写。”赵缂吩咐一句:“这个人最近红得太快了,油画也有一些,还做雕塑,作品有没有多出众另说,他那个老板高明我认识,艺术圈里的大混混,黑白都沾一些,应该是在他身上投了不少钱。他现在要解约肯定不会太平。咱们今天写什么,可能就决定他还能不能吃这碗饭——”
我闻言站住。
赵缂回头,“怎么了?”
“您采访前为什么跟我说这个?”知道这些,我很难不被干扰地客观写作。赵缂不回答,另说了一句:“这个采访做得好就提前转正。”
“啊啊啊啊啊好!”
我紧走两步跟上他,只见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的门开着,里面隐隐传来一股松节油和潮腐地毯的味道。
走近到门口,昏暗的房间,电视开着,被子随意被扔在地上,一个矮小的身影坐在床上玩手机游戏。听见我们来,那个人抬头看了一眼说:“我根本就不会做雕塑,你们采访错人了。”
这个采访我们做了一个下午。
离开那个压抑又阴暗的酒店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赵缂在前面把录音笔抛给我,回头问:“估计这几天他解约的新闻就该出了,下周出稿子,别耽搁了热点。”
我答应一声,踢踢绊绊地跟着出门,听赵缂问:“坐我的车回城里?”我刚要回答,可谁也想不到的是刚出了大堂迎面正碰上熟人!
司棋后面还跟着一个摄影师和两个实习生,大呼小叫:“就是在这里,没错!我早听说了石健就住在这里,这次肯定能逮到他!——赵总?”
赵缂撩起眼皮看了看他,说了一句话:“采访过了。”
司棋眼睛紧紧盯着我,没见丢了采访有什么恼恨,反倒是一阵闻到什么肉味的狗的兴奋,“赵总,您带了小黄来呀?”
不等我们回答,他转头跟另外的同事说:“赵总真是特别看重小黄,我们都没跟过他出来采访.赵缂理也没理他,径自远程解锁了车子,再次跟我说:“这里偏僻,送你回城里。”
司棋狠狠地瞪眼。
我也不再看他,回答赵缂,“您送我到地铁站就行——”不远处突然有车灯闪烁。
我们所有人都看过去,都是一怔,
破败的街道旁边,跟赵缂的切诺基隔了大概十几米远,是一辆设计简单白色车子。
随着开门的声音,庄远从车里下来,这么远远看着,越发显得他的个子好高,好看的脸孔白得仿若吸血的鬼怪。
傍晚的夜色中,他看向我们,没说话。这个人怎么还在这里?
我顾不得别人,连忙跑过去,“你怎么还在这?”
“我刚开车经过,想看看你是不是还在这。”庄远答了一声,看看远处,“如果下班了,我就送你回学校。
我答应一声,没看司棋,招手跟赵缂说了再见。赵缂也没多话,挥挥手坐进自己的车里。
两辆车各自扬长而去,只留下司棋在漫天的尘土里咬牙切齿。“那个后来到的男生是你同事?”
他说司棋?
“哦,对,我们是一个编辑室的,但是不太熟。”庄远笑起来。
1“你笑什么?
“我笑,能让你说不太熟的,大概不会是什么好同事。”“是挺烦人的。”
我絮絮叨叨和他说起之前采访的各种事,说起开会被他告状,又说起跟蒋翼重逢。
庄远一路送我,似乎有些疲惫,话不多,听我说完了才问:“怎么来这么偏僻的地方?”
“就采访对象定的,我们基本上要尊重对方的想法,石健不愿意离开他的酒店,说别的地方都不安全.”
“我觉得这里才不安全。”庄远说:“下次有这样的采访要让人陪你一起,至少要提前和朋友报备你的地点。”
“哦。”从小被他补课的阴影笼罩上来,我乖乖地一一答应。
到了宿舍楼下,我要下车了才问:“要不要去我们学校吃饭?”他没熄火,“不了,我晚上还有会。”
“那你等等我,我刚从家里回来,带了郭靖妈妈做的鸡翅,真空包装的,能冷藏好久,给你拿一些吃。”
“下次吧。”他说着要坐回车里。我站在车门前,不说话了。
这个人一字未留地消失两年,回来就教训我,现在这个不温不火态度更是让人恼火。庄远抬头看到气鼓鼓的我,怔了一下。
我继续瞪着他。
他笑,再次下了车,“今天是真的有事,还有人等我开会。”
“
我问:“就几分钟也没工夫?
庄远顿了片刻,只好点头,“好,那你就去拿。”
“那你等在这,我很快的。”我蹦蹦跳跳回了寝室,找出一个保温箱装了满满一箱疯跑下楼,塞给他。“都给你。”
“那你吃什么?”庄远失笑。
“郭靖过几天就来了,我想吃再跟他要。”我从他手里抓过车钥匙,径自开锁,“放在后备箱吧,在座位上放着不安全。”
“瀛子!”
后备箱打开,里面是一只行李箱。我们俩一时间都没说话。
这个人,也是刚刚从机场回来。
我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看他,“你不是后来回去接我的么?”
庄远把保温箱放进去,起身道:“那里太偏僻了,我没敢离开,想等你出来,没想到等了六个小时。”“你——”
他的手机又响起来,庄远接起来说了句:“我马上就到,半小时,你们先准备ppt——还有哪里没清楚?好你们说——”
也来不及告别,这个人跟我指了指话筒,坐回车里换了耳机,摆手关车门。我跟他挥挥手,看着车子开远了。
消失两年,但是愿意等六个小时确认我安全,我似乎无法再问这个人到底为什么不再联络了。初夏的傍晚,我拿出电话,打给念慈。
她隔了一会儿才接起来,似乎也在加班。
这不是我平时会给她打电话的时间,念慈问:“怎么了瀛子?没什么事吧?”我说:“庄远回来了。”
“——你看到他了?”
“嗯,从机场回来的路上。”我顿了顿,“这个,是不是不能告诉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