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前辈!”任清愁突然大吼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外边雪线子风流倜傥的笑,“我姓钟。”
“我记住了!”任清愁转身往隧道深处奔去,大吼道,“我记住了!”
那声音嘶喊得震天动地,山坡上的碎土又簌簌掉了下来。玉箜篌并不追击,以任清愁受伤之重,想要救温蕙无疑痴人说梦,他并不着急。他身上有伤,他也分外爱惜自己的身体,所以也不出手攻击雪线子,只是站在一旁笑吟吟的看人掘墓。
鬼牡丹未能击杀任清愁,面子上颇为挂不住,怒从心起,回身扑向雪线子。雪线子与朱颜游斗,表面上虽然潇洒,但身法为“魑魅吐珠气”所侵扰,已大感沉重,鬼牡丹反身扑回,雪线子身影再幻,“千踪孤形变”发挥到了极致,在鬼牡丹凌厉狠辣的掌法之下,他也不得不以真实掌力回击。
便在此时,赵真的坟墓一寸一寸的被挖开,坚硬的白色泥土在红白衣役使的锄头凿子之下一点一点粉碎。雪线子怒从心起,大喝一声,掌连环、一气贯日!朱颜横戟狂扫,雪线子一声长啸,双掌拍出,与朱颜长戟一抵,只听“嗡”的一声长戟震动,随即“碰”然炸裂为千千万万碎屑。就在雪线子双掌碎戟的同时,朱颜左手疾出,“魑魅吐珠气”在雪线子肩头带了一下,撕开五道血痕。鬼牡丹哈哈大笑,一记“鬼零泣”疾落雪线子后心。雪线子临危不惧,朱颜五指在他肩上带过,他不退反进,同时一掌击中朱颜胸口,鬼牡丹厉掌拍向他后心,雪线子闪身急退,挥掌身后,就在他行云流水般一退之时,他与鬼牡丹双掌相接,砰然一声,雪线子脱身而出,如一只雪白的鸟直落赵真的坟墓。鬼牡丹一把抓住飞荡的袖子,被他震退一步,然而他冷笑着看着雪线子,笑容中充满蔑视。
朱颜口角挂了血丝,然而伤得并不重,玉箜篌笑意盎然——雪线子在刚才那一连串“千踪孤形变”中耗费了太多真力,方才他能将鬼牡丹震退三步,现在只能将鬼牡丹震退一步,而再过一会儿,掌力上他就要输给鬼牡丹。而朱颜伤得并不重,雪线子肩上那“魑魅吐珠气”却是要命的伤。
他一点也不着急,笑吟吟的看着雪线子一甩袖将掘墓的女子一一摔倒。朱颜失了兵器,面色变得十分可怕,鬼牡丹反而退开了去,他知道雪线子击碎长戟,已经激出了朱颜内心深处最强的狂性。
一股炙热的狂风突然在山谷中盘旋起来,折断的孤枝若雪在热风中被烤得很干,随风旋转,过了一会甚至一点一点燃烧起来,漆黑的夜空之中,十数朵燃烧的白花在飞舞,景致奇丽异常。雪线子落身赵真的坟墓之上,朱颜侧身负手以对,神态从方才的迷茫、愤怒、不安定变得平静。
那是一种异常的平静,仿佛他由眼自心、由心自手都成了一条线,他并没有看雪线子,但谁都知道雪线子在他这条线所结成的脉络上。他由眼自心连成了一条线,而这条线龟裂成了一张网,凡是在这网中的任何东西,都是他的猎物。
他就像一只巨大的蜘蛛,而雪线子正是他网中的白蛾。
风中的白花在燃烧,片片带火的花瓣在飘落。
雪线子站在坟头,他肩头那五道伤痕不住的出血,伤处焦黑,“魑魅吐珠气”正在侵蚀他的真气,他的脸上不见笑意,比之平时分外透着一股挺拔俊秀之气。红蝉娘子踉跄退远,虽是满怀怨毒,见雪线子这般风姿,仍是有些怦然心动,暗想这冤家如果被擒,一定要弄到自己手上来。
白花烧尽,灰烬满天。朱颜的背后弥散出一片真气,卷动满天的灰烬,那片灰烬宛若有形,渐渐成羽翼之态。雪线子眉头皱起,他纵横江湖数十年,未曾见过这种奇异的状态。
鬼牡丹哈哈一笑,“三弟竟能将‘魑魅吐珠气’练到这种境地,难道说他当真和当年首创这种邪功的高人一样,天赋异禀,能不受‘魑魅吐珠气’烈焰之伤?”玉箜篌笑了笑,“这一招,叫做‘羽化’,我见过一次。”鬼牡丹阴森森的问,“哦?你见过一次?效果如何?”
“效果——就是二哥死。”玉箜篌含笑道,“被烧成一具黑红干瘪的焦尸。”鬼牡丹闻言狂笑,然而朱颜和雪线子都很安静,一言不发。
掘墓的女子们停下手来,那灰烬不住散落,一丝一毫都带着灼热的真气,落在肌肤上皆是灼伤。雪线子落在肩上的白发也沾上少许灰烬,发丝微微扭曲,但他一身白衣依旧整洁,连衣上绣的字都依然鲜艳明朗。
白花的灰烬渐渐落尽,朱颜身后的羽翼渐渐隐去形迹,围观的红白衣役使一步一步后退,那股灼热并不因灰烬落尽而消褪。雪线子身在其中,谁也不知他感受如何,但见他衣袖的一角微微冒起轻烟,竟有些燃烧起来的征兆。
“三哥这一招很认真,看来要一招决生死了。”玉箜篌柔声道,“要赌么?”
“赌什么?”鬼牡丹阴恻恻的笑。玉箜篌自怀里抖出一张银票,含笑道,“这是雪线子那张黄金万两的银票,我赌三哥一招杀不了雪线子。”鬼牡丹冷笑,“你忒把雪线子看得太高。”玉箜篌道,“那大哥就是赌雪线子会死在这一招之下。”鬼牡丹颔首,玉箜篌笑道,“赌么?”鬼牡丹冷冷的道,“赌!”
便在此时,朱颜全身上下真力已运到极点,左臂微抬,他遥遥对着雪线子张开五指。地上白沙突地漫起,这一张不知用上了多大的力气,赵真的坟墓微微震动,被凿开的口子上碎石颤抖,一块一块滚入坟墓的缺口。
雪线子合掌平推,不见什么惊天动地的气势,但见他掌势推开之处,地上颤抖的沙石顿时止了。赵真的坟墓随他这一掌稳定下来,地上渐渐分出清晰的两处区域,靠近雪线子的一段平静异常,靠近朱颜的一段沙石颤抖,不住冒起轻烟。
两人就相隔着五尺距离,凌空以掌力相较。这种僵持无疑是朱颜占了上风,雪线子肩头的鲜血不住涌出,僵持片刻,伤口处流出的鲜血已将一件白衣染红了一半。红蝉娘子看在眼里,有三分心疼,却有七分幸灾乐祸。
玉箜篌低声道,“等三哥五指一合,生死就分……”他还未说完,朱颜五指倏然一握,轰然一声,只见沙石飞扬烟雾满天,赵真的坟墓突然炸裂,雪线子冲天跃起,凌空扑下——朱颜这一招竟然不是针对雪线子而来,而是针对赵真的墓!玉箜篌和鬼牡丹都是一怔,玉箜篌笑了起来,“三哥果然不是没有心机,大哥你输了。”
赵真坟墓炸裂,雪线子含怒出掌。朱颜面色冷漠如故,第二掌挥出,雪线子夹带凌空下落之势直击而下,只听砰然大响,两人各自跌出一步,竟是平分秋色。玉箜篌哈哈一笑,雪线子并不在乎拼掌结果如何,转身急回赵真的坟墓。白烟尘土散尽,碎裂的坟墓中露出一具白骨,他的脸色变得苍白,伤心之色自面上一掠而过。朱颜踏上两步,第三掌出,五指张、背后真气勃张,仍是“羽化”!
雪线子蓦地回过头来,朱颜身影刹那急趋向前,他身后散发的那强劲真力推动他这一扑之势强劲绝伦,五指张开犹如张开一张无可匹敌的铁网,勾向雪线子周身重穴!这才是“羽化”一招的精要所在!雪线子不敢闪避,地上就是赵真的白骨,他一旦避开,朱颜这一抓抓向赵真的白骨,以他掌力之威,白骨绝对在瞬间就化为灰烬!一瞬间“千踪孤形变”再展,他化出数十道人影,对着朱颜扑来的人影各自发出数十道杀招!只听“噼里啪啦”声响,朱颜身上少说瞬间中了十二三招重手,然而鬼牡丹面上冷笑,雪线子已是强弩之末,这十二三招虽然重伤了朱颜,却已拦不住“羽化”!
人影幻化如华,一瞬即逝,朱颜五指勾魂,抓向前去的,依然是雪线子的咽喉。雪线子横掌去挡朱颜的五指,朱颜五指一握,只听“格拉”声响,鲜血飞扬,点点染上白衣,雪线子右臂被朱颜再度抓出五道血痕,伤深及骨,鲜血淋漓。
朱颜口角挂血,眼微闭、步一抬,他依然向雪线子走去。雪线子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朱颜一挥手,只听轰然炸裂之声再起,沙石再度飞扬,尘烟之中血溅三尺,一蓬鲜血洒落在地,溅上了赵真那块倾倒一旁的墓碑。
烟尘散去,雪线子坐倒在赵真的白骨之前,右手牢牢握住妻子的臂骨,左手按着胸口。方才一掌,朱颜在他胸口抓出五道血痕,只差一点便挖出他的心。鲜血自肩上、臂上、胸口泉涌喷出,片刻间风流倜傥的雪线子已成了一个血人,但他笑了笑,俊朗的面容依然犹如冠玉,“再一掌,你就要支持不住。”
朱颜手中握着一团碎衣,闻言将那血衣抛开,低沉的道,“再一掌,我就能杀你。”
“你杀不了我。”雪线子笑得很开心,“你和我一样运功过度,‘魑魅吐珠气’就算是一门神功,也不是当真能……无敌于天下……”
朱颜冷冷的看着他,目中充斥着杀气与暴戾,他一寸一寸的提起手掌,真气再度运行,面色一分一分发黑。玉箜篌在此时开口,“三哥,住手。”
朱颜充耳不闻,骇人的气势尽集中在雪线子身上,身形一动,他将那一掌彻底挥出。
“泼”的一声,血雨满天,尽落在雪线子与白骨身上,将那一身血衣染得分外的红、将那白骨染成血骨。衣袂荡尽之后,雪线子抱着那副白骨,盘膝而坐,浑身的伤痕已分不清从何而来,浑身的鲜血已不知是否流尽,他双手抱着妻子的骨骸,丝毫未曾松手,尽管自己遍体鳞伤,赵真的骨骸却依然完整。
朱颜退出三尺之外,冷冷的看着雪线子,雪线子垂眉闭目,并不理他。鬼牡丹正要大笑,突然砰的一声,朱颜仰身摔倒,口吐鲜血。众人皆是一呆,玉箜篌让身边白衣役使将朱颜带下疗伤,他缓步走到雪线子身边,“老前辈不愧是老前辈,你那十三掌在他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雪线子充耳不闻,只是紧紧抱着赵真。
玉箜篌俯下身来,在他背后点了几处穴道为他止血,柔声道,“你莫以为,我会让你如愿而死——你以为你烧了毒花、你放跑任清愁、你战到力尽、你暗伤朱颜、你搂住了赵真的尸骨,我就会让你死——这样死,未免太英雄太如意了。”他将雪线子身上几处血脉截住,防止他失血而死,一边一字一字的道,“我依然要将赵真的白骨拿去喂狗,但我会救你,给你喂些毒药,将你弄成药人,日后为我打天下……你想你一身武功,你威震天下,就此死了,岂非很可惜吗?”
雪线子蓦地睁眼,“你——”玉箜篌掰开他的手指,将赵真的尸骨一寸一寸从他手里拔了出来,一面露出温柔妩媚的微笑,“我一向不成全任何人。”雪线子怒气冲动心血,“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玉箜篌微微一笑,“素素,把雪线子带下去,严加看管。”白素车上前领命,随即淡淡的道,“余泣凤看管失职,难道主人不罚?”玉箜篌柔声道,“我自会处理,素素你多话了。”白素车沉默,将雪线子从地上抱起,退到一边。
玉箜篌环顾众人,众人看着满地的鲜血,寂然的白骨,都沉默不语,只有他一人独笑,笑得风姿嫣然,倾国倾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