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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最初

    天使抖动翅膀,不断落下银色的羽毛。它们聚在你的眼底,泛着淡淡的光华,不必怀疑,在我眼中,你是这样的独一无二。

    [一]

    洛子初打量着站在妈妈身旁的小男孩——他个子小小的,脸色不太好,明显缺乏营养,看起来比她还要矮,发育迟缓的单薄体格,好像蜻蜓的翅膀一般脆弱,光线似是能直接穿透他的身体。

    那一年,洛子初13岁,和季栩成同岁。

    “子初,这是季栩成,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我们家的一员,你们年纪差不多,要好好相处哦。”妈妈微笑着贴着小男孩的脸。

    他面无表情的样子真不讨人喜欢,洛子初想。

    这个叫季栩成的男孩是爸爸亲自从孤儿院接回来的,据说是爸爸的司机赵叔叔走失已久的孩子,一个星期前才终于在孤儿院里找到了,而眼下爸爸妈妈决定收留他,是因为就在前天赵叔叔因为一超车或离开人世了,想到这里她不禁觉得眼前这个男孩很可怜,刚刚找到爸爸这么快又失去了,于是她欢快的勾起嘴角,表现出十分欢迎的样子:“季栩成,你好!”

    说完她微笑着朝着季栩成伸出手。

    “你好。”变声器的男孩说话声音哑哑的,像是有人拿着瓦片重重地刮过水泥地般尖锐刺耳。他轻轻地握了一下洛子初的手,很快又缩回去——皮肤白能的女孩的手,和黑黑的粗糙的自己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

    “好了好了,进去吧!小初,你去小成的房间帮他找一套新衣服来。”妈妈说完,扶着季栩成单薄的肩膀进了梦。

    早在几天前,洛妈妈就在为季栩成的到来做准备。

    先是将家里二楼一直空置的那间房打扫得干干静静,接着又去家具市场挑选新的家具——季栩成新房间的东西,大到床、柜子,小到台灯,都是崭新的。爸爸甚至在百忙之中抽空,亲自去孤儿院接他,瞧瞧他多受欢迎。

    那天,洛子初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摆弄着她13岁的生日礼物,是爸爸送的一只60厘米高的SD娃娃——在爸爸们的眼里,女儿就应该喜欢这些东西,显然他已经忘了,他的孩子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

    “子初,家里要来一个新哥哥,你高兴么?”妈妈坐到洛子初的旁边,亲昵地抚摸着洛子初柔软的头发。

    “呃……还好吧。”洛子初将娃娃头发上的发夹又取下来,换了一个位置,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问道,“妈妈,那他来了,你们会忽略我么?”

    “呵呵,当然不会了,你是我们的宝贝女儿,谁都取代不了的。”洛妈妈一脸好笑的神情。

    “哦,那就没事儿。”洛子初展开一个甜甜的笑容。身为阳川市市长的独生女,坦然无惧地接受父亲为了解救不幸的孤儿,将他们收为义子或义女,她早已有这样的觉悟。

    只是,如果说一丁点儿感觉都没有,又像是在掩饰自己的真心。毕竟他不仅仅是记住在家里的一位客人,而是在以后的日子里,长久的生活在这里的人。会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一点儿一点儿慢慢分走的人。

    晚餐的饭桌上,爸爸照例因为公事繁忙没有回家吃饭。

    往常都是洛子初和妈妈两个人吃饭,今天虽然多出一个季栩成,冷清的气氛也并没有得到缓解——季栩成不爱说话,通常都是埋头扒饭,只有在洛妈妈问些问题的时候,他才会稍稍抬首,思索片刻后才会回答。

    那些问题无非是——“在这里住的还习惯么”“改天让子初带你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有什么需要的就跟阿姨说,不要客气”等诸如此类的寒暄。

    于是,季栩成除了“嗯”、“谢谢”、“我知道了”以外,基本没有说过超过四个字的句子。

    [二]

    沉默寡言,面无表情。

    洛子初努力搜寻着脑子里可以用来形容季栩成的词语。

    易昕在一旁露出难解的表情,喃喃道:“除了性格冷漠,那长相呢?”

    长相?洛子初蹙眉,凝神回想着季栩成的样子——除了瘦以外并没有特别碍眼的地方,五官清秀,皮肤偏黑,仿佛受过良好的教养一般,身上的校服虽然旧旧的,可是干净整洁;言行举止十分的客气礼貌,几乎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

    所以最大的问题,也就是性格冷漠了。

    洛子初经常会尝试着和他说话,他却只是淡淡地回应着,似乎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多几次这样的尝试之后,洛子初渐渐觉得自己是在自讨没趣。

    两天下来,她和他的世界并没有多少交集。

    除去吃饭的时间,他们俩几乎每天见不到几次面。洛子初经常都和易昕待在一起,而季栩成大多时候则是待在自己的小房间中,说不出的孤僻寂寥。

    在洛子初看来,季栩成的存在与否并没有什么差别。

    比起她来,妈妈会对季栩成嘘寒问暖,但那顶多算得上是照顾。

    但爸爸却不一样了。

    当晚,洛爸爸大步流星的从门外进来,洛子初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见爸爸回来,高兴的迎上去。

    爸爸拍了拍洛子初的脑袋,边解着领带边看着妈妈问到:“小成呢?”

    “在房间里呢。”

    “怎么不出来玩,小初,你去把小成叫出来。”爸爸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从进门之后就一直眉开眼笑的。

    “哦,好的。”洛子初兴冲冲地跑上楼。

    果然,季栩成的房门和她料想的一样紧闭着,她想了想,抬手敲门,以前这个家里任意一间房她都出入自由,可是,从那天开始她就要开始养成新习惯了。季栩成的到来还是有那么一会儿影响的。

    “季栩成,爸爸回来了,他让你下去。”她还是习惯直呼他的姓名。

    屋子里传来季栩成闷闷的声音:“我在做功课,一会儿就下去。”

    “那好吧,你赶紧下来,一会儿就开饭了。”她说完又扑通扑通地下楼了。

    爸爸见洛子初一个人下来,不禁好奇地问道:“小成呢?”

    “他在做功课,一会儿就下来。”

    “做功课啊,真是乖孩子。”洛爸爸点了点头赞叹道,却又想到了什么,转头看了自己女儿一眼,问道“小初,小成在做功课,你怎么没有?”

    “我做完了呀,在学校里就做完了。”她理所当然地说到。

    “做完了你就不能看看书?”

    “哎呀,好了,你怎么一回来就数落孩子,累不累啊你。”洛妈妈及时出来打圆场,罗爸爸看了洛子初一眼便转身上了楼,想来也是去看那个“乖孩子”了。

    洛子初的心里开始因为季栩成而产生一点点儿的不舒服。自从季栩成从自己的房间下来,爸爸的眼里就只有他了,不停的问他住得舒不舒服,习不习惯。

    以往男的回家,一定要拉着女儿聊天的洛爸爸不见了。

    吃饭的时候,爸爸也不停地为季栩成夹菜,连女儿平时最喜欢吃的红烧鱼块也忘了应该在夹给季栩成之后夹给洛子初;不断讨论着季栩成在孤儿院时的境况,说了好多安慰抱歉的话,就连季栩成的未来他也打算得很好。

    “小成,你成绩那么好,以后是一定要上阳川一中的。”几乎是笃定的语气,不容置疑。

    “是啊,子初,你和小成在初中的这段日子要加油!”妈妈补充道。

    “是,我会努力的。”季栩成乖巧的答道。

    他看向爸爸的眼神变得温和谦恭,和平日里淡然冷漠的小孩儿判若两人,他变脸还真是快啊,洛子初这样想着,眼底里不知不觉蒙上一层怀疑。

    兴许是她对季栩成的敌意表现得过于明显,爸爸不自然地咳了声,接着说道:“子初,小成哥哥过去的境况不好,你要懂得关心爱护他。”

    洛子初也并不是没有同情心,季栩成的境遇她曾听爸爸说过不下十遍——从小生活在孤儿院,辗转在多个家庭之中,都因为少言寡语不讨人喜欢,又被送回孤儿院,这样一想,她也觉得自己不该带着偏见,于是收回目光,嘴角上扬,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知道了。”

    爸爸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又开始和季栩成说话

    [三]

    离开学还有大半个月,虽然入学前要进行摸底测试,但是洛子初贪玩,大多数时候都会在傍晚时分,阳光没中午那么强烈也没那么热的时候,偷偷从后门溜出去,去找易昕或者彭晏他们。

    经过后院的时候,如果季栩成在家,他通常会坐在院子里的长藤摇椅上看书,今天也不例外——远远看去,他的身影被阳光抹上一层浅橘色,如同一座安安静静的镀金雕像。

    洛子初好奇他手里端着什么,于是走过去,在季栩成旁边多余的位子坐下来。

    “你在看什么?”

    男孩不说话,只是将书本翻过来,好让洛子初看清楚封面。

    是课本——初中代数。

    洛子初她们没学过,季栩成却在看。想来也知道她是神通广大的老爸弄来的:“你学过这个?”

    季栩成抬头,木噶un个对上洛子初的眼睛,她的眼睛很大很明亮,澄澈明亮得如同一汪湖水。他顿时像被她的目光烫了一下,重新低下头去,闷哼哼地“嗯”了一声。

    洛子初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耳根红红的,随口道:“怎么不进去看?我听说在阳光下看书对眼睛不好。”

    “谢谢,我喜欢这样。”他固执地说道。

    “那你看吧。”看他认真又专注的样子,洛子初反而觉得,坐在这里就像是打扰了他。

    她起身小心翼翼地往院门处溜去,男孩的声音却以外地传来:“你要出去?”

    “嗯,我就出去一下,不要让我妈知道了哦。”她抬起手指在唇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眼睛俏皮地眨了一下。

    “哦。”他诺诺地答道,心想她长得可真漂亮,像瓷娃娃。

    就在这时。

    “又想往哪儿跑!”

    洛子初暗叫一声完了,认命般地转过身,撒娇地喊道:“妈——”

    “过几天就要开学了,天天往外边儿跑什么?你学小成天天都那么乖在家里好好看看书不行?要不是我今儿回来得早你又出去了吧,你到底想不想上初中啊?”

    妈妈站在后门的地方,肩膀上的抱抱还来不及卸下来,平日里温和的妈妈,在洛子初的学习问题上表现地格外严格。

    “我会过的。摸底考试有什么难的!”洛子初满不在乎地说道。

    “这是个态度问题。有你一个女孩子家,整天往外跑,这像话吗?”妈妈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分贝。

    洛子初的余光瞟到坐在一旁的季栩成,感觉到自己被看笑话了,她不高兴了,不知好歹地反驳起来:“我只是出去玩一下,整天憋在家里会憋坏的,何况我成绩又不差,用得着这么担心吗?”

    “我说了,不准去就是不准去,给我回房去。”妈妈依旧色厉内荏,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

    “哼!”洛子初一跺脚,气呼呼地进了屋。

    见女儿进了屋,洛妈妈叹了口气,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倔,转身走近坐在长藤椅上的男孩,问道:“小成在看什么?”

    “初中代数。”季栩成用小心翼翼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少妇。

    洛妈妈看着季栩成认真的摸样,哟是忍不住地感慨:“哎,子初这丫头,要是有小成你一半儿自觉就好了。”

    季栩成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笑了起来。

    洛妈妈打量着季栩成,他穿着格子衬衫,袖口和领口的口子扣得很严谨,端正的膝盖上放着一本书,干干净净的模样,除了皮肤黑点儿,样子也还算俊秀,如果不考虑别的因素,这孩子还是挺讨人喜欢的,她忍不住弯腰抚了抚季栩成的脑袋:“你还真是乖,难道你洛叔叔一直在我面前夸你。”

    季栩成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安,低着头道:“谢谢阿姨。”

    “傻孩子,谢什么,以后就当这是自己家,跟我们不要太客气。”

    他低声应道:“是。”

    “好了,你看吧,我不打扰你了。”

    洛妈妈走后,季栩成缓缓地抬头看向二楼的一扇窗户,窗扇猛地合上,女孩生气的样子一闪而过,他的心也跟着一沉,重又低头看着手指的书本,指尖却不由自主地扣紧了书页。

    [四]

    洛爸爸在子女的教育问题上一直秉持着实事求是的原则,因为担心老师或校长会顾及市长的面子,让洛子初得到与其他同学不一样的待遇,害怕她因此骄纵,所以尽量保持低调。

    易昕的家就在洛子初家的隔壁,两家的关系十分密切,所以除了易昕以外,洛子初认识的朋友里,没人知道洛子初的爸爸就是阳川市的市长。

    学校要求填写的家庭环境调查表中,洛子初的表格上由于父亲相关的项通常都是空白的。因此还经常会被同学认为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更有善良的人甚至会投以同情的目光。

    洛子初一开始还感到大为不悦,明明有一个很疼爱自己的爸爸,却一定要说自己没有。看到别人炫耀自己的爸爸很优秀很疼自己,洛子初却只能微笑。每每这样的时候,她都忍得牙痒痒——她的爸爸谁都比不了!

    好在这一切洛子初都已经习惯了。

    很快便到了开学的日子。

    阳川市在教育方面抓得很紧。仅仅从爸爸妈妈们的言传口碑中,就可以将阳川市内的小学、初中、高中等将近两百所学校分为三六九等。

    而洛子初将要就读的这所松景初中,比起以“阳川”直接命名的阳川初中来说,除了校名上的差异,以及和阳川初中特有的“高干子女的摇篮”这一说法之外,在师资与教育上是处在同一示范级别。洛爸爸很睿智地批过阳川初中而选择了松景,虽然路程要远了些,但是洛爸爸认为,没有了同学之间的攀比,气氛要好很多。

    报名这天,校园内人头攒动,原本宽广的校道此刻被堵得水泄不通。

    带他们报名的林叔叔,紧紧地拉着洛子初和季栩成的手,生怕一个不留神这俩孩子就被挤不见了。

    他一边用目光搜索着报名处,一边注意不要让俩孩子被挤到,喃喃着应该早一天来这里打听一下,是自己疏忽了。

    季栩成抬头,三十多岁的林叔叔高大威武,他要尽力仰着脖子才能看到他的脸。见林叔叔满脸汗水的样子,一边抓着他和洛子初的手,肩上背着他和洛子初的书包,一边焦急地寻找着。季栩成咬了咬唇,小声道:“林叔叔,书包让我自己背吧。”

    他的声音很小,出口便被喧闹的人声淹没,见林叔叔没反应,于是又大声了些:“林叔叔,书包让我自己背吧。”

    这回林叔叔听到了,他俯首微笑:“小成真懂事啊,不要紧,也不重的。”说完又开始四处张望。

    季栩成诺诺地低下头去,却看到走在林叔叔右边的洛子初,不怀好意地朝他吐了下舌头,季栩成顿时面红耳赤。

    不一会儿,林叔叔终于找到了初一年级的报名处。

    报名的人显然更多,缴费窗口处站了长长的三条队伍,林叔叔必须一个人过去排队。于是交代着洛子初和季栩成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一会儿,不要乱走。

    洛子初笑呵呵地应着。一直坐在那儿,该有多无聊,也只有季栩成那样的乖孩子才会真的坐在那儿。正当洛子初起身时,季栩成警觉地问道:“你要去哪儿?”

    “上厕所。”洛子初头也不回地说道。

    季栩成没说话。

    校园操场边的花坛,洛子初看来半天也没有找到易昕。

    “嘿!”洛子初的肩被重重拍了一记。

    洛子初回头白了来人一眼:“你一定要别人第一眼看到的是你的猪蹄而不是你?”

    男生笑得大无畏:“没关系,反正你每次白的都是我,显然我的猪蹄并没有引起你的注意。”

    脸皮厚得天下无敌,洛子初无意再跟他争。

    “彭晏,怎么就你一个人,易昕呢?”

    彭晏是洛子初小学四年级的同桌,也是易昕的表哥,三个人经常在一起打打闹闹,无话不谈。

    11岁那年易昕还带着洛子初去彭晏的老家。

    彭晏的老家在乡下,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田野,虽然少了城市的喧闹繁华,确实孩子们的天堂——去一里外的池塘摸鱼;翻墙摘隔壁院子的桑葚;趴在地上打弹珠;做弹弓把书上的果子射到地上来,看谁射得多。

    在彭晏的带领下,那些男孩子喜欢玩的东西,洛子初和易昕一个没落下。小考前填的初中志愿表格里,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写下了松景初中。

    易昕一直没来,想到林叔叔可能一直在等自己,洛子初便匆匆地离开了。

    林叔叔站在缴费厅的门口,左手牵着默不作声的季栩成,左右肩上个挂着一个书包。

    看到林叔叔和季栩成为了等她而面露焦急的神色,洛子初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林叔叔,让你久等了。”

    “小初你怎么上厕所上那么久?走吧走吧,天儿太热了。”林叔叔显然热得不行,说话的时候呲牙咧嘴的:“你们记住啊,明天早上九点的摸底考。”

    [五]

    第二天早上。

    洛子初洗漱好下楼的时候,季栩成已经收拾妥当了,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结果洛妈妈端来的牛奶。

    “快来吃早餐,该上学了,都几点了?”妈妈看着睡眼朦胧的洛子初,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一大早就受到不公平的对待,洛子初没好气地将拖鞋趿拉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季栩成坐在沙发上,手中的牛奶杯抖了一抖,心像是被人用芒刺扎了一下,看着洛子初生气的面孔,内心疯狂地涌溢出不安。

    易昕早早地在自家门口等洛子初。

    路上,两个女生在前,季栩成在后,气氛诡异地沉默着。

    易昕戳了戳洛子初,表情神秘地问道:“怎么了?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跟他有什么好说的?”

    “你爸爸不是让你照顾他吗?”

    “他哪里需要我照顾!”一想到他见风使舵的样子,洛子初就感到生气。

    “可是你把他丢在后面不太好吧。”

    “你要是觉得不好,你去跟他聊天吧。”

    “那好。”易昕笑着说完,便放慢了步子留到季栩成的身边,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你好啊。”

    季栩成抬头看了陌生的女孩一眼,勉强微笑:“你好。”

    “啊,仔细看看,你和子初有些像呢。”

    洛子初猛地回头:“哪里像了?”

    季栩成沉默不语的时候不知道在耍什么小心思,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洛子初却觉得他没这么简单。

    洛子初的反驳让季栩成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个透。

    内心的慌乱不安,像是从石缝中溢出的沙尘,突然间天盖地席卷而来。他用理绞着手指,知道指尖滚烫。

    记忆中的画面如同疤痕般一道道地清晰起来。

    ——“你这孩子怎么死气沉沉的,我买的礼物你不喜欢?”女人挥了挥手中最时兴的玩具,不耐烦的神色愈加浓郁,见对面的小孩儿不吭声,她狠狠地将玩具砸到小男孩的身上,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女人愤懑的情绪被巨大的关门声锁在狭小的房间内,画面中的男孩瑟缩着肩膀,害怕地将脑袋深深地埋进膝盖里。

    ——好像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不应该存在。

    季栩成下意识地加快步子,越走越快。

    “小初,怎么了?你干吗那么凶啊?”原本只是单纯地想要活跃气氛的易昕,看到这一幕也不禁感到疑惑。

    洛子初没有回答易昕的问题。她为什么这么凶她自己也不明白,毕竟季栩成没招她也没惹她。但是一想到季栩成来的这段时间,爸爸妈妈都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她就会感到不舒服。

    “算了。”也许她太斤斤计较了吧。

    “怎么了,小初?”

    “没什么,他往哪边去了?要是弄丢了,爸妈肯定要怪我的。”

    易昕忍俊不禁:“说得好像自己是个保姆似的。”

    “他不认识路,走远了更难找。”

    “好像是那边。”易昕指了个方向,看到焦头烂额的洛子初忍不住想笑。

    “好了,知道了,你先走吧。”洛子初伸着脖子望了望。

    “你一个人行么?要不我陪你找吧。”

    “不用了,你赶紧先去学校准备吧,我走了。”洛子初说完便朝易昕指的方向寻去。

    “好吧,那你也早点过来,不要错过了考试时间。”

    “知道了。”洛子初背对着易昕挥了挥手。

    阳川市的夏天最热也只有二十多度,早晨的话就更为清冷一点儿。

    即便是艳阳高照,也并不会让人觉得很燥热,甚至汗流浃背。可是,此刻的洛子初的额上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找不到季栩成了。

    洛子初穿插在道路中间,在附近找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背上重重的书包让她感到万分吃力,于是她索性将书包丢在一旁的灌木林里,继续找。

    光线密密洒落,洛子初恋上的汗珠熠熠闪光。华源里,马路对面,季栩成可能走过的小区里,洛子初找了个遍,还是没有。

    这个季栩成,究竟跑哪儿去了!

    洛子初咬了咬唇,背上的T恤紧紧地贴着皮肤,汗透了。她皱起眉头,一脸委屈,她后悔了,真的真的,早知道那么麻烦,早知道他那么不让人省心,她就不跟他较劲了,害得自己现在这么辛苦。

    回过神时,洛子初的目光定住了。

    远远地,红绿灯下。

    季栩成单薄的身体好像能被他背后宽大的书包压垮,他勾着脑袋站在路边,却像是想起什么,看了一眼,确定对面是绿灯之后迈开了步子。

    洛子初抬头,却见另外一边的黄色指示灯异常刺眼。

    “喂!”洛子初大喊一声,拼尽全力冲过去拉住了季栩成的胳膊,季栩成没能把握平衡,身上的书包重得很,两个人一起摔倒了路边。

    “你不想活啦!”洛子初脱口而出,不知是气的还是晒的,白皙的面庞通红。

    “我……”欲言又止,“你没事吧。”季栩成一脸无措地看着怒气冲天的洛子初,眼底的神色从最初的慌张渐渐转变得复杂。他站起身,伸出手想要拉起洛子初。

    “不要你管!”洛子初一甩手,从地上站起来拍净身上的尘土,一脸嫌恶的表情。衣服脏了裙子也脏了。

    季栩成的脸更红了,没心紧紧地打了个结。想到方才洛子初满脸愤怒的样子,内心碎掉的一角在悄然愈合,他的表情逐渐没有那么僵硬。

    “谢谢!”他说。

    然而,不远处的背影却并没有因此而停下。

    ——是没有听到?还是不予理睬?

    晚餐时,洛爸爸回来了。

    因为出差的缘故,还特别带回来礼物。洛妈妈的裙子,洛子初的紫水晶手链,季栩成的MP4,很用心挑选的礼物。

    “谢谢叔叔。”季栩成接过礼物。

    “谢谢爸爸。”洛子初把手链圈在手上,很是喜欢的样子。

    洛妈妈看了一眼,便放回去了,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的裙子已经很多了,你还给我买,会浪费的。”

    “你也只是13岁孩子的妈妈,怎么这么快就不喜欢打扮了?”洛爸爸微笑着拍了拍妻子的手,“我不想委屈了你,家里的事辛苦你了。”

    “小成,礼物还喜欢吗?”洛爸爸满脸和蔼的看向季栩成。

    “嗯,喜欢。”季栩成诺诺地回答道。

    洛子初看向他,他的眼底仿佛蒙着雾气,看不清到底在想什么。

    “怎么不打开看看?不要不好意思。”洛爸爸依旧是满脸堆笑,很有耐心的样子。

    “哦,好。”季栩成打开盒子,黑丝绒内衬里躺着一个纯白色的MP4,钢琴烤漆外壳,优雅别致。

    这个东西季栩成从同桌那里见过,不过要小很多,同桌炫耀的样子他还记得,不过据说是MP3。那他手上拿的这个,显然要大一些,甚至比同学的好看,包装精致的盒子,看起来价格不菲。

    “很好看,洛叔叔,谢谢!”他尽量勾起一个笑容,知道看到洛叔叔欣慰的样子才稍稍放下心来。

    半夜,洛子初觉得口干舌燥,于是起身打算去喝点水。

    路过爸妈的房间时,见一线明亮的光从屋里透出来。洛子初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贴着墙壁尽量隐藏在黑暗里。

    “你说,小成这孩子怎么总是不爱说话?”是妈妈略带疑问的声音。

    “哎,像他这样的孩子,过去的境遇不好有很大的影响。我经常不在家,你要多关心他。”洛爸爸交代着。

    “嗯,这我知道,只是子初似乎和他不和。”

    “小孩子之间,总会闹别扭。你多和子初说说,这孩子给咱们娇宠惯了,要让她学会体谅别人。”洛爸爸语重心长。

    躲在角落里的洛子初撇了撇嘴,她哪里吥够体谅别人啦!洛子初不以为然,睡衣突然袭来,她摇摇晃晃地往房间里走,不知不觉忘了喝水的事。

    摸底考试的成绩出来了。

    这次考试的目的主要是把学生对号入座地分派在普通、培优、重点这三类班级中。

    废牌依据考试成绩来定,结果出来后会张榜在学校的公告栏上。

    张榜那天,公告栏前挤满了学生,洛子初和易昕、彭晏穿插其间。其实也可以去教务处咨询,只是教务处的队也排得很长,与其这样,还不如在公告栏前看看,视力好的话不是问题。

    “啊,我是A102。”易昕惊呼,“小初你也是,我看到你的名字了。”

    班级首位的字母是指对应的班级分类,顾名思义,A是重点班,B是培优班,C则是普通班。

    那么季栩成呢?

    洛子初在她所在的A102的目录上看了好久,没有搜索到季栩成的名字。没道理,他的成绩不是很好吗?

    实现跳跃到A101的目录上,一眼便看到“季栩成”的名字。

    “什么啊,我居然是C107班的。”彭晏哀叫的声音传来。

    “哪里啊?”洛子初好奇地问道。

    “唉,我怎么在C班。”

    洛子初一看,果然是彭晏的名字,然而下一秒,洛子初便看到紧跟其后的“女”字。

    “什么呀,你跟人家女生重名了!”

    彭晏作势揉了揉眼睛:“真的呢。”

    “笨死——”易昕毫不客气地弹了一下彭晏的脑袋,“你的在这。”

    B101的学生目录,彭晏,男。

    除了洛子初和易昕,另外两个都不在一个班。

    松景是半封闭式的初中,除了在上课时间不许出校以外,吃饭也不可以。

    因为这条规定,洛子初和季栩成也不得不在学校吃中饭,好在松景初中除了教育好以外,生活管理也不错,食堂里的东西虽然和家里没得比,但是总算不至于难以下咽。

    洛子初自然是和季栩成一起吃饭,这是爸妈一再交代的。于是,出黎吃饭和下晚自习的时间,季栩成都会在班级门口等洛子初,平时他们几乎见不到面。

    那一次依旧和往常一样,八点钟下晚自习。

    意外的是,洛子初整理好东西的时候,季栩成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按时出现在洛子初的班级门口。

    A101的教室灯还是亮的,从窗口处漫出暖暖的橘色光晕。

    洛子初极不自然地够着脑袋往教室里看,季栩成还在。

    他正弓着身子在拖地,另一个女生在讲台钱擦黑板。情景看上去似乎是今天轮到他们两个值日。不知道聊到了什么开心的话题,洛子初发现季栩成的嘴角好像噙着了一抹浅笑。

    “啊,我有点儿够不着。”女生回过头,看着季栩成一脸无辜地说道。

    “我来吧。”季栩成说完,走上前去,结果女孩手中的黑板擦,轻而易举便擦到了女孩够不着的地方。

    洛子初惊讶地发现,从什么时候开始,季栩成在慢慢改变——从教室顶端直接打下来的明亮光线,丝丝缕缕地勾勒出季栩成干净利落的轮廓。他不再佝偻佝偻着背,直挺挺地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唯美少年。他开始学着用温柔的眼神看别人,而不是怯生生的,再也不是。

    这样的季栩成,洛子初从未见过。

    想到自己在面前一言不发的季栩成,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挫败,好像被刻意冷落,洛子初头一次油然而生不被喜欢的感觉。

    “季栩成,你走不走!”她尚显稚嫩的声音响彻在空荡荡的教室里。

    被惊扰的两人惊恐地回过头。

    季栩成看着一脸怒意的洛子初,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嗯,我收拾东西就可以走了。”

    一路无话。

    曾有那样一段时间,他们彼此别扭着。

    ——季栩成在面对洛子初的时候所表现的沉默,被洛子初自动理解为抗拒,不接受,不喜欢。于是,洛子初的回应是疏远,冷漠,不予理睬。两个人就像硬币的正反面,任何情绪都交汇不到一起,明明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永远有着一段无法跨过的距离。

    这样的情绪持续了大半个夏天,就像纠缠于院墙的爬山虎,密密麻麻地攀附在两颗年幼的心上。

    然而,接下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是谁都不能遇见的。

    爸爸出差带回来的那条紫水晶手链,洛子初一直很喜欢。戴在手上的话,晶透的紫色衬得皮肤白皙不说,而且异常出彩,不管是穿T恤还是裙子都很好搭配。

    可是有一天,那条链子不见了。

    洛子初翻遍了每个角落都找不着。年幼的时候对于喜欢的东西表现得非常固执,又因为是爸爸送的所以格外珍惜,弄丢的话就会有一种莫名的负罪感还有深深的遗憾。

    胡乱翻着每一个地方——枕头底下,抽屉里,柜子的角落,穿过的衣服口袋。

    没有,没有,都没有。

    洛子初“乒乒乓乓”地下楼。

    这时,妈妈刚好下班。

    洛子初问道:“妈,看到我的手链没?”

    “没看到。”妈妈似乎有心事,回答洛子初的时候心不在焉的。

    然而,这样的话听在洛子初的耳朵了,自然而然就变成了不理解,不体谅。眼眶酸酸的,洛子初一甩手,转身打算出门去找易昕。

    往玄关走的时候,看到了抱着一摞书本的季栩成,他奇怪地看向她。

    洛子初正心烦意乱,看到季栩成更是气得不打一处来:“让开!”她猛地退了他一把,然后夺门而出。

    如果洛子初转身后看到一脸受伤的季栩成,她一定会后悔。

    可是正在气上头的洛子初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她当然不知道自己使了多大的净,以至把季栩成手中的书本撞得满地都是;她也不知道季栩成原本捧着的鱼缸在洛子初的推搡下摔得粉碎,缸里的水在玄关处洇开,把地上的书湿了个透。随之而来的玻璃碎裂声,水泼到地板上的声音,都被洛子初猛地关上的大门隔绝在一室之外。

    季栩成愣在原地,看着眼前的狼藉不知所措,眼看水渍已经蔓延到地毯的一角,他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东西。

    洛妈妈听见动静从厨房里跑出来,大叫:“呀,怎么回事?”

    “对不起,阿姨,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回房去吧,这些我来收拾。”洛妈妈忙着收视地上的残局,没有看季栩成一眼。

    季栩成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学习资料,默不作声地回到房间里,顺便锁上门锁。

    六月的天气里,下起了来势汹汹的大雨。

    季栩成打开窗户,把手伸进去,让冰凉凉的雨水淋到自己的胳膊上,湿漉漉的触感,竟莫名地让人感觉到安宁。不必面对外面的世界,不必小心翼翼地生活。季栩成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眼底的脆弱像断线的雨水密密匝匝地翻涌着。

    天上真的有神明吗?如果可以,能否给他一片属于他一个人的天空,他只想安安静静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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