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蓝的眼珠,结了层霜一般,梦幻迷惑,透过黑色的叶子,目光跳跃式的微笑。微小的,轻盈的,好像纱巾从胸口划过,感觉酥麻而略有一点恶心。
"什麽人?"海琴喝斥道。
"我不是坏人。"
标准顿挫的伦敦腔,却在韵母处虚弱地滑开,彷佛蛞蝓从大理石的表面跌落,留下一条长而黏稠的痕迹。
这绝对不是讨人喜欢的腔调,虽然足够优雅高贵,却让人立刻联想到一些很不乾净的东西。不过,眼睛的主人说完话,立即从树丛中走了出来。
这个英俊男人的外形与他标准的伦敦腔非常相称:身材笔挺,肩膀很宽,穿着贴身的丝棉衬衣和经典的灰白格子高尔夫长裤,显得儒雅丶博学丶绅士丶品味高妙。让人惊叹不已的是他的头发散发着柔和杏黄色的浅绿,彷佛阳光下清澈河塘中的水草。
"我是这座迷宫的精灵。"
"精灵?"
雪莉和海琴几乎同时问,又几乎同时举起了右臂,对望一眼後,都不肯把手放下来,又对望一眼後,两个人同时用右手在空中画出了同一个符号,是顺时针的双圆圈中一个逆时针画出的六芒星。画完之後,一个金色的五角星出现在他们面前,两个人都像知道了什麽。
海琴又望向了雪莉,雪莉也望着他。尽管没有其他交流,但两个人的眼神似乎是一样的,都在说"不是"。
他们刚才的动作,与零在镜子前所做的动作是一样的,是从中得到对手等级和神血值的信息的测级符咒。
符咒的结果应证了男人的话,从他身上,海琴看不到任何神之後裔的级别和神血。只能看到空气中凭空出现的五角星精灵图徽,而且他外貌不凡,特别是头发的颜色,更证实了这点。
男人谦卑地向两个人鞠了一躬,动作娴熟如中世纪公爵家里的老管家,非常讨巧:"欢迎两位光临我的星之迷宫。真是万分荣幸。"
"星之迷宫?"雪莉皱眉道,"法国有这样一个地方?"
"你的话太伤我心了。"男子向雪莉走了两步,抬手朝着天地交接处道,"创世纪时,尊敬的大天使加百利可是用了一天一夜才仿照天上的银河建造出这一个隐藏於镜中的迷宫,高贵的您竟然不知道,太遗憾了。"
雪莉立刻横了海琴一眼,用要人命的目光说:"原来转到底,还是你这个家伙无知的错!"
海琴毫不示弱,立即用眼神回击道:"关我什麽事!你在法国住了这麽久都不知道才是无能!"
"呵呵,两位,不要为我争吵。"男子看透了他们之间的微妙,笑道,"要不要我带领你们参观一下我的迷宫,有一些很特殊的设计一定会让你们惊讶的。"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了。"雪莉说道,"你说这是你的迷宫,那麽我们想回到迷宫的入口处,那面镜子之外的大厅。我们还有事要去做。"
"当然可以。"说完,男子用指头在身边的空气中画出一个方形的框,点了方框中央一下後,银白的水银从指头点过的波纹中涌出来,涟漪着展开,薄薄地铺了一层,形成了一个方镜。方镜的另一边,正是海琴他们进来时的那座侧厅。
"我的加百利殿下,这就是出口。"
"多谢。"
海琴习惯性男子气地带头向那面镜子走去,雪莉胳臂一挡,抢在他前面走了过去。
这个女人!
海琴刚想发作,忽然,脚底接触到那片曾经束缚了阿里阿德涅公主的土地,他想到了什麽……
如果这个男子就是这座迷宫的主人,那麽他为什麽要束缚住阿里阿德涅公主呢?
如果他只是普通的看守精灵,他不需要这样做。如果这座花园是加百利的祖先建造的,支撑这座花园所需要的神力应该来自加百利家族提供的某样信物,而不需要一个游魂。
需要游魂的力量来维持的结界好像只有……
"雪莉!他是帛曳家族的所罗门!"
"啊?"雪莉惊讶回头之际。男子嶙峋的手臂已经轻巧地绕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鬼魅般地穿过她的胳膊,将尖利的指甲抵在了她的颈动脉上。
"帛曳家的所罗门。"雪莉拉着眼角望向他。
"哼……正是我,所罗门?帛曳。初次见面,你们好。"所罗门微笑着,滑下去的法式辅音显得十分自信,好像一切都在他的股掌之中。
"我一定要告诉卡斯蒙殿下,加百利家的半血人还是有优点的,起码眼睛很好,哦……呵呵……其实也不用告诉他了。"
"因为你认为我将死在这里吗?"海琴情绪迅速平静下来,态度甚至比常态还要柔和,"所以才不用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了?"
"呵呵。"所罗门继续很轻地微笑。
"那麽是卡斯蒙叫你过来的?你们这样做是为什麽?告诉我这个将死的人总可以吧?"
"当然。不过我一向对我的掩饰功夫很有信心,你是如何发现我的,我很感兴趣。"
海琴语调轻松,满不在乎地说道:"这其实并不难。因为你的花园需要一个游魂来支持。需要依靠游魂的灵魂力来支持结界的,在九大家族中,只有帛曳家族。幻魔的结界用的是无数条乳白色的凶灵,而你,更聪明,用了一个能量巨大的古幽灵就支撑起了整个结界。而你所谓的伪装,只不过在你的结界里,所有条件都受你的控制,所以我和雪莉的测级符咒也就不准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身边的那面镜子不是迷宫的出口,而是你的结界核心腐蚀幻境的入口!"
"啊,完全正确!"所罗门笑道,"那麽作为地主,我也该展现出我的真诚。告诉你们也无妨,是卡斯蒙殿下让我来的,殿下他希望我能够清除一两个他不喜欢的垃圾。"
所罗门说话时,放在雪莉脖子上的手一直不停地抚摸着她的耳垂。海琴知道那个地方是女人最敏感也最隐私的所在。栗色的眼睛都要被身体里的怒火烧穿了,但海琴更知道所罗门是在故意刺激他。
所罗门一定听说了加百利家的半血人有一个火爆得不行的性子,可惜的是,他不知道加百利家的半血人更懂得:只有忍耐才能以弱克强。
所以所罗门笑得越发强烈,也越发让海琴恶心愤怒,却也使他身冷如铁。
所罗门的神血值为0.5,年纪也比海琴大出十岁。而且海琴一路寻找过来,又刚刚净化了阿里阿德涅公主的灵魂,他的体力消耗过大。从各方面而言,他都没有战胜所罗门的把握,他最多只有一次机会,而这次机会如果失去,他就不可能获胜。
不用看雪莉,海琴能够感知他们心跳已经完全契合,她的所想一定也是他的。
他们都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一击致命的机会。
这时,所罗门又说话了。
"原谅我是这麽容易便能知道你们在想什麽。"苍白的笑在所罗门的唇上摇曳,"属於黑暗的我,怎麽会这样有闲情逸致,和你们聊这麽久呢?呵呵。"
"这不用你提醒,我当然知道你为什麽愿意跟我们说这麽多废话!"海琴居然也笑了笑,"你是认定我们两个都不是你的对手才会这麽有……"
"闲——情——逸——致——"
最後四个字,海琴说得很慢,他是故意的。在"情"字出口时他已经朝所罗门冲了过去。到了"逸"字时,雪莉响应着他,放开了喉咙。
"致"字如惊雷般响起!
一瞬间疯狂伸张的藤蔓如老鹰利爪向所罗门扑去,而无数道尖锐的冰凌在空中凝结,也向所罗门杀了过去。
不能失败!
海琴在心里怒吼。
……
然後,在激烈冲突的刹那,世界陡然死寂下来。
乳白色的蒸汽带着一种让人厌恶的潮热味道扑向海琴的眼睛,让他霎时什麽都看不见了,看不见所罗门。
这是什麽?
刹那间,情况再次改变,一阵水雾拂过,海琴的冰棱和雪莉的枝蔓都不见了,不似融化或腐蚀,而是被分解成原始的分子一样,消失为零了。
帛曳家族的结界太过着名,以至於海琴忽略了所罗门除了能制作结界外,还应该拥有其他力量。
"腐蚀!"
"腐蚀,多难听的字眼啊。我的能力是吞食物质。"当所罗门再一次在海琴面前轻松得微笑起来,海琴的无言已不是忍耐,而是……
恐惧。
他不会承认这个词语。但是他坚硬的膝盖已经被折断似的屈到地上了。不断使用能力,加上之前的反噬作用还没有完全恢复,他胸口一闷,喉咙里腥辣难忍。
哽咽地吞下那口溢满泡沫的鲜血,海琴才明白,这一个动作竟就是他的尊严丶坚韧和勇气最後能做的一切了。
雪莉没能看到他口里的鲜血,但这个强驴子一样的人,怎麽会让膝盖落在地面上?
只是看到他那个样子,雪莉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其他选择,只有用那个办法了,不然她和他都要死。
歌声,歌词晦涩,曲调精怪离奇,海琴从没有听过这样的歌。
雪莉在所罗门的怀中缓缓颂出这首奇异的歌曲,奇怪的是周围的草木竟没有任何的变化。
难道是她的力量失去了作用?
所罗门也惊疑了片刻,他也不理解雪莉这首歌的用意。但他马上就明白了,他看到了他手上的皮肤发生了惊人变化。他的皮肤正在变干变松,就跟每个人都要经历的衰老过程一般,只不过他的速度比普通人快了很多,嘴角和眼角也有撕裂感袭来。
"死亡之歌!"
拉斐尔一族虽然没有可以用来直接攻击的能力,但他们还是发明出了用他们的能力来攻击杀死敌人的方法,那就是使人急速衰老直到死亡的"死亡之歌"。
"原来如此,哼……"所罗门惨笑一声,恶毒地咆哮道,"我们神血值相当,不如来看看谁更快吧!"
海琴立即担忧地望向雪莉,奇怪,雪莉似乎没受到任何攻击。
忽然,他看到他身上的衣服迅速腐化分解掉,速度之快让他不能眨眼,紧接着是他的头发,一根根碎裂消失,就跟他已经不再是真实的血肉之躯,只是一个不稳定的影像一般。
剧烈的疼痛随着衣服和头发的分解开始侵蚀他的身体。他明白了所罗门的意思。所罗门并没有和雪莉直接冲突,而是拿受伤无力的他做筹码,和雪莉进行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对抗。雪莉的神血值和所罗门相当,要用死亡之歌杀死所罗门所需要的时间远比所罗门分解掉半血人的他所用的时间要长。
不行!我不能拖雪莉的後腿!
海琴强忍着胸口的剧痛,试图坚持,但身体已经疼到麻痹。他的力量抵御不了多久了,甚至他能感到他的头发已经完全没有了,皮肤更有被热水烫伤剥离的感觉。
但他此刻最担心的还不是自己,而是雪莉会忍不住放弃。
"住手!"
雪莉尖叫着中途截断了死亡之歌的旋律。海琴虚弱倒地时,鼻腔里已经被苦涩的液体占满。
傻瓜!你这样不但救不了我,就连你自己也要保不住了!
他喊不出来,沉重的无力感快要将他的身体撕碎。几次他都要彻底地睡过去,可是他还是挣扎着身体,爬了起来。他几乎可以确定,所罗门在雪莉中计後会用何等卑鄙的手段去对付她。
他抬起头,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几乎让他哭出来。雪莉的裙子已经被瓦解得快要没有。
死亡之歌作为拉斐尔家族不到最後关头不得使用的两种秘密武器中的一种,只要开始吟唱就需要投入巨大的神力和集中全部的注意力。中途截断歌曲不但会使得之前所做的一切前功尽弃,还会依据对手能力的高低带来相应的程度地反噬力。
此刻的雪莉已经不可能获胜了!
"雪莉!"
海琴几乎崩溃的呼喊声,饱含了濒临绝望的深情,他却除了呼唤再也站不起来了。
可就在这时,他闻到了一股味道,一股似曾相识,好像还救过他一命的味道。他来不及回忆,血色的光芒下炽烈的火舌从远处翻卷而来,顷刻间便将眼前的墨绿推倒丶引燃,烧成了鬼爪一样焦黑的枯枝。
一个扬着金色光芒的身影踏着一路焦黑走了过来。
"放开雪莉!"
吼声後,一道火柱笔直地冲向所罗门。所罗门似乎也采取了一些抵抗措施,可是相差整整一个等级,透的力量对他而言太过强大,况且透用来攻击他的东西不是任何物质,而是赤裸裸无限量的巨大热能。
所罗门被火柱的冲击力推倒在乔木墙上之时,雪莉顺势从所罗门怀里脱离出来,在地上打了个滚,来到了海琴的身边。
两个人都欢喜得几乎流泪,差点就紧紧拥抱,但习惯和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没有流泪也没有拥抱的二人望着衣衫褴褛的对方,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
"你的内衣是黑色蕾丝的?"
"你头秃了,好丑。"
什麽跟什麽,气氛一下子就给破坏了。更重要的是这个时间,谈情说爱或者拌嘴都不适合。
透在所罗门的四周都燃起了他的金色火焰,暂时控制住了他,但接下来要怎麽做,他完全没有主意。
刚才若不是海琴叫得太大声,他此刻还用一双肉腿在迷宫中瞎转悠,甚至根本不会想到要用自己的能力做些什麽,比如烧掉乔木,扫出一条捷径来。
"秃子!快想办法啊!我不知道怎麽做呢!"
海琴心想你什麽地方都弱智,偏偏给人取外号一点也不含糊,随即破口答道:"我怎麽知道你有什麽破本事,会用火的话就烧……"
他突然住口,一方面大叫让他的胸口再次撕裂般地痛,另一方面他终於想起了那条神的禁忌:
你们不可互相通婚,互相杀戮。凡违背禁忌的,将遭到神的遗弃,血脉相连者将死於天诛,手沾血液者将死於天诛!
如果透杀了他,透就成为这个太阳纪产生以来,第一个沾上禁忌之血的神之後裔。那麽等待着透的命运将注定不幸,甚至是无法想像的残忍!
"烧人呢!你以为是烧肉啊!"透的反应让海琴意识到为他想那麽多,确实多馀,这个家伙怎麽可能干出杀人放火的事来?
"你们这些玩摇滚的,是看CSI看多了吧!以为人人都能眼不眨心不跳地杀几个人?我是阳光好青年呢!还是……"
透还在一个劲地说,海琴却不禁想到了那首曲调奇异丶实际上一点都不动听的"死亡之歌"。雪莉难道就不知道禁忌,作为拉斐尔一族的族长,禁忌对她的约束力比对他们都大得多吧?她唱出那首歌却丝毫没有犹豫。
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望向雪莉,雪莉不知道他此刻的心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没头发才酷呢!"
"真的吗?"雪莉扬着眉毛道,"我本来还想帮你长点头发出来的呢。"
"啊?"海琴忍不住有些期待。
"要吗?"雪莉故意问他。他沉着脸不回答。
"算了,看你受伤怪可怜的。"
海琴才要嘴硬,听见雪莉在他头上打着圈唱出了首俏皮可爱的儿歌。
"长啊!长啊!我的小家伙,快快长啊!啦啦,小东西,我可爱的小东西……"
虽然歌词都是海琴并不擅长的法语,但那几个简单得不行的单词他还是听得出来是什麽,特别是那些单词特有的调调,即便是80岁的老头也会觉得被宠爱得不行。
酷酷的他终於乖了一次,任凭头发在雪莉的召唤下长啊长,一直长到了齐肩,才惊呼:"够了!以後会没有的!"
"啊哈哈。"雪莉大笑道,"我就是故意的!"
短暂的轻松中,他们没有一个人发现,也没有一个人能发现,一片几乎和夜幕融为一体的黑色的羽毛正从天幕中徐徐落下,宛若独自释放妖艳的黑色大丽花。
"哎呀!海琴,你的头发原来是栗色的呀!"透惊呼着,粗心大意间,不由自主地向他们俩走了过来。
两个人连忙齐声大叫道:"透小心!"
到底没有实战经验,透不知道面对一个经验老到的对手,轻微的疏忽都会导致不必要的麻烦。
所罗门见准了机会,拔腿就钻进了乔木丛。
"想跑!"
透大叫着,一团被烈焰包裹的火球向前方的乔木丛扑了过去,瞬间便让那一丛茂盛变成了满地的黑灰。黑灰中所罗门被火球截断了去路,透立即又制造了三个同样大小同样能量的火球,分别包抄,再次将所罗门禁锢了起来。
经历了哥根霍夫公园一役,透对能量程度的把握更加熟练了,仅凭直觉他也能做到用火焰禁锢他,而不伤到他。
可就在此刻丶此分丶此秒——
远方的天空中,那片飘荡了许久,几上几下,甚至好像永远都不会安心着地的那片黑色的羽毛,垂直急速落下,点水般,与一片高昂的草尖接触了一下,又再次华尔兹般地扬起。
它飞扬如常,与它接触到的第一片草芽却瞬时融化成了一颗水银质感的液珠。液珠落下,渗入泥土,侵蚀着迅速蔓延,所到之处所有的小草都融化成了水银质感的液珠。第二波的液珠落地,呈几何增殖病毒一样在迷宫中疯狂滋长起来。
结界的一角被侵蚀了,结界的平衡在完全看不到的地方被彻底颠覆。
发白的火焰忽地闪了一下,火球骤然间失去了控制。透还没能把握住这猝不及防的变故,蛋白质的焦臭还有刺耳的尖叫声,已经利剑般穿过了他的身体。
"怎麽回事?"
尖叫声中,被神之火的烈焰烧着了全身的所罗门,在地上痉挛地打滚,号叫声异常恐怖。
同时,结界的主人遭到了致命的威胁,不等那片引发祸端的病毒水银蔓延过来,整个结界内的植物便一齐变成水银质地,然後哗的一声巨响後塌陷下来,在地上形成镜面样的一块巨大平整的水银面。
水银镜面之下,是与迷之花园截然相反的一个空间,高大宏伟的束柱还有玫瑰窗,正是他们来时的侧厅。
透管不了这些异常的变化,火焰中的所罗门还在凄厉惨叫。他一边强行回收自己的能力,一边冲到所罗门身边。
就在这时,世界突然颠倒,令人眩晕的光影变幻中,镜子内的世界彻底消失,透和海琴他们又重新回到了那个侧厅米白色的大理石地面之上。
透看了一眼周围的变化,便将全部注意力都收到了眼前这个已经全身焦黑的男人身上。
"你……"他的手在颤抖,脑袋中一片空白。他的手不知不觉间碰到所罗门的身体,一层黑色的壳从他的皮肤上掉下来,露出来的是一大块粉红色的肉,微微地还有热气冒出,就好像从滚水中烫过。怎麽会这样?这个人真是刚才那个衣冠楚楚的英国绅士吗?这一切都是他的能力造成的吗?
"你……"他真不知该说什麽,形势地震般的巨变,还没来得及招架,他就已经被压垮了。
"送我去……医院。"所罗门还有气,颤巍巍地伸手求救地抓向透。
"哦,对!医院!"
透清醒了一点,连忙抓住所罗门的手,皮肤接触到他焦皮下嫩得恐怖的肉,有一种恐怖的酥麻感。
但所罗门还活着,要救他,不顾一切代价地救他!透一咬牙,把他抱了起来。
所罗门的手被透紧紧捂在左胸口的位置。他脖子转了一下,望了透一眼,浑浊的双瞳兀然划过冷冽的光。
如果要下手,现在就是杀掉透最好的机会!
"腐蚀。洞穿。"
两个模糊低微的单词从所罗门口中唤出,一股腐蚀心脏的力量通过他的手锥子般钻进了透的皮肤丶胸膛,目的只有一个——撕裂透的心脏,完成卡斯蒙的任务,杀了他!
不能承受的巨痛霎时要撕裂了透一般,他来不及思考,强烈的危机感让他最原始的反应苏醒,将决定和行动权从大脑,交付给了身体的本能。
橘红色的火焰,从他的双臂爆发出来。顿时,尖叫声中,所罗门再次被火焰包裹,浓黑的丶带着油腥味的烟飞腾起来,熏得透双眼一片模糊。
"怎麽回事?"
当透清醒过来,收回能力,再次抱起所罗门时,他已满身鲜血,完全失去了形状。
血,染红了透手臂和胸膛上的白衣。
打破神的禁忌,不可逆转的禁忌之血!
这一刻,那片羽毛终於落地了,在被禁忌之血的红光映红的双眸丶镇住了魂魄的所有人的背後,那样优雅丶那样飘然丶那样志得意满地落了下来,躺在了米白色的大理石上。
"禁忌之血……你打破了禁忌……我的血……"
透烧红的眼睛重新能看到东西之际,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他不敢正视的画面。但就是那个已经不成人形丶卧在米白色大理石上的焦黑身影,居然还没死,还能说话,还能把他染血的手缓慢地伸起来。
把他深红的血,用他黑色的手指,涂抹在透全身唯一还纯净的面颊上。
血污的手抹过透僵硬冰冷的脸颊,象牙色皎洁的皮肤上留下5个深红的指印,深深嵌入般刺眼。
落下时,这个黑影的男人开始疯狂地笑了起来。
"你们不可互相通婚,互相杀戮。凡违背禁忌的,将遭到神的遗弃,血脉相连者将死於天诛,手沾血液者将死於天诛!你的手沾上了我的血!米迦勒家族的手沾上了帛曳家的血!神要惩罚你,卡斯蒙殿下和黑暗一族所有的後裔都不会放过你。毁灭的战争号角响起,你就是最後太阳纪决战大幕开启的罪人!罪人!"
他的头倒向另一边的海琴和雪莉,漆黑的面孔只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发出吓人的白光。
"还有你……半血人,你又拖累了所有人,拥有卑贱的母亲,你天生就是神族的拖累!你只会拖累大家,卑贱就是卑贱,永远都不会改变!还有你,拉……"
突然他又什麽都不说了,白森森的牙齿半开合着,鲜红的舌头悬在那里,混浊的瞳孔中,是色彩激烈的图像——米白色大理石上纯黑的羽毛,穿透了他的瞳仁。
"卡……"他忽然望向天空,穹顶之上那惊心动魄的哥特弧线神圣而阴森恐怖,"你给我的使命……啊!我明白了……我真正的用途原来……原来……是……"
尖锐的语言,还有半个未完的音符卡在他的喉咙里,所罗门的头颅陡然一歪,从望向天顶的方向幅度扭曲地斜向地面,只有一双惨白如幻影的眸子直勾勾盯着透,已经被他的污血彻底变了色的透。
悄然无声间,死神的手已经把他的灵魂从身体中抽走了,只剩下一副软趴趴水袋一般的壳。
"你……"
迟疑了两秒,透才意识到此刻到底发生了什麽:"喂!你!"
到此刻,他甚至都还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你怎麽了?你不要死啊!不要死,我求你!不要!"
黑色的羽毛再一次在透的叫喊声中扬起,随着他扬起的还有一团灰蓝色的光芒。那颜色就跟裹了层霜一样,梦幻迷惑。
所罗门的手落下,打在地板上,大理石的地面上顿时泛起一道奇异的波纹。随後他的手便沉入了大理石之中,缓缓地落下去的还有他的身体。
透想抱紧他,不让他沉没,就像如此便能拥有再一次唤回他生命的机会。但与其说他是沉没,不如说他是被吸引,就像在地底有一双更有力的胳臂在拽着他,与透拚命争夺。
"不!"
喊声中,所罗门最後的指头也没入了大理石。透在冰冷的地面上摸索,地面那样坚硬,敲打只换来沉重的闷响。
无用的挣扎後,一片灰色的迷茫。
很久,他撑着双臂,低头跪在地面上。他不知道所谓的禁忌,他只看到双手鲜红的血污,那般毁人心志的恶心!
禁忌,同类相残根本不是禁忌,是邪恶,不可原谅的邪恶。哪怕邪恶的本身是无可奈何的自保,但邪恶就是邪恶。踏进地狱的大门,就不能再有回头路了。
透感到他的身体里有一种东西沦陷了,非自愿,甚至宁可以死抗争,却还是就在此时此地,如同巨浪下的孤帆,叹息的机会都没有便彻底被掀翻丶吞没,完全沦陷!
那个东西,就是清白的灵魂!
他透明如洗的眼睛,已经被这血染红丶浑浊了。
"透。"
海琴的身体很疼痛,力气也没有恢复,不过他看到透没有立刻回应他的呼喊,还是连爬带走地赶到了他的身边。
"透。"他抱起透的肩膀,真的再也没有其他的力气了,"你没事吧?"面对透空洞混浊的眼睛,海琴懊恼他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麽。
"透。"雪莉也走到了他的身边。
透缓慢地抬头,看到雪莉衣裳褴褛的样子,下意识反应着缓慢地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递给她,却在送衣服的过程中,被外套上的血渍再度重伤,浑身一抖,蓝瞳更加混浊不堪。
雪莉接过他的外套,感到钻心的痛。如果可以,她宁愿手染禁忌之血的人是她,甚至是海琴,也不要是透,蓝眼睛比晴空还要无尘的透。
"透。"第三次呼唤了透的名字,海琴突然想到他能为透做什麽。虽然他依旧不知道如何安慰透,但他想他也许有能力找到方法消减透受伤的程度,可那个方法……
他没有去想结果,便合上了眼睛。雪莉感到了异样,乳白色的人影,从地面丶从天花丶从墙壁钻了出来。
"透,人死亡後灵魂不管会不会变成游魂,在7天内都是不灭的,而且会停留在他死亡的地点。你看……我……召唤出了这里所有的灵魂,你看……"
海琴微笑着,一行鲜血再也抑制不住地沿着他的嘴角流淌了下来:"这里没有那家伙的灵魂。"
"没有?"透抬起头,眼睛里终於有了些别的光泽,"果然……没有!难道他没死?"
"嗯。所以你不要……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难看死了?"海琴重重地点头,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偏,倒在了雪莉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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