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长大衣的男人。
男人打开门走了进来,向所有人打招呼,怡娴瞥了他一眼,长大衣飘飞的衣袂仿佛带来了一阵冬天的寒气,男人已经跟所有认识的人都打了招呼,环视了一下在座的人,目光在怡娴身上稍稍停了一下,便马上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除了怡娴以外,好像每个人都认识他似的,大家都跟他稍稍寒暄了那么一两句。
“什么啊,你们都已经干了一杯了?”
那个男人给人的印象是冷漠不易亲近的,一开口却表现出完全相反的性格,很是温和可亲,他和那些已经喝得半醉的人攀谈着,那些人也好像在给他讲一些有趣的事,醉醺醺地冲着男人笑着。仅是这样的风度便足以获得在座所有人的好感了。
“啊,尤胜,你和怡娴是第一次见面吧?这位美女是我朋友申怡娴,就是我们这个剧的编剧,很厉害吧。”
“是吗?久闻大名了,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男人很有精神地打了个招呼,怡娴也适当地做出了回应。
“这位是尤胜,我们的男主角。”
听到这里,怡娴肯定地点了点头。他有着非同一般的气质和风度,是一个即便放在人群中也能轻易被找出来的人物,这样的男人当然不会仅仅是一个工作人员。并不是随便哪个男人都能把这件长大衣穿得如此妥帖自然的,这件衣服穿在他身上让人觉得非常舒服,他绝不是个平凡的男人。
尤胜……景豪这家伙真是的,肯定醉得够呛了,哪有这么介绍人的,只说名不说姓,让我怎么叫?真是的!
怡娴觉得自己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向男人问道:
“您贵姓?”①
“我是男的。”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清冷,很好听,发音也好像是从哪里受过专门训练似的,非常标准,但他的回答却与这一切都不太相符,很是冷场。
“没跟你开玩笑,是问你姓氏不是性别。”
“我姓尤,名胜。”
“是艺名?”
“不,是本名。”
真是个特别的名字,听了男人的话,怡娴故意地作了个毫不在意的表情,轻轻地点了点头,拿起放在面前的烧酒杯送到嘴边。男人也把刚才喝了一半的酒杯举了起来,提议干杯,将杯中的烧酒一口灌了下去。
“那家伙又开始了。”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
男人似乎听到了这句话,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将怡娴的空酒杯满上了。
“那边闹得很,估计谁又喝多了……啊,多谢。”
怡娴拿起酒瓶,男人恭敬地双手执杯等她倒酒。
“这酒可喝了有一阵了。”
“但是怡娴小姐还是很清醒的嘛,一点都看不出已经喝了那么多了。”
怡娴耸了耸肩,读大学和研究生的时候,同学们就叫她铁娘子。在大家的印象中,好像只要是能喝酒的场合就能找到她的身影,就算是郊游或联谊的时候也不会落下;工作起来,哪怕已是凌晨时分,大家都困得睁不开眼,恨不得倒地就睡的时候,她也还是坚持熬夜拍摄,还能够鼓励大家坚持到拍摄的最后一刻,这就是铁娘子——申怡娴。
“喂喂,申大编剧,你想好没有?有没有意思接受我刚才的建议啊?”
“刚才的?”
他妈的,景豪这家伙怎么这么婆婆妈妈,一看就是喝多了得意忘形。
电话里明明已经拒绝他了,还不死心,拿到酒桌上一直讲个不停。
“又来了,又来了,还装,演技这么好,干吗不演戏?你就给我个干脆的答复吧,咱们是好朋友啊,就当帮帮哥哥的忙,你也知道,演员不好找啊……”
“这时就想起我是你朋友了?谁跟你哥哥妹妹的,我说呢,这么好心请我喝酒,平白无故这么大方,果然你贼心不死。”
怡娴和景豪是很熟悉的好朋友了,于是毫不犹豫玩笑似的奉送大段明嘲暗讽,尤胜看着景豪和怡娴,一脸不解又觉得有趣。
“那,尤胜,你觉得怎么样?让我这个朋友来演和你同居的那个女孩?”
“你不要以为你找别人帮忙说情我就会答应,洪景豪,你简直聒噪死了,快点给我闭嘴!”
“同居女孩?剧本的那个?嗯,我看看……”
怡娴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和剧中那个为男友奉献所有,有着某种男人所钟爱的楚楚可怜特性的女人有哪点相像?为什么每个人都好像觉得她挺适合这个角色?这种时候最好就是来支烟了,最后,怡娴还是伸出手从散落在桌子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她把香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冲着景豪吐了个大大的烟圈,轻轻地叹一口气。这次戒烟失败的罪魁祸首就是洪景豪。
尤胜从怡娴拿出烟来抽的那一瞬间就看呆了,而后开玩笑地对景豪说:
“洪导演,如果是怡娴小姐出演的话,我可不可以要求在同居女孩和男主人公的剧本中多加一场床戏?您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
与他坚毅又绅士的相貌相反,这个男人一开口说话便显示出性格中的轻浮。听到男人这句话,怡娴狠狠地瞪了过去,男人好像担心怡娴会亲手教训自己一番,拎着一把没有靠背的椅子朝别桌走去。看到他的那副模样,虽然明知他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怡娴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听到笑声,男人便又重新把椅子放到怡娴的身边,厚着脸皮坐了下来。
“小弟弟,床戏可不是和谁都能拍的哦!”
“这么说来,你是对我很不满意喽?”
“我不和看起来就没经验的小毛头拍床戏。”
“别这么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怡娴小姐你要不要现在就来检验看看?”
“还是算了,如果检验过后我再拒绝你,你岂不更没面子?就给你留点面子吧!”
听到这番对话,周围的人禁不住笑出声来。尤胜一脸“我错了”的表情,双手举起怡娴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用晚辈给长辈敬酒的姿势,两手恭恭敬敬地把酒斟满,说了句“无论怡娴小姐要做什么,我都奉陪”,然后就大大方方地在怡娴身边坐下了。看到他的这番表演,怡娴的嘴角上不自觉划出微笑的弧度。
聊了一会儿,怡娴感觉到自己身体内的已经潜伏了很久没动静的“女人申怡娴”开始蠢蠢欲动起来,甚至还大大方方地伸了个懒腰。该怎么办好呢?这个女人一睁开眼,申怡娴就不是平常的申怡娴了,而变成了“女人申怡娴”,仿佛不受怡娴意志的控制,她会以绝对魅惑的形容姿态去刺激周围的男人,最终搞出一些什么事情。怡娴也搞不清楚究竟是在什么条件下这个女人会睁开眼睛。这次的突然觉醒可能是身体内的女人申怡娴感觉或是体会到男人对自己的好感?又或者是因为自己无意中萌芽的对这个有着奇怪名字的男人的好奇?
最要命的是,这个男人的外表正好是怡娴喜欢的那一类型。那家伙穿长大衣。“那件该死的合适的长大衣!”怡娴在心里抱怨着。怡娴是一个身高接近一米七○的女人,所以她总是被那种身材高大的男人所吸引。如果男人再稍微瘦个几公斤的话,就更是锦上添花了。这个男人太完美了:沉默不语的时候让人看起来冷漠而疏离,这恰好是怡娴最无法抗拒的神情;稍显宽松的裤子上搭配一件浅棕色羊绒毛衣,这种穿衣品味也很是让怡娴欣赏;因为身材比较高,所以怡娴的手也比一般女孩要来得纤长宽大,但这个男人却刚好拥有一双可以将怡娴整个手都包起来的宽大而骨节分明的手掌。
他不是一个看一眼就能叫出名字的著名演员,但在演艺圈也算小有名气,五官端正又不失明朗,仅就外形而言,他更像一个模特而不是演员,也许等他再上些年纪,多点成熟沧桑味道后会更红,因为现在已经可以看出他很有可能成为那种年纪越大就越有品味的男人。
“真想看看《减肥套餐》的原创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为什么?”
“我很好奇,到底是长着怎样一张面孔的人能毫不费力地写下数量如此众多的床戏,其描写之露骨到位让我大开眼界,长了不少见识。”
听到尤胜的话,怡娴没有说话。
两个人互相刺激、互相挑衅,就像两个人面对面地走钢丝一样,稍有不慎就会跌下钢丝绳,一直站在钢丝绳两端的人终于碰面了。
“你觉得我怎么样?满意吗?”
周围不断有人不堪酒意,醉倒在地,然后大家三三两两相互搀扶着告辞离去,席上只剩下寥寥的几个人,男人突然走到怡娴的面前,问出那样一句话,这让怡娴吓了一跳,她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男人接着说:
“作为编剧,你觉得我适合演你这个剧本中的男主人吗?”
果然是个老手。
老手通常都会说出这种似是而非、若有若无让人仿佛可以有所遐想却又抓不住真意的话,即使听者有心,说者也可以轻而易举地绕开话题,收回自己试探的触角。
“剧本已经写完交给导演了,所以我这个编剧已经彻底卸任了,现在这件事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这是对企图过分接近的男人的警告,怡娴不露声色地在那条已经接近终点的钢丝上退了一步。听到怡娴的回答,男人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点了点头。附近的酒瓶已经空了,男人从座位上站起来,把附近桌上先走的人留下的酒拿过来倒在自己的杯子里。看着怡娴伸手把手指放到酒杯里,男人笑了起来。
“也许像剧本里那家伙一样娶个你这样的美女回家也不错。”
“那也要我愿意嫁给你这样的丑男才行。”
“你们这两个家伙吵什么啊!”
景豪坐在怡娴的旁边,枕在胳膊上,喝得醉醺醺,突然之间吐出这么句话来,而后又埋下头去。怡娴伸出脚,踢了踢趴在前面的景豪,景豪猛地从梦中惊醒,睡眼惺忪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眼神呆滞地看着依然还很清醒的怡娴和尤胜。
“别在这儿眯着,要睡回家睡去,听见没?”
怡娴的话音刚落,尤胜就从座位上站起来,去叫醒那些已经趴在桌上睡着的人。看到景豪还没有清醒过来,怡娴伸出手啪啪地在他脸上拍了两下,见他清醒了就叫他起来去结账,尤胜带着叫醒的人们先走了出去。
这是一个冬日的清晨,天气格外湿冷。街上还没有公车,路上空荡荡的,等着拉客的计程车停在路边,偶尔有几辆车飞驰而过。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的灯光和路灯让黎明前的景色明亮温暖了几分,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怡娴和尤胜把人都送上计程车,两人尴尬地站在路边。想打个招呼就回家,怡娴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男人抢先开口说道:
“要不要再去喝一杯?”
“喝一杯?”
“我来了没一会儿酒就散了,根本没喝几口,还不过瘾。”
酒精慢慢地在身体里循环,怡娴大脑反应有些缓慢,呆呆地咀嚼着男人的话。可能是刚从温暖的室内走出来,觉得外面更冷了,好想再找个温暖的地方躲起来,可是即便是在夏天,要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找个酒吧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男人好像也意识到这一点,环顾了四周,做了个为难的表情。
“我们从便利店里买酒到旅馆去喝,怎么样?就像大学时候那样。”
“大学时候那样?”
“纯喝酒而已。”
“欲盖弥彰,说谎的孩子鼻子会变长哦!”
男人有些害羞,微笑着低下头。可以这样吗?这种时候向女孩提出要再去喝一杯的要求,男人的心思已经很明显了,可是就这样和他分开,实在有些遗憾。看到怡娴脸上的犹豫,男人仿佛在帮她作决定似的,带着怡娴走到附近的一间便利店,推开门,站在门口无言地邀请着。怡娴叹了口气,从男人推开的门走了进去。
男人提着购物篮,跟着怡娴走过去打开冰箱的门。怡娴往购物篮里放了一打新出的啤酒,男人伸出手又拿了几瓶,而后又拿了些饮料和几包可以做下酒菜的花生、小吃,怡娴推开拿出钱包要结账的男人,自己付了钱。从便利店走出来的时候又很自然地对男人说:
“酒钱我出,开房间的费用就交给你了。”
哗哗哗哗哗哗——
雨水打在路面上。
怡娴把尤胜脱下来的长大衣搭在肩上,装满啤酒和小吃的塑料袋就放在脚边,看着倾泻而下的雨水在路面上迸溅出的晶莹而细小的水花。刚刚旅馆的招待告诉他们房间已满,无法再接待其他客人了,而正当他们在找附近旅馆的时候,雨点不知不觉间变得越来越大。
“唉,冬天还下暴雨。”
这种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尤胜不知所措,他低低地嘟囔了一句,让怡娴在旅馆门口等他,自己跑出去找另外一间旅馆,三两下就消失在那边的胡同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怡娴只能苦笑,身体因寒冷而不住细微地颤抖着。怡娴双手紧紧抱住肩膀,结果尤胜的大衣从肩膀上滑下来,没办法,只好将大衣穿在身上。若是其他身材娇小的女孩,这件大衣的下摆肯定要泡在地上的泥水里了,可穿在怡娴的身上刚刚到脚踝。
怡娴背后的门开了,一对年轻男女从里面走了出来,怡娴看着他们,禁不住笑了笑。突如其来的冬雨也让他们不知所措,两个人站在旅馆门口,或许是想到怡娴刚才的眼神和笑容,两个人互相看着嘟囔了几句,就朝下着大雨的路上跑去。
走之前应该让他留个电话号码的,现在有人走了,可能有空房间了,却不知怎么把刚刚跑进雨中的尤胜叫回来。怡娴瞥了一眼背后旅馆的玄关,这时曲折的胡同里闪出了尤胜瘦高的身影。
尤胜跑到怡娴身边,脸上露出了那种无法如愿时常有的表情,一脸的不知所措,让怡娴想到犯了错不知该怎么解释的孩子,那样子还真是可爱。
“我真不知道大韩民国旅馆的生意都这么好。”
男人一脸的难堪表情,怡娴为了缓解气氛,扔给他一根救命稻草。
“是啊,下雨嘛!”怡娴随口附和了一句。
“对了,这家旅馆刚才有人checkout,应该有空房间了。”
一听这,尤胜立刻推开玄关门朝旅馆里走了进去,但是没一会就顶着同样的可爱表情走了出来。
“不知为什么,说是还不能接待客人。”
怡娴看了一眼堆在脚边的便利店塑料袋,直接拿着这个回家吗?看了一眼头发已经淋得湿漉漉的,冻得嘴唇发紫浑身发抖的男人,就把那件大衣脱下来递给了他。
“真郁闷。”
今天真是不巧,就在怡娴想要告诉男人干脆直接回家的时候,男人已经拎起怡娴脚边的塑料袋,把刚刚接过来的大衣搭在怡娴的头上,拉起怡娴的手慢慢地朝大马路走去,怡娴配合地抓住大衣的一角,跟随着男人一同走进了雨中。
一看到空的出租车,男人就让怡娴先坐了进去,自己也钻进车,告诉出租车司机一个附近最高级的酒店的名字,出租车出发了。
“对不起,害你淋雨,冷吗?”
“有点儿。”
实际上,男人看起来更冷。托男人的那件长大衣的福,怡娴身上并不怎么湿,倒是男人前面的头发已经被雨水打湿了,雨水顺着他的脸滑了下来。怡娴从拎包里掏出面纸,擦拭着男人脸上的雨水,男人静静地看着怡娴的脸,专注而柔和,怡娴无言地擦着,当她察觉男人正看着自己的时候,就把面纸递给了男人,转身坐正了。虽然放在座椅上的手感到了男人手指似有似无的触碰,她并没有理会。
两个淋得像落汤鸡似的男女一大早就出现在酒店的门口,酒店的接待人员用一种见怪不怪的态度迎接了他们。一进入酒店大厅,前台的值班经理就让服务员给他们拿来了毛巾,看来这样的客人并不少,最尴尬的莫过于站在那里的怡娴了,她用一种复杂又好像极为平静的心情看着熟练地掏出卡来登记结算房费的男人。
“湿衣服脱下来让他们干洗吧。”
一进房间,男人就到浴室放热水,拿出毛巾和浴巾,让怡娴先进去洗。怡娴脱下被雨水打湿的长大衣,走进了浴室。生平第一次走进这么高级的酒店的浴室,她仔细地观察着每个角落,看到浴室镜子中反射出的自己的样子,那一脸久违的露骨的好奇让她不禁笑出声来。
这真是一场出乎意料的晚冬冒险,这不是什么八点档爱情情景剧,也不是什么无聊的搞笑喜剧,谁知道这样的冬天还会下暴雨呢?所以这不过是巧合而已,不小心和电影或电视剧中常有的恶俗情节相似而已,怡娴一边想,一边草草地冲了个澡,走出了浴室。
怡娴刚走出浴室,早就脱好衣服,只围着浴巾的男人就从沙发上站起来走了进去。怡娴曾梦想着结婚后,蜜月旅行的时候能住进这样的高级酒店好好参观一番,没想到现在却无意中有了机会。她慢慢地审视着这个房间,没有想象中那么大,有限的空间里还摆了一个吧台,打开吧台那里的小冰箱来看了看,没找到什么想喝的,又打开电视胡乱转了几个台后“啪”的一声关上,之后抽出一把窗边的椅子,随意地坐了下来。
偷偷瞥了一眼窗外,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那些还沉浸在睡梦中的人们也许不知道今天凌晨有过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吧,但对自己而言,虽然好像有些厚脸皮,但多亏有了这么一场雨,自己才有机会坐在这样一间高级酒店的客房里。
房间里看上去柔软而平整的宽大的双人床让怡娴觉得很压抑。她开始翻男人放在桌子上的塑料袋,尽量不把视线移向床那边。咔嚓一声,浴室门打开了,男人还是只围着浴巾从里面走了出来。她像被逮到在做什么坏事似的心突地一跳,游移地将视线定在便利店袋子上,一双大手突然从眼前滑过,把沉甸甸的啤酒提了出来,顺着手的方向,怡娴抬起头来,男人微笑着坐在了自己的对面。
“今天的啤酒可真不便宜。”
“对啊,也许是我喝过的最贵的啤酒也说不定。”
就是因为这场雨,啤酒的价格变得不菲。男人拿起酒杯把酒倒满,而后又殷勤地把小吃的纸包打开,摆在茶几上。怡娴默默地坐在那里看着男人的一举一动,想象着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或许是因为紧张,两人都觉得喉咙发紧,突然口渴起来,于是不约而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两个人相对而坐,默默无言地喝着酒,直到把第二杯酒也喝完,依旧是这种安静得让人压抑的气氛。男人打开了电视机,两个人盯着电视却都不知里面演了些什么,男人舒展着身体坐在椅子里,无意间怡娴瞥到了男人修长的腿,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浴巾里什么都没有穿呢?
随意地聊天,不连贯又没什么主题,也没有什么脉络,早间新闻中也没有什么让人意见不同、引发争议的事情,这是一场一个人简单地说说自己的感想,另一个人作个简单附和的无趣对话。
“你今年多大?”
“二十八岁。”
“真的吗?真是二十八吗?我还以为我真该叫你姐呢。”
听到这话,怡娴抬起脚踢了一下桌子下男人的腿,男人恍若未觉地告诉她自己也是二十八岁,神情带了一点点的兴奋。真没想到两个人竟然同岁,怡娴点了点头,之后就这个话题,两个人互相争执到底谁是姐姐,谁是哥哥。幼稚的对话,气氛却开始热络起来,渐渐地多了些暧昧的意味。
对于一对互有好感的男女来说,在最开始的时候,如果双方选择以这种方式交谈,当然会强调双方的共同之处,也会默契地悄悄回避那些突然冒出的差异,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方都心知肚明、却一直都回避的差异只会越来越明显。
和一个男人见面,相互熟悉,变得亲近,经过各种你来我往、从心理到生理的试探深入后,之后互相争吵,变得冷淡,然后分手。所谓恋爱,不过如此。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恋爱对怡娴来说,成了这样一套可以冷眼旁观的固定程式,就好像身体里有两个自己,一个在听到男人的甜言蜜语后,会幸福地朝面前的那个男人微笑,而另外一个则会在怡娴背后看透一切似的冷冷望着她,不时地还会泼几盆冷水,在陷入之前把她拽回来。
“你这样夜不归宿,不用给家里打个电话说一声吗?”
“我自己一个人住。你呢?”
“我也是自己一个人。这样的话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我们就这么随便聊聊吧,好吗?”
“好啊。”
听到怡娴爽快地回答,男人放心似的微微一笑。不知不觉间,天色渐亮,窗外的景色已清晰可见,买来的啤酒也被消灭了一半多。早间新闻变成了家庭主妇节目,接着是早间连续剧,穿插了一小段简短的早间新闻以后,接着就是关于明星八卦的脱口秀节目。
“吵死了,关上吧。”
早间播报总是黏黏糊糊,不断地推出一些所谓的关于人际关系的节目。人际关系这种东西盘根错节像蜘蛛网一样,就是常说的“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任由人们如何相互经营甚至争斗,往往最后搞到伤痕累累也无法解决问题,这样的滥俗节目只会把人搞得心力交瘁,根本不可能找出真正的解决方法。在早间节目里,很难发现类似合理或理解这样的情绪,实际上就是节目主持人大肆煽情,让观众不由自主跟随他的思路投入故事情节,而后为着也许根本不存在的问题而心力交瘁、自暴自弃。
听到怡娴不耐烦地抱怨,尤胜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笑。
“你男朋友不担心你吗?这样不说一声就消失一整夜一定让他很担心吧,是不是总跟你抱怨来着?”
“我没有男朋友。”
“怎么可能,你这样的美女?”
“我怎么知道。”
刻骨铭心的爱情和随之而来深入骨髓的痛苦。伴随着初恋的完结,怡娴下定决心永远不再爱人。谈谈情,说说爱,都是可以的,但所有这些都与爱情无关。她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
看清了爱情的本质,深深地明白,爱情这东西会如何深刻而彻底地毁掉一个人,自尊、感情、自信与信任的能力……它会破坏掉你所有的生活。
“那至少应该有foronenight的经验吧,我不相信你这样的好女人会无人问津。”
男人继续探索。
“确切地说,419的重点不是出轨的过程而是其结果,不是吗?双方互相看对眼,之后亲吻上床,一夜之后永不再见,无论是客观的无法再见还是主观的不愿再见,无论双方曾经天雷地火还是已经云淡风清,justforonenightonly,这才是419的精髓吧。”
“没错,没错。”
男人看着巧妙地对其问题避而不答的怡娴,怡娴颇有些得意,禁不住在心里偷笑,尤胜随声附和着怡娴的话,还没有发觉怡娴并没有实际回答他什么,那副模样还真是可爱,怡娴不由得冲着他微微一笑。
“那到底有还是没有?”尤胜还是反应过来了。
收回前言,一点都不可爱。
“秘密。”
“哪有这样的事?喂喂,别这样不坦白嘛,哪有这样吊人胃口的?”
“这种事情应该是自己先坦白,再问别人吧。”
这就是女人的特权,没有人会在这种地方这样的气氛下,责备一个表明自己女性立场的女人,谁叫两个人现在是以男人和女人的身份相对而坐呢。怡娴看着无可奈何噘着嘴的男人,只觉得笑意不断地涌上嘴角,听得到自己低而轻的笑声。
“哎,你都不累吗?体力还真是好得没话说。”
买回来的一打多啤酒已经喝得没剩几罐,尤胜又困又累,睡眼惺忪地看着怡娴问道,话音刚落,尤胜就张开嘴打了个大哈欠,或许是受了传染,怡娴也接着打了一个。
“今天,不,昨天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啊?”
到了要上床休息的时候,为了让两个人感觉自然一点,怡娴就趁机换了另一个话题。
“啊哈,还不是因为拍摄啊。”
“电影还是连续剧?”
“时尚杂志。”
他有那么出名吗?还接拍平面广告?难不成他是个很有名的演员,只是自己没有认出来?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怡娴睁大了眼睛瞪着尤胜。或许是猜到了怡娴的想法,尤胜很孩子气地害羞地笑了笑,做了附加的说明。
“时尚杂志类的,现在我还兼职做模特的工作。”
听到这里,怡娴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有那样出众的衣着品味以及那款长大衣穿在他身上会那么适合。
“你都不困吗?睡吧!”
“困,但不到沾到枕头就睡的地步,你别管我,困了就先睡吧。”
男人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味道问:
“你不会一声不响就走吧。”
“我衣服都被你拿去干洗了,什么都没有,穿成这样能去哪儿?”
怡娴指着什么都没穿,浑身上下只裹着件浴衣的自己回答道。男人安心地点了点头,一脸睡意,歪歪斜斜地走到床边,钻进被子里。怡娴从便利店袋子里掏出剩下的啤酒,打开倒在自己的杯子里。泡沫慢慢地浮上来,怡娴喝了一口啤酒,掀起窗帘看着外面。
晚冬的清晨,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明朗而又干净。
“嗯,累了……对,还喝了点儿酒……”
睡得迷迷糊糊的怡娴被一阵突然的电话铃声吵醒,虽然马上就有人接了电话,然后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怡娴还是醒过来了,转过来看了一下背后的男人,尤胜把床边的电话话筒放下。
“是要退房吗?”
怡娴似睡非睡间想到是该到退房的时间了,随口问了一句。尤胜睡了之后自己独自把剩下的啤酒喝完,站在床前犹豫着到底要不要睡,最终还是忍不住阵阵袭来的睡意,将近中午的时候在尤胜的旁边躺下了。
“又延了一天。”
“……看来你赚得很多嘛。”
咕哝了这么一句,怡娴又把头埋到枕头里,慵懒而柔软的触感让她禁不住地舒服地叹了口气,尤胜从背后轻轻地把怡娴拉到自己的怀里,怡娴轻轻地用手肘推了一下尤胜,男人没有放弃反而加上了几分力道,更加用力地把怡娴拥在自己的怀里。
这个男人到底要干什么?太困了,不,事实上是很享受背后男人宽实温暖的胸膛环抱着自己的感觉,怡娴不再挣扎了。尤胜示意她抬一下头,怡娴听话地抬了下头,男人把胳膊放在她的头下,让她枕着,体贴而有点孩子气的举动让怡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真是不可思议,和这个男人认识还不到24小时,竟然就有了这样亲密的接触,而自己居然如此顺其自然地接受了,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感觉就像沉在水底又浮上来,意识清醒而又模糊,终于缓缓地沉入了安宁的水底,再次投入了睡神的怀抱。和昨天不一样,这次怡娴陷入了一种深沉寂静的安宁柔和之中。
怡娴突然睁开了眼睛,就像午休时打了个盹又突然醒过来一样,但清爽舒畅的心情又好像是甜甜美美地睡了一大觉一样。窗帘后的世界不知不觉又暗了下来。
听到怡娴窸窣的声响,男人也醒了,或许他早已醒了吧,也在背后窸窣地发出声响。他温柔地抚摸着怡娴额前的头发,这种温柔的触碰就好像划过湖面的微风一样,怡娴心里一阵涟漪圈圈荡开。身体感受到男人欲望的热烫触碰,怡娴不由自主悄悄屏住了呼吸,闭上眼睛,身体一阵轻颤……
抚摸额前头发的手指慢慢滑向她的脸庞,探寻珍宝似的细致地抚着,手指滑过饱满的额头,在闭着的眼皮上停留了很久,仿佛在感受着睫毛的轻颤,终于向下滑到鼻子,怡娴的鼻梁很直很挺,给人感觉很有主张而且坚持,这是她整张脸上最表现她个性的部分,男人手指坐滑梯似的来回描绘着那优美的线条,而后粗糙的摩擦触感转移到了太阳穴,留恋了一阵子,还悠闲地帮怡娴理了理鬓角,然后掠过细滑的脸颊,在尖削的下巴和嘴唇之间的小小凹处反复摩挲了很久,终于男人粗大的手掌、细长的手指来到了此次小小冒险的终点,温热粗糙的感觉袭上她的嘴唇,怡娴毫不反抗地张开嘴唇,猫似的伸出舌头轻轻地舔吸男人的手指。
这是导火线,怡娴回过身看着他,看到男人缓缓靠近的面孔,直到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笼上嘴唇才又闭上了眼睛。男人像是怕她逃跑似的把怡娴牢牢拥在怀里,结实的大腿压住她,有力的胳膊环在她背后,想要把她嵌进自己怀里似的,怡娴也不知不觉间回手抱住男人,双手插进男人浓密的头发中。
湿润的嘴唇反复地纠缠,黏合分开发出的潮湿水声在安静的房间中响起。男人灵巧的舌细细地描画着怡娴嘴唇的形状,怡娴顺从地张开口,于是那舌头活物般钻了进去,领主般仔细视察了自己攻占的新领地,与躲藏在里面的羞涩女士亲密接触一番后将它俘获,怡娴心中一阵酥麻,身体有些发软,男人很适时地把手探进散开的浴衣衣襟里,温柔得让怡娴再控制不住自己,禁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
怡娴的头顺势向后仰去,露出纤细的脖颈曲线,男人眼神凝住,感受着那上等瓷器般仿佛可以反光的白皙的诱惑,禁不住吸血鬼般用牙齿轻轻地啃咬着怡娴的颈子。怡娴觉得压在身上的男人体重是如此令人安心,两条腿禁不住曲起来,让他可以靠得更近一些,这个毫无顾忌全心全意探索自己身体的男人太可爱了,怡娴的手顺着他的头发摸到他紧绷的肩颈,然后倒着摸回去,几次下来,男人柔软的头发被怡娴揉乱了。
尤胜温柔的爱抚和亲吻让怡娴渐渐被欲望的潮水吞没,全身充斥着一种莫名的焦躁和渴望。男人小心翼翼爱若珍宝地用自己的手指和嘴唇探索着怡娴身体的每个角落,这种被珍惜爱护的感受让怡娴的心顿时柔软得一塌糊涂,身体的感受忠实地传达到心灵,心灵的沉浸让身体愈加敏感。
怡娴的意识在寂静的心湖底挣扎,如沐春风的柔软感受仿佛羽毛般轻轻拂过,诱惑着它缓缓上浮,终于冲破水面,眼前是无边无际蓝得仿若透明的天空,水面细碎的波光不经意间投射出灿烂的阳光,太灿烂了,有些刺眼,于是整个眉头都跟着皱起来,浸在水中的身体敏感地发现水流的缓慢波动越来越明显,每一根毛发、每一根手指和脚趾都成了神经末梢般,完整地感受着哪怕是极轻微的一个触碰,于是波涛益发汹涌。眼睛虽然是闭着的,但还是可以隐约地感觉到光影的闪动。
不知持续了多久,好像永远都不会结束,又好像在下一秒钟就会结束,其实不过是本能而单调的律动,为什么身体的反应会如此强烈而震撼心神。低哑的呻吟和喘息不停地从他们的唇间溜出,就好像刚刚走上轨道的过山车,不停地上升下降、旋转,突然在某一刻停下来,而后急速冲向最顶端。
紧接着是一阵急速的下降。
尤胜的身体满是汗水,啪的一下靠在了怡娴的身上,怡娴把喘着粗气的男人抱在自己的怀里,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一阵湿润的暖意传来,怡娴睁开了双眼,男人正在用温暖的湿毛巾替她擦拭身体。她把整个身体依偎在他的身上,全心依偎的姿势让她想到每次回家时喵呜着冲过来的黑人和雄仔。尤胜满是爱怜地笑了笑,抚弄着她的头发,看来自己真的累了,都不知道男人是什么时候从自己的身边走开的,也完全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去的浴室。
回手将擦身体的毛巾扔在一旁,尤胜在她身边躺下,低头看着她,温柔地梳理她凌乱的头发,并没有问她好不好,或是感觉怎么样,这无疑又让怡娴给了他一个高分。其实不问也知道,怡娴的身体已经忠实地给出了答案。突然头发拂过鼻尖,痒痒的,怡娴故意说了一句很煞风景的话。
“我肚子饿了……”
尤胜正在用头发骚扰怡娴鼻尖的手停了下来,扑哧一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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