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郡这次看来是真出走了,他跟个老娘们儿似的动不动就跑,等过上十天半个月的,又见那逃犯自己笑嘻嘻地在电脑跟前上黄网呢。
我从来不劝他。
这次居然坚持到一个月还没回来,佩服佩服。
我只得自己出门打理一切,回家时电话上有十几个留言。夏郡这人真没意思。
我一边换鞋一边听留言。
开始还把那低沉的男音误认为夏郡,第一次发现他俩声音是这么像,会不会就因为这个才接受了老夏?
“陈默……你还好么?很抱歉打扰你……但我有急事……可不可以见你?”
我点起一支烟,深深吸两口,再把录音重放。
宣桦。
我晕晕乎乎地看着他。
他脸上是坦诚的烦恼。
“我真的很担心,”他低着头,“最近几个月她老生气,怪我没本事照顾她。”
“按理说是不该来求你帮这个忙的……”
我心里绞痛。
宣桦诚惶诚恐地看着我,“我真的……我不知道怎么说好……”
我努力笑着,抬手准备拍拍他肩又自觉地放了下来,“放心,包在我身上,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
快到夏郡工作室的时候,我忍不住回头问了他一句:“你确定你女朋友是跟他在一起吗?”
宣桦苍白着脸,点点头。
我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不要心软不要心软。又问:“那你还想跟她……好吗?”
宣桦小脸惨白,不解地看着我。
我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要是还想让她回心转意,就别戳破窗户纸,大家不见面怎么都好办;你要是现在冲上去,你俩肯定玩儿完。你可想好了。”我自己都佩服我自己,居然这么镇静,若无其事似的。
宣桦脸色跟墙一样,不说话。
我牵了牵嘴角,给小周打了个电话。“啊,是我。老夏在你那儿吗?”
小周自以为很机警,“没错儿,打牌呢,要不我叫他过来跟你说两句话?手风正好呢怕他顾不上,等这圈打下来我叫他给你回,啊?”小周说自己也不相信的话时总是分外客气。
“那不用了,谢谢啊,就跟他说我正到处找他呢。”
“我就是不进去,我们还能在一起吗?”宣桦闷着头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为什么不能在一起?我笑笑,许多人就是这样睁一眼闭一眼生活的,也没见谁上吊。
好吧,我闭着眼睛掏出了钥匙,打开大门。
里间的门反锁着,上次我来取底片,刚好赶上老夏和一个小模特儿在里面,那孩子还小,脸拉不下来,出来时把门都踢坏了,搞得大家都很尴尬,这次还是客气点。
我敲了敲门,“出来吧。”
里面很静。
我看了宣桦一眼。
再敲,还是没反应,过了一会儿,门头“咔”地轻响了一声。
我推开了门。
夏郡衣冠楚楚神情忧郁地坐在沙发上,旁边坐着一个女孩儿。我随意扫了她一眼,立刻呆在当地动弹不得,好像当头被人浇了一桶冰水。
宣桦都快哭出来了,“你怎么……你……”
那女孩儿没理他,一径紧紧盯着我眼睛。
我也紧盯着她。
你。
你。
我早该想到……除了你还能有谁?
什么叫与虎谋皮?什么叫死不瞑目?
什么叫画皮画虎难画骨,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们俩认识?”宣桦脸上有点好奇的神色,这个书呆子,单纯得跟只春天里的小白兔儿一样。
我哆嗦着,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宣桦……这就是你那白雪公主啊?纯得跟矿泉水似的那个?”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告诉你啊,就在这楼里,我最少能给你找出三个跟她上过床的。”
我的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苏惠一直没说话,这时候才古怪地笑了一下,“你有什么脸说我?你才是卖的!无非你卖出名了!”
我抄起旁边一个报夹就砸过去,夏郡大惊失色地吆喝着,厚重的木头夹子,狠狠砸下去,再弹起来,我的虎口震得生疼。
宣桦。
他的胳膊上立刻肿起高高的一道伤痕!
她也惊呆了,抓着他的胳膊只是不放。
他护着她!
她背叛了他,可他还是护着她。
夏郡一脑门子青筋乱蹦,抓住我的手腕子嚷嚷,“有话好好说不行?干吗大惊小怪的?”
我呆呆地看着宣桦。
他低着头谁都不看,咬着牙忍着疼,“你,还不快走?”
苏惠立刻站起来,到了门口,突然又回头极轻地微笑了一下,笑在眼睛里,笑给我看的,只有我俩,明白这里面到底有些什么。女人心海底针,或许根本就只有她一个人清楚。
我心里忽然就跟泼了盆冷水似的,一下子冷了,清醒了,什么爱不爱的,其实就那么回事儿。真的,苏惠比我狠,比我精明。我记得她说过,“朋友就是用来出卖的,”所以她对我的人下手一下一个准儿。
苏惠一关门,夏郡和宣桦同时松了一口气似的。宣桦把那个木头报夹子拿远,确认我不会行凶后对夏郡说,“出来说说吧。”
“有什么好说的?”夏郡一脸不耐烦,“她自己乐意来的,根本没说别的,不信你去问她自己。”
宣桦悲痛欲绝的小样儿还挺耐看,他看向我,我挥了挥手,“你要我来帮你捉奸,我帮了。你还有别的事儿吗?”
宣桦没说话,看着旁边的夏郡,眼里飞得出小刀儿来,“你就跟这么个人在一起?”
我心里那点已经快要熄灭的火苗子“噌”的一下又冒了上来,“这人怎么了?”我一把搂过夏郡的脖子,“你别以为你是一臭知识分子就了不起,你牛逼你的妞儿怎么都跟着别人跑?我还就认定丫了———我喜欢谁碍你什么事儿?”
宣桦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啪嗒啪嗒地忽闪着,哀哀地看着我,“默儿,我对不起你,可你不能这么糟践自己呀。”
夏郡听不下去了,“谁糟践谁了?”
“闭嘴!”我对夏郡怒吼,夏郡立刻不吭声儿了。
“宣桦,”我一字一顿地说,“咱俩的事儿早就过去了,你听明白没?今天你让我帮你忙,我也帮了。”
“陈默……”他近乎乞求地看着我,那双眼睛可真亮真清澈啊,那么干净,就好像他是来逛古玩市场不是来抓女朋友的奸情似的。宣桦最动人的就是他的单纯,像个小白兔一样,我早就不信世界上还有白马王子了,但宣桦起码是个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白兔儿王子。
我在心里逼着自己,“不许心软不许心软。”
“从此以后,我不欠你什么,走好!”
他不说话了,一双眼睛的光芒一点点暗淡下去,我一狠心,拉过尴尬地戳在一边的木头桩子一样的老夏,先扇了个小嘴巴,“怎么又招惹那不干不净的啊?不管香的臭的全往屋儿里拉,公共汽车也有心思上,你胃口倒还真好!”
夏郡早像个受惊的刺猬一样立起浑身尖刺等待应敌,没想到我这么轻巧就放过他,忙不迭地点头,“啊是是是,我错了我改。”
宣桦震了一下,没有接着看我们打情骂俏,一脸鄙夷地走了。
我重新回头对着夏郡,夏郡倒是镇静,自己给自己点了根烟,“那是你以前的男朋友吧。”
“关你屁事!”
夏郡脸色一变,我估计他肯定在心里骂了我一句“傻婆娘”。
我抬头对着夏郡,“你答应我一件事儿。”
“什么?”
我戳着窗外苏惠的背影儿,“你要是敢在她身上下本儿,我就去公安局举报你,听见没?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夏郡不置可否地摇摇头,“不是我,她另有其人。”
我叹一口气,好厉害的苏惠,聚会时她那么落魄,我还以为她真混不下去。
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无端地又想起宣桦,他那么单纯,知不知道自己爱上的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我自幼孤僻不合群,其他同龄的女同学捧着琼瑶哭天抹泪的时候我喜欢看古龙和李碧华,小李飞刀成绝响,人间不见楚留香。有人说古龙不会写女人,他笔下的女人动不动就开脱。其实古龙对某种女人有着深入骨髓的了解。我一直记得他写的林仙儿,武林第一美女,每天出去交际前先把自己忠诚的小情人阿飞用迷药放倒,阿飞从来不怀疑她,她在他心中是仙子。
夏郡有意缓和气氛,“咱们吃饭去吧?啊?”
“调戏良家妇女未遂,你还挺有心情啊?”我讽刺他。
夏郡很不以为然,“妇女是可以调戏的,特别是良家妇女。其实也说不通,因为但凡调戏的对象只可能是良家,非良家的妇女根本不用调戏,就像你那同学,自己会扑上来的。”
我赞同地点点头。然后条件反射地吓了自己一跳,我发现我和夏郡讲话越来越平和,甚至有点朋友的意思了,丫刚背着我打野食啊!在此之前我一直坚决把我们的关系定位在奸夫淫妇的层面上,或者按王小波的说法我们算是有着伟大友谊的朋友。但有着今天这一场风波,我们怎么也得闹上一场,哪怕走个过场呢?可是我现在怎么看他怎么平和,一点想打架的意思没有!
“你怎么不找个小男生呢?”夏郡试探着问我,“门当户对的,也乖,正能满足你的占有欲。”
“他们?”我笑起来,“先担心考试,后烦恼工作,有的还住在父母家,嫌老妈的菜不合口味,借父亲车子出去约会,吃饭与女友分账,要求多多,毛手毛脚,一脸豆豆,哈哈哈。你怎么不找?老大不小的长得又难看,三张出头儿了,再不出手真就砸手里了啊!”
“以前没遇着合适的么,”夏郡看了我一眼,“枉自蹉跎了岁月,想着都到了这个岁数儿了,也不在乎再多等两年。”
“拉倒吧你,装得跟处男似的。”
“我也有过单纯的时候儿呀,”夏郡来了精神,“真的,我年轻时候儿,也是看上一个女孩儿就觉得她跟仙女儿似的,后来……后来嘛,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哎,你那小男友长得可挺英俊啊,我看他对你也是余情未了,干吗不趁机追回来?”
“有意思吗?”我叹口气,跟着楼下音像店的喇叭吼了一嗓子,“怀抱既然不能逗留,何不在离开的时候,一边享受一边泪流———你没见他看苏惠那眼神儿?那是真的爱上了,爱上了呀!哎,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见一个爱一个呀?”
“那得看情况具体分析了……”夏郡陷入沉思。
我笑起来,“分析什么呀?不就是看对方漂亮不漂亮,有没有收入……你觉得我那同学漂亮么?”
“漂亮说不上,倒是能看得下去……那股子骚劲……”夏郡兀自回味着。一转脸看见我的脸,大叫,“嘿!嘿!你怎么说哭就哭啊?刚才当着人你不哭现在你哭有什么用啊?”
我看着天花板泪流满面。
临别时他的脸,冷酷嘲讽。
忘不了。
我是真的为你哭了,你是真的跟她走了,能给的我全都给了,我都舍得,除了让你知道我心如刀割。
我们驱车奔向“兰苑”,是,你知道了吧?这是全市最大的地下迪厅,它有着纯度最高的冰和粉,是粉哥粉妹们的天堂。老夏同情地看着我,“宝贝儿别难过了,来,让我们忘记悲哀。”他试着抱我。
我暴怒,一扬手把果盘和里面零散的几颗“糖”和半包冰掀了一地。夏郡大惊失色,来不及骂我,先蹲下去抢救他的粮食。
隔壁包房有个女孩儿唱大千世界,“Whydidithavetohappen?Whydidithavetoend?”声音被外面的音浪撕得七零八落的。
为什么必须发生,为什么这样结束?
我拈起吸管,刮了一条King一口气解决掉。然后一撒手倒在沙发上,等待快感的来临。灯光渐渐融化成一片。光与影都化成了亢奋至极的旋律,我像置身于一片金黄的万寿菊花海中,风吹过,我看到自己的长发在斜阳下的影子。恍惚之间我还是小女孩儿样子,光着脚四处撒欢打滚,又叫又笑。
夏郡轻轻抱着我,“孩子气,其实你输不起。”
我没躲,听话地偎在他怀里。啊,在大麻的怀抱里,我们都是相亲相爱的孩子,多好啊。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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