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莙没想到王世伟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她想海归的事,打电话过来询问:“你怎么突然想起要海归了?”
她还想掩盖:“谁——谁说我要海归?”
“老穆说的。”
她知道掩盖不住了,只好承认:“我是跟大姐大说了一下海归的事,但是——”
“你到底是顺口‘说了一下’,还是真的想海归?”
“我是真的想海归,怎么了?”
“你不是最反对海归的吗?怎么突然想转了?”
“主要是小龙——我在这边找不到有足球队的学校。”
他大不以为然:“就为了他打球的事,你就决定海归?”
“你又不是不知道,儿子就是我的命。”
“但如果你也跑回来了,我们在美国不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她搞不懂了:“你要美国的立足之地干什么?”
“这谁说得准?说不定哪天混得不好了,那不就得回美国吗?你现在也凑热闹,跑到国内来,我到时候回美国去哪里落脚?”
“但是——”
他教训说:“一家两个人不能都出来冒险,总得留一个人干比较稳当的工作,那才能可进可退——”
她撒谎说:“我老板没申请到grant(科研基金),我们这个实验室大概——维持不了多久了——”
“你这个实验室维持不了多久,你不会到别的实验室找工作?”
“那——只能做博士后。”
“博士后怎么了?总比你回国来好吧?”
“那你干嘛要跑回国去?”
“我跟你不同嘛,国内是男人的天下,我在国外当博士后,还不如回国来发展。你一个女人,不呆在美国,跑回中国来干什么?”
她没好气地说:“你问这么清楚干啥?”
“我不问这么清楚,怎么知道该不该帮你在这边想办法?”
“我又没请你想办法。”
“你是没请我想办法,但你叫老穆来说了这话呀!”他抱怨起来,“两口子之间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还支使别人来过话,你这不是让人家看笑话吗?”
她坚持说:“我没叫谁给你过话,我也不准备去你们F大——”
“F大怎么了?哪点对不起你?你一个奔四的女人,又不是什么著名科学家,你还指望能去哪里?你看人家D大就不要你吧?我对你说实话,如果不是我在F大,你连F大都进不了——”
她气昏了头:“进不了拉到!”
他在那边呵呵一笑:“你耍什么大小姐脾气啊?你以为这还是你在国内刚毕业那阵,D大还把你当回事?现在的中国已经不是那时候的中国了,你也不是那时候的你了,现实一点吧!”
她反唇相讥:“我知道现在的中国不是那时候的中国了,以前那点正直空气早就不存在了,现在只有你这样的人才混得好!”
“我什么样的人?”
“你自己心里明白!”
“我心里当然明白,等我拿到亲子鉴定结果,你也会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
她刚才暗讽的,是他以前考试作弊的事,但他却想到亲子鉴定上去了。其实她对亲子鉴定结果早就没兴趣了,既然他那么底气十足地要做亲子鉴定,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他在那件事上问心无愧,要么就是他有把握能搞到假鉴定结果。不管是哪种可能,鉴定不鉴定对她来说都一样。
不过她懒得跟他纠缠这件事,冷冷地说了句“我海归的事不用你操心”,就挂了电话。
她绝对没想到D大会不要她,她的博士导师在本专业是相当有名的,她在校期间就和导师一起在《Nature》(《自然》,世界著名科学杂志)上发表过文章,在其它杂志上发表的文章就更多,被人引用的也不少,就因为她成果不菲,还没毕业就办到了美国绿卡,说明美国是把她当个人才的,难道D大比美国的门槛还高?
她气呼呼地给大姐大打电话:“老穆把我的简历给D大那帮人看了没有?”
“当然给了,怎么会不给呢?我叫他办的事,他敢不办?”
“但是——他怎么叫王世伟在F大那边帮我找工作?”
“呃——这个——我可没叫他对王世伟说这事,等我待会问问他。”
“不用问了,我知道你不会泄露我的秘密,肯定是老穆想帮我,才去找王世伟的。不过,你没把帅弟的事——也告诉老穆吧?”
“我怎么会把那告诉他呢?”
她也觉得大姐大肯定没把Kevin(凯文)的事告诉老穆,不然王世伟肯定早就闹开了。
她问:“我听王世伟的口气,D大是——不想要我了?”
“呃——这个——”
“你直说吧,我受得住。”
“老穆把你的简历交给院里,他还挨个去问了,但好像院里几个领导和几个老教授都不想——引进你——”
“他们说没说是什么原因不想引进我?”
“原因嘛,当然都是一些——冠冕堂皇的东西,但我知道他们的小心思,主要是因为他们都没海外学历,都是在D大混的博士学位,他们不想引进一个有海外学历的,怕把他们都给——比下去了——”
“这些人的心地这么——肮脏?”
“我这么猜的,不然你说还会是因为什么原因呢?这些年,凡是在好点的学校念了博士的,他们都不愿意收,更别说海外念博士的了。”
“他们像这样搞,不是存心把D大搞垮?”
“哎呀,那些人才不管D大垮不垮呢,他们只要自己不垮就行。我听老穆说,你家王帅哥在F大那边还挺吃得开,他肯定能把你搞进F大。”
“算了吧,他当初读研究生,还是靠我们帮他搞题目才考上的,现在他混成了副系主任,我去那地方受他领导,我疯了?”
大姐大担心地问:“那你准备去哪里呢?我觉得国内的大学,个个都这个德性,嫉贤妒能,任人唯亲,所以我哪里都不敢去,就守在D大——”
“我到别处找吧。实在不行,我跟帅弟开装修公司。”
“你别把国内的事想得太容易了,你开装修公司,还不是得把工商局啊税务局啊城管啊那一大堆后门走通?你不把个个关节打通,就算你开得了公司,你也赚不了钱。”
“我先到别的学校找找再说吧。”
她决定去H市的几所大学碰运气,先前决定去D大,主要是图个面子,觉得D大比H市的几所大学有名,同时也知道Kevin不会在H市发展,肯定会去北京等大城市。她没选择北京的大学,而选了D大,是为了更有把握,哪知道现在连D大都进不了,那就干脆去H市想办法算了,怎么说也是Kevin的老家,会有一份亲切感。
她想起若干年前,曾有个追过她的男生,老爸是H市的市长,那个男生毕业后好像是回了H市的,但她连他名字都想不起来了,只好又打电话给大姐大。两人一起想了半天,才想起那个男生叫“许涛”,不知道他老爸现在还在不在位。
大姐大费了一番周折,终于帮她打听到了许涛的下落,人家现在已经是H市卫生局的局长了。
她厚着脸皮给许涛打电话,谢天谢地,人家还记得她:“王莙啊?怎么会不记得呢?听说你后来出国了?”
“嗯,是出国了,但现在想海归。”
“你想归哪里啊?”
“就想归你们H市。”
“那你算是找对人了!这些年,H市发展很快的,各方面都不比D市差。说吧,你想去H市哪里,我给你安排。”
“我——想去H大。”
“去教书啊?那个清水衙门,有什么好去的呀?”
她想了想,说:“未必像我这样的,还能进别的单位?”
“你可以进我们卫生局啊,现在卫生局可赚钱呢——”
她现在也是钱迷心窍的人,只想赚多多的钱,可以资助Kevin搞纯艺术,于是顺杆子往上爬:“真的呀?那你帮我联系联系。”
许涛没置可否,只问:“我听裴小宝说,你跟你丈夫离婚了?”
她先是一惊,但马上就镇定下来,顺着大姐大制定的方向撒谎说:“是啊——”
“呵呵,当年听说你嫁给了王世伟,我就不看好你们,知道你们迟早得离婚——”
“是吗?那——你呢?”
“我?离过一次婚,后来又结了,我现在这个夫人比上一个年轻漂亮多了,人也很开通,从来不过问我在外面的事情——”
她心领神会,娇声说:“那我在H市找工作的事就拜托你了——”
“包在我身上!”
她打完电话,狠狠鄙视了自己一通,你你你!你简直是堕落透顶了!
她给大姐大打电话时开玩笑地责怪说:“你怎么骗人家许涛,说我跟王世伟离婚了?”
“切,我不那样说,你以为他会理你?你没傻不拉叽地揭穿我的谎话吧?”
“没有,”她把自己和许涛的对话转述了一下,自嘲地说,“我们真是彻底堕落了,奔四的人了,年老色衰,还打起女色牌来,年轻的时候都没干过这种事。”
“现在国内就这样,有什么牌就打什么牌,你有牌不打,过期作废。不过你也别以为他真的爱你,他这种男人,就是利用手中权力,玩弄玩弄女人,玩厌了就丢——”
“我知道,我也只是利用利用他。”
第二天,许涛打电话来,要求跟她视频,把她吓出一身冷汗,别的她不怕,就怕许涛看见她的尊容,不愿意给她帮忙了。
她推脱说:“我正在上班啊——”
“哦?你在上班啊?那——我们改个时间?”
“还是别视频了吧,我现在是又老又丑,可别吓得你做噩梦。”
“哈哈,你这样一说,我更想看看你什么模样了。要不把你的照片传张给我看看?”
她一咬牙,找了张过得去的照片传给了许涛。
许涛赞许说:“这还叫又老又丑?你这是逆生长啊!”
她坦白说:“是前两年照的。”
“那也是逆生长啊!等你下班了我们视频,一定的。”
她豁出去了,晚上回到家,梳洗打扮一番,化了淡妆,跟许涛视频,两人一直聊到半夜,她困得睡过去几次了,许涛才同意今天到此为止。
她虽然很有堕落感,但也有点小得意,看来我还不太老哈。
过了一天,王世伟又打电话来了:“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了,我扫描之后传到你信箱里了。”
她对这没兴趣:“我又没叫你去做亲子鉴定——”
“你是没叫我去做,但你怀疑我啊,那不就是逼着我去做亲子鉴定吗?”
“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你海归的事,到底准备怎么弄啊?”
“我——准备去H市。”
“跑那去干什么?”
“那边有个——熟人,可以帮我安排工作。”
“熟人?谁?”
“许涛。”
他勃然大怒:“你怎么叫他帮你找工作?”
“我怎么不能叫他帮我找工作?”
“你放着好好的F大不进,跑那个地方去干啥?那里的几个学校,连F大都不如。”
“我不是进那里的学校,我进——卫生局。”
“你凭什么进卫生局?”
“许涛说他有办法。”
“他答应帮你的忙,肯定是没安好心的——”
“我都奔四的人了,他干嘛要对我不安好心?卫生局的年轻女孩还少吗?”
“他肯定是想把从前输掉的那局搬回来。切,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你当初拒绝了人家,现在怎么有脸去求人家?”
“我没求他,是他自己——提出帮忙的。”
他气呼呼地说:“你们是不是一直都有联系?”
“你管得着吗?还是先把你自己管好了再说!”
“我怎么啦?我不是把亲子鉴定结果传给你了吗?你不会睁开眼睛看一看?”
她信口开河地说:“宗家瑛不过是我在网上查到的你那些破事中的一个罢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这个意思连她自己都不懂,但她也不示弱,模棱两可地说:“这个意思还不好懂?”
他迟疑了片刻,说:“不管怎么说,我不许你去H市!”
“你不许我去,我跟你离婚!”
“你是不是早就跟他勾搭上了?不然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要离婚?”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别忘了,我老早就警告过你,你要是敢出轨,我会破你的相,杀他的人!”
“你这也太霸道了吧!你在外面包二奶三奶就可以,我请个老同学帮忙都不行?”
他砰地挂了电话。
王莙没敢把海归的事告诉Kevin(凯文),怕他知道后会吓得躲起来,因为他说过,他为了爱情只能不顾自己的一切,但不能不顾她和她儿子的一切。如果他知道她为了他而决定海归,一定会想方设法打消她这个念头,说不定铤而走险,重新回到“福临门”老板娘的怀抱里去。
但她渴望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身影,忍不住打了几个电话给他,但每次他都关机。她留了言,也没见他打回来。
她慌了手脚,只好打电话给施老板:“施老板,Kevin是不是已经回国了?”
“没有啊。”
“那他——是不是病了?”
“没有啊。怎么了?你——”
“哦,是这样的,我凑了一笔钱,想请他帮忙装修厨房和卫生间——”她知道这个谎撒得不好,因为装修的事原则上应该通过施老板才行,如果她跳过施老板直接跟Kevin谈生意,施老板肯定不高兴,可别影响了Kevin和施老板之间的关系。
还好,施老板似乎没计较她的“越级”:“装修的事啊?没听他说起啊,我还以为你跟他敲定了呢。”
她抓住机会解释说:“没敲定,没敲定,我怎么会跟他敲定呢?我知道你是老板,如果我请他给我装修厨房,一定会先跟你签合同——”
“签不签合同没关系的,你是老客户了,我们彼此信得过嘛。”
“是的,是的,我们彼此信得过。”她生怕越说越多,最后弄假成真,非装修不可,那就麻烦了,因为她的房子都放到市场去卖了,还装个什么修?她不绕圈子了,直接说,“我给Kevin打了几次电话,他都关机,搞得我很担心,怕他出了什么事——”
“哦,没出事,没出事,他在外面旅游呢。”
“他出去旅游了?”
“嗯。他前段时间说马上回国,叫我别给他接活了,我就没再给他接。这段时间他闲着没事干,就跑出去旅游。他也是该出去玩玩了,来美国这么多年,还没出去旅游过,现在要回国了,以后就难得来美国了——”
她放了点心,但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旅游要关机呢?
她问:“他旅游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会,不会。我昨天还和他讲过电话,叫他少在外面玩几天,早点回来,有个客户点着名要他做地板,我也没办法。”
“他说没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过几天就回来。”
她开心起来,好像他回到A市来干活,就是回到她身边一样。
但她打完电话,心里又沉闷起来。他接施老板的电话,但不接她的电话,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是关机的话,那不是谁的电话都接不到吗?怎么又跟施老板讲电话了呢?很可能是施老板留了言,他看到后给施老板打回去了,但却没给她打回来。
这是为什么?
她把她和他交往的前前后后都想了若干遍,终于想明白了:他先前不知道她是有夫之妇,是真心喜欢她的;后来知道她是有夫之妇了,就决定结束这段情。但他一方面是不可能一下就斩断自己的感情,另一方面也怕她难过,所以没把话说得那么决断。现在他不接她的电话,是想借助客观手段来了结这段情。
她难过了一阵,就慢慢想通了。他这么年轻,这么帅气,又这么有音乐天分,理应找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但他在美国这边没什么机会接触年轻女孩子,再加上听说了她为爱情不顾一切的经历,对她产生了一种认同感。但这只是机缘巧合,露水姻缘,毕竟她比他大这么多,就算她不是有夫之妇,他们这段情也维持不了多久,他迟早是要离开她去找年轻女孩子的。
她想起艾米的《十年忽悠》里的一段话:“‘超越了情欲与婚姻的爱’其实也就是‘跳出了人间苦境’的爱,不再追求婚姻,不再追求肉体的欢愉,只是牵挂他,关心他,希望他幸福,想生活在一个有他的地方。”
她记得以前看到这段话的时候,就感动得流下了眼泪,现在想起这段话,更是感慨万分,特别是最后那句“想生活在一个有他的地方”,绝对是她心情的写照。
偌大一个世界,现在只有两种地方,一种是有他的地方,一种是没他的地方。
以前不知道世界上有他,那就没什么,在哪里生活都行。现在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了,如果不生活在一个有他的地方,就会难以忍受。哪怕他是在外面旅游,她都觉得难熬。但如果他回到A市来了,哪怕她见不到他,她的心也会觉得充实。
这使她更加坚定了海归H市的决心,他的父母在那里,他说过他回国是为了照顾父母,那么他一定会待在H市,她也要去H市,因为那是“有他的地方”。
但命运好像专门跟她作对似的,第二天就接到许涛的电话:“原来你没和王世伟离婚啊?”
她知道一定是王世伟找过许涛了,没必要继续撒谎,遂老实承认:“还没有。”
“那你干嘛要说你离婚了?”
“呃——主要是大姐大——”
“呵呵,你们这帮中年女人真搞笑,好像以为一旦离了婚,就又变回年方二八的小娇娘似的——”
她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支吾说:“主要是——”
“其实你直截了当告诉我你没离婚,我也不会不帮你的忙,但是你干嘛骗我呢?”
她听出苗头来了,他是不想给她帮忙了,但又要撇清自己,好像他从头到尾都没打过什么歪主意似的,她赶快地说:“要是你觉得我这个人不诚实,就别帮我找工作了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主要是不想影响你们夫妻关系——”
“是不是王世伟找过你了?”
“嗯,他给我打电话了,叫我别想着扳回好多年前输掉的那一局。你说这是不是冤枉人?我——“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这事就算了吧。”
“喂,你干嘛呀?听我把话说完嘛——”
“不用了,谢谢你了,这事——就算了吧。”
她挂了电话,心里像移走了一个大石头一样。这样最好,要是真的让许涛帮了她的忙,她还真不知道今后怎么拉得下脸来拒绝他的非分之求呢。
她正想质问一下王世伟,干嘛跑去找许涛的麻烦,结果王世伟还先发制人,兴师问罪来了:“我看你想海归真是想疯了,这么缺德的事也做得出来?”
“我做了什么缺德的事?”
“你干嘛对许涛说我们离婚了?”
“不是我说的,是大姐大说的——”
“就算是大姐大说的,你也应该向人家许涛澄清啊。”
她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理亏,不想多解释。
但王世伟还不放过她:“别看你平时挺老实的样子,暗中还挺风骚的呢,装成离婚少妇去骗人?你也太贱格了吧?怎么说你也是在海外拿了博士的人,至于为了去个H市卫生局就出卖色相吗?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她没好气地说:“还轮不到你给我上道德教育课!”
“我是你丈夫,我不给你上道德教育课,谁给你上?”
“难道你是什么正人君子吗?”
“我是不是正人君子,群众自有公论,但我是一个男人,怎么着都不吃亏,你一个女人——”
“别来这一套了,凭什么男人就什么都干得,女人就什么都干不得?”
“女人干得啊,你不就干了吗?但吃亏的是你!”
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得意地说:“哼,那个姓许的,被我好好教训了一顿。想挖我的墙角,没门!”
“人家没想挖你的墙角——”
“你别替他遮掩了。对男人我比你了解,他们要是没什么可图的,才不会白帮你的忙呢。”
她揪住这句话大做文章:“那你给那个小冉什么的买包,肯定也是有所图啰?”
“我那不同——”
“有什么不同?不是你自己说的吗,男人要是没什么可图的,才不会白帮忙呢。”
他提高声音说:“我已经说了,那个是不同的,你怎么像没听见一样?我劝你还是打消海归的念头吧,像你这样一把年纪的女人,最好还是待在美国,你在中国没人要的——”
“中国大得很呢,你凭什么代表整个中国?”
“我替你在F大也问过了,人家说不差人。”
“你问过谁了?是问你自己吧?”
“当然不是啊,我问过我们系的主任,还问过我们院的院长——”
“我根本就没说过要去你们F大。”
“死要面子呗。”
她气得关了电话,不理他了。
气了一阵,她又给哥哥打电话,询问E大的情况。
哥哥很吃惊:“你——想回来?”
“嗯。”
“怎么突然想回来了?你不是刚买了房子吗?我们都以为你——”
她撒谎说:“我买房子的时候是准备在美国长待的,但最近美国科研经费削减得很厉害,我老板没拿到经费,我们这个实验室维持不下去了——”
“那你不能——就在美国找工作?”
“小龙现在踢球上瘾了,不想回美国来,我干脆回国算了。”
“但是你也不用回E大呀。”
“我试了一下D大的,不好进——”
哥哥义愤填膺:“你都是美国博士了,还进不了D大?D大很多海归吗?多得装不下了吗?”
“没多少海归,人家就是不愿意要海归。”
“想当初,可是他们求着你留校的,怎么现在——”
她不得不用“今非昔比”的理论向哥哥解释一通,说得口干舌燥,心里暗想,如果不是因为Kevin,就凭回个国得做这么多解释,我都不愿意回国了。
最后,哥哥答应找人去E大打听,但同时也把这事告诉了父母。一转眼的功夫,爸妈就轮番打电话来询问这事,都劝她不要回国,她不解:“以前王世伟海归的时候,你们都劝我跟他一起归,现在我要归了,你们怎么又坚决不让我海归了?”
妈妈说:“我们那时劝你海归,是想你们夫妻能在一起生活,别影响婚姻。现在你——跑到E市来,而他在D市,这是何苦呢?”
“D市进不了嘛,我只好到E市来,等以后慢慢往D市调吧。”
“哎,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以前是你在D市,他想法往你那里调,现在你出了一趟国,又拿了博士,到头来还得慢慢往D市调,这真是——,凭什么D大要他不要你?”
“他不是在D大,是在F大。”
“是啊,凭什么F大要他不要你?”
她解释烦了:“你们问我,我去问谁?”
爹妈吓得不敢吱声了。
嫂嫂说:“你回来了千万别说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才海归的,就说是为了夫妻团聚。爸,妈,你们在外面也别说妹妹是失业了才回来的——”
她唯有苦笑,想不到她这个全家一向的骄傲,现在落到了“家丑”的地步,都得遮遮掩掩才行了。
全家只有一个人拥护她海归的决定,那就是她的儿子:“妈妈,那我不用回美国了吧?”
“呃——不用了吧。”
“小斌哥哥,我不用回美国了!”
谢天谢地,E大很欢迎她。校长亲自给她打电话,很骄傲地谈了E大的现状和前景,已经把E市所有的大专院校都合并到E大来了,声势很浩大,教师中博士所占比例逐年提高,现在就缺海归人才了,她是第一个到E大来的海归。校长许愿一定给她配备最好的实验室,还有启动资金,房贴,等等。
她舒了口气,总算有人要了。古人的话没说错:宁为鸡头,不为牛后。
但世界上不是只有“鸡头”和“牛后”两个选择的呀!
她在美国找过一次工作,就是博士毕业那次,她没找那些faculty(大学教学人员)职位,因为她对自己的英语口语不那么有把握,就不去找钉子碰了。她只找了科研职位,向她心仪的几个研究所投了求职信,个个都给了她joboffer(工作),她差点挑花了眼。
和D大E大相比,美国这些研究所应该算“牛头”了吧?结果连D大这个“牛后”都不要她,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她一气之下,向中国的几个一流大学投了求职信,管它呢,大不了被名校拒绝,既然连D大的拒绝都咽下了,难道名校的拒绝还咽不下?说不定名校更爱才,录用她也未可知。
现在她该忙搬家的事了。虽然她的新房子已经放到市场上去卖,但她还得先搬进去住才行,因为她现在住的这套公寓房的租约马上就到期了,如果不搬走,就得续签一年租约,中途退租很麻烦,不光要扣押金,搞不好还会被告上法庭。
她原来准备搬家时把旧家具扔掉,买新家具的,现在也懒得买新家具了,找了一个搬家公司,赶在租约到期之前,把旧家具搬到了新居里。
看着满屋子的纸盒子塑料袋子,王莙也没心思收拾。这两天装这些纸盒子和塑料袋子,可把她累了个半死,为了省钱,她没让搬家的人替她打包,都是自己打的。小小的两室一厅公寓,不知道怎么会塞得下那么多破铜烂铁,光是厨房里的东西,就装了几十个塑料袋。
现在她决定需要用什么就打开什么,其他的就那么装着捆着,反正呆几天就回国的,到时候扔的扔,捐的捐,都处理掉。
她什么都懒得收拾,就赤着脚在地板上走,因为那是Kevin(凯文)给她铺的。不管她走到哪里,到处都是他的痕迹,特别是那个baywindow(有窗台的窗子),她简直不敢往那里看,看了就会想起他向后倒去,两个手肘撑在窗台上,牛仔裤下是明显的隆起。
如果不是为了海归,她真舍不得卖掉这个房子,这是她和他相识相爱的地方,没有这个房子,就没有她和他的这段情。
但是不卖又没办法生活在一个有他的地方,只好忍痛卖掉。
她回到楼下,脱掉衣服,走进淋浴室,站在莲蓬头下,任温水从头上淋下,也任泪水肆意奔流。
不知道洗了多久,水开始变冷了,她才关了水,走出淋浴间,用浴巾擦头发,擦身子,然后站在硕大的镜子前,看着自己光光的身体发呆。还不算老啊,皮肤没有松弛,小腹也不算隆起,Rx房比生孩子前下垂了一点,但也比生孩子前大了,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像两只小兔子,如果不戴乳罩的话,会随着她的走动欢蹦乱跳。
她想起那一天,他从后面抱住了她,两手握住她的两只小兔子,那是多么醉人的感觉啊!
也许那天她不该提到自己的已婚身份,而应该就让事情发展下去,那么现在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她把自己的记忆倒回他去车库抱地毯那一刻,然后重来,她还是站在纸箱床旁,看着他铺地毯,但她没有说话,只默默地看他铺。他在纸箱床上铺了三层地毯,一层摞一层,然后他转过身,抱起她,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纸箱床上。
那天她是戴了乳罩的,他亲手替她解开,然后捉住两只挣脱了束缚的小兔子,欣喜地说:“终于把你们抓住了!”
她把自己想得热血沸腾,决定自己一人把下面的戏演完。
她来到主卧的大床前,把一条干浴巾铺在枕头上,免得头发把枕头弄湿了,然后她打开电脑,放进一盘KennyG(肯尼基)的CD,躺在床上,盖了一床薄薄的被子,拿出手机,把他的照片调出来,边听音乐,边看照片,边轻轻抚摸自己。
过了一会,她闭上眼睛,想像他来了,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悄悄钻进她的被子,从后面搂住她——
刚想到这里,门铃响了,把她吓一大跳。
她赶紧从床上跳下来,抓起一件薄薄的浴袍,边往身上披,边向门边跑,跑到门边,她一边扎浴袍腰带一边问:“Who’sthere(谁呀)?”
“Me(我)!”
她听出是Kevin,马上拉开门,果然是他,还是穿着白T恤和牛仔短裤,还是抿着嘴笑。她也不问他为什么来,只闪在一边,让他进来,然后呼地一下关上门,扑进他怀里。
他被她撞得一歪,手里拿的什么东西咣当一声掉到地上。他紧紧搂住她,吻在她嘴上。
她浑身发烧,冲动不已。刚才抚摸自己半天,还顶不上他这一吻。
他吻了一会,放开她的嘴:“你搬过来了?”
“嗯。”
“我来给你换门锁的。”
“啊,你不说我都忘了。”
“亏你还在坛子里泡了这么久。”
“以前都记得的,你一走,我就全忘了。”
“我可没忘。”
她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搬家?”
“天天都在这里转么。”
“你不是去旅游了吗?”
“这就是旅游嘛。”
“你不在施老板那里住,到哪里去住了?”
“在外面找了个motel(汽车旅馆,比较便宜的旅馆)住。”
“你怎么跑到旅馆去住?怎么不在施老板那里住了?”
“嫌吵。”
这点她倒是有体会,这段时间,她也是这样,总是觉得哪哪都那么吵,因为有人说话就妨碍她想心思,如果别人跟她说话,或者问她问题,她更是心烦,因为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都不知道人家在说什么,也不想跟人说话。
她问:“那你怎么不接我的电话?”
他笑而不答。
她想起艾米的《十年忽悠》里的情节,开玩笑说:“是不是怕我顺着电话线摸到你那里去了?”
“我们的电话又没线——”
“那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算我怕你还不行吗?”
“你这段时间——还在天天来这里?”
“嗯。”
“我以为你——再不会来了。”
“怎么会呢?你门锁还没换嘛——”
“你到这里来,门卫他们——放你进来?”
“嗯,我和他们都搞熟了,他们以为我住在这里头。”
她使劲摇晃他:“你怎么不早说,你怎么不早说啊?”
“早说了就怎么样?”
“早说了我就天天晚上过来这里呀!”
“你天天过来干嘛?”
“刷墙啊,收拾屋子啊,做不完的事!”
他环顾一下客厅饭厅:“这些地方你都没刷?”
“刷什么呀,你不在这里,我什么都懒得刷了。”
“原来你刷墙是表演给我看的?”
“是啊,你是领导嘛。”
他刮了她鼻子几下,说:“让我给你把锁换上。”
他从地上捡起刚才掉下的东西,她发现是一把锁:“怎么又买锁?我们上次不是买了两把锁吗?”
“是啊,但是你有三个门嘛。”
“三个?”
“前门,后门,车库小门,不是三个吗?”
“哦,我差点忘了车库那里还有个小门。不过你不用换了,我这房子马上就卖掉了,别浪费三把门锁。”
他很吃惊:“你要卖房子?”
“嗯。”
“为什么?”
“我要海归了。”
“你要海归?为什么?去跟你丈夫团聚?”
“我才不去跟他团聚呢,跟他离婚还差不多。”
“那你干嘛海归?工作——搞丢了?”
她开玩笑说:“嗯。老板没拿到grant(科研基金),我们都失业了。”
“我们不是说过,万一你失业了,就跟我合伙搞装修的吗?”
“我是跟你合伙搞装修啊。”
“那你怎么说要海归?”
“你要回国了嘛,我不海归,到哪里去跟你合伙?未必还搞个跨国装修公司?”
他愣了。
她安慰说:“别害怕,如果你不愿意跟我合作,我不会勉强你的。我已经跟E大联系过了,他们很欢迎我,我回去了还是干我的老本行,教书——”
他狐疑地问:“你在开玩笑吧?”
“一点不开玩笑,Cynthia(辛西娅)已经帮我把房子放到市场上去了,来,我show(秀)给你看。”
她把他拉到家居室的旧沙发上坐下,打开手提电脑,在Zillow(一家售房信息网站)上找到自己的房子,指给他看:“看,就在这里,Cynthia来拍的照片,地板拍出来不错吧?比我们用手机拍的强多了。还有我门前的空地,拍出来比实际面积最少大了一倍,房子也看上去高大多了,还是人家地产经纪会拍照——”
他呆呆地看了一会,问:“你真的要海归啊?”
“你要回去么,我不海归——怎么见得到你?”
“你真是为了爱情不顾一切啊!”
她怕他又搬出“但你不能不顾你儿子的一切”的大道理,抢先说:“我对你说过,我儿子他也想呆在国内的,他舍不得小斌哥哥,他想在国内踢足球——”
“但你不是叫我给他当足球教练的吗?”
“是啊,你要回国,我们不去国内你怎么给他当教练呢?”
他搂住她:“你傻呀!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就把房子放到市场上去卖——”
她开玩笑说:“你又不是房主,我干嘛跟你商量?”
“但你是为我才——卖房的呀!”
“我跟你商量,你肯定要骂我——”
“我怎么会骂你呢?”
“那我现在告诉你也不迟啊。”
“迟当然是不迟,房子还没卖出去嘛,但是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跟我商量,你——这也太没有王法了吧?”
“我怎么会没有王法?我就是‘王’,王法就是我的法!”
“那你是太没有国法了。”
“嗯,我没虢法。”
两人笑了一会,他说:“如果我不回去呢?你还海归吗?”
“你不回去,我干嘛要海归?”
“那你快别海归了吧。”
“你不回国了?”
他摇摇头。
她又问:“不回去照顾爸妈了?”
他又摇摇头:“多寄点钱回去让他们多请几个保姆照顾他们吧。“
她钻进他怀里:“你在美国找到爱情了?”
“嗯。”
“你找到你的dreamgirl(梦中女孩)了?”
“嗯。”
“在哪里?”
“在这里。”
“什么时候找到的?”
“那个签语条不是说了吗?”
“你骗我,你那天就找到了,怎么后来还想回国去?”
“为了我dreamgirl的幸福嘛。”
“你跑掉了,我还有什么幸福?”
“我哪里有跑掉?天天都在这里转。”
两人紧搂了一会,他挣脱了,说:“我去换门锁。”
她开了门厅的灯和门外的灯,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他后面,看他换门锁。
他边换边说:“本来可以不换锁,只rekey(调锁)一下,但我还是觉得换把锁放心。”
他换了大门上的锁,又换屋内通向车库的那个门的锁,然后把这两把锁调节成一把钥匙能开,再把车库自动门的遥控也调节过,还把后门的门锁也换过了,才放心了:“这下好了,都换过了。”
她生怕他换了门锁就要回去,赶紧绞尽脑汁想个留住他的办法。
他看了看满屋纸箱子塑料袋子,说:“我来帮你整理吧。”
她慌忙说:“不用不用,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不知道放那里,等我以后慢慢清理。”
“你有地方睡觉吧?”
“有。”
“洗澡间热水没问题吧?”
“没有,刚洗过了,很好。”
“厨房的炉子能烧饭吧?”
“能。”
“那就能在这里住下来了。”
她问:“你——吃饭了没有?”
“吃了。”
“是不是真的吃了?”
“是真的吃了。”
“我——削个水果你吃吧。”
“不用,我该回去了。”
“家里有人等着?”
“哪里有家?”
“那你干嘛急着回去?”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她拉起他的手,慢慢往卧室里退。他看着她的眼睛,慢慢跟她走。退到卧室里了,她把他按坐在床上:“这屋子总算有个真正的床了。”
他搂住她,小声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这样,但是我们——用不着这样的,我能看见你,能保护你,就很满足了,你别做你不敢做的事——”
“我敢做呀。”
“你现在是敢做,但明天你就会后怕。”
“不会的。”
“别装大胆了。真的,我们不用这样的。你有孩子,你为了孩子也不会跟丈夫离婚,你要离,他也不会同意,那你这样做了,会觉得自己——越了界,不是个好女人,愧对孩子,何必呢?”
“你不想做?”
“想啊,我不是说了吗,我第一天看见你,就被你drivecrazy(搞疯)了,但是我不想看见你后悔或者后怕。”
“我不会的,我为了爱情是不顾一切的。”
“我知道,但我不能不顾你的一切。”
“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就这样不是很好吗?我能见到你,就觉得很幸福,你能见到我,也觉得很幸福,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美好的爱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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