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星期一一大早,常守一还正在往办公室去的路上,就收到了一个女士打来的电话:
“常市长吗?我是丁文瑾。”
“唔?丁小姐你好,很高兴你能打电话来……”
“我接到了贵市秘书长范东先生的几次诚恳邀请,”丁文瑾说,“也注意到了贵市在省城铺天盖地的有关开发桃花源的宣传广告,如果我没有记错,好像是这样的:开发千山,掘宝桃源,通今融古……”
常守一接着丁文瑾的话说:“建设世外小天地,层层递进挺进现代新生活。”
丁文瑾道:“我想这一定是贵市宣传部的杰作。”
常守一道:“不,是我亲自撰写。”
电话里丁文瑾的声音便略显惊讶:“唔?是吗?想不到常市长如此有文采……这些天省民营企业公会在家的老板们议了一下,初步打算明天到贵市去参观、实地考察一下,不过,坦率地说,他们是他们,我是我。要知道,找我们北方集团投资置业的单位很多,我们在深圳、上海浦东都有很大的摊子,所以……一般的小项目嘛……常市长,我很想知道,在桃花源开发上有没有什么特别新鲜的内容?”
常守一笑了笑:“中国有一句古话,要想知道桃子的滋味,一定要亲自来尝一尝。我设下一场蟠桃会,邀请上八洞神仙、中八洞神仙、下八洞神仙共同前来品尝。至于你,敢不敢当那个独吞一切的美猴王,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丁文瑾显然又一次被常守一出众的口才所折服,她沉吟片刻,像是下了决心:“好吧,我们见面后再细谈!”
放下电话常守一马上把范东找来,让他立刻通知政府有关部门,准备接待远道而来的老板们,他强调指出:各部门要相互协调,不许有一家掉链子。尤其是开发区,更要从思想上引起高度重视,接待工作只许做好不许做坏。
范东听了连连称是,马上下去进行了布置。他先把电话打到马怀中那里,马怀中听得明白,如法炮制,把电话打到了庞占田那里:
“我问你,一线天那儿的几个钉子户拔了没有?”
即使是对着电话,庞占田也是一个劲地点头哈腰:“还没有,有点麻烦,那几个刁民总是顶着闹事。不过,你放心,有我庞占田在,他就是只老虎,我也得抽了他的筋!”
马怀中说:“好吧,你全力去办。我别的不多说,只说一句关键的,就是那些老板到的时候,只能让他们看到美丽的一线天,不能有几个破房子挡着煞风景,懂了吗?”
“懂了!”
庞占田放下电话,走出办公室,高喊一声:“全体集合!”立刻,镇政府的所有干部,包括公安、工商、税务等部门人员,都从各自所在的房间走出,来到院子里,排队立正站好,等着听庞占田训话:
庞占田一边训话一边检查着他们的装备:“工商、税务齐了没有?齐了,很好。公安的皮带、警棍都带上了吗?你们把制服都给我穿精神着点,手铐?对了,带上手铐。闲话少说,大家伙给我听着,今天由乡政府所有工作人员组成联合执法队,干什么呢?就是要拔丁家寨的那几个钉子户,那几个钉子户严重违抗市里、县里和镇上的搬迁命令,严重阻碍了开发区的经济发展,已经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地步。为此,刚才我接到开发区管委会马怀中主任的通知,要不惜一切代价,彻底、干净、利落地拔掉这几个钉子户!大家要把今天的行动提高到政治角度上来认识、来完成。那么遇到刁民闹事、阻拦怎么办呢?很简单,就是要向他们实行最严厉的手段。以前要先做思想工作,今天不了,我告诉你们,谁不听话,就给我打!把你们的警棍、皮带还有手铐都利用起来!为首的关到咱们的公堂里,要严惩不贷!听明白了没有?”
大家伙答:“听明白了!”
庞占田满意地点点头,大手一挥,俨然上战场一般,喊了一声:“出发!”
二
省城通往千山的高速公路上,两辆沃尔沃大轿子车正在平稳地行驶。车上坐着丁文瑾、丁文瑾的投资顾问李克己以及省民营企业公会的诸位老总及秘书等。
同那些衣冠楚楚又循规蹈矩的老总不同,丁文瑾显得多少有些鹤立鸡群,这一方面是因为她长得确实漂亮,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的穿着打扮很时髦,比方说,当车上的老总有的在谈事、有的在打手机的时候,丁文瑾却闭着眼戴着耳机听CD,CD里播的是莫扎特的歌剧《魔笛》,看得出,她深深陶醉于其中。
坐在她身旁的朱昌盛看见了,说了些什么,丁文瑾没有听见,直到李克己捅捅她,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摘下耳机道:“对不起,朱总,您刚才说什么?”
朱昌盛笑笑:“我说,这次到千山市,丁小姐领导的北方集团又有了用武之地。”
丁文瑾淡淡一笑:“但愿吧,只要有利润可赚,我可以考虑投资。哎,朱老板,你的鹏程建设公司在桃花源一期工程中获利如何?”
“很不错,不低于百分之四十。”
李克己在一旁插话道:“这么高,不太符合传统产业的投资规律吧?”
朱昌盛说:“老学究,不要死抠书本嘛。”
丁文瑾笑笑,又戴上耳机,听了一会儿《夜皇后》的咏叹调,突然又把耳机摘下问朱昌盛道:“对了朱总,你认识千山市的市长常守一吗?”
朱昌盛点点头,故做深沉地道:“那是我见到的最能干的一位官员。”
丁文瑾不再说话,又戴上耳机,但这次她却没有打开音乐的开关,她望望窗外,心绪似飞到了千山,她很想早一点见到那个被许多人称颂的常市长……
从省城到千山,两个多小时的路程,没什么感觉就到了。大家在房间里稍稍休息了一会儿,招待宴会便开始了。
朱昌盛一见常守一走进大厅就赶紧迎上去道:“常市长,来,我给您介绍,这位就是北方集团的总裁丁文瑾小姐。丁小姐,这位就是千山市的市长常守一先生。”
丁文瑾先伸出手去:“常市长您好。”
常守一却显得不似昨天打电话时那般热情,他不冷不热,颇有些矜持地和丁文瑾握了握手:“你好,丁小姐,欢迎到千山来做客。”然后马上回过头来和朱昌盛寒喧起来:“朱经理,又发大财了吧?”
他这么做,很容易地就让丁文瑾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觉。
朱昌盛连连摆手道:“哪里,我可比不上人家丁老板,跨国集团,爷一辈父一辈,代代出豪杰,资产有几十亿呢,到哪儿都赚。”
俩人一唱一和,给人的感觉是朱昌盛在常守一这里是熟客,但明眼人却能听出来每句话却又都在往丁文瑾那儿引。果然,常守一下面一句话揭了底:
“那,丁小姐给我们千山市桃花源的开发带来了希望啊。”
这句话让丁文瑾重新兴奋起来,刚想说话,一旁的李克己插话说:“希望变成现实还需要科学理性的分析,才能逐步实施呀。”
常守一碰了个软钉子,一时无语,丁文瑾望着他,很想知道他将如何应付这个尴尬的局面。就见常守一扭过脸来,调侃地来了一句:“诸位,你们瞧,还没有考察项目,丁小姐的投资顾问就在用心准备了,我代表千山市二百八十万人民对此表示热烈的欢迎啊!”
大家听了,便热烈地鼓起了掌。丁文瑾笑了,她发现,常守一这个人果然能干,可以说左右逢源,这点小尴尬在他这里真不算什么,他就像是一个在公路上开车的司机,遇到障碍时,只需轻轻地一拨方向盘,局势马上就会改变,而且是向着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
吃过午饭,下午,客人们来到了展览大厅,那里,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沙盘模型,范东手拿教棍向客人们做介绍:“这是整个桃花源旅游开发区的规划远景示意图。桃花源风景区坐落在本市西北部的革命老区驼岭县,距千山市只有八十公里的路程。现在,由千山通往驼岭的道路改建工程已经完工,开车到开发区只需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说非常方便。村民搬迁工作也已顺利完成……”
范东刚要接着往下说,丁文瑾插话了:“对不起,我打断一下,范秘书长,你刚才提到驼岭县是革命老区,这让我觉得它更适合一些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之类的项目,比方说文史资料馆、烈士陵园等等,可你们却扬短而避长,把它辟为风景旅游区,我想知道这是出于什么目的?”
这句话把范东给问住了:“丁小姐提的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关于这个问题嘛……主要考虑是想让老区人民先富起来,大家可能知道,在中央、在省里,有不少干部出自驼岭,我本人就是其中的一分子……”
李克己尖刻地道:“哦?这么说,这是一个脱贫致富的项目喽!要是这样,我看我们这些民营企业家就不必参与太多了吧,你们完全可以通过驼岭籍的领导干部们把家乡建设好嘛!”
几个民营企业家听此话纷纷点头。范东一时间显得很尴尬,不禁白了李克己一眼。
常守一此时正在一旁打电话,见这里局势很微妙,便合上手机走过来,插话道:“我听了丁小姐和李先生的谈话,感到很有意思。在座诸位都是企业家,企业家以盈利为第一目的,这无可非议。我想说的是,如果桃花源工程仅仅是一项让老区人民致富的项目,那我就不必有劳诸位的大驾了,我们通过自己的努力就能做到。之所以把大家请来,是因为桃花源开发区蕴藏着巨大的商机,每一个在此投资置业的人都会获得丰富的利润,有道是有钱大家赚嘛。这句话在一般人看来,说得很露骨,但我知道,这正是你们最想听的,所以我不藏不掖,直抒胸臆。下面请范秘书长对开发区的经济前景做一个估计。”
说罢,常守一向范东做了个继续的手势,范东见常守一解了他的围,十分感激,拿着教杆接着讲下去:“桃花源地区可以说是喧嚣红尘与滔天浊气之外的一块清新干净的处女地,它汇集了千山万水的精华,是在重重山岭之中隐藏着的一处人间仙境。它由无数个自然形成的景点组成,例如这儿,一线天,还有:揽月山、风云洞。另外,桃花源还有一处取之不尽的地下温泉,就在这个位置。泉的水富含硫磺、硒、锰等矿物质,对人体有很好的保健作用,长期洗浴,可治愈皮肤病、关节炎等顽症。因此,这里将建成一个集疗养、旅游、观赏于一体的温泉中心。关于这处温泉,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
企业家们来了兴趣:“哦?什么传说?给我们讲一讲。”
常守一笑了:“范秘书长,我想,我们还是保留一点神秘感的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各位都是经历过市场风浪洗礼的人物,桃花源风景区究竟怎么样,是否有投资价值,一看便知。这样,我们先吃饭,饭后让诸位游览桃花源,实地考察一下。晚上,洗温塘浴,然后我们再讲述那个传说,好不好?”
丁文瑾望着常守一,短暂的接触,使她对这个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三
七八辆推土机、两三辆警车轰鸣着就爬上山坡,停在了丁家寨村那些拒而不搬的十几户人家门前。
庞占田从警车里下来,一挥手,警车和推土机一齐按响喇叭,顿时,刺耳的噪音划破了宁静的天空。
小山正在家里修理农具,听见声响,迅速跑到耕耕家。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耕耕叔,快!他们来了。”
耕耕忙问:“江涛呢?”
“一大早和俺娘去看周转棚去啦,还没回来呢!”小山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道。
耕耕一摆手:“走,看看去。”
这时,丁家寨的其他村民们也听到了动静,相拥着走出来。庞占田见人来得差不多了,就拿了一个话筒,站到推土机上,开始喊话:
“丁家寨村的老百姓听着,我是庞占田。鉴于你们拒不搬迁,已超过最后规定期限四十三……”他看看表,“啊,不,四十四个小时,我命令你们,在三分钟内,迅速离开房屋,否则,一切后果由你们自行承担!”
人群静寂了片刻,耕耕开了口:“庞乡长,这搬,有搬的说法,不搬,有不搬的理由。”
庞占田一指耕耕:“行了,丁汝耕,你的理由我早听够了,你现在想让我听我也不会听了——我还是刚才那句话:三分钟内,必须离开房屋,从现在开始,一分钟!”
人们没有理会,只是怒视着庞占田。
“二分钟!”
人们还是不理。
“三分钟!”
群众还是没有动弹。庞占田便觉得自己有些跌份,他一挥手,喊了声:“上!”立刻,推土机轰鸣着向村民冲来。
没想到小山等人对此根本不理不睬,站在那里,挺胸抬头,岿然不动,不管推土机驶多近,都是毫无惧色,没办法,推土机只好在离小山等人一尺之遥的地方停下了。
庞占田急了:“丁汝耕,你好歹也在城里呆过,是个懂事理的人,今天胆敢聚众闹事,妨碍执行公务,罪不可赦,给我拿下!”
庞占田一声令下,众执法人员冲上前去,就要动耕耕老汉。小山便喊:“你们谁要是敢动耕耕叔一根汗毛,俺们就跟他拼啦!”乡亲们也喊:“对,拼啦!”执法人员给吓住了,回头看着庞占田,庞占田一挥手道:“抓张小山。”
众执法人员应一声,上去就给小山上铐子。小山反抗着,众村民同执法人员扭打在一起。
毕竟,手无村铁的老百姓在执法者面前处于绝对的劣势,没多久,包括小山在内,有数个村民被戴上了手铐。庞占田手一挥:“带走!我让你们尝尝无产阶级专政的厉害!真是反了你们了!”
耕耕老汉急了,一边喊一边和众乡亲往前冲:“把人放了!不许抓人!不把搬迁费说清楚,绝不搬迁!”但他们被执法人员组成的人墙挡住了。
村民们和执法人员冲突起来。混乱中,一个执法人员猛地踢了耕耕一脚,耕耕躲闪不及,被踹倒在地。众乡亲看见了,赶紧上去救他,他把人推开,喘着粗气道:“别管我,快去救小山!”
小山此时已被执法人员塞进了警车,庞占田对推土机的司机做了个手势,拉响警笛,开车便走。乡亲们不知是计,相跟着警车往乡政府跑去。
见群众走得差不多了,推土机发动起来,冲向民居。转眼间,民居被夷为平地。房间里还未搬走的家具、电器等,被无情地轧了个粉碎。
四
庞占田回到乡政府,啪地将桌子上放着的镇尺拍了一下:“丁家寨的村民们听着,让你们搬迁,是市政府的决定,县里的法律!乡政府三令五申,你们就是拒不执行,你们自己说:该当何罪?”
张小山呸地吐了一口:“庞占田!宅基地是俺们老祖宗传下来的,山地是村民承包村集体的,有五十年不变的合同,俺们没罪!”
庞占田一拍桌子:“嘟!大胆!公堂之上,你还敢嘴硬,来人哪!给我打!”
话音刚落,上来几个打手,抡起皮带抽在小山脸上。小山脸上被打出一道道血痕。他悲愤难当地喊着:“庞占田!你等着,俺张小山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耶!你还嘴硬!给我接着打!”
打手们又冲上来,抡圆了皮带,就要抽下来。
突然,门外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住手!”
庞占田一愣,定睛一看,就见江涛、梅洁还有张大娘等人走了进来,他赶紧起身:“江书记,您什么时候来的,对不起,我不知道,有失远迎!您快这边坐!”说着,向打手们使个眼色,打手们会意,赶紧退了下去。
江涛轻蔑地看了庞占田一眼,走到小山跟前,满怀深情地替小山揩去嘴角的鲜血,又握起小山被铐的双手,仔细地看着,就见手铐将腕处勒出了一道鲜红的血印。
江涛激动地道:“小山,本来,我以为上次被铐了以后,你再也不会被人铐了,可没想到……没想到啊!……”
江涛嗓音变得哽咽了。小山哭了:“江书记,在桃花乡,老百姓动不动就被铐上,是常事啊!”
小山一哭,张大娘更是心疼得泪如雨下,乡亲们当中也都传来了嘤嘤的哭声。江涛心如刀绞,他努力平静着自己的心情,要来钥匙,替小山打开手铐,安排梅洁他们带小山去医院。等这一切处理停当,他才猛一回头,怒视着庞占田。庞占田被他的目光吓得一激凌,赶紧低下了头。
“你叫什么名字?”江涛问。
庞占田答:“庞……庞占田。”
“你是什么职务?”
“乡……乡长。”
“是党员吗?”
“是。”
“哪个党?”
庞占田听了便有些发愣,看了江涛一眼没说话。江涛又接着问:“我问你哪个党?”
庞占田答:“共……共产党。”
江涛突然变得火冒三丈:“屁!你还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胆量称自己是共产党?啊?你自己脱下裤子闻闻身上还有半点共产党的味吗?你真实的名字应该叫刮民党!你看看你的所作所为,欺压百姓、鱼肉乡里、滥施刑罚、私设公堂,真是横行霸道到了极点!你这样的人竟然还敢腆着胸脯称自己是共产党!”江涛浑身颤抖,用手指着那两块“肃静”“回避”牌,一下子把庞占田给拽过来,大声喝道:“共产党的脸都让你们这些败类给丢尽了!来人哪,把这两个牌子给我抬出去,烧了。”
众乡亲听了,欢呼雀跃,七手八脚,将两块巨大的木牌从办公室里抬出来,口里喊着“一二三”,把木牌扔向天空,就听见一声巨响,木牌从空中落到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几个半大小子不知从哪里提来半桶柴油倒在木牌上,点燃。顿时,乡政府的院子里燃起了冲天的火光……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庞占田却不火不恼,他甚至不忘拿来一个毛巾在盆里过了一遍水递给江涛:
“江书记,您消消火,喝口水,热吧?要不,我把电扇打开?”
江涛余怒未消,仍在历数着庞占田的罪恶:“你看看你,啊。你还把封建官老爷的那一套带到这儿来,什么肃静、回避,你就差净水泼街、鸣锣开道了,你……你也真能做得出来?恐怕全中国就你这独一份吧?”
庞占田听了这话有些不服气地说:“江书记,您也别这么说,我戳那俩牌子只是想在开会和办公的时候起个震慑作用……你说我戳这俩牌子不对,可你们这些领导下来视察工作的时候,有哪一个不是鸣着警笛、封锁道路的?我觉得这跟净水泼街、鸣锣开道也没多大区别。”
江涛被问住了。庞占田便有些得意起来:“还有,您批评我私设公堂,乱施刑罚,可您也知道,这基层的工作哪有那么多的道理好讲?软了吧,村民们根本不听你的,硬了吧,党纪国法又不允许,你说让我们这些做基层工作的同志怎么办?就拿这搬迁来说吧,那本是市里压下来的任务,全市上下一盘棋,是为了致富桃花源,搞活驼岭县,带动千山市的腾飞。可这些村民就赖着不搬,不给他们点厉害,这工作根本就完成不了!”
“哟,照这么说你还有理啦?你就可以随便当官老爷,对老百姓指手划脚、吆五喝六啦?你知道老百姓是什么吗?老百姓是你的衣食父母啊!没有他们,你吃什么,喝什么?老百姓靠自己干活养着我们这些当官的,反过来,当官的把老百姓当敌人看待,这成了什么了?啊!同志!本固而邦宁,这道理你不会不懂吧!如果你把你的衣食父母都得罪了,老百姓是会起来造你的反的,到那时你后悔可就晚啦!”江涛越说越激动,“是,你们很难,你们不容易,农村基层矛盾尖锐,老百姓觉悟低,但是老百姓没有要过提留、统筹,没有找你们干部收过这税那费吧?更没有捆绑吊打过你们,抄过你们的家吧?你一个共产党的干部,应该站在什么基点上想问题办事情?口口声声为了振兴本地经济,要为官一任,致富一方,搞活经济。这个项目,那个工程,给老百姓带来的却是更加的艰辛苦难,你这不是巧言令色吗?说穿了吧,你早已经严重违背了共产党的宗旨,你根本不配坐在这个位置!”
庞占田被说急了:“随您怎么说吧。反正,搬迁是上面的决定,是常市长亲自布置的任务,我在任一天,就不能违抗上面的指示。我想您江书记也必须和市里保持一致吧?”
“照这么说,你敢保证在搬迁中不折不扣地执行了上面的命令?”
庞占田不说话了。王振海在一旁插话道:“从我们初步调查来看,乡政府同村民签订的搬迁合同存在严重的手续不合法问题!”
江涛说:“我现在命令你,立即停止对丁家寨村的搬迁行动,待问题查清后再处理!”
庞占田脖子一扬:“你们随便吧,只是,我告诉你们,说什么也没用,已经晚了。”
江涛一愣:“什么意思?”
庞占田嘿嘿一笑:“那几个钉子,已经让我给拔掉啦!”
江涛一听,起身就往外跑,当他看到已彻底成了一堆残垣断壁的丁家寨,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所有的房屋都已被推倒,推土机像是示威一般还在开动着马达,吐着黑黑的浓烟……原本是张大娘的家里,地上躺着一个今天早上吃饭还用的大花瓷碗,张开一个巨大的尖尖的豁口,像是也在喊冤……。
耕耕老汉满脸是血,被人抬到江涛面前。他嘴颤动了半天,说出了一句话:“江涛啊江涛,共产党的干部干这样的事,还怎么让人服你们啊?”
五
这个时候,企业家们正在常守一、范东等人陪同下游览桃花源,马怀中成了他们的导游,一边走一边解说:
“这一千两百亩地,是丘陵地带,我们请来了香港的设计师,他看了以后说这里依山傍水,最适合搞高尔夫球场——”
“那边是有名的景观女娲补天石,你们看那块石头像不像女娲补天剩下的?”
“这边是原始森林,茫茫林海,一望无边,不见天日……”
“……”
丁文瑾走着看着,渐渐地脚步放慢,和常守一走在了一起。常守一问她:“怎么样?”
丁文瑾点头:“确实不错。”
常守一道:“这是大自然赐与千山人民的一个宝藏,千百年来却不为人识,真是可惜。”
丁文瑾道:“可惜什么,你应该庆幸才对。”
常守一不懂:“怎么讲?”
丁文瑾狡黠地一笑:“世上的财宝千千万,阿里巴巴却只有一个。你就是喊芝麻开门的那个人。”
常守一被她的聪明逗笑了,谦逊地道:“我怎敢比阿里巴巴?最多自比那个驾船发现桃花源的渔人。”
丁文瑾说:“你说话很风趣。”
“山、川、水,天、地、人,怎不让人动情哪。”常守一感慨地叹道。
丁文瑾问:“现在的桃花源中人,还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吗?”
常守一点头:“是的。你到了里面就知道了,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丁文瑾马上接上来:“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
常守一显然没有想到丁文瑾有如此的文采,有些发愣。丁文瑾见了,莞尔一笑说:“常市长,果如你所言,我到这里投资更有信心了。”
范东道:“常市长才华横溢,出口成章,丁小姐不甘示弱,引经据典,博古通今,你们俩可真是相得益彰、不分伯仲啊!”
常守一说:“你算了吧。还是人家丁小姐出色,年纪轻轻,处商海却文情不减,我自愧不如啊!”
丁文瑾说:“好酸!我祖父年轻时留学美国,写得一手好文章,我这点文字底子,主要得力于他老人家的教诲。实在是班门弄斧。”
常守一问:“令翁身体可好?”
“我爷爷已经去世了,爸爸的精力主要放在港台和海外,不过,前几天他打来电话说,要为南方大学捐资修建一座图书馆哩。”
范东道:“丁先生致富不忘爱国,可敬可佩。”
前面出现了一个拐弯处,马怀中冲大家喊:“诸位,前面一拐弯,就是我们这儿最有名也最好看的景点一线天……你们马上就会看到一幅精美绝伦的风景!瞧——”
众人顺着他的手望去,结果,马怀中所说的绝妙风景没有看到,只看见那片残垣断壁的丁家寨村子里,一帮悲愤难抑的老百姓,围着几个干部模样的人在哭诉……
李克己走到常守一身旁,讥讽地道:“常市长,这就是你所说的土地平旷、屋舍俨然,良田、美池?”
常守一也有些发愣,心里暗骂江涛真是不挑时候,不挑地点,简直是自己的一个克星。但心里骂归骂,脸上却一点也没带出来,相反,他还灵机一动地来一句:“马主任和大家搞了个黑色幽默,他的目的就是给大家看到真实,这就是建特色民居的地方。”
江涛看见他,走了过来——常守一迎上前去,故意大声地道:“江涛同志,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给你介绍一下企业家们。”
江涛向企业家们拱拱手,就把常守一拉到一边:“守一啊,开发区搬迁工作存在着重大的问题,这一切你都知道吗?”
常守一不快地问:“问题,什么问题?”
江涛一指废墟:“桃花源要都像这么开发,老百姓不能得到妥善的安置,我们当领导的,是要被群众骂娘的。”
常守一道:“你言过其实了吧?桃花源工程开发只会造福老百姓,老百姓感激还来不及,怎么还会骂娘呢?”
江涛一指众乡亲:“你看看,他们好好的房屋,顷刻之间就被夷为了平地,老百姓居无定所,怎么能不骂娘?”
常守一不屑地撇撇嘴:“房屋被毁算得了什么?不破不立嘛!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住上新居,而且比他们以前的房子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你应该清楚,我们如果不是为了桃花源的未来、为了千山的未来,这么大动干戈做什么?从这个角度上讲,骂娘也不见得是坏事。”
“道理谁都明白,怕的是歪嘴和尚念错了经。桃花源开发工程在具体操作上存在着欺上瞒下、克扣移民款的问题,你知道吗?”
“有这事儿?你放心,谁胡来我收拾谁。行了吧!”看江涛还要说什么,常守一把脸沉了下来,“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知道我陪着的都是些什么人,桃花源工程能否顺利启动,全靠这些财神爷。我不想让他们听到和看到任何一点对投资不利的事儿,你明白吗?好了,老兄,有什么问题我们回去再说,哪怕争个面红耳赤,大打出手……”
江涛还想说什么,常守一已走开了。
企业家们来到一个水库边。以红花为首的一些长相十分漂亮的小姐迎上来,送上饮料等消渴食品。马怀中颇为殷勤地招呼大家道:“这个水库叫翠影湖,是常市长命名的,是一个有待开发的好地方,我们在这儿休息一下,爱好钓鱼的可以在这里钓钓鱼,爱划船的可以去划船!随大家的便。”
大家听了,三三两两地散开了。唯有常守一因为刚才的事显得有些怅然,他找了个地方坐下,望着湖面,一言不发。丁文瑾看见了,拿了两听“露露”走过去,递给常守一一听,自己拿一听,小口小口地喝了半天,才打破了沉寂问道:
“刚才,在一线天,跟你说话的那个人是谁?”
常守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随口答道:“哦,一个司机。”
丁文瑾听了,也愣了:“司机?”
常守一为自己的说法笑了起来,他点点头,又强调般地说了一次:“嗯,专管刹车的司机。”
丁文瑾笑了,常守一看看她,禁不住也乐了。他真诚地道:“丁小姐,谢谢你。”
丁文瑾一扬眉毛:“谢我?谢什么?”
“你让我心情变得好起来了。”
丁文瑾说:“要这么说,我倒有些后悔我刚才的举动了。”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看一个人忧郁的样子。忧郁往往是激情的失落,一个人随着年岁渐长,不免失之圆滑,而激情就是一个人年轻的象征,所以说一个忧郁的人常常看上去很舒服。”
常守一显然被她的这一番话折服了,他沉思片刻,望着平静的水面,嗓音低低地来了一句:“只要不得忧郁症就好。”
六
晚上,马怀中代表开发区管委会在温塘宾馆为迎接客人的到来举办了一个大型宴会。面对着济济一堂的客人,他端起酒杯,开始致词:“诸位,桃花源的美丽风景你们已经看到了。我再介绍什么纯属多余。在这里,我谨代表开发区管委会向大家郑重宣布,经专家分析预测,这里的投资回报率绝不会低于45%!”
大家听了,便热烈地鼓起掌来。马怀中摆摆手接着道:“希望你们拿出你们的钱,拿出你们的技术和设备,把它用到该用的地方去!现在,为了明天,为了桃花源,请大家举杯,干!”
说罢,马怀中一仰脖,先把自己手中的酒干了,众人见状,也都举起杯来,一饮而尽。马怀中说:“谢谢!请大家会餐。饭后,各位去洗本地著名的温泉浴!”
范东走过来,低声道:“常市长找你,这边的事交给我。”
马怀中听了,心里一阵阵地发虚,今天丁家寨的事,他做得不漂亮,他想,常市长肯定是生气了。
果不其然,马怀中一进常守一的房间,常守一就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道:“你个王八蛋。”
马怀中的汗下来了,他哼哼唧唧地想解释什么,常守一一摆手道:“我不管你什么原因,什么理由,就是不能让老百姓闹事;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就是不能让丁家寨的人上访。你知道我的脾气,你要是把事闹大了,别怪我不客气,我能让你做上管委会主任的椅子,也能叫你滚蛋。”
马怀中连连点头:“这主要是庞占田办事不力,再加上纪委的人存心——”
常守一瞪了他一眼:“你屁股底下没屎,还怕别人查?”
马怀中唯唯诺诺地道:“有些事我也是没办法。移民补偿款有四百万被金局长抽走了,说是‘借’用。”
常守一听了,沉吟了片刻,低声但又很严厉地道:“她的手伸得越来越长了,她用四百万干什么?”
“说是……为了参加桃花源二期工程开发,市交通局成立了一个中外合资企业,叫同业国际标准服务有限公司,据说有美国大股东控股。中方资金容量不够,所以金局长就跟我打了个招呼。”
“不管什么原因,不能因为移民款影响大局,明白吗?”
“我记下了。”马怀中点头欲走,常守一又唤住了他:“你有没有往自己兜里装钱?”
马怀中装傻一般地拍拍胸脯:“常市长,我是那缺钱花的人吗?早几年,干建筑承包工程,我手里攒的钱儿子那一辈也花不完。”
常守一点点头:“手莫伸就好。去吧。”
马怀中这才长舒一口气回到餐厅,就见大家正缠着范东讲那个有关温泉的传说,范东捱不过,只好开始讲述:“好吧,这个故事说的是啊,汉武帝小时候就十分好色,有一次居然去调戏自己的婶娘,婶娘一生气,向他脸上呸地唾了一口痰,结果,汉武帝脸上就长了癞疮,怎么治也治不好,遍请各地名医,却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时候有人推荐汉武帝到温泉洗澡,结果,洗了没几次,脸上的癞疮全好啦!你们说这温泉的水神奇不神奇?”
朱昌盛一听,打趣地道:“范秘书长,你说这温塘水能把癞疮治好,那像丁小姐这样皮肤白皙细腻的女人,要是洗这温泉浴,会不会把皮肤给洗糟了?”
丁文瑾在一旁听了,嗔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朱昌盛一听,更加来劲:“哎——丁小姐,你这可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哪!我是真的为你好,咱们这些人里面,就你这么一个绝色佳人,要是真让温泉水给洗坏喽,有人心疼啊!”
大家哄堂大笑,这时常守一端酒杯走来:“不会的,温泉水有病治病,无病强身。对皮肤有很好的保养和呵护作用。诸位一定知道杨玉环洗澡的华清池吧,那里的水质和这里的没有区别,所以,你们不用担心丁小姐的皮肤,只需在丁小姐洗完澡后,为她画一幅现代版的《美人出浴图》就可以了。不会画画的也不要紧,你可以吟诵几句李白或白居易的诗表示祝贺,我想其中有一句是必用的,那就是: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丁文瑾一听,颇有些骄傲地冲着大家笑了,李克己却充满敌意地看着常守一。朱昌盛道:“常市长,您可真是博学多才啊!千山市有您这样的人当领导,不发展才怪呢!”
常守一摆摆手:“千山能否摆脱贫困走向富裕,还有赖于在座各位的倾力相助,来,我同大家干一杯!”
饭后,丁文瑾回到自己房间,走到窗前,点着一颗摩尔烟,不平静地望着窗外的夜色。
李克己走进来,坐在椅子上。半天,才要开口,丁文瑾摆摆手制止住他:“你不用说了。”
李克己一愣:“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当然。”
“是吗?那你说说看。”
“你想说,高傲的公主终于撕破了高傲的面纱,变得多情起来。是吗?”
“我不关心你情感上的事,我只想问你今儿一天的感受。”
丁文瑾看了李克己半天,真诚地道:“克己,我想投资。”
“说清楚,是想投资还是想承包工程?”李克己道,“如果是投资,大可不必;如果是承包工程,倒可以考虑。”
“说说你的想法。”
李克己把椅子往丁文瑾跟前凑了凑:“投资的目的是要回报率,但今天马怀中代表开发区说的高达百分之四十五的回报率肯定不现实。你想一想,千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交通又不是很便利,周围的软硬件工程都没有很好地跟上,谁会到这里旅游度假?你投了资,怎么能实现高回报率?”
丁文瑾问:“那么,你如何解释张家界?现在张家界都已经上市了,常市长说,桃花源也有上市的打算,我相信一旦上市,就会是绩优股。”
李克己道:“我还是那个意见,如果想投资,不如把钱投到深圳或浦东那些市场比较有序的地方。这里嘛,可以承包几个工程。稳赚不赔。”
丁文瑾看着他,看似轻描淡写,实际很在乎地问了一句:“是因为常守一的原因,才让你打退堂鼓吗?”
李克己摇摇头:“常守一是一个夸夸其谈的政客,他的头脑里充满的是幻想。”
丁文瑾听了,颇有些不高兴地反驳道:“没有幻想就没有理想,也就没有现实的一切。”
李克己说:“乌托邦是要给人带来灾难的。你如果因为爱上他,把商业利益建筑在感情的基础上,只怕最后收不了场。”
丁文瑾道:“你不是因为吃醋才下这个结论吧?”
李克己听了,很不高兴地站起身来:“你低估了我,我受你父亲委托,放弃在大学的教职,来帮助你,首先基于我对投资顾问这个职业的负责,我不想白白拿四十万的年薪。”
丁文瑾吸了一口烟,徐徐地将烟雾吐出:“看来,我们对桃花源的开发在认识上有差异。”
李克己道:“听说过这句话吗?领导人的决策常常是由低级感情决定的。”
丁文瑾有些愠怒:“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李克己兀自按照自己的逻辑说下去:“我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至少我不会用伟大的理由来掩饰自己肮脏的目的——你不能上当。”
七
朱昌盛来找马怀中的时候,马怀中刚完了“活儿”,正要掏出两张百元大钞给小姐结账。朱昌盛便领先一步,替他结了。马怀中看看他,也不推辞,指指客厅的沙发,示意他坐。俩人扯了会儿闲篇,朱昌盛便问道:“咱是不是单刀直入?”
马怀中装傻:“我不懂你的意思。”
朱昌盛拍拍他的肩:“行了,怀中,咱哥俩打交道又不是一回两回了,没必要绕这么大的弯子。这么晚过来,其实就是为了工程招标的事。我对高尔夫球场以及特色民居很感兴趣,希望能中标。”
马怀中伸了个懒腰:“想中标的单位可是很多呀。你知道为什么把高尔夫球场和特色民居放在一起吗?”
朱昌盛问:“为什么?”
“高尔夫球场、翠影湖、特色民居这是请香港大师设计的综合项目。有山、有水、有别墅,光绿地就有一千多亩,这特色民居形成的别墅群,有古有今有中有外,全部工程下来,十多个亿的造价,多少人眼红呢。你知道在我这登记招标的单位有多少吗?”
“多少?”
马怀中伸出几个指头:“三十五家。”
朱昌盛道:“你开个价吧。”
马怀中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开什么玩笑,想把我送进去怎么着?”
朱昌盛却不管不顾,他从随身皮包里取出一沓美元放在茶几上:“一‘吨’。”
马怀中瞥了一眼,把钱推了回去。朱昌盛见没动静,便又掏出一沓,放在刚才那一沓上:“好,两‘吨’。我这人不喜欢弯弯绕,你说吧,还有什么想法?”
这下,马怀中不再拒绝了,他起身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档案放在桌上:“这是有关特色民居的资料,基本数据都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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