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到第五大道的心理治疗中心去上班,前台的接待员凯西刚接到一个电话。看到我进门,凯西对我做了一个鬼脸道:“你知道这是谁的电话?”
“你爱人的电话?”我也喜欢和凯西开玩笑。
“如果是我爱人的电话,我早就要疯了。”
“为什么?”
“这个男孩每天要打50个电话进来给他的女朋友。”凯西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向上帝发誓,50个电话。我都要发疯了。”
那位疯狂打电话的男孩的女朋友是一位女心理医生。就所接受的心理治疗的多年训练而言,那位女医生应该明了她的男朋友的问题所在,但她还是容忍她的男友如此强迫性的电话轰炸。其实,这样的行为在本质上,已经带有了我所讲的心理暴力倾向。
心理暴力是在心理上对对方进行侵略、攻击、强占,而对方也有意无意地接受这样的心理暴力,那么这样的关系便构成了心理上的施虐-受虐关系。在现代社会里,电话的无所不在,为心理暴力狂提供了最简便的攻击武器。
刚刚离婚不久的桃乐是一位电脑工程师,她的工作便是坐在电脑台前不停地编程序。她的男友逖穆也是一位电脑工程师,逖穆的公司是美国一家大型公司。有趣的是,即使在美国,大公司里也是大锅饭盛行。逖穆在公司里已是一位老资格的电脑工程师,所以逖穆在公司里几乎可以随意而为。桃乐的公司是一家小型公司,经理对每一个员工都管得很紧。
逖穆在桃乐上班的时候开始了他的电话攻击。桃乐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一方面,她喜欢听到逖穆的声音;另一方面,她也自然意识到在公司里打电话的不妥,所以在上班时,桃乐对逖穆的电话是既爱又怕。逖穆的电话每次都是没完没了,终于桃乐受到了经理的警告。桃乐意识到自己的工作有可能不保,于是哀求逖穆以后不要在她上班时候打电话来。如果逖穆有一点理性的话,他应该节制自己,但逖穆依旧我行我素。
最后的结局当然是,桃乐被她的公司炒了鱿鱼。桃乐对逖穆的疯狂行为很生气,于是决定与逖穆分手。但逖穆好像对桃乐的分手决定同样视若无睹,每晚照样给桃乐无穷无尽的电话。桃乐在百般抗议无效后,有一天突然生起一个念头,看逖穆的强迫性电话到底可以维持多久。当她接到逖穆的一个电话后,她清楚地告诉逖穆,她今晚在家,但绝对不接他的电话。
于是从晚上6点开始,逖穆每隔5分钟给桃乐拨一次电话。一直持续到晚上11点,桃乐没有接电话也没有拔掉电话线。到了11点,桃乐看到逖穆还是没有停止的意思,于是她驾车到她妹妹家里去。等到深夜两点,桃乐从她妹妹家回来,那幽灵一样的电话铃依旧每隔5分钟响一次。桃乐甚至怀疑逖穆是在他的电话上安装了一个定时拨打装置,而人并不在电话机旁。当桃乐好奇地拿起电话时,电话那头逖穆的声音马上传来过来,桃乐自听到逖穆的声音的一刹那,感到全身如被电麻似的,她已无法辨清逖穆如此疯狂的打电话,是出于对她的爱,还是出于他的病态。对一个刚离婚的孤独女人来讲,她宁愿相信逖穆的行为是出于对她的爱。就在那一个晚上,桃乐又一次被逖穆所征服。
不要小看电话的心理攻击性,它有时足以让一个正常人陷入恐惧之中。记得我曾经读过一篇存在主义的小说。小说的情节很简单:有一个人偶然经过一个墓地,在一座坟墓前看到一朵美丽的小野花,他随手摘下了那朵小野花。在回家的路上,又随手把花抛弃了。等他回到家里,听到电话铃响,等他拿起电话,听到了一个古怪的声音:“还我的小花。”
那个人也没在意,听完后便将电话挂上了。但没多久,电话又响了。当他在电话里又听到那个古怪的声音时,他突然回忆起自己今天在墓前摘的那朵小花。他觉得不可思议,难道这个电话是那墓里的鬼魂所打?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个电话每天都出现。
故事的主人公没有办法,只能买了一束鲜花放在那座坟前。回到家里,他感到全身的神经都舒坦下来。但电话铃又响起来,在电话里传来那阴森森的声音:“我要我原来的那朵小花。”
故事最后的结局是,那个可怜的家伙也在不久进入了坟墓。
存在主义的小说要表达的意思,每个人可以有不同的解释。在我看来,电话所传达的心理暴力是真的可以杀人的,至少可以在心理上摧毁一个人。在上海的时候,有一天我去拜访一位社会学家,那位社会学家年轻时长相是出名的英俊。现在虽然年过半百,但依旧风采犹存。
坐定以后,电话就响了。令我不安的是,他没有接那个电话。过了几分钟,电话又响了,但他还是不接。我对他说,他可以接一下电话。他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接了电话,但他的表情马上变得愤怒起来:“我对你说,你不要这样不停地打电话来好不好?我正在见客。”说完他把电话砰地挂上了。
“怎么回事?”
“没事,一个神经病女人跟我搞不清楚。”
话音未落,电话又响了。社会学家抓起电话吼道:“你有病,你应该去看心理医生。”砰的一声,电话又被重重摔下。
那晚我们的见面就在这样滑稽的电话骚扰里时断时续。即使是一位著名的社会学家,碰到这样的问题也一样头痛无解。在美国的电话有一种特别的阻断服务,对不受欢迎的来电可以阻断。看来那样的服务正是许多现代人所急需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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