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平的店也异常冷清。计划了一年,开张了两个月,花了那么多钱整修,雷声大雨点小。
“你不能拿办诚品那套来开录像带店,”礼拜天早上打球时,吴英鹏念叨他,“开录像带店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加入百视达,另一条是弄得像国术馆。你的店面这么有气质,没有人敢进来。花那么多钱装潢干吗?杜方那小子,就会骗钱!”
杜方没来,志平替他辩解,“杜方没骗我钱。店开了几个月了,杜方还没把账单送来。那些包商的钱,我看杜方都帮我垫了。我催了他好几次,他总是说:‘我上海那边一大堆大案子,收钱都来不及,哪有时间管你这笔小钱。’咦……杜方在上海是不是真的发了?”
“谁知道?”明宏说,“他在上海的生意就像他的感情一样,成功失败、是多是少,永远是个谜。”
杜方的散漫倒也给了志平喘息的空间。他和Grace工作这么多年,当然有一点储蓄。但辞职、结婚、房贷、生活费、店的开销、baby的准备……他不可能没有压力。店的自动铁门,每次按钮后慢慢降下,到地上要一分钟。每夜他注视着铁门慢慢放下,思绪发出了像铁门一样绞动的声音。他也在问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一年前,他在大公司做事,人人要拍他马屁。现在,他是录像带店的老板,忙着跟三教九流的客人打躬作揖。
“有没有色情片?”
“对不起,我们没有。”
“没有色情片开什么录像带店!”
他去美国念商,拿了一个硕士,难道连一个小店都搞不起来?明宏会不会说中了,他们这种规规矩矩长大的,都只能穿着西装坐在冷气房里当无关痛痒的顾问,真刀真枪一上手,不但打不过别人,还把自己弄得满身是伤?
“你明天不是要考试吗?干吗还不回家?”
晚上十一点了,志平催安安。
“我在这里念书反而更专心!”
“这里不是图书馆,我要省电费!”
志平把灯一一关掉,安安哀嚎一声后收起书包。
“你从小就想开录像带店吗?”安安问。
“没有,我本来想当周杰伦。”
“真的?”
“当然是假的!这是什么问题?谁从小想开录像带店?小时候作文课写‘我的志愿’,有人写开录像带店吗?”
“嘿,人家是很认真地问你耶……你这么机车干什么?”
志平吐了一口气,“对不起,我今天很累。”
“不要拿我出气好不好?我也很烦啊!”
他们走到门外,铁卷门关下来那一分钟,没有讲话。
他们走在夜晚的忠孝东路,志平陪她走向地铁站。
“我曾经想开一个甜甜圈店。”志平突然冒出来。
“什么店?”
“卖甜甜圈的店。”
安安大笑,书包掉到地上。
“你喜欢吃甜甜圈啊?”安安惊讶地问,她很难想象这个在她和他朋友面前都是领袖的人,竟然喜欢吃甜甜圈。
“我很喜欢甜甜圈。而且是美国那种甜甜圈,不是台湾这种。”
“美国的甜甜圈和台湾的有什么不同?”
“美国的甜甜圈的那个圆圈是实心的,台湾的甜甜圈的那个圆圈是空心的。”
“所以呢……”
“所以美国的甜甜圈在台湾都卖不好。”
“台湾买得到美国的甜甜圈吗?我去面包店,买到的都是空心的甜甜圈啊!”
“这就是你们这些小妹妹不知道的啦。美国最有名的甜甜圈店叫DunkinDonut。1985到1986年曾经来台湾,做得不好,两年就收了。1997年,另一家叫AKi的又进来,还开了五六家,南京西路和天母的新光三越都有店,光是永和就有两家,当时我想,以前倒了一家,这一家一定不能倒。我很支持那家店,还去买了两千块的礼券,没想到后来它也开不下去。我的礼券还剩两百块呢!”
“这么大费周章,都是因为空心和实心的差别?”
“没错。”
“也许我们,不喜欢吃实心的东西。”安安说。
志平点点头,看安安走进地铁站。下坡的楼梯,一步一步,她却走得好沉重。
“安安,”志平叫住她,她回过头来,在地铁站惨白的灯光下,她的笑容依然温暖。
“回家的路上小心!”志平说。
“干吗跟我讲这个?”
志平站在地铁站入口,安安站在楼梯上。志平想说什么,却挣扎着。他走下楼梯,隔着分隔上下方向的栏杆,看着安安。
“你还好吧?”安安问。
“我刚才没有说完……”志平东张西望,寻找适合的字,“我刚才不是说我喜欢吃实心的甜甜圈吗?结果在台湾的面包店买,买到的都是空心的甜甜圈……”
安安点点头。
志平想一想,“我买到空心的甜甜圈,还是吃了一口,发觉是空心的,就不吃了。不管它表面多像真的甜甜圈,不管吃一口就不吃了是多么浪费,因为它不是我想要的,我就不吃了。”
安安看着他。
“我只是想跟你说……”志平深呼吸,“如果你吃到这样的甜甜圈……你也可以不要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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